茅晓玮
深泉学院(Deep Springs College)所在的深泉谷(Deep Springs Valley)里的沙漠灌木丛是无穷无尽的,如果不是学校西边和北边的白山(White Mountains),以及东边和南边的隐由山(Inyo Mountains)所筑起的天然围墙的及时阻止,它们很有可能会像时间,或者像π一样地永无止境地蔓延出去。这里的自然风貌难免让你想起了亨弗莱·鲍嘉的黑白片《化石森林》,或者斯宾塞·屈塞的惊悚片《黑岩喋血记》,这些片子的确是在这些西域取景的。旅人从美国加州西部一马平川的395公路拐进168公路,在蜿蜒的山路盘转了二十六英里之后,应该会看到“Deep Springs 1 Mile”的醒目路标。顺着路标的指引,右转进一条叫做Deep Springs Ranch Road的年久失修的支路,尘土飞扬的尽头,是一个看来既弱不禁风又饱经风霜的老旧的木框子搭起来的门。门楣上,斑驳的白漆隐隐可见“Deep Springs College”的字样,中央倒垂着一个如果不知就里,多半以为是个不小心甩上去的铁钩。其实它就是此地的logo,确切来说,它是一个倒置着的字母T,看上去就像是此地创办人Lucien Lucius Nunn先生首名和中间名的首字母,两个L并拢起来的样子。木门两边,取代围墙的,则是带着倒钩的铁丝网,将一千一百一十二公顷左右的牧场密密实实地同外面的世界隔绝起来。
欢迎来到美国录取率最低的高等院校之一:深泉学院。
这所创建于1917年的学校另类在:小规模,全男生,全自治(包括课程设置,教授聘用和招收事宜都由学生投票决定),每个学生每周必须劳动二十小时,力争使得学校能实现自给自足,学生在校期间实行“隔离”政策,不经允许不得擅自离开学校和接受外来亲友探访,也不欢迎不告自来的外来访客。深泉严格禁酒禁毒品使用,也没有一般大学所有的纵乐的派对,深泉即使有party,也是labor party,也就是人力专员组织学生进行突击劳动,比如清理蓄水池的底部啊,或者修缮校园的铁丝围栏等。劳动正是深泉理念的三大支柱之一,其余两个支柱是学术和自治。所以,当你打开深泉的招生简章,你会看到学生们或正在修拖拉机,或凌空向马圈投掷一捆饲料,或在挤奶牛的照片,这并不是说深泉是所农校,它是一所文理学院(Liberal Arts College)。但每个入校的学生都会从由学生推选出来的人力专员那里获得不同的工种分配,每个岗位通常持续一到两个学期,然后再轮转。每个深泉学生在校的两年期间一般平均都会干过八九个不同的劳动岗位,从普遍认为最无聊的“办公室牛仔”到最令人肃然起敬的“山地牛仔”。前者只是在办公室里接接电话或者输入数据,而后者(通常是两个人)得在毕业后的那年夏天,在荒无人烟的山上,和牛群,和马,以及工具棚里的《纽约客》度过孤独的三个月,其间唯一的访客就是从校区驱车一小时,接着爬山上来探望的同学们。夏季结束,“山地牛仔”的主要任务是为母牛们进行怀孕测试而做好一切准备工作。这将是他们离开这个山谷,离开深泉前,所要完成的最后一项使命。
我眼前的五位学生都穿着一色的脏鞋子,破裤子,凌乱的长发,戴着一顶顶奇怪的帽子。他们看上去好像早期的西部拓荒者,辛劳地在牧场或者农田里忙碌了一天。这五个人中,对我来说,也不尽全是陌生人。2011级学生Rhys Dubin站起来和我拥抱。说实话,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好像从林海雪原上逃下来的土匪样的人,就是我四个月前在哈瓦那遇见的清新派的洛杉矶男生。他头发如刺猬的针般四下出击,一件油腻的军黄色夹克衫,脚上那双上了马刺的牛仔靴意味着今天他恐怕也是和马打了一天的交道。他的牛仔裤后袋里没有像一般大学生那样插着手机和钱包,而是一副结实的劳动手套。手机在这里只能当闹钟,因为此地并没有信号,钱包在这里也只是摆设,因为学校的隔离政策,让你其实根本没有机会花钱。Rhys向我解释说,这学期他的劳动职位是人力专员,意味着他负责学校的总务工作,总有这里或者那里要修缮的东西和一些临时的劳务需要他负责带人解决。我的摄影师卢珊被Rhys的那双手深深吸引住了,黑漆漆的,指甲缝里都是黑泥,有两个手指关节处还被割破了,好在血已经凝固,让他的一双手的确具有某种弗拉芒静物画自然的张力。他正在用这双手直接吃着苹果蛋糕,这是学生厨师为大家精心准备的饭后甜点。珊两眼放光着,小声嘀咕着,“我想拍他的手部特写”。你很难想像这就是那个当年曾经在Minority Report的拍片现场,一张一张地将自己的课外绘画作业翻给前来探班的克林顿看的小男孩,这个在前总统膝盖上一坐就是不客气的半小时的小男孩现在已经长大成人,变得如此富有阳刚之气。同学们如此描述他:“当他没有带着同学在宿舍后挖壕沟的时候,你能在宿舍前廊找到他,头上一顶报童帽,口中一根烟斗,手上一本《纽约客》。”这个最常用的口头语不是“Exactly”就是“Excellent”的令人愉快的男孩来自于加州圣塔莫妮卡(Santa Monica)的一个中产艺术家庭,其父是好莱坞德高望重的电影工作者,斯皮尔伯格长年来的工作搭档,其母是个富有创意的平面艺术家。他毕业于洛杉矶私立高中Wildwood,该校以“进步教育”(Progressive Education,由美国教育家杜威提出,强调课程应适合学生的能力与兴趣)见长,Rhys的高中经历让他在两年前初到深泉课堂,面对全部seminar,即研讨会式的授课方式,并没有觉得不适。深泉的课程教育建立在大量的项目和独立研讨上,对于课业的评估,也并不仅限于最后的成果,而是看你在完成的过程中,是如何实现和周围人的互动。而他从小喜欢爬山、垂钓等户外活动也让他置身于深泉,就好像回到久违的少年乐土。
深泉每一年就会有一半学生换血,带来新鲜的面孔,不同的生活习惯,兴趣爱好或者思维定式,这也让学生会经常会做出一些推翻传统的决定,或者建立一些新的游戏规则,而这些规则一旦被延续了几年,就成为了新的深泉“传统”。比如学生会议会不断重新定义“隔离”政策,在百年前,这样的“隔离”可能意味着不和外界通信,几十年前可能是不和外界通电话,十几年前是不接驳互联网,几年前是不准拥有Facebook账户。当我在电话里,告诉2008年毕业的深泉人李栋,2013年年初学生会已经一致通过在食堂里安装了WiFi时,他连声追问“真的吗?真的吗?”当年他在校期间,学生会对“隔离”政策的解读使得他们规定所有的在校学生都不得拥有Facebook账户,李栋可曾料想到,就在他毕业后的一年半,学生们已经为学校创始人Lucien L. Nunn老先生创建了一个Facebook账户,这个已经去世八十八年的教育家每隔两三周就发上一帖,用某个类似上帝全知全能的俯视角度,将深泉正在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这是Nunn先生的典型一帖:“周六快影:五个学生正在湖边的牧场放牛;四个学生在宿舍后院排练Equus(英国著名剧作家彼得·谢弗上世纪70年代的作品,讲述了一个青年与马匹之间情感欲望纠结的争议故事。有译作《恋马狂》);两个学生正在干草堆边,焊着草仓的铁架;四个学生在阅览室;各有两个学生在厨房和肉铺;一个在弹着钢琴,其余的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学习。”Nunn先生大多时候都是用这样不疾不徐的调子娓娓叙述着学校发生的事,但偶尔,老爷子一时忘形,也会发发诸如“HOLY SHIT”这样情绪略有起伏的评论。Nunn先生现在依然无处不在。他的相片在食堂,主教学楼大厅以及教室的墙上,在全家福合影第一排正中学生的手中,他说过的话在学生会会议纪要中,在学生们的闲谈和辩论中。每个入校新生都会得到一本他们叫作“Little Gray Book”的小灰书,荟萃了Nunn的语录,因为有了这本小灰书的亲近,大家觉得他既在那么遥远的地方,又仿佛触手可及。学校印制过一件T恤衫,上面并列印着列宁和Nunn先生的头像,下面的文字自豪地宣称道:“1917年,两个激进的社会乌托邦诞生了……但却只有一个存活了下来。”我抬起头,食堂壁炉的正上方,一个谢了顶,微蹙着眉头的中年男子正凝视着我。如果这张照片是彩色的话,我感觉他的脸色是枯黄的。让人想起上世纪初某个小说里会出现的,终身未娶,有钱又脾气颇古怪,但对侄辈教育极其关心的伯父这样的人物:你会珍惜和他相处的时光,但又在他示意你可以离开的瞬间如释重负。
如果打开深泉学院界面朴素的官网,跃入眼帘的是这样一段话:
“沙漠具有很深沉的个性;它是有声音的。伟大的领导者,不论年龄大小,都曾寻找沙漠和倾听它的声音。倘若你倾听的话,你便能听见,不过倘若你置身于喧哗或者物质世界的纷争中,你便无法听见。‘绅士们,你们到这个荒野中来是为了什么?并非为了常规的学者培训;并非为了牧场生活;并非为了娴熟掌握做生意或者其他职业技能而使自己获利。你们到这里来,是为了服务的一生而作准备,并且懂得,你们优越的能力和无私的目的将被大众所期待。
——深泉创始人L. L. Nunn,1923
可能基于深泉与外界隔离的环境和非强项的自然科学教育,这里并不是培养如斯坦福般创业人才的地方,事实上校友中最成功的创业者屈指可数,最有名的似乎也只有David Hitz,他是硅谷高科技公司NetApp的创始人,也是深泉董事会主席,为学校做了不少财务上的贡献。而其他深泉人如果不能用大量金钱的方式回馈学校的话,他们也通过不同的管道贡献自己的力量,我在深泉的几天,每天都会碰到这样的深泉校友。用2006级校友,诗人李栋的说法,“这样的学校从事艺术人文类的学生肯定多于科技创新。科技是入世,左右他人主宰社会而人文是出世,是寻找我们的精神家园。”
吃完了煮豆子和茄子的晚餐,我们被邀请参加晚上八点在主教学楼大厅里举行的一场表演。从食堂斜穿过中央大草坪,步行三十米左右的路程,就是一层楼平房的简朴教学楼的所在。其宽阔的前廊装着秋千椅、安乐摇椅,四窜着两条大黑狗。打开门,就是这个目的地大厅,地上见缝插针地铺着好几块形状、花色不一的地毯,角落里安放着三角钢琴、低音大提琴,墙上挂着学生的黑白摄影习作,印第安风情的挂毯和西部风情的油画作品和手工制品,大厅壁炉的前方安放着象征着发言权的木制讲台。这里让人想起古希腊五百人会议在雅典集中议事的大会堂,也像典型的内省青少年活动中心,或者一个美国西南边陲城市的周末市集。每个周二晚上,深泉的学生饭后也在此进行公众演讲,每个学生在告别这个山谷前,大约要向社区发表十五次左右的演讲,公众演讲和写作课是这里的学生唯一必须修习的两门课。而这通常也是学生们赶紧把编织了一半的绒线帽子或者毛衣完成的时间。是的,不少深泉的男生都会织毛衣,每周四晚上是深泉的手工时间,农场经理Adam Nyborg和他的太太Jill Brewer,两位编织大师不是在教学生编织的入门,就是帮助他们完成更有难度的花色编织。鉴于学校提倡自给自足,编织毛衣也被视作一种不依赖外界的自我生存手段,更何况学校养着不少绵羊,大家还在尝试自己将剪下的羊毛制成毛线。我曾告诉学生Philippe Chlenski,边打毛衣边开会在以前中国的单位里是被禁止的,这被视作开小差或者思想不集中,他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得出这样结论的人肯定从来没有织过毛衣”。如同上世纪初时的Nunn先生给发电厂的小伙子提供的是交流电、木工和写作课程,现在这个文理学院依然遵循着人文、社会科学、科学和劳工技能相结合的课程设置。Rhys Dubin将他两年前刚入学时第一次选课的过程看作是对学生“自治”这塘水的初涉,他甚至用“令人不安”这个形容词,来表达他们这些刚入校的新生们意识到自己对接下去三个月所要上的课真的有发言权时的感受。深泉每学期的课程设置是这样的流程:每个长期教授和短期的来访教授给出三到五门他们愿意教授的课程,课程委员会发布后,每个学生对是否正式开设该课发表见解。选课的过程也是在反复权衡利弊过程中的民主集中过程,而学生对于课程开设投票的取舍并不完全取决个人的兴趣,而是将深泉这个社区的需要也作为考量的维度,用Rhys的话来说,“你得看哪门课整体上会对这个社区或者对深泉的使命有益”。正因如此,就会在此过程中,体现某种颇为有趣的决策的无私性,大家赞成开一门课,并不因为个人对此感兴趣,而是觉得它会为整体的学科建设增加分量,或者会“对学校全局发展有益”。当他的一个同学对一门有争议的课程投下了决定性一票时,他迅速地嚷嚷出了“我的上帝”来表达觉察到个人观点竟然起到了扭转乾坤作用的兴奋之情。而最后的投票结果就是深泉2011学年第二学期供学生选修的课程表:“社区和个人主义”;“自由主义及其不满”;“黑格尔和肯认政治”;“人口数量数学模型”;“传染性疾病的历史和将来”;“柏拉图研讨:灵魂,身体,神话,理性”;“文学研讨:想像中的女性、性和家庭”;“微积分快班1”;“哲学和修辞学”;“汽车修理入门”。最后因种种原因没有入选的课程为:“论人类生存条件:汉娜·阿伦特和她的对话者”;“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民主”;“深泉谷的脊椎动物”;“深泉谷的花卉”;“人类遗传学”;“短篇小说研讨:迂回地诉说真理”;“诗学研讨:遗忘和怀念、理解和阐述”;“微积分入门”;“修辞学的现在和过去,过去和现在”;“美国实用主义”。这些此轮被淘汰的课程并不意味着它们再也不会出现在深泉的课堂中,但它们得耐心等候下一届学生的呼唤。Neidorf校长估计,深泉大约有百分之十五的学生是理科背景或将来会主修理科,这所文理学院的课程设置以文科为主,也没有一般大学所具有的设施完善的科学实验室。但它依然会吸引一些理科生将黄金求学时期的两年时间投放在这里。Neidorf校长回忆,曾有一名深泉毕业生后来到加州大学柏克利分校继续深造,拿到了物理博士学位。他在深泉的时候根本没有怎么上科学课。他对校长说,自己六岁时就知道自己会成为物理学家,那么既然一辈子都要研究物理,为何不花上两年时间好好研究一下人文方面的知识,更何况又是免费的呢?查看过去几年的课程,有些课一看全世界就只有在深泉学院才能上到,比如“沙漠之声”啊(上世纪90年代还曾有个学生人力专员创设过一个劳动岗位,每隔几个小时,就抓起笔记本,前往沙漠巡视,并记录下他所倾听到的沙漠之声),“放牧尤利西斯”啊等等。2008—2009学年,深泉开过一门叫做“斯堪的那维亚文学中的爱与死”这样的课,说到爱与死,深泉现实生活中也曾有法国小布尔乔亚文学中的轻飘飘的城市之爱(十几年前曾有一位女舞蹈老师和一个学生坠入爱河了,结果老师自然被请辞了);也有如苏俄文学中那么沉甸甸的乡村之死(1999年有一学生在和深泉无关的课外活动中,不幸被拖拉机活活压死了);也有混合着爱与死的(《名利场》杂志2004年的一篇特写曾提到有一学生被一女员工的丈夫所掐,只因他怀疑其和自己太太有染)。Neidorf校长认为近几年这种事情鲜有发生了,但不否认这也曾是学校历史的一部分,在任何一个封闭的,有着正常情感的成年人类生存环境下,这些罗曼史都有可能发生,可能校长、教务长等这些成年“牧羊人”在这里的一个重要功能就是避免其丑闻化。学校也的确出现过一对师生在离开深泉后结为秦晋之好的先例,那么,此时,我们就尽可以把该事件称之为“美谈”了。
校园中央大草坪夜晚的上空是悄无声息的,如果你不计较那些分外明亮的星星和夜空交会时,所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摩擦声的话。对深泉学生最有影响力的哲学家之一康德曾说过,“有两样东西,人们越是经常持久对之凝神思索,它们就越是使内心充满常新而日增的惊奇和敬畏:我头上的星空和我心中的道德律”。如果你必须持久凝神于星空的话,此刻,就在这里,是一个合适的所在。
大草坪的北面是主教学楼,东面散布着供长期教授、校长和教务长居住的平房,西面则为食堂和学生宿舍。在主教学楼和食堂间还有栋供短期来访教授使用的宿舍楼。深泉的小规模和社区生活的模式使得老师和学生的关系非常亲近,从学生宿舍或教学楼步行到老师宿舍只需一分钟。老师们经常会邀请学生到自己宿舍用餐,谈天或者上课,他们既授学术之业,也解生活之惑,因为大家生活在这样一个紧密的空间之内,有时的确很难区分开你是在上课,还是只是在闲谈。学生们的学术兴趣往往就在这样的一对一的对话中蓬勃成长,师生间最终产生长久的友谊。李栋记得当时每隔三天,自己就会被邀请到拉丁语老师家里,在老师面前朗诵西塞罗的作品,练习拉丁语的发音。他说“十一点,晚上十一点,你还可以敲响老师的门”。深泉的规则是只要老师宿舍前廊的灯亮着,那就意味着一种邀请。你可以敲门而入,哪怕是校长的家门。而那些前廊的灯往往会一直亮到深夜。而这盏灯同样也具有某种隐喻作用,至少它现在依然点亮着诗人李栋的创作道路。我在李栋即将离开罗德岛,开始他后布朗大学的生活时,从Neidorf校长那里得到了他的联系方式,在他两个月的亚欧之旅前及时地逮到了他。如果你用中文搜索“深泉”的话,搜索引擎多半会给你一个叫做万欣的搜索结果,这个南京外国语学校的毕业生甚至被冠上了“深泉哥”的雅号。可是有意思的是,万欣最终并没有去深泉报到,虽然他的确是被录取了,应该成为深泉2011级学生,可是最终他权衡再三,还是放弃了深泉,而去了传统的精英学府宾州大学。当我向校长提起万欣时,他印象并不深刻,但他建议我应该和李栋聊聊,他是深泉第一个来自中国大陆的毕业生。原来名副其实的“深泉哥”,是这个同样来自江苏省,但毕业于苏州中学的李栋。李栋在深泉遇到两个令他终生难忘的老师,他们在很大程度上对他走上英语诗歌创作的道路起了决定性作用。第一个老师仅仅教了他两周半。那是深泉的暑期班,老师名叫John Schaar,是政治理论家,也是深泉讲台的常客。这位当年柏克利1960年代自由言论运动的领军人给深泉学生们上的是关于民主、社区和权威的课,这是深泉给刚入学的学生开设的,熟悉深泉生态机制的入门课,犹如是如何和深泉相处的《使用手册》。李栋当时刚从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学了两年,转到这个和中国传统大学简直堪称天差地别的学校,他在经过最初的文化震惊后,开始沉浸在Scharr教授苏格拉底式的带教学生的方法之中。这个方法就是和你对话,和你充分地对话。李栋试图向我形象化地解释他当时的感受:“就是用老爷爷般的语言来讲解艰深的政治理论。”虽然教授对这些内容已经烂熟于胸,可是每次上课前,他依然会提早三四小时到图书馆再过一遍要上的内容,和经常在图书馆里过夜的李栋撞个正着。“他的讲座就像一首诗,虽然他不是诗人。”李栋从教授身上感受到的不但只是学术精神,更是一种鼓舞人心的人文情怀。李栋喜欢在自己的诗歌中充满种种历史和政治的意向,他将这些深厚的人文基础归功于深泉的塑造。另一个老师则是一个年轻的女教授Katie Peterson,和Schaar教授相反,她在职业生涯的开端时选择了深泉。这位哈佛博士生当时教一门诗歌评论课,Peterson教授鼓励李栋来听课。李栋说自己连诗歌都不会写,遑论评论?老师说没有关系,你不妨先来旁听。接下去顺理成章发生的一切,已经成为历史。他和老师至今保持着密切的学术联系和私人情谊。而Katie Peterson的名字依然时不时地出现后来的深泉短期来访教授名单上,尽管她已经在Tufts大学找到了全职教授工作,她依然会利用暑假等时间回深泉教一些短期课程。深泉对于李栋和他的恩师们来说,就好像巴黎之于海明威。海明威如此回忆在巴黎居住过的一段美好时光:“假如你有幸年轻时在巴黎生活过,那么你此后一生中不论去到哪里,她都与你同在,因为巴黎是一席流动的盛宴。”对于不少深泉人来说,在这句话中,你只需把巴黎换成深泉即可。
这是香港小伙子,十九岁的Lucas Tse在他的深泉第一学年第五学期时的一日作息表:
4 ∶ 00:起床。接收一下电邮,做当天计划
4 ∶ 30:学习三小时
7 ∶ 30:喂养本学期他负责的猪、马、鸡等动物
8 ∶ 00:上课
9 ∶ 30:第二轮动物喂食
10 ∶ 00—12 ∶ 00:行使本学期自治岗位:新生入学申请委员会委员的职责,为委员会工作,或者写论文,如有劳动项目就做劳动项目,比如当时得为下个星期会来到深泉的五十只小鸡做准备工作
12 ∶ 00:跑步或者上健身房运动
12 ∶ 30:午餐
13 ∶ 00—14 ∶ 30:去暗房冲洗照片或者外出拍照(因为这学期选修了黑白摄影课)
14 ∶ 30—16 ∶ 30:如果没有学业或者劳动项目就睡午觉
17 ∶ 30:第三轮动物喂食
18 ∶ 00:晚餐
19 ∶ 00:弹钢琴,现在还和学校一个叫Luara的女员工练习探戈
20 ∶ 00:通常学校会有集体活动,从公众演讲到学生会开会等,如果没有,就自己学习
22 ∶ 00:睡觉
Lucas对我们而言也并非陌生人。在《卫报》那篇深泉报道中,我们知道他是一个“正在唱舒伯特抒情曲的Lucas”。所以我们印象中的Lucas和眼前这个穿着破了两个大洞的牛仔裤,同样也有不少洞眼,并粘着稻草的黄色毛衣,正提着两桶泔脚大步流星从学生食堂出来的Lucas很不相同。我们这次遇到的Lucas是正准备去喂猪的Lucas(不过他依然热爱唱歌剧)。Lucas驾驶着一辆仪表盘上什么都没有,只搁着一个老式大闹钟的破皮卡,我跳上了他的副驾驶座。在他的建议下,我们开始用普通话聊天,他用英语思维,但他不想错过这个锻炼国语的机会。Lucas对于语言有种与生俱来的热爱。如果深泉有一点让他觉得有些遗憾的就是,其语言课程不强,他也不得不中断自己的歌剧系统训练。我们来到猪圈,我试着扛起一桶泔脚,却实在无力将其尽数泼到那只老公猪的食盆里。Lucas接过了那桶泔脚,奋力将双臂送了出去,只见泔脚呈现出一条黄金色的弧线,在斜射的夕阳下,灼灼发光地射向它的目的地。这是他每天要重复三次的动作,他已经相当得心应手。他咧开嘴,孩子气般地笑起来。我对他的采访就是在和他一起搬饲料喂牛马,在厨房地下室洗鸡蛋和晚餐中完成的。对了,我有提起他去年是拒了牛津的录取来到这里吗?一般人大多通过亲朋好友或者师长的介绍知道这所学校,而Lucas是我知道的学生中,唯一通过互联网偶然发现这所学校的。他在香港的一所国际中学毕业时,就决定自己不想上一所普通的大学,所以他在谷歌搜索引擎里键入了命运性的“Alternative College”这样的关键词,他就如此和深泉相遇了。而当初他同时获得了深泉和牛津两所学校的实地面试。两所学校的面试是如此不同,牛津由老师发问所有和学术有关的问题,他们似乎对他作为一个个人并不怎么感兴趣,也没有什么所谓的Small Talk。而深泉的面试像是聊天,你接受新生申请委员会的同学们的提问,也有老师在场,但显然学生是主角,他们总是问你对这件事或者那件事的个人看法,关注你的想法和意见,也对你的个人爱好表达出浓厚兴趣,特别想听听你对“服务”和“奉献”的理解。于是,他选择了深泉。
进深泉的第一年,Lucas自己也当上了新生申请委员会委员。深泉的申请过程是申请者在其官网下载申请表格,学生必须填写其SAT或ACT成绩,完成三篇表格上公布的论文(今年的三篇论文分别为:1.介绍你自己。你是如何成为现在的你的?2.写下一个对于你的思想赋予深刻影响的问题、理论、艺术作品、试验或者主意。3.为何挑选深泉?你觉得你将在深泉获得什么?),在11月7日前将材料邮寄回学校,每份申请都会被申请委员会的学生和其他学生以及受邀的老师阅读,然后打分,12月中,大约四十个左右的学生将被通知进入第二轮,在1月15日前呈送两份推荐信和额外的论文。他们还需在2月底前安排三到四天时间前往深泉实地面试。在这次拜访中,申请者既会接受申请委员会的集体面试,也被邀请上课,参加学生劳动,学生会会议,实际感受深泉的日常生活,晚上就在现任学生房间的沙发上过夜。最后则是委员会学生进行投票,多数胜出,最终三分之一左右的幸运者将在4月中左右听到振奋人心的“沙漠之声”。
深泉最独特之处也在于下一届学生的风貌,水准,乃至于深泉未来几年的走向都由今届的学生决定。因此责任之重大,学生们都会奉献出自己学习的时间,认真地阅读每一份申请论文,再根据这些论文进行有的放矢的面试,所以一到“申请季”,有时申请委员会的学生会晚上只能睡一两个小时,甚至彻夜不眠。他们已经在实践Nunn先生对深泉毕业生“你们到这里来,是为了服务的一生而作准备,并理解你们优越的能力和无私的目的将被大众所期待”的期望。在深泉,自治本身就是一门最核心的必修课。深泉也在很大程度上抹平了Lucas的阶级观念,在香港,一个技工、一个大学教授和一个政治家上一个大学的可能性很小,在深泉却是常态。Lucas对于做公仆感兴趣,他的同学Isaac Stafstrom现在每天劳动七到八小时,决定明年去蒙大拿的牧场,准备做个农场工人。从同一扇校门而出,一个左转,一个右转,但最终他们都将试图在“服务大众”这个终点再一次亲密地握手。
如果深泉学生曾经完全是美国白人的世界的话,现在也开始逐渐有了非裔、西裔、亚裔的面孔,还有欧洲、非洲和亚洲的学子不远万里来到加州的这片高漠。Lucas关于阶级观念之说,也让我想起深泉学生阶级成分的变化。2006年9月的《纽约客》提及该校学生的成分时如此描述:“大多数学生是白人,住在郊区,中上阶级,如何实现多元化一直是令学校头疼的问题。”然后近几年来,学生的成分却已经悄然发生了改观,Neidorf校长如此告诉我:“事实上,现在只有三分之一学生来自私立学校或者优越的家庭背景,虽然每个学生每年需要自掏腰包支付的书费杂费及其他个人开支只要两千五百美金,今年仍然有四个学生无力支付,便由学校替他们承担。”(虽然深泉学费和食宿全免,但书费学杂费旅费仍需学生自付)。
李栋的经历可能是对Neidorf校长的话最形象的注解。李栋对美国另类学院的向往来自于他和一些美国教授和学生的交往,深泉最终跃入他的视野是在阅读深泉前校长Jackson Newell写的一本关于研究美国另类教育的书,书里列举了七八个美国的大学,特别是文理学院,其中对深泉的描述令他眼前一亮,他发现了这个沙漠中的学校好特别,李栋如此描述当时自己对这个一小群年轻人在沙漠中,在劳动、自治和学习中成长的学校的第一感觉:“很感动。”
李栋至今记得2005年冬天,他在苏州的家中,接受深泉学生打来的面试电话的时刻,因为这真是一个特别深泉的时刻。当时深泉那里正在刮大风,结果电话打到一半,劲风终于把深泉的通信系统吹垮了。面试电话戛然而止,直到十二小时后,新生申请委员会的学生才再次打来电话继续面试。以至于李妈妈吓势势地问儿子:“这样的学校能去吗?”李栋去了,尽管他既没有学校要求的SAT成绩(他向学校说明自己家庭情况困难,当时不可能去香港考SAT,学校免去了他的SAT成绩),他也没有旅费前往深泉参加第二轮的实地面试,深泉还是被他在论文中展示的智识打动了,也许这也是深泉开始走向多元化的开始(在他之前,深泉开始有了一尼日利亚学生),他拿到了深泉的“录取通知书”,带着靠一家小小的杂货铺谋生的父母所能给予的一千美金上路了。后来因为种种善缘,这一千美金在深泉压根没用到。李栋记得当时他刚去学校报到,知道买书一下子就得花掉四百美金时,愣住了。通知他付费的学生很是善解人意,从他的表情就知道了他的难言之隐,和校长说明了情况,结果学校不但为他提供书费杂费,后来每年放假还出旅费,让他跟着其他同学回家,住在不同的美国同学的家里。所以在深泉两年,也是李栋有机会广泛游历美国,了解美国社会和民风人情的两年。那个当年教他怎么使用洗衣机(李栋家当时还未拥有过洗衣机,所以他从未用过洗衣机)的校长的儿子当时只有十岁,现在Josh已经是芝加哥大学的学生了,这些深泉生活带给他的启蒙,最终成为了今天的李栋的一部分。
深泉行还撞上了学校,也是牧场每年一度的盛事——Branding。这个Branding和市场营销学的Branding并非一回事,可是从某种意义上,它才是名副其实的Branding。所谓的牧场Branding,也就是给小牛犊烙印的工作,烙印的目的是方便各牧场辨别自己的牛只。因此深泉牧场百来头一岁不到的小牛们的下腹靠近后腿处,将会烙上倒置的字母T。烙印还不止于此,还包括在耳朵上割下一小块肉(也以利将来辨识用),打预防针,牧场除保留一些小公牛交配用外,还对其他小公牛实施阉割术。烙印活动,在深泉,是牧事活动,你也可以说是一堂团队建设课,或是一场展现兄弟友谊、同伴情长的联欢。这也是2011级学生毕业前,除了毕业典礼外,最后一次涉及全体学生的大型集体活动了。大家都非常期待这个活动,特别是在前一夜,全体学生们刚经历了一个气氛颇为沉重的学生会议以后。学生们显然已经暂时把前一夜辩论和投票时的激动紧张和据理力争放在了脑后,此刻,他们需要的是通力合作,在Daniel Leibovitz和Isaac Stafstrom以及其他专业牛仔用绳索套住了小牛的两条后腿时,只见Tanner Horst瞅准时机,猫腰虎跳而上,用那种决定性瞬间般的毫不迟疑一手抓住其尾巴,借助上身之力将小牛推倒后,双腿压住一条前腿,双手稳而准地锁定另一条前腿。接着就是一众学生在学校维修经理Padraic MacLeish的指挥下,极其默契地轮番上阵:“Lucas,打针!……Bach,上烙印!……Isaac,干得好!……Rhys,割耳朵!……Tanner,小心!!……Jackson,该你了……”一般阉割这活儿都由Padraic来干,但来自科罗拉多的Jackson Melnick,一个说起话来声音柔美,热爱作诗写歌的男生主动请缨,要尝试一下这个活计。在尘土飞扬中,在这些狂躁的动物制造的千变万化的环境里,看这些年轻人如何在高度自律的前提下,听从指挥,果敢反应,磨练耐心,如同在战场上一般互相掩护和看护对方,用勇气和决断力来共同完成一个使命,就好像观赏在自然节律的指挥下,跳的那一支青春万岁的圆舞曲,那些热血和友情的存在,就好像流沙正一泻千里地在舞池里飞转。下午两点,给小牛烙印的活动结束了,Jackson换上了干净的衬衣和人字拖,John Stuart依然是同一身衣服,牛仔裤腿上尚血迹斑斑的。但他们都洗干净了手,此刻,正沐浴在周六下午的和煦春光下,在宿舍门前的木凳子上,用那双刚刚还在挤着小牛睾丸的手,弹起了抒情的吉他。那些正式被烙上了深泉记号的小牛们回到了母亲的身边,Daniel和Isaac在牧场经理Janice Hunter和她的女儿Julie的帮助下,将它们尽数赶到了168公路边上的草场,它们将在那里待上夏日来临前的一段时间,尽情享用这里的牧草。
如果凑巧在六月底的某一天,不管是深泉谷附近的居民还是借道而过的路旅者,都有可能在Gilbert Pass或者类似的荒漠制高点,遇见一群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间杂着一些年长的人,总共约摸三四十个人,坐在路边空地的折叠椅上,听着一位讲台后的人在公路边演讲。如果你真的遇上了,恭喜你,你原来是撞见了此地年度盛事:深泉学院的毕业典礼。毕业生和教职员工在一起度过了十二个学期,两次小牛烙印活动,经历了两次深泉冬雪和忙碌的春耕,两次被同伴用消防龙头喷射全身的生日致意,三四次夏日月圆之夜在Eureka山谷沙丘的裸滑,八十次左右的全体学生会议,也就是大致两年的时间。和一般学校的毕业典礼不同,家长并不被邀请,因为学生需要这样的私密来和他们相处两年的同学和山谷告别。他们认为邀请客人参加毕业典礼,难免会因为安排他们的食宿或照顾他们的情绪而分心。
就在我要完成这篇深泉报道的写作时,我获悉Rhys Dubin,这个在校期间一共杀了十六头羊,四头牛,六头猪,腌制一百二十磅培根,烟熏二百磅火腿,鞣制十张羊皮,左食指上半截被菜刀砍十一次,右食指被锯子割三次的学生获得了耶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将在耶鲁待上两年,专攻政治科学和经济,希望将来能成为一名外交官。是一名曾是外交官的来访教授在深泉的课,激发了他这个职业理想。
Kim Cheselka,Rhys的母亲在六月中给我写来这样一个调子底色略为伤感的欢快消息:“Rhys结束了他的深泉旅程,他六月三十号回家,将会带回他全班十个左右的同学到我们家派对。在和他们打完招呼后,我会识趣地避开,将夜晚留给他们。说实话,谁会希望在这样的狂欢,青春和情感之下,有个五十九岁的母亲在一旁晃来晃去的呢……我将在他们出发前往他们的新生活时回来,亲吻、拥抱他们每一个,然后,大哭一场。”
而这些在Rhys的位于圣塔莫妮卡的家彻夜狂欢后的2011级深泉学生,次日将会读到依然留在深泉的学弟John Stuart在Facebook上,留给这些共同抽过烟的学长们俏皮又惆怅的话语:
我去到你们的房间,想看看你们是否想要抽根烟。我向上帝发誓,你们走了大约有三个小时了。我坐在前廊,开始沉思起那些我们再也不能在一起做的事:在屋顶上抽烟,在宿舍后头抽烟,在“喧嚣”休息室里抽烟,在皮卡后车板上抽烟,在这里,在前廊抽烟……我们再也不会在厨房里做很早很早的培根煎蛋了。前方有伟业等待着我们,可是身边那些微物却再也遍寻不着。“为什么这个良好的转变来得如此之慢?”我在护牛栏前,像个孩子般地哭了起来。我想念你们,兄弟们。
2011级学生Rhys Dubin结束深泉学习后被耶鲁大学录取,不过在前往耶鲁报到之前,他决定把2013年的暑假献给西好莱坞的一家肉铺,他将在那里实习一段时间,如果喜欢的话,他甚至考虑推迟一个学期去耶鲁报到。深泉除了满足了他对黑格尔、康德和尼采的渴求外,也激发了他心中做个专业屠夫的隐愿。
2006级学生李栋获得布朗大学的艺术学硕士后,将把2013年暑假用于回国探亲和在欧洲的旅行。接着他将在上纽约州的Colgate大学做一年的后硕士研究员,在担任诗歌教学任务的同时,他将完成自己在美国第一本用英文创作的诗歌集的出版工作。
2012级学生Lucas Tse将利用2013年的暑假前往江西东林寺,花两周时间在庙里打杂,然后他将坐火车前往北京和西藏旅行。
南京外国语学校毕业生万欣在2011年同时被深泉和宾州大学录取后,经慎重考虑,最后觉得还是去传统学校比较保险,因为深泉只有两年学制,念完两年后,还得转学到其他本科大学,在深泉两年中难免得花时间经历紧张的申请新学校过程,而如果能先进宾州大学念一年保留学籍,然后再去深泉的话,知道自己毕业后可以回宾州大学,就会比较无忧无虑享受两年深泉生活。所以万欣在宾大念了一年后,于2012年再度申请深泉,并获得第二轮实地面试机会,但再度出击深泉最终告败,他没有获得录取通知书。
学生们事后追忆其深泉时光,难免会想起和说得来的同学师长,在这条“Deep Spring Ranch Road”小径上的饭后散步,如果没有啪嗒啪嗒的马匹或者轰隆轰隆的汽车经过,这条龟裂的小马路并不会尘土飞扬,也就少了些加州狂野西部的风尘仆仆,而多了些俄勒冈世外桃源般的田园气息。深泉2006级学生,苏州人李栋曾经常和他的好友在晚餐后走出校门,一直漫步到沙漠里去。他们两人后来都成为了诗人。在离开深泉后的第五年,刚从布朗大学拿到了艺术学硕士的李栋现在正在为出版他的第一本英文诗集而忙碌着,而后者,那个低一级的学弟却在两年前,选择了在很年轻的时候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同样在2011年,李栋在深泉遇到的最好的一位老师也不幸病逝了。这让李栋怀念起深泉时光时,平添了些许伤感。也让这个正处在诗歌创作井喷期的年轻诗人,在离开沙漠后的五年时间里,只写过一首遥遥向深泉谷致敬的诗歌,诗歌的名字叫做“Open Open Count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