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技术的建构与乡村社会的变迁——以闽南永春漆篮为例

2015-04-14 15:30
集美大学学报(哲社版) 2015年2期
关键词:变迁建构



传统技术的建构与乡村社会的变迁——以闽南永春漆篮为例

郭荣茂,张绿苗

(华侨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福建厦门361021)

[摘要]运用科学人类学方法和行动者网络理论,研究闽南地区永春漆篮传统手工技艺,通过考察传统技术的建构反映乡村社会的变迁。不同时期的永春漆篮行动者网络有不同的表现形式,传统社会时期的漆篮传统技术的网络以家庭和商铺生产为主,计划经济时期的漆篮传统技术的网络以国营和集体生产为主,而市场经济时的漆篮传统技术的网络以股份制和家庭生产为主。三个阶段的生产组织及人员在分别建构漆篮传统技术的同时形成了相应的行动者网络,最后产生了新的乡村社会面貌。

[关键词]传统技术;建构;乡村社会;变迁;永春漆篮

永春漆篮的根源地和主要生产基地位于福建省泉州市永春县仙夹镇龙水村,它是当地特色的民间传统竹漆手工艺品。作为福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和一项传统技术,永春漆篮传统手工技艺集竹艺和漆艺于一体,至今已有500年的历史。永春漆篮发展到如今仍广泛应用于民间的迎神祭祖、婚嫁喜庆、走亲访友、古玩收藏等日常生活中,产品主要销往闽南、台湾以及东南亚等地。笔者采用科学人类学的研究方法,对闽南地区的永春漆篮传统技术进行田野调查,运用行动者网络理论的分析工具进行研究。有学者给科学人类学做如下定义:“以现代科学为参照,分析、研究、重建人类物质文化生活及知识的历史和现状的一门学问。”[1]但有学者认为,“科学人类学所要强调的,恰恰不是那种以现代科学为标准的辉格式的参照,而是将最广义的科学概念包容中的各种‘科学’置于平等的地位”。[2]本研究将借鉴前面两位学者的观点,既用现代科学作为参照,运用现代的科学理论行动者网络理论进行分析,又将科学放于最广义的角度去理解,把传统技术也包容进去。

一、技术的建构与社会的形成

在技术社会学领域中,与技术决定论过分强调技术对社会的影响不同,技术建构论主张不能忽略社会对技术的影响。自20世纪70年代末以来,技术建构论涌现出了诸如比克、平齐、拉图尔、伍尔加、卡隆、休斯、劳、麦肯齐和柯林斯等一大批学者。他们认为技术的发展不是单独依靠技术人员,它是一个社会集体参与的过程,离不开社会要素的渗透。

行动者网络理论(Actor-Network Theory,简称ANT)是技术建构论中的典型理论,代表性人物有拉图尔、卡隆和劳等人。行动者网络理论强调技术的建构是在行动者结成的网络中完成,人和物在技术的建构过程中具有同等的重要性,技术的建构也将伴随着一个网络或社会的形成,在这里我们应该从动态的角度来理解网络一词,行动者在建构网络的同时也被网络建构。

行动者网络理论反对强纲领用社会来解释技术的形成,而声称社会的本质是由许多异质要素所构成的联系,它不是先前就有的,而是最后才形成的。这就是拉图尔为什么不喜欢用“社会建构主义”一词,而把自己称为建构论者。“社会是被建构的,但不是被社会地建构的。人类扩展了他们的社会关系到其他行动者,并跟它们或他们交换了许多属性,以及形成了联合体”。[3]拉图尔提出“实践建构”的概念,并以此来反对以布鲁尔为首的爱丁堡学派的所谓的“社会建构”,强调要在具体的实践过程中来理解技术的形成。

在“建构”一词的界定上,行动者网络理论认为应当从动态的角度去理解,它关注行动者在建造和发明技术中的主体性作用,通过考察技术的生成过程来反映社会的形成,即解释社会是如何被建构的。拉图尔认为,技术的建构不仅有技术工作者的参与,而且也有其他许多行动者的参与,它的建构过程也是社会的形成过程,即技术与社会同步生成。在此我们以行动者网络理论为分析工具,将用于解释传统技术的建构过程。

从字面角度讲,技艺包含技术和艺术两者,它们密不可分,正如《庄子·天地》所述:“能有所艺者,技也。”平时人们所讲的技术一般指现代技术,它主要是采用机器设备,辅之以小部分人力和其他等,而技艺在这里我们将之定义是传统的技术,它主要依靠人力劳动,辅之以小部分的机器设备、自然和生物等。永春漆篮传统技术包含竹编、油灰和漆画三大工序,每大工序还包含十几道小工序,生产一个完整的漆篮所需的时间达一个多月。首先,永春漆篮显现竹艺传统技术的特点,手工艺人取竹子制作成形状和大小各不相同的篾片和篾丝,再将那些篾片和篾丝交叉循序编织,最后编织成篮胚。其次,永春漆篮显现漆艺传统技术的特点,手艺人们在制成好的篮胚上抹上一种叫桐油灰的原料,再裱以网布,接着在上面涂上生漆,待整个篮体的生漆干后就陆续在篮子的提柄、盖子和四周上用多种颜色漆料绘上朱红、花草、动物和人物等图案,由此制成一个完整的漆篮。闽南永春漆篮与龙水村紧密关联,该传统技术是众多行动者集体参与的结果,它的建构和网络的形成反映了乡村社会的变迁。

二、传统社会时期永春漆篮的建构

《永春县志》记载:明正德年间(1506—1522),仙夹龙水村的油漆匠采用传统的技术,经过30多道工序制造出漆篮。据县志和族谱记载,清乾隆年间(1736—1795),龙水村开始有少量村民外出生产和销售漆篮。另,清朝咸丰年间(1851—1861),仙乡郭姓族人20来户人家100余人先后到永春县城、安溪县城、晋江县城和泉州等地开设商铺生产经营漆篮。十八九世纪,大量的闽南人流向台湾和东南亚等地,同时也将漆篮及其相关习俗源源不断地带到那里,进而扩大了漆篮的销售市场,开始形成了漆篮的行动者网络。

明清时期,在农业的基础上,永春漆篮手工技艺作为一种家庭工业,它是“在农闲基础上用来解决生计困难的工业”。[4]该时期闽南永春漆篮行业表现形式突出个体化与独立化,是属于典型的农业性生产方式,仅限于家庭内部完成相关的分工合作,同时也展现出了相应的行动者网络和权力关系,即传统的家长权威制,而保持这种权力关系的机制在于传统的伦理和亲情,在这样的规范约束下个人的生产活动完全听从于家长的安排。“青年农民所掌握的农业劳动者职业中的各项技术,都是从长辈那里和自己生来所处的境况中学会的”。[5]

民国初年,龙水村村民郭仁金在县城设立漆篮店铺进行生产销售,此后该村的村民陆续在泉州、厦门等地开设漆篮公司或店铺,进一步扩大漆篮的经营和行动者网络,这些比较有名的公司或店铺有泉州振美源漆篮公司、泉州振隆漆篮店、厦门振益漆篮公司、厦门永振兴漆篮店、厦门福民漆篮店、永春县城郭振盛漆篮铺和永春县城振裕漆篮店等,漆篮产品也由此被冠以“永春漆篮”或“龙水漆篮”的称号。

随着人员不断外出从事漆篮的生产经营,乡村社会的人口结构开始发生变化,逐渐改变了传统农业社会的人口格局。漆篮的生产单位突破了家庭生产单位,实现了更多的社会性人员的联结。这是一种典型的雇佣与被雇佣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围绕着漆篮的传统技术,相应的行动者网络也得以形成。在后面的运行中,网络得以稳固的重要原因在于每个成员在其中都能获得自己的利益,并且利益的获得离不开与其他成员的分工合作。在漆篮的网络中,建构这一传统技术的不再只是漆篮传统手工艺人,还包括拥有资金的公司或店铺老板,也形成了新的权力关系,而维持权力关系的动力主要在于雇佣与被雇佣的生产方式。

抗战时期,国内时局混乱,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使我国经济秩序遭受到破坏。永春漆篮的生产行业也受到了重创,为了逃亡,网络中的行动者被迫退出,纷纷回到老家或流窜到各地搞个体生产和零售。漆篮的有规模的生产组织形式随之消失,退化为此前的家庭性生产形式,相应的网络中的权力关系也发生变化,这无疑给漆篮传统技术的发展带来负面影响,技艺行动者实践的缺失直接导致漆篮技术水平的下滑。

抗战胜利后,国内的局势有所缓和,百废待兴,老百姓期待安居乐业,这时永春漆篮也显现出了重整旗鼓与东山再起的面貌。龙水村人郭清灿父子迅速到泉州重新开张了“振隆”漆篮店,再有龙水村人郭火生、郭会表等人也在厦门有了重新开办漆篮店的举动。然而好景不长,此后不久内战开始,国民党四处抓壮丁,外出闯事业的村民整天担惊受怕,东躲西藏,也无法安心工作,漆篮的生产及其技术网络的发展再度受到影响。从抗战结束到新中国成立,闽南地区的永春漆篮没有获得较好的发展,漆篮的生产销售仍以零散为主,与之相关的建构这一传统技术的行动者网络并不稳定,最后形成了不一样的乡村社会结构。

三、计划经济时期永春漆篮的建构

有相关的文字记载,“永春漆篮在昌盛时共有13家生产。新中国成立前夕,只剩4家”。[6]建国以后,在经历了战争破坏的永春漆篮手工业迎来了重新发展的春天,在国家政策的指导下,漆篮行业与全国其他传统手工艺行业一样,也得到了迅速的恢复与发展。“在传统社会主义模式社会中,国家将一切经济权力都集中在手中”。[7]20世纪50年代初,在国家的号召下,举国上下开始搞农业生产互助合作小组,并于1953年迈向农业生产合作社。1954年底,“龙水漆篮生产互助合作小组”成立。通过互助的形式,原本分散的漆篮生产得以重新集中,原来村民们的单干变为通力合作,漆篮的行动者网络得以重组。

1955年,永春县政府决定将龙水村和县城的两个漆篮生产互助合作小组合并起来,成立“永春县龙水漆篮供销生产合作社”,便于统一组织管理,但这两个漆篮生产互助合作小组仍在原来的地方生产,合作社的主任和会计由县手联社委派,同时合作社需向手联社缴纳管理费。1956年,在三大改造的影响下,许多工艺美术事业的工作者同其他手工者一起走上了合作化的道路。在永春漆篮手工业私有制改造中,解放前由龙水村的郭清灿父子在泉州重新开张的“振隆”漆篮店,在解放后的此次合作化运动中被国家以公私合营的形式合并到当地的国有日用品厂。在国家合作化运动的影响下,漆篮的行动者网络迅速扩大。

1958年,国家开展人民公社化运动,永春县仙夹人民公社也随之成立,在国家的要求下,龙水村村民变为公社的社员,“永春龙水漆篮供销生产合作社”在当地政府指导下改组成立“地方国营永春工艺美术厂”,漆篮生产变得更加集中,至此在村里的漆篮生产活动基本结束,龙水村成为专门从事农业生产劳动的场所,同时“永春漆篮”逐渐取代了“龙水漆篮”的称呼而被人们熟知。龙水村的许多漆篮技艺师傅进城到国营漆篮厂工作,也改变了乡村的产业格局、技术行动者网络以及社会结构。

“三年困难时期”,国家的经济社会发展陷入困境,永春漆篮的发展也受到了影响,销路大大下降,后面困难时期结束,在国家的政策调整下,农业和副业生产开始得到了恢复,国营的永春漆篮行业的经济状况也有了比较大的好转。到1964年,在政府的批准下,龙水村得以成立一个与漆篮生产有关的组织——“龙水副业组”,这一传统技术随着新的行动者网络再次在龙水村显现,这一调整也给乡村社会带来了变化,为当地人创造收入来源,当时村民们主要是采用漆篮的竹编技术为供销社生产粪筐,同时生产少量的漆篮供内销,提供给晋江、泉州市区等地的供销社。

1966年“文革”爆发,国家的经济发展受到了破坏,漆篮手工业的发展同样如此,国营永春工艺美术厂的漆篮生产也遭受到影响,致使技术人员流失,漆篮的产量和销量大为下降,也使得漆篮的技术水平下滑。但幸好后来在周恩来总理和其他国家领导人的关怀下,我国的工艺美术事业得到极力保护,这才使全国的工艺美术生产得以恢复和发展。永春漆篮国营工厂也利用这有利的机遇迅速进行了结构调整,针对工厂人员数量减少和技术水平下降等问题,国营永春漆篮厂决定与漆篮“龙水村副业组”合作,向其采购漆篮半成品篮胚,这在客观上促进了漆篮副业组和当地行动者网络的发展。

到了1968年,国家出台了“面向农村、面向基层、面向边疆、面向山区”的“四个面向”的政策,当时国营的永春漆篮工艺美术厂的人员也面临着被下放的问题。就在这关键时刻,龙水村里的大队革委会主任郭金镖以及副主任郭周木等村干部通过研究讨论,一致认为应当充分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将漆篮生产的大本营迁回龙水村,方能保住漆篮传统技术,并为乡村注入新的活力。随后村里的革委会立即向县革委会“四个面向办公室”呈递报告,申请将永春工艺美术厂及其技术工人下放到龙水村,这实质是使漆篮的行动者网络返回。

顺利的是,县革委会很快批准了龙水大队革委会的申请,同意将漆篮生产“下放”到原产地龙水村。1969年,国营永春工艺美术厂中原籍是龙水村及其他地方的员工就如同当年上山下乡的知青一样,蜂拥而至地到了龙水村。随着漆篮技术人员的壮大,不久村里成立了社队联办的“龙水大队漆篮社”,也吸收本村的漆篮艺人加入,就此一个全新的漆篮生产组织和行动者网络在村里诞生,但生产经营权仍受国家的控制,它表明了此时国家把漆篮的生产经营权从县级转移到村级。“改革开放前,我国基层农村的公社和生产大队具有高度的集权性,乡村社会具有政权化的色彩”。[8]

随着外贸订单和内销的增多,龙水村的漆篮生产迅速繁荣起来,村里的祖屋变成了大工厂,整个村庄显现出了一片手工业生产繁忙的景象,乡村经济得到了很大发展,农民收入迅速提高。由于漆篮生产基地和行动者网络的回归,“龙水漆篮”取代了“永春漆篮”作为对外的产品称号。漆篮生产规模扩大后也加强了组织管理制度的建设,这一制度保证了漆篮的产品质量以及促进了漆篮工人的技术水平提高,也推动了漆篮市场的繁荣稳定。漆篮生产基地回归到龙水村后,新的人员和行动者力量的进入给乡村带来了巨大变化,创造了许多物质财富,改变了原有的漆篮行动者网络,也重新建构了漆篮传统技术。

四、市场经济时期永春漆篮的建构

1978年国家开始改革开放,逐步对经济领域进行调整,闽南地区的永春漆篮手工业也面临着改革。很快当地政府恢复了国营永春县工艺美术厂,并回收几乎所有的当年上山下乡的漆篮技术工人,由此漆篮的生产基地再次被搬到县城,“永春漆篮”的名称被再次启用,但好在以龙水村的仙夹竹器漆篮厂(原来叫龙水大队漆篮社)仍被保留着,不过生产规模已经缩小,漆篮技术精英骨干也减少,就此形成了国营和集体两大漆篮厂并存的局面。

在20世纪70年代末,随着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施行以及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向,仙乡竹器漆篮厂原有的一套社队联办的运营机制已不符合时代的要求,加上户籍政策的相对放宽,农民们增加了向外流动的可能性,乡村漆篮厂里的行动者网络面临着人员不断流失的境地。在这样的背景下,乡村漆篮厂的生产效益日益下降,越来越多的人员开始脱离工厂的束缚,纷纷出来独立搞私人的生产销售,他们有的自己留在村里,有的到县城或周边城市开设漆篮个体户或家庭作坊。到1994年,人员的不断流失最终使得仙乡竹器集体漆篮厂解体。在此次社会变革中,乡村漆篮原有的行动者网络开始出现断裂,也为新的行动者网络的形成提供了契机。

20世纪80年代初,龙水村的郭清灿后人外出到闽南的石狮市开设家庭个体户生产和销售漆篮,取得了较好的收益,如今他们已经在那里从事漆篮手工业30多年,并在那里扎根生活。另外还有龙水村人郭云腾和曾经到龙水村下过乡学过漆篮技术的苏某在永春县城分别开办了漆篮的家庭作坊,都有聘请员工帮忙生产,生意也都做得相当起色。这是改革之后国家对社会的影响,龙水村人带着一技之长进城从事漆篮传统手工艺劳作,制造龙水村的特色产品,以一种个体化的行动者网络的方式建构着漆篮传统技术,也拓宽了漆篮的产品销售市场,从而提高了村民自身的生活水平。

进入20世纪90年代,随着改革的不断推进和市场化程度的加深,国家在政策上更加鼓励和支持非公有制经济的发展,国营永春工艺美术厂开始有员工出来独立搞漆篮的私人生产销售。1997年,亚洲爆发金融危机,东南亚受到的影响尤其严重,而那里是永春漆篮的主要出口销售地,受此影响,漆篮的销量大大下降,也使得员工们的收入减少,因而有更多的员工选择脱离漆篮厂出来自己独立搞漆篮的生产销售或者转行。至2006年,该厂的员工只剩下20多人。2009年初,国营永春工艺美术厂的员工已所剩无几,漆篮的生产销售已无法继续进行,该厂不得不对外正式宣布倒闭,与其相关的行动者网络就此解体。

进入21世纪后,随着我国现代化和城市化进程的加快,人口不断从农村流入城市,像永春漆篮这样的传统手工技艺有许多正面临着失传的危险。之前龙水村民们作了一项统计,漆篮从业者现有120多人,其中大部分是中老年人,而30岁以下的漆篮从业人员数量已为零。如今出门打工赚钱已成为乡村的潮流,村里的年轻人纷纷选择外出工作而普遍不愿再从事永春漆篮的生产制作,当问起他们为什么不想再继承祖传技艺时,他们表示:“传统的工艺已经过时,工作也较为苦和累,来钱不快,且需要能够长时间静下心来坐着生产,不适合年轻人。”那些村民们“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抛弃所面临的贫穷落后的生活,如何摆脱传统文化对自己的束缚,并义无反顾地融入一个更强大的文化潮流之中”。[9]还有,作为漆篮手工艺人的父母也普遍认为:“自己的孩子将来要考大学到城市工作才比较有前途,而不要再继承祖辈这种老土的职业。”父母的观念也影响着孩子的职业选择,最终也影响着漆篮传统手工技艺的传承和保护,不利于这一传统技术行动者网络的持续发展。

在永春漆篮面临着发展困境的情况下,为了更好地发展永春漆篮手工业和保护这门传统技术,一些经历过永春漆篮辉煌时期的村里老手工艺人认为应该根据形势发展的需要,迅速重组漆篮的生产,提高从业者的收入,这样才能吸引更多的人员尤其是年轻人的加入,以使漆篮传统手工技艺后继有人。为此,村里的那些老艺人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那就是通过招募人员用合股集资的方式在龙水村创办漆篮工艺股份有限公司,以重构漆篮的生产组织和行动者网络。村里的发起人通过在村里开村民代表大会和挨家挨户作宣传的方式,向村民介绍成立漆篮工艺品公司的好处,也利用同宗的血缘关系增进信任。虽然刚开始动员工作遇到了一些阻力,但最后还是吸引到了不少漆篮手工艺人的合股加入,在2006年底,永春县龙水漆篮工艺股份有限公司得以成立。

重组以后的漆篮生产组织和行动者网络可以为传统技术的保护提供便利,公司面向村里村外招工和收学徒,通过良好的运作取得了较好的经济效益,提高了员工的工资水平,开始有年轻人受到利润的刺激愿意前来学习漆篮技术,这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乡村经济的发展和漆篮传统技术的有效保护。但以新的漆篮组织为首的永春漆篮传统技术的发展还面临着许多问题,如新员工尤其是年轻人还相对缺乏,需要继续招募,以及如何搞好技术的革新以适应新时代的要求和如何与漆篮家庭个体户、作坊合作等,后面还有很多的工作需要做,要动员更多的行动者加入网络一起建构漆篮传统技术,包括政府和社会的力量,以更好地保护这门传统手工技艺。龙水村民们现正动员多方力量,采取有效行动,如申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成立漆篮技艺传习所等,以将保护传统技术与构建漆篮文化之乡和美丽乡村相结合,使漆篮成为当地独特的一张名片。如今一个围绕保护永春漆篮传统技术的新的行动者网络正在形成,也产生了新的乡村社会面貌。

在这样的有利条件下,乡村的漆篮产业加强技艺的创新,漆篮手工艺品朝着更加多样化的方向发展,生产和销售的产品不仅有手工的传统漆篮,还有手工的吊篮、手工的艺术漆篮陈设品或赠礼品等。新的行动者网络的形成也代表着一种文化观念,一种价值趋势,它不仅是闽南永春漆篮传统技术的延续,也是该手工行业未来发展的重要保证。它预示着今后社会的竞争将不完全是资源、设备和技术的竞争,还包含了智慧、经验、知识和信息的竞争。它改变了村民的思考方式,告诉村民未来社会成员之间除竞争之外还需要懂得合作,只有合作才能实现共赢。针对传统技术在现代化中遭遇挑战而要继续得以生存的情况,每个技艺传承人和其他有识之士的相互合作,协商参与保护,是促使传统技术得以实现可持续发展的重要保障,一旦整个行业的经营效益上来,将会带动更多的人尤其是青年人参与到传统手工艺的生产活动。漆篮行动者网络的重构也保证了与之相关的民俗文化的延续,漆篮习俗涉及到的内容有结婚、迎神祭祖、寿诞等内容。漆篮的国内市场主要在闽南地区,作为实用品来销售,漆篮主要用于以上民俗活动中,可以说漆篮生产与销售的稳定是使与之相关的传统的闽南民俗文化得以保留的重要原因之一。同时,漆篮有很大的一部分销路在海外,是当地的华侨华人寄托乡思的一种载体,它的延续使他们通过保留与漆篮相关的传统的中华文化习俗从而增强了民族的文化认同感。围绕着永春漆篮行动者网络中的传统文化的力量也保证了漆篮市场的销售及其传统技术的延续,这对于推动传统手工艺的传承与发展具有重要的作用。

五、结语

闽南地区永春漆篮传统技术的发展经历了三大阶段:传统社会时期永春漆篮传统技术在农业家庭中得以建构形成,也建构形成了扩展到家庭之外的商铺形式的漆篮行动者网络,后来随着网络受到破坏,漆篮又回归到了家庭生产;计划经济时期永春漆篮传统技术在国营和集体经济性质的生产组织中建构,漆篮行业的运营由国家掌控,体现出了国家作为占绝对主导地位的一员加入到了漆篮行动者网络中参与这一技术的建构;市场经济时期永春漆篮传统技术面临后继乏人的困境,为了保护漆篮传统技术,漆篮生产得到了重新组织,并在新的生产组织及人员下形成了新的行动者网络,重构了漆篮传统技术。

永春漆篮传统技术的建构是各种力量参与的结果,它发展到如今也重构了一个新的乡村社会,这种建构的主体包括政府、龙水村民、社会其他人员与作为物的漆篮传统技术。我们可以将永春漆篮传统技术也看成是一个参与建构的行动者,因为其他成员的行动要围绕着它来展开,它是人们行动的焦点,要考虑它的多种属性,在不同时期根据其他成员的行动目标对它所转换成的行动逻辑也不同。拉图尔指出,“如果行动者被说成是行动者网络,那么它所代表的行动起因的主要不确定性来源——‘网络’一词也将及时到来”。[10]因此,那些行动者在永春漆篮传统技术发展过程中也建构出了相应的权力关系网络,即一个围绕永春漆篮传统技术所形成的包含异质行动者的网络或联合体。永春漆篮传统技术在行动者网络中建构,也形成了维持它发展的反映各个时代特征的乡村社会结构,影响了人们的生产方式、思考方式、交往方式和民俗节庆方式。永春漆篮与龙水村的命运息息相关,而永春漆篮传统技术的建构正反映了乡村社会的变迁。

[参考文献]

[1]田松.从少数民族科技史到科学人类学[J].北京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 (3) : 134-140.

[2]刘兵.中国语境中的“科学人类学”之定义问题[J].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 (7) : 2-6.

[3]BRUNO,LATOUR.Pandora’s Hope: essays on the reality of science studies[M].Cambridge,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9: 198.

[4]费孝通.乡土中国[M].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7: 338.

[5]孟德拉斯.农民的终结[M].李培林,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 82.

[6]施伟青,徐泓.闽南区域发展史[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7: 266.

[7]孔令栋.权威与依附——传统社会主义模式下的国家与社会关系[J].文史哲,2001 (6) : 105-109.

[8]吴业苗.转型期乡村权力结构的分化与互动[J].社会,2002 (5) : 19-22.

[9]方李莉.遗产:实践与经验[M].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08: 51.

[10]BRUNO,LATOUR.Reassembling the Social: An Introduction to Actor-Network-Theory[M].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5: 46.

(责任编辑陈蒙腰)

贫困哲学研究

【主持人语】贫困问题是当今世界最尖锐的社会问题之一。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在减少贫困人口方面已经取得了显著成就,但是反贫困的任务依然任重道远。中国政府一直致力于扩大扶贫、社会保障和人类发展议程的范围,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为弘扬扶贫济困的传统美德和友善互助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中国自2014年起将每年的10月17日设为全国“扶贫日”,引导全社会关心、支持、参与扶贫。这表明了党和政府在反贫困问题上的决心与信心,为实现中国梦和全面建设小康社会打下坚实基础。目前中国学术界关于贫困问题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经济学与社会学领域,以实证研究为主,但从哲学维度所展开的规范性研究相对缺乏。本次贫困问题研究专题邀请了三位从事哲学研究的青年学者就贫困救助的哲学基础问题展开讨论,期待能够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吸引更多的哲学学者从哲学的高度关注贫困。陈江进博士以批评彼得·辛格在贫困救助问题上的基本立场为立足点,提出我们应当区分开人道与正义这两种不同的救助路径,如果以人道来取代正义,这就会无视人类合作的事实,也忽视穷人的应得权利;如果以正义来取代人道,这又难免对救助者做出过高的道德要求,将一些份外之责当成必须去履行的行为。舒年春博士探讨了罗尔斯的基本善理论和阿玛蒂亚·森的可行能力理论,并提出这两种路径在解决贫困问题上并不存在根本的冲突,而应当相互结合起来,真正构成治理贫困之道。但昭明博士对现代西方契约社会中以同情和正义作为贫困救助基础的做法提出了批评,提出这二者出现问题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恪守主体形而上学,克服危机的出路则在于建构强大的社会有机体。这三篇文章视角不同、立场各异,每位作者都从自己的专业背景出发,努力从哲学的视角对贫困问题提供管窥之见,真诚希望能有更多学者能够参与到这项既有现实意义又有理论价值的问题探究中来。

(武汉大学陈江进)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Traditional Craftsmanship and the Changes of the Rural Society——A Case Study of Yongchun Painting Basket in South Fujian

GUO Rong-mao,ZHANG Lv-miao

(School of Philosophy and Social Development,Huaqiao University,Xiamen 361021,China)

Abstract:With scientific methods of anthropology and on the basis of Actor-Network Theory,this paper studies Yongchun painting basket traditional craftsmanship in south Fujian,by investigating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traditional craftsmanship to reflect the changes of the rural society.Yongchun painting basket actor-networks in different periods have different forms.In the traditional society period,painting basket traditional craftsmanship network gave priority to family and shop production; in the planned economy period,to state-owned and collective production; and in the market economy period,to joint stock system and household production.The production organizations and people at the three stages respectively help construct the traditional craftsmanship,and at the same time they form the corresponding actor-networks,and finally realize a new countryside visage.

Key words:traditional craftsmanship; construction; rural society; change; Yongchun painting basket

[作者简介]郭荣茂(1984—),男,福建永春人,讲师,博士,主要从事文化社会学研究。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12YJC840009)

[收稿日期]2015-01-04[修回日期]2015-04-02

[中图分类号]C 912.8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889X (2015) 02-18-07

猜你喜欢
变迁建构
消解、建构以及新的可能——阿来文学创作论
情境—建构—深化—反思
残酷青春中的自我建构和救赎
谈高中语文阅读理解课程的建构
回乡之旅:讲述世界各地唐人街的变迁
40年变迁(三)
40年变迁(一)
40年变迁(二)
清潩河的变迁
建构游戏玩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