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话语背景化的女性书写——以《长恨歌》和《紫色》为例

2015-04-11 15:01邱食存,李雪梅
四川文理学院学报 2015年6期
关键词:酷儿长恨歌紫色

历史话语背景化的女性书写——以《长恨歌》和《紫色》为例

邱食存 ,李雪梅

(四川文理学院外国语学院,四川达州635000)

摘要:《长恨歌》和《紫色》作为女性书写的经典文本,都将各自文化中的主流意识形态历史话语背景化了。在这一过程中,《长恨歌》借助中国古代文学中的悲剧意识传统,书写了以女主人公王琦瑶为代表的上海弄堂普通女性的日常生活状态,让悲剧的结局里透出一种绝望中弥散的生活欲望;以黑人作家反种族主义书写传统为背景,《紫色》采用“酷儿”理论策略,刻画了黑人少女茜莉如何在性意识上觉醒并确立自我完整人格的成长历程,但因为受到白人种族主义和男权主义的双重宰制,其大团圆结尾却更反衬出其悲剧性。

关键词:历史话语;背景化;“酷儿”理论;女性书写;《长恨歌》;《紫色》

作者简介:邱食存(1977-),男,湖北黄冈人。讲师,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外比较诗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I106.4文献标志码:A

王安忆(1954-)的《长恨歌》(1995)和艾丽斯·沃克(1944-)的《紫色》(1982)都是各自的集大成之作,分别获得了第五届茅盾文学奖和美国文学最高奖——普利策小说奖,业已成为经典。《长恨歌》叙述了女主人公王琦瑶从20世纪40年代初一直到80年代的平凡而自尊的人生经历,这段时期中国正经历巨大的社会历史变迁;《紫色》则展示了黑人女性茜莉从20世纪初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坎坷而坚韧奋争的人生历程,那时,美国的种族歧视问题日益成为黑人作家和美国民众极为关注的社会问题。这两段特殊历史时期都有各自特定的主流意识形态话语场域,本文将要考察的是,对待这种话语场域,两部小说是如何建构其女性话语文本的?迎合、疏离还是反叛?如果说,两者都有将主流历史意识背景化倾向而着力于表现主人公对自我命运的感受、选择和把握,那其间的书写策略又是什么?

一、历史话语背景化

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真理是在历史中形成的主流意识形态话语,是“对面临的客体(包括他人和他物)说出正确的话语(判断)、而人为地编造出来的一系列游戏规则”,它规定了每个人,要么依据“游戏规则”认识说话对象和认知对象,要么也按照这个“游戏规则”成为一个有资格说出“真判断”的认识主体。[1]455-456在当代中国,“游戏规则”要求文学讲秩序求规范,文学被“规训”着,50、60年代尤其如此。李国文的《改选》和宗璞的《红豆》就因为在书写现实生活时表现了鲜明的悲剧意识,被当做政治符号而遭到批判,作家本人也因此获罪;文学悲剧意识“逐渐退场,成为隐形的美学存在”,悲剧理论也“成了文学界讳莫如深或是言不由衷的话题”。[2]在这样的背景下,《长恨歌》能够在主流的宏大历史维度之外描画以女主人公王琦瑶为代表的上海弄堂普通女性的日常生活状态,展现出一种审美的生命本真形态,从而彰显了中国古代文学以悲哀、同情、绝望中透着希望为基调的悲剧意识传统,难能可贵;小说获得2000年第五届茅盾文学奖,也是主流话语体系对这类没有宏大历史叙事、主流意识形态缺席的作品的承认。评委会副主任张炯曾坦诚地指出:“王琦瑶所处的时代是我国历史上伟大转变的时代,但她是社会体制外的边缘人……在作者细腻入微的笔墨下,上海弄堂深处的风情和各种人物,都活灵活现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小说的文本也是独特的,它描写风物的笔法充满通感和睿思……小说的文学价值大于它的题材价值”。[3]因文学价值大于题材价值而获奖的弄堂人情小说《长恨歌》很能说明极具官方色彩的茅盾文学奖开始用文学的、审美的眼光来审视文学了。毕竟,意识形态中的权力要“通过话语来获得,而话语又是人们强加给万事万物的”;没有“绝对真理性的”话语,有的只是“或强或弱的”话语。[4]187因此,历史从来都是各种“话语”的总和,日常琐事书写的背后可能潜藏有比宏大历史更为真实的历史。“历史的面目不是由若干重大事件构成,历史是日复一日的,点点滴滴的生活的演变”。[5]155

对于当代文学的主流意识形态,王安忆是有清醒认识的:作家、读者和批评家都“本能地选择了北京的、正统的、我们所习惯的、已拥有了批评标准(士大夫的儒学的)的文化”,“失去了评判的能力,还来不及建设全新的审美观念”;而解放以后生产资料所有制的改革以及公共道德的强调,使得“天下为公”的理想更具有“伟大的道德感与使命感”。[6]139《长恨歌》的写作不是灵感的突发奇想;在男性作家“挥动革命的大笔”与各种反动、落后势力做正面交锋的时候,女作家早已悄然开辟着另一条文学的道路:《爱,是不能忘记的》以一件仅仅是与个人的情感发生联系而与社会政治无关的私人小事作为小说题材,紧接着出现的《拾麦穗》则是更加彻底地属于个人的。王安忆说她是在读了《拾麦穗》之后才觉得做一名作家是有可能的。这之后,《冬天的童话》、《在同一地平线上》完全属于作者个人的故事,将文学的个人性推向了极致。再次,“个人”终于上升为“主义”,而这才真正唤醒并触怒了一些“纯洁的集体主义者”。[6]203总之,当代中国文学不再仅仅作为宣传的工具和战斗的武器,也开始争取自我表现的权利,有了对于个体生命的体验与表达,日益回归到审美文学的维度。的确,“文学的‘向内转’,就是中国文学由满足于外在世界的模仿和描摹,开始面对生命自身的一种大转折”。[7]275

比较而言,黑人女作家面对着更为复杂的逻各斯霸权话语体系,它强调中心与边缘二元对立思维,将世界简化成各种对立关系,如人与自然、男人与女人、白人与黑人、理智与情感等等,以后者的边缘地位强化前者的中心霸权。处于这一话语系统中的美国黑人文学相比美国白人主流文学,一直处于弱势边缘地位。自十九世纪,黑人作家在文本中反映种族问题已成传统,从早期的杜波依斯到哈莱姆黑人文艺复兴运动的优秀作家休斯、赫斯顿,再到赖特、埃里森、鲍德温等等,他们在自己的作品中都描写到了黑人遭受种族歧视、不被当人看待的悲惨遭遇,在美国读者中引起了强烈反响,这些对美国黑人民权运动的兴起都有极大的推动作用。沃克的写作无疑也继承了这些传统,她的诗歌和小说生动地表现了黑人女性的苦难,歌颂了她们与逆境搏斗的不屈精神。《紫色》也多处涉及种族歧视惨烈场景:如哈泼的老婆索菲亚因为断然决绝白人市长夫人当女佣而被市长打耳光,索菲亚愤然把市长打到后被警察砸破脑袋、打断肋骨、打歪鼻子、弄瞎一只眼睛,“她的舌头肿得像我的手掌……她不能说话。她浑身发紫,像茄子的颜色”。[8]85-87而当哈泼的女友斯贵克去监狱尝试营救时,却惨遭监狱长强暴。为了免于牢狱之苦,索菲亚最后还是要给市长当了女佣,前后被扣押十一年半。然而,悖论的是这种黑人书写传统从反面强化了逻各斯霸权话语,黑人男性甚至拿白人针对黑奴的那套逻辑压制黑人女性:在奴隶主眼中,女黑奴是“缺乏情感的畜生”,“只有劳作才能体现她们的价值”,因此,“理所当然地可以被打死或累死”;奴隶主和他的儿子们可以“为了满足她们天生的欲望而永无休止地虐待她们”,他们相信“女奴们是在享受被强暴的经历”。[9]883

由此可见,黑人女性面临着种族歧视和性别歧视双重压迫,传统的二元对立思维模式只能让各种霸权愈发牢固,而传统的女性主义因为有意忽视了种族主义维度也无法完全照顾到黑人女性的需求。沃克希望黑人男性也积极参与女性的自我构建,和女性共同成长。在谈《紫色》的创造时沃克表示要写一部“历史小说”,同时也强调它“并不是从占有土地或大人物的诞生、打仗和死亡开始,而是从一个女人向另一个女人谈私房事开始”。[8]271沃克的目的是探寻解救黑人妇女的新方法,是要把美国种族主义的历史背景化,细腻地刻画黑人少女茜莉在朋友们和妹妹聂蒂的帮助下,如何在性意识上觉醒、确立自我完整人格、找到生活价值并改善生活环境和社会地位的成长历程。对于沃克,种族歧视的历史包袱无处不在,但也不是不可战胜的;只有黑人男性和女性团结一致,才有自强的希望,所以,如何争取男性黑人才是《紫色》重点表现的主题。

二、女性书写

王安忆说不上是女性主义者,但《长恨歌》算得上是典型的女性意识文本。由于北京的、正统的士大夫文化和“天下为公”的理想越来越使得中国文学模式化和“集体化”,[6]139作者的策略是要将历史话语背景化模糊化,凸显女主人公王琦瑶四十年个人命运选择的轨迹和复杂的感情纠葛。作者“站在人文关怀的立场,对市井女性的命运变迁予以真切的关爱,以纯人情抒写的笔触,以女性细腻的感情触角和眼光,构造了一个典型的女性文本”。[10]104

作者叙事手法是女性的,细腻而独特,如描写上海弄堂时,作者的视点不断转换,从全景到近景,从外到内,从夜景到白天,上海弄堂就如同一位融在作者感受里的大家闺秀:“上海的弄堂是性感的,有一股肌肤之亲似的。它有着触手的凉和暖,是可感可知的,有一些私心的”。[11]3王安忆生于上海,长于上海,对上海女性极为欣赏。女人的精致优雅乃至一言一行、柴米油盐中渗透的格调,都是小说反复描写的。在作者看来,城市最能体现女性的精致和柔美:“作为一个人造的自然,城市更适合女性生存。她们卸下了农业社会对于体魄的苛刻要求,这个崭新的场所更多地接纳了女性的灵巧和智慧。”[6]201这样一个女性化的大上海,其代表就是王琦瑶;王琦瑶就是上海的灵魂,没有了王琦瑶,也就没有了弥漫着“女人气”的上海。

在王安忆眼中,上海女性最能代表上海,而上海男人大多是作为陪衬的。围着王琦瑶的裙边打转的男人(如程先生、康明逊、老克腊、萨沙等人)是现实世界的厌倦者、逃避者,从女性世界中寻求慰藉。他们围绕着王琦瑶,于虚无中享受:没来由的派对、聊天、吃饭、搓麻将,闲看街头风景,搬弄传闻是非。程先生最为痴情,终生未娶,看似摩登,骨子里却满是幻想,软弱得没丝毫勇气向王琦瑶提出约会(后来的约会每次还都捎上个蒋丽莉);之后,程先生不辞辛劳地用三轮车送王琦瑶生产、照顾她“坐月子”,热情地张罗孩子的满月酒,席间,王琦瑶“只说恩义,却不提一个‘情’字”,[11]265所以,在王琦瑶有意以身相许时,程先生“想好就做个知己知彼的朋友”。[11]266而王琦瑶跟康明逊与老克腊的情爱,莫不是一种在爱欲的深渊中挣扎的命运悲剧。康明逊是家族中唯一的男性,为二房所生,夹缝中求生存,尴尬的身份注定了他的懦弱、无奈、无所事事;老克腊结识王琦瑶的初衷是为了从这个昔日的“上海三小姐”身上重温昨日上海的繁华。在平淡的生活中,王琦瑶虽留恋着昨日青春的艳丽,却也希望能够与康明逊或老克腊共同创造一个明天。然而康明逊或老克腊不过是旧时代留下来的遗少,在他们眼里,王琦瑶也仅是对昨日上海情结一个怀旧的实物。一边是王琦瑶想跟他们一起走向明天,另一边是他们要把王琦瑶带回到昨天,相遇也意味着分手。萨沙是一个典型凭脸蛋吃软饭的男人,他“知道自己有一张美丽的脸,是女人都喜欢,”他把女人“则是当作衣食父母那么来喜欢的”。[11]230这类痴情怀旧、体贴细腻、女性化的男人最初打动了王琦瑶,最终却一点点摧毁了她对情爱的信仰和追求,造成了王琦瑶的悲剧。还有一类无名甚至无形的男人,如王琦瑶的父亲、蒋丽莉的父亲、严师母的先生等。作者提及王琦瑶的父亲时,突出的是“上班的父亲”和“去剪旗袍料的母亲”,说他“多半是有些惧内,被收伏得很服帖,为王琦瑶树立了女性尊严的榜样”。[11]21这大概是无名无地位父亲唯一的作用,对女儿的成长教育他是没发言权的。对蒋父和严先生也只有只言片语。这类男人对于弄堂世界的女性来说,只算是“影子”符号而不是实际存在的男人,谈不上是爱情与希望的寄托。李主任似乎是上海男人里最神秘最威严的一个,拥有金钱和权力,但也仅仅是个符号,一旦政治气候生变,李主任也是如履薄冰,“梦魇屡屡发作,便挣扎着叫喊”,[11]128是需要在女人怀里找安慰的,两个人渴望的最后一面终究也是“擦肩而过”。相较于李主任不能主宰自我、也最终被权力毁灭的男性政治生活,王琦瑶在日常生活中持续不断的欲望就体现了它的价值,是“对政治化的男性生活的一种质疑和对抗”,让处于被动地位的王琦瑶以“主体地位和主体价值”颠覆了“传统的男性中心价值规范”。[12]187李主任与王琦瑶的交往纯粹是一种金钱与美色互相消费的买卖交易,与爱情无关。面对无上的权力和巨大的金钱诱惑,王琦瑶“理所当然”地妥协了,“静静地由着他解,配合地脱出衣袖”,[11]106因为从她一番独白来看,王琦瑶认定只有权力和金钱才配换取她青春里最宝贵最美好的东西;还在王琦瑶刚走进公寓还来不及看完各个房间,屋内的墙漆气味还未散去,屋外还是“白昼的下午”,[11]106他们就成事了,这从侧面反应了李主任也是同样的急切,他们都迫不及待地想让自己的投资在第一时间就能得回报。

或许,正如王安忆所说,“寻找男子汉或许是女人永恒的困惑与失望,”一方面“身心渴望得到发展与肯定,”另一方面则“渴望男人强有力的庇护与支援”。[6] 200-202女性的独立与追求,最终皆以情感的完满为目标;而小说中的那些或女性化或符号化的上海男性,注定了他们并不能承载美丽优雅的上海女子的幸福与梦想;所托非人,又无人可托,困惑与茫然中的那份坚守,彰显了一种悲剧意识的“隐形的美学存在”,[2]毕竟,小说以“花草的又一季枯荣拉开了帷幕”为全书作结,[11] 430似乎象征了某种“永恒”、“循环”之中难以避免的人生悲剧命运。王琦瑶在将死一刹那想起了她40年前去片厂看到的第一个镜头:一个女人躺在床上,死于他杀。命运似乎早已注定。然而,“历史的演进,时代的更替轻易地改写着个人的命运,可是生命依然是执著顽强地实现着自我的意愿”。[5]121王琦瑶悲剧性的死亡莫不是她永恒生命灵魂的涅槃,绝望中存有希望的种子,就像“鸽群就要起飞了……从它们的巢里弹射上天空”。[11] 430

《长恨歌》细腻而独特的女性叙事手法呈现的是悲剧结局里透出的那种绝望中弥散的生活欲望。相反,《紫色》叙事视角多元,语言驳杂,其大团圆结尾却更反衬出其获得过程又是如此地充满悲剧性,这种状况与沃克旨在反叛的复杂话语体系密切相关。在美国,生活在社会边缘的黑人女性处于“失语”的状态,她们被白人或是男性所规训和代言。《紫色》以一句禁令开篇:“除了上帝,你最好决不要对谁说,否则,你妈妈会给气死的”,[8]1接着,茜莉给上帝的信揭开了一件令人发指的事实:茜莉十四岁就屡遭继父虐待强暴,怀孕时还被迫操劳繁重家务。小说以书信体形式给茜莉找到了她在现实生活中被剥夺了的表达心声的机会。小茜莉遭受虐待强暴是她在现实生活中无力抗拒的,但从一开始的信中,她幼稚的心灵就埋有自发的反抗的种子:在继父逼迫她“习惯”接受他时,“可我决不会习惯的”;[8]2小茜莉内心的拒斥对比现实中的无力反抗让悲哀显得格外深沉,感人肺腑。全书由92封信组成,开始都是写给上帝的。刚刚十四岁的茜莉天真无邪,屡遭继父强暴,她虽然不知道用“奸污”“强暴”等字眼,但她那简短的短语、不太合文法的句子更让读者直击黑人少女被继父强暴、被丈夫X先生虐待的事实本身之恐怖:继父和X先生同是黑人,他们一方面把茜莉等黑人女性仅仅当做能干苦力的“家畜”、供男人泄欲的“木头”,同时又把她们当作充满性欲的“荡妇”来诅咒,采取的完全是白人奴隶主的逻辑。继父和X先生对茜莉的伤害不仅是肉体上更是心理上的,茜莉因沉重的心理负担而一直在深深地自我否定和自我贬损。

有压迫就有反抗,整个美国黑人种族史即是一部反抗史,并在20世纪50、60年代达到高潮。沃克“非常推崇美国杰出的黑人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高度评价了他“对黑人事业的不朽贡献”。[8]前言3对于黑人女性而言,首先要反抗和教育的对象是黑人男性,然后才能团结一致的反对白人对黑人的种族歧视。X先生在茜莉面前完全是一种主人的姿态,可以随意支使和打骂,在妹妹聂蒂要求茜莉反抗时,她说,“可我不知道怎么个斗法。我只懂得:要活下去”。[8]19在歌手萨格介入之前,茜莉甚至不知道丈夫的名字叫阿尔伯特。萨格是X先生的女友,他们本来非常相爱,还生有三个孩子,但因为X先生意志软弱,听从了父亲的安排而娶了别的女子。她是作者沃克心目中理想的妇女主义者:有思想、有激情,意志顽强,哪怕是病得需要两个男人搀扶,表现得“还很顽强”,随时能“杀死”拦住她去路的蛇[8]47,她总是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反抗着男权和白人中心主义社会,同时帮助茜莉等黑人姐妹自立,黑人意识和女性意识在她身上得以统一。萨格所体现的妇女主义与白人女性主义有着明显的区别,不是一般的反对男权主义,而是主张黑人男女两性和谐,致力于全民族的生存和完整。事实上,在萨格一直激励着女主人公茜莉的觉醒和成长的同时,她也影响教育了X先生最终放弃大男子主义思想;在觉醒后的茜莉跟随萨格去孟菲斯市创业时,他开始亲自下地卖命地干活,还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哈泼和他父亲X先生一样,个子不大,意志软弱,而老婆索菲亚比自己还高大壮实,“喜欢上地里干活……还有劈木柴”,在屋顶上“钉钉子”的“响声在院子里回响着,象子弹射击声一样”,自己则“爱烧菜、洗刷和干干屋里的杂事”。[8]60-62为了想“尽量”长得跟索菲亚“一样高大”,[8]65哈泼总在吃东西,肚皮“长得像怀孕了”,[8]62总想把老婆管得像茜莉对他爸爸那样服服帖帖的,出手打索菲亚,结果搞得自己“那对眼睛紧靠在一块儿,肿得象拳头大”。[8]63莎格、聂蒂和索菲亚的反抗意识和行动给了茜莉启发和鼓励,逆来顺受的茜莉也开始觉醒了,找到了反抗的语言。在一次聚餐上,当X先生以死威胁阻止茜莉跟莎格去孟菲斯市发展时,她突然暴发说,“你是个卑鄙的家伙……你去死,我正好求之不得!”“你逼走了我的妹妹聂蒂……她回来以后,我们就一起打你的屁股!”“你们全是一伙混账孩子……你们的爸爸在这儿简直是个窝囊废!”X先生一时语塞,伸手打茜莉,茜莉就“用餐刀刺他的手”,找到自我表达的语言是以茜莉为代表的黑人女性反抗男性权威的有力武器。[8]186-187以施虐者的形象出现的X先生随着茜莉的觉醒和成长,也开始反思自己,最终与茜莉变成了能够平等对话的好朋友;在第85封信中,作者提到X先生开始收集各种各样的贝壳,并能听出从贝壳里发出的“大海的喧声”,[8]235这一细节似乎象征了X先生已经有了聆听黑人女性心声的愿望。

从X先生和哈泼父子角色的塑造来看,作者似乎在暗示:男性并不天生就比女性强壮和坚定;男性身体里有女性的质素,女性身体里也有男性的质素,如作者提到,“索菲亚和莎格不象男人……也不象女人”;[8]252黑人男性和女性是可以和谐共存的。甚至在性取向和性需求方面,亦是如此:茜莉早在见到莎格之前,就充满了想象和好奇;将要见到时,不知怎么打扮才好,“心乱如麻”,[8]45看到莎格从车里伸出第一只脚时,她“觉得自己的心快从嘴里蹦出来了”;[8]46由于莎格病得很重,没人愿意照料,但茜莉心甘情愿无微不至地调养照顾她,而在这一过程中,茜莉有了一种自我的满足,尤其是在给莎格洗头和洗澡时,更是触发自己早已麻痹的性意识,然后这种性意识进一步打通了自我意识觉醒的道路。之后,莎格先是同X先生和茜莉同时保持有性关系,后来还和19岁的格缅因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也分手了,因为格缅因越来越觉得他们“象是一家人”,[8]266最终,莎格和茜莉还是走到了一起,她们之间的同性恋关系作者写得很有分寸,没有过度渲染,可以被视为是对男性强加在女性身上的“强制性的异性恋制度”的反叛,有一种解构传统男尊女卑观念的意图。当然茜莉自我意识的真正确立是在她开了自己的服装店在经济上实现了独立,让X先生参与设计,并且雇佣了之前一直给白人市长当女佣的索菲亚,还请了一名白人跑业务。这些细节对白人对黑人实行的种族主义都很有解构意义的。黑人男性甚至是白人都是黑人女性团结的对象,远不是白人女性主义者一味地反叛男性那样绝对。当茜莉把对上帝、莎格、聂蒂的爱在最后一封信中转化成对“亲爱的星星”“亲爱的树木”“亲爱的天空”“亲爱的人们”的爱时,茜莉已经拥有了独立的自我和尊严,不再需要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到任何人的身上,世间万物都是她心中爱的化身。这里,沃克的女性书写策略是要通过质疑性与性别的两分模式来颠覆将男性/女性、白人/黑人对立起来并凸显男性、白人统治地位的逻各斯霸权话语,这是一种“酷儿”策略,它起源于西方20世纪90年代的同性恋运动,但很快“酷儿”理论超越了仅仅对同性恋的关注,往往联系性别角色分析西方文化的方方面面,尤其是其中的压迫成分,成了为弱势群体立言的理论。

然而,沃克的女性书写招致了大量批评和争议。许多黑人男性作家认为沃克以牺牲黑人男性形象为代价强化黑人女性的自我意识觉醒,指责作品充斥了黑人男性对黑人女性的侮辱、性虐待、强奸等粗俗语言与行为,易让读者认为黑人男性有厌女症(misogynist)倾向。事实确实如此:大部分争议和批评都“聚焦于黑人男性对茜莉的虐待”而不是“对她实施种族隔离的白人种族主义”。1985年,在斯皮尔伯格改编的同名电影上映后,类似的批评没有丝毫减少。总之,从这些争议可以看出,美国黑人女性作家面对的是白人中心主义和男权主义的双重宰制,她们的的女性书写面临着一种悖论:要么遵循二元对立思维霸权主义话语传统,承认被宰制的“失语”地位;要么以女性书写去解构这双重的霸权主义话语,然而,这种解构在现行的西方主流话语体系中时时面临着被“误读”重构的风险。

总之,《长恨歌》和《紫色》作为女性书写的经典文本,都将各自文化中的主流意识形态历史话语做了背景化、模糊化处理。在这一过程中,《长恨歌》借助在当代中国文学业已式微的、中国古代文学以悲哀、同情、绝望中透着希望为基调的悲剧意识传统,书写了以女主人公王琦瑶为代表的上海弄堂普通女性的日常生活状态,展现出一种审美的生命本真形态,让悲剧的结局里透出一种绝望中弥散的生活欲望;以黑人作家反种族主义书写传统为背景,《紫色》细腻地刻画黑人少女茜莉如何在性意识上觉醒、确立自我完整人格、找到生活价值并改善生活环境和社会地位的成长历程,但因为受到白人种族主义和男权主义的双重宰制,其大团圆结尾却更反衬出其获得过程又是如此地充满悲剧性,沃克对黑人男性和女性团结一致、共同应对美国种族主义以自立自强的希望在美国当前的二元对立思维下的霸权主义话语体系中是难以实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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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范藻]

Historical Discourse as Background in Women Writing: "Ballad of Eternal Sorrow" andTheColorPurple

QIU Shicun,LI Xuemei

(Foreign Languages School of Sichuan University of Arts and Sciences, Dazhou Sichuan 635000, China)

Abstract:As the classics of women writing, both "Ballad of Eternal Sorrow" andTheColorPurpletake historical discourses of their mainstream ideologies as the background of the novels. During the process, "Ballad of Eternal Sorrow," with the help of tragedy tradition in Chinese ancient literature, draws a panorama of the everyday life of common Shanghai women, Wang Qiyao as the focus, and it is filled with life desire despite a tragic ending;TheColorPurple, with black writers' anti-racist writing tradition as the background, uses "Queer Theory" in narrating how the black girl, Celie, is awakened on sexual consciousness and then obtains her wholeness of personality. However, under the double oppression of white racism and male chauvinism, the happy ending makes the process of black women's struggling so tragic.

Key words:historical discourse; background; women writing; "Queer Theory"; "Ballad of Eternal Sorrow";TheColorPurp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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