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体交互——论晚年孙犁散文的文体风格

2015-04-10 15:44范晶晶
山西高等学校社会科学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孙犁散文

范晶晶

(太原理工大学 矿业工程学院,山西 太原 030024)

文体交互
——论晚年孙犁散文的文体风格

范晶晶

(太原理工大学 矿业工程学院,山西太原030024)

[摘要]晚年孙犁在散文创作实践中,突显了其独特的文体风格。文章以《耕堂劫后十种》为研究对象,对孙犁晚年散文创作文体的交融性给予关照,从文体互渗、散文的理趣追求、语言的文白交错,分析其散文的艺术魅力和艺术旨趣。

[关键词]孙犁;散文;文体风格;交融性

[DOI]10.16396/j.cnki.sxgxskxb.2015.04.035

作为一代文学大家,孙犁晚年的散文创作是他一生艺术创作的最高峰。从1956年到1976年,他十年荒于疾病,十年废于遭劫;在疾病和文革期间阅读了大量的古代书籍,完成了对中国文化史的触摸。粉碎“四人帮”后,他已六十多岁,继承并发扬了散文的传统,进而创新,在晚年不懈努力的文本实践中,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文体风格。从1979年至1995年先后出版了《晚华集》《秀露集》《澹定集》《尺泽集》《远道集》《老荒集》《陋巷集》《无为集》《如云集》《曲终集》等十本文集。这十本文集后被以“耕堂劫后十种”为名结集出版,它标志着孙犁在文学创作上进入了一个新的天地。

本文以此作品集为研究对象,从艺术的角度,来关照其作品文体的交融性。

一、文体互渗

孙犁喜欢古典散文特别是司马迁、欧阳修、柳宗元的散文,又师承鲁迅,吸取其精华融化为自己的血肉。晚年的他,散文是其最主要的创作文体。就内容而言,一类是以杂文、书信、序跋、读书记为主的思想杂谈;一类是以自己的经历叙述、怀念亲友为主的人生回忆。从形式而言,有不同的文体:忆人散文、耕堂书信、杂感、游记等等。我们在阅读中,会发现有《左传》的影子,亦会感到有《书衣文录》的痕迹,在作家看来不同文学体裁之间的转移以及文体的相互渗透是必要的。

首先,将小说的人物塑造、场景展现、对话锤炼等艺术表现手法运用到散文创作。如在《悼念李季同志》一文中这样记叙:

人之相知,贵在知心……在国外有时不外出参观,他会把旅馆的房门一关,向同伴们提议:请孙犁唱一段京戏。在这个代表团里,好像我是唯一能唱京戏的人。

每逢有人要我唱京戏,我就兴奋起来,也随之激动起来。李季又说:“不要激动,你把脸对着窗外。”

他如此郑重其事,真是欣赏我的唱腔吗?……他不过是看我,终日一言不发,落落寡合,找机会叫我高兴一下,大家也跟着欢喜一场而已。

他完全是出于真诚的,正像他前年要我去开会时说的:“非我来,你是不肯出山的!”

……他不过是要我出去活动活动,与多年不见的朋友会会面而已。

在会上,他又说:“你不常参加这种场合,人家不知道你是什么观点,讲一讲吧。”

事小,场景小,李季的话和作者的叙述、议论的话都是寥寥一两句,却写活了两人间深微的相知。文字的运用异常简洁,突显了人物最重要、最动情的部分,人物形象就在读者心中赫然立起。出国在国宾馆唱戏与请自己出山参加会议两件事,用一句转折的话,不着痕迹地完成场景切换。文章写的是极平凡的小事却把李季写得栩栩如生,神态毕现。

其次,将象征、比喻、白描等技巧用于评论文章,把文艺评论写成优美的散文。如《再谈贾平凹的散文》一文。

身处人海之中,心想山林之美,我读着贾平凹的散文,就像离开了大都市,又从容地漫步在山野乡村的小道上。在这种小道上,我闭着眼睛走,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吹来的风是清新的,阳光是和暖的,仰头彩云浮动,俯视芳草成茵。行路人即使忍饥挨渴,摩顶放踵,他的心情也是平静的,没有任何哀叹和怨言吧。

这段文字是评论文字,带有浓浓的散文意趣,作者用想象自己在山野乡村的小道上从容漫步时候的见闻和感受,来比喻他阅读贾平凹散文时的感受,那种怡然自得、人景合一的心情使读者感同身受。如此,散文向评论的渗透,可以避免评论文的呆板。这情理趣兼备的散文,难道不是好的散文么?

再次,散文一定程度的杂文化。孙犁的小说具有浓郁的散文特质。我们姑且以其小说集——《芸斋小说》来论述该特点。

《芸斋小说》中大部分篇章在文末有“芸斋主人曰”的论赞,内容是对人性、人的命运、人生的思考,以议论为主,对文中的纪事做直接或间接的评说。例如《一个朋友》,记述一位张姓朋友因多年做买卖多次被撤职或降职的经历。张氏乐于收集、倒卖字画,甚至在机关贩卖花生米,文革因此问题竟跳楼自杀。文末论赞:

芸斋主人曰: 张之为人,温文尔雅,三教九流,无不能交。贸易生财,不分巨细。五行八作,皆称通晓。惜所处之时,其所作为,为舆论之大忌,上述细节竟使殒命。延命至今,或可成为当世奇才。罗隐云:得之者或非常之人,失之者或非常之人。信夫!

张的遭遇不过是一个例子。一个人的行为只要为其时代舆论的大忌,其命运可虑,甚至殒命。时运变迁,如今不是到处搜罗贸易奇才吗?足见人的命运与其所处之时有关。“芸斋主人曰”包含着对这位朋友的同情和惋惜,并非局限于私情,它是贯穿着人生的道理,体现了个人与时代的关系。这段文字是对文章的充实与提升。

孙犁还使用其他多种方式,呈现杂文向散文渗透的典型现象。有的读书记中插有“耕堂曰”,如《老同学》《记老邵》等;有的用“论曰”,如《悼曼晴》;有的则在文后加一段“附记”如《木棍》;有的用“跋”,如《一九五六年的旅行》;有的用“或有人问”领起一段文字,如《删去的文字》。孙犁散文中有感而发时则有此结构,带有一段独立性的文字,在文中起到一种转折、跳跃、延伸等激起读者共鸣、掀起读者思维波澜的作用。孙犁从小说技法里汲取营养,同时研究散文各分支体裁的写作要领,在散文和杂文之间相互渗透,实现了优势互补。

二、 理趣相得益彰

传统的散文首先是实用,其次是情感的表现。孙犁颠倒这个次序,通过文体的丰富性、表达的丰富性、情感表现的真实性,表现散文的理趣美,令人回味无穷。

孙犁的读书记把自己的人生际遇、学识、生命体验融入其中,用现实的经验理解古人的思想情感,历史与现实呼应,叙述议论并存,谈古人古书,说今人今事;道人物与时代,文艺与政治的关系;言道德伦理情操,立命修身作文;剖析创作与欣赏中的疑难,给出肯定的一家之言……形成一种对文学、人生、历史的极富个性化的认识。例如在《买<饮冰室文集>记》一文中,作者站在历史的高度,从人物与时代的关系中对梁启超的一生作了深入评价,具有强大的感染力量。

这一天才,也只是时代的产物,命定要随时代而消亡。他的中心政治思想是君主立宪,民权革命。当这一思想在广大人民头脑中沸腾之时,他能乘其兴会,翱翔天际,为人景仰……辛亥革命,他已经有些落寞,当社会主义兴起,冲激中国思想界的时候,他的文章就黯然失色,再也没有了过去的活力。对于政治思想上的一些辩论,他显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理屈词穷,悄然息影。时势推移,年月无情。展读其书而念其人,于我心虽不无戚戚,然忆及海禁初开,国家危亡之际,仁人志士,爱国心切,忘我无私,声嘶力竭,又不胜感激追慕之情也。

文化总是随政治不断变化,这是无可奈何的,但是从文化本身着眼,梁启超在文化史上的地位是不能抹杀的;他的带有感情的文章是不会过时的。他那为国为民的热忱、严肃认真的治学态度是值得我们学习的。孙犁先生总结了梁启超在政治文化中的地位,评议深刻,颇有见地。

孙犁的《谈谅》《谈妒》《谈名》《谈慎》《谈友》等等,有的谈中国传统文化,有的谈立身行事,有的勾画社会心态,有的陈述人生体验,有的总结历史教训,均议论深刻,如智者长谈。

孙犁还写了不少文学短论、随感札记、序跋,表达对社会人生、文学艺术等问题的真知灼见。我们读孙犁的这类理性文章,不只是获得一些理性,同时会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冲击,既有强烈的身世感怀,又有国家之怀抱,个人情感融于济世理想,使人感到他的真切高尚,读后荡气回肠。

孙犁还有另一类说理散文,通过截取生活的一个普通片段,将其理凝聚在一个明确的立意上,或者是一种心境、氛围饱含丰富的人生和历史之感的哲理意蕴。如《装书小记》,由一本新版《子夜》读到装书的乐趣,进而联想到该书失而复得的经历,由此铺开,叙述了书在给予人类知识的同时也在不断遭遇兴亡、成败、荣辱,存在或消失的际遇;但好的书籍,总会流传下来,让读者陷入对人类文明的历史思索之中。他的这种表现手法韵味深厚,理趣无穷。如果“理”中少“情”,文章会变得筋骨毕露缺乏情致,更谈不上“趣”味。孙犁散文不仅“理趣”盎然,同时兼具“情韵”之美,做到情理兼美。

三、语言文白交错

一篇散文的美,常常是思想理趣美与语言文字美的二者结合。孙犁在散文创作中,多次提到语言的重要性。他创作的后期,语言营养主要来自古文。他新时期的散文语言以现代白话文为基础,吸收古代散文中的排比、对偶、四六等文言句法,文白交错,化为自己的行文特点。这一特点在他的读书记中,有突出表现。大体来说,读书记的内容由两部分构成。一是购买有关版本情况的介绍和有关读物内容的赏析,因其客观存在的特性,主要采用简明、通畅的白话文来表述,其语言是纯粹的白话。

这些书大部分是史部书。书是零星买来的,我阅读时,并没有系统。像我买来的一部《建炎以来朝野杂记》,认真地读过了,但又遇到了《建炎以来系年要录》,我就又买了来,因为部头太大,只是读了一些部分。读书和买书的兴趣,都是这样引起的,像顺藤摸瓜一样,真正吞下肚的,常常是那些小个的瓜,大个的瓜,就只好陈列起来了124。

二是读后的感发,“耕堂曰”的内容。因其情理交织的主观色彩,大部分用文言语式曲折表达。

耕堂曰:余尝怪古时文人,为何多同情弱者、不幸者及失败者 ?盖彼时文人自己,亦处失意不幸之时。如己得意,则必早已脑满肠肥,终日忙于赴宴及向豪门权贵献殷勤去矣!又何暇为文章?既有文章,也必是歌功颂德,应景应时之作了214。

这里主要运用的是文言的句式和语气,透着文言的庄重与矜持,是有意凸显他的旨趣。

孙犁在用语上兼用白话与文言,白话的简明活泼与文言的典雅与庄重相辉映,适于诵读,更适于表达一种深沉、经得起咀嚼的情感。这样地运用语言,是有意识地拉开作者与读者的距离,在特定的环境中既保持自我,又排遣孤独。这种语言方式让人读后不会立即做出热烈的响应,需要我们静下来才能思考、品味出他的思想情感,这也许正是他追求的审美境界,孙犁用这样语言形态含蓄地把自己的哀伤、愤怒、失望、绝望包装起来。全读者体味他的沧桑感。

孙犁在创作中运用文体的交融使他的思想更为深邃,语言更为精炼,同时也深深打上他自己的情绪烙印,糅合自己的心情与情感,表达了他晚年对人生、社会、命运的独特思考,完成了他由小说大家向散文大家的转换。

[参考文献]

[1] 孙犁.孙犁全集:第5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124.

[2] 孙犁.孙犁全集:第6卷.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333.

[3] 孙犁.孙犁全集:第8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261.

[4] 孙犁.孙犁全集:第7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313.

[5] 孙犁.孙犁全集:第9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Interactive Style of Sun Li′s Pro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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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 Jingjing

(CollegeofMiningTechnology,TaiyuanUniversityofTechnology,Taiyuan030024,China)

[收稿日期]2014-12-23

[作者简介]范晶晶(1981-),女,山西太原人,太原理工大学教师,硕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B

[文章编号]1008-6285(2015)04-013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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