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谢安的休闲娱乐看东晋社会的特点

顾 玲

(陕西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陕西 西安710062)

从谢安的休闲娱乐看东晋社会的特点

顾 玲

(陕西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陕西 西安710062)

谢安的休闲娱乐主要为游览山水、饮酒赋诗、清谈析理、品评人物、官场宴饮、家庭聚会等,其特殊身份及人生经历使这些活动具有反映东晋社会某些重要特点的意义。乐山乐水、清谈析理反映了玄学思想对东晋名士日常生活的影响;官场宴饮、下棋解忧揭示了东晋门阀政治内部的多种矛盾;家庭聚会、子侄教育表现了世家大族对家学的重视。

谢安;休闲娱乐;玄学思想;门阀政治;家学

谢安,字安石,出身陈郡谢氏,“初辟司徒府,除佐著作郎,并以疾辞,寓居会稽”,“及(谢)万黜废,安始有仕进志,时年已四十余矣”[1]2072。“江左风流宰相,唯有谢安”[2],谢安的休闲娱乐活动丰富多彩,其特殊身份和人生经历使这些活动能反映出东晋社会某些重要特点。受玄学思想影响,谢安隐居东山期间,与善玄之人交往密切,一起谈玄论道、游山赏水、品评人物等,在自然和人文环境熏陶下,其个性愈显不俗。谢安40多岁入仕时,东晋政局极不稳定,以桓温为代表的桓氏家族对皇权虎视眈眈,异族入侵不断,这种政局状况在谢安的休闲娱乐的背景中可见一二。谢安在家族子弟聚会中时常不忘对子弟们进行德育、智育方面的教育,其教育又有着自身特色,值得现在的家长借鉴。本文选择休闲娱乐这一独特角度为切入点,以期对东晋社会几个重要特点作些探讨。

一、谢安的休闲娱乐

谢安个性率真旷达,重视人生自由,志趣高雅,注重生活品质。从隐居东山到官居相位,其休闲娱乐活动除一般家庭聚会、官场宴饮外,还有乐山乐水、清谈析理、品评人物、下棋娱乐等文人士大夫高级文化社交活动。

1．乐山乐水,饮酒赋诗

谢安一生酷爱与山水亲近,其游览之事史籍记载颇多。“寓居会稽,与王羲之及高阳许询、桑门支遁游处,出则渔弋山水,入则言咏属文,无处世意”。[1]2072隐居东山期间,其常与王羲之、许询、支道林等名士结伴而游,在欣赏自然山水的同时,品诗论道,追求个体生命与自然的高度契合,游览所留下的足迹众多,如绍兴就有怀谢驿,“在县之东邑,有东山晋谢安尝游,故云”[3]。

在游山玩水过程中,谢安恬淡、沉稳的个性格外突出。“尝往临安山中,坐石室,临浚谷,悠然叹曰:‘此去伯夷何远!’”,悠游山林,怀想不慕名利的伯夷以寄托自己的高洁之志。又“尝与孙绰等泛海,风起浪涌,诸人并惧,安吟啸自若。舟人以安为悦,犹去不止。风转急,安徐曰:‘如此将何归邪?’舟人承言即回。众咸服其雅量”[1]2072。与孙绰等人泛海旅行,海上风起云涌,众人惊惧不已,惟谢安依旧吟咏啸歌,泰然处之,最终转危为安,其气度之不凡令人赞叹。

谢安在悠游山林的同时,常与友人饮酒赋诗,创作出许多文意俱佳的诗篇。《王胡之别传》云:“胡之常遗世务,以高尚为情,与谢安相善也。”两人多次相互赠诗,《文馆词林》一百五十七载谢安与王胡之诗一首:

往化转落,运萃句芒。仁风虚降,与时抑扬。兰栖湛露,竹带素霜。蕊点朱的,薰流清芳。触地舞雩,遇流濠梁。投纶同咏,褰褐俱翔。

朝乐朗日,啸歌丘林。夕玩望舒,入室鸣琴。五弦清澈,南风披襟。醇醪淬虑,微言洗心。幽畅者谁?在我赏音。

谢、王皆是乐山乐水之人,以在自然山水中过着“琴棋书画诗酒花”的日子为乐,游山玩水的同时相互赠诗以明己志。此外,谢安在与王羲之等好友的兰亭集会中亦有佳作:“伊昔先子,有怀春游,契兹言执,寄傲林丘,森森连岭,茫茫原畴,迥霄垂雾,凝泉散流。”[4]该诗描绘了兰亭集会时宁静的自然山水环境,表现了作者彼时闲适的心情。如此畅快的隐居生活令身居高位后的谢安分外怀念,其在繁忙公务之余还不禁要去感受一下悠游山林的惬意。《晋书·谢安传》云:“安虽受朝寄,然东山之志始末不渝,每形于言色。及镇新城,尽室而行,造泛海之装,欲须经略粗定,自江道还东。”[1]2076

2．清谈析理,品评人物

对于魏晋南北朝社会,美学大师宗白华曾有言:“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苦痛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艺术精神的一个时代。”[5]以谢安为首的士族文人群体是富有生活情调和文艺气息的一群人,他们广泛开展文化社交活动,清谈析理,品评人物。《世说新语笺疏》卷上《文学》第54条云:

支道林、许(询)、谢盛德(安)共集王(濛)家。谢顾谓诸人:“今日可谓彦会,时既不可留,此集固亦难常。当共言咏,以写其怀。”许便问主人有《庄子》不?正得《渔父》一篇。谢看题,便各使四坐通。支道林先通,作七百许语,叙致精丽,才藻奇拔,众咸称善。于是四坐各言怀毕。谢问曰:“卿等尽不?”皆曰:“今日之言,少不自竭。”谢后粗难,因自叙其意,作万余语,才峰秀逸。既自难干,加意气拟托,萧然自得,四坐莫不厌心。支谓谢曰:“君一往奔诣,故复自佳耳。”

这段史料记述了谢安与支道林、许询等文人名士齐聚一堂,就《庄子·渔父》篇撰文释义的场景,谢安作为整个聚会的主持人,掌控全局并在最后阐述自己对《渔父》一文的理解。此文人聚会形式与我们今天的学术讲座或文化沙龙极为相似,注重思想自由和对个体智慧的尊重,他们讨论的内容又显示了当时以《老子》《庄子》《周易》为核心阐述内容的玄学的盛行。谢安谈玄论道的例子还有很多,散见诸史册。如“谢遏诸人共道竹林优劣,谢公云:‘先辈初不臧贬七贤’。”[6]468谢安认为前人最初并不谈论竹林七贤优劣,且因个人标准不一,也难分优劣。

谢安除了谈玄论道外,还擅长品评人物,有着自己的评价标准,这在《世说新语》里记载较多,本文仅列一条以明之。《世说新语笺疏》卷中《品藻》第74条云:

王黄门兄弟三人俱诣谢公,子猷、子重多说俗事,子敬寒温而已。既出,坐客问谢公:“向三贤孰愈?”谢公曰:“小者最胜。”客曰:“何以知之?”谢公曰:“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推此知之。”

王羲之三子拜访谢安,子猷、子重多言俗事,子敬言少,仅问寒温。谢安认为子敬最贤,因贤人言少,浮躁之人言多。谢安在评价人物时能不被外在言语、行为所惑,深入洞察人物内在品质,欣赏志趣高洁、言行脱俗之人。

3．官场宴饮,下棋解忧

谢安作为文人士大夫,其宴饮之事无疑是特别多的。本文仅列举能反映当时社会特点的一次特殊宴饮,即桓温宴请谢安、王坦之的“鸿门宴”。《世说新语笺疏》卷中《雅量》第29条云:

桓公伏甲设馔,广延朝士,因此欲诛谢安、王坦之。王甚遽,问谢曰:“当作何计?”谢神意不变,谓文度曰:“晋阼存亡,在此一行。”相与俱前。王之恐状,转见于色。谢之宽容,愈表于貌。望阶趋席,方作洛生咏,讽“浩浩洪流”。桓惮其旷远,乃趣解兵。王、谢旧齐名,于此始判优劣。

这段材料着重描述了谢安与王坦之收到桓温鸿门宴邀请后,二人截然不同的表现。王坦之一味担心害怕,而谢安则冷静机智地成功化解危机,两人修为高低不言自明。更重要的是这次宴请事件反映了东晋政权皇权与士族,士族与士族之间的矛盾,笔者将在下文详述之。

此外,谢安的一项重要娱乐爱好就是下围棋。尤其是有重大事件发生时,谢安常会以棋解忧。《晋书·谢安传》云:“安遂命驾出山墅,亲朋毕集,方与玄围棋赌别墅。安常棋劣于玄,是日玄惧,便为敌手而又不胜。安顾谓其甥羊昙曰:‘以墅乞汝。’”[1]2075该史料记述了东晋与前秦苻坚政权之间的大战迫在眉睫,谢安镇定自若地与侄子谢玄“围棋赌墅”的故事,反映了东晋政权与北方少数民族政权的矛盾,笔者亦将在下文详述之。

4．家庭聚会,教育子侄

《晋书·谢安传》载:“(谢安)又于土山营墅,楼馆林竹甚盛,每携中外子侄往来游集,肴馔亦屡费百金,世颇以此讥焉,而安殊不以屑意。”谢安喜欢与子侄们齐聚一堂,欢笑畅谈,共享天伦之乐,甚至为此不惜重金而被世俗批评。更重要的是谢安非常重视对子侄们的教育,教育事例见于众多史籍,在此列举几例。《世说新语笺疏》卷上《言语》第71条云:

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谢朗小字)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即公大兄无奕女,左将军王凝之妻也。

谢安与子侄们讲论文义时突然下起雪来,谢安问子侄们纷纷白雪像什么,侄子谢朗说像洒在空中的盐,侄女谢道韫则说像因风而起的柳絮。对于子侄们的回答谢安并不直言优劣,只是“大笑乐”以显示自己对侄女才学的肯定,这样既对子女们进行了知识运用能力训练,又顾及到众人颜面,可谓教子有方,用心良苦。

“谢公云:‘贤圣去人,其间亦迩。’子侄未之许。公叹曰:‘若郗超闻此语,必不至河汉。’”[6]120谢安认为圣贤与普通人的距离并不远,子侄们不同意其看法。其就叹气说:“如果郗超听到这句话,一定不会觉得这句话不着边际。”谢安此话意在对子侄们进行德育教育,启迪他们注重德行学习,也是可以成为贤圣的。

“谢太傅问诸子侄:‘子弟亦何预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诸人莫有言者,车骑(谢玄)答曰:‘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耳。’”[6]129谢安问子侄:“孩子将来的好坏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总想要他们有出息?”谢玄回答:“这就像芝兰玉树的道理,总希望它们生长在自家庭院。”谢玄的回答反映了当时社会浓厚的家族共同利益和荣誉意识,这亦表明谢安家族团体意识教育的成效。

二、谢安休闲娱乐反映的东晋社会特点

如上所述,谢安的休闲娱乐主要包括乐山乐水、饮酒赋诗、清谈析理、品评人物、官场宴饮、下棋娱乐、家庭聚会等。仔细分析这些活动发生的背景,这些司空见惯的休闲娱乐活动就成为我们了解东晋社会几个重要特点的独特切入点。

1．玄学思想对名士生活的影响

东汉末年,战乱频繁,政局动荡,经过董仲舒改造的适用于“大一统”社会的儒学思想已不能满足饱受战乱之苦的人们精神上的需要。更加关注人内心世界的玄学顺势发展,在两晋时期已蔚为大观,并有着自己的特点。郭象注《庄子注疏·大宗师》云:

夫理有至极,外内相冥,未有极游外之致而不冥于内者也,未有能冥于内而不游于外也。故圣人常游外以(弘) [冥]内,无心以顺有,故虽终日(挥) [见]形而神气无变,俯仰万机而淡然自若。夫见形而不及神者,天下之常累也。是故睹其与群物并行,则莫能谓之遗物而离人矣;睹其体化而应务,则莫能谓之坐而自得矣,岂直谓圣人不然哉,乃必谓至理之无此。

此段材料阐明了“内冥”与“外游”的统一。“内冥”即内在“神气”的培养,“外游”即个体外在的变化,内在侧重个体自身的修炼,外在强调社会对个体的影响,此时“名教”与“自然”的关系得到调和,在文人士大夫身上最明显的表现就是视自身或时局需要而定,可隐可仕。故有学者认为东晋“过江名士由‘越名教而任自然’的理论模式转向了‘内圣外王’的理论模式”[7]。

谢安喜与善玄之人交往,如许询、孙绰、支道林等。许询、孙绰皆为东晋玄言诗的代表人物,善析玄理,亦是当时清谈家群体的领袖。支道林虽为佛门中人,但“此九方皋之相马也,略其玄黄,而取其俊逸”[6]729,也为谢安清谈析理活动的重要人物。这些名士言不离玄,行不越玄,玄学思想影响着他们的思维习惯和生活方式。这一时期的玄学思想生活指向明显,不似东晋之前浓厚的政治指向。陈寅恪有言:“东晋一朝即清谈后期,清谈只为口中或纸上之玄言,已失去政治上之实际性质,仅作为名士身份之装饰品者也。”[8]玄学在名士阶层盛行,他们乐于用玄学思想指导自己的生活:悠游山林,培养自己旷达个性;用玄理品评人物,褒贬善恶;饮酒作诗,或显或隐,即使避世但不厌世。此时的玄学使东晋名士的生活更富于诗情画意,同时于自然恬淡中又不乏对现实生活的关注和追求,这就较阮籍、嵇康放荡不羁的极端行为更多了一点为人处世的圆通。

王羲之《赠谢安诗》言谢安“足不越疆,谈不离玄。心凭浮云,气齐皓然。仰咏道海,俯膺俗教。天生而静”,意言谢安寄情山水,在自然山水中“内冥”,培养自己的浩然之气。《世说新语》云:“王子敬语谢公:‘公故潇洒。’谢曰:‘身不潇洒。君道身最得,身正自调畅。”[6]432-433只有当“内冥”达到一定境界,身心才会“调畅”,既能超然物外,又能不离现实生活。故谢安能一面过着“琴棋书画诗酒花”的生活,一面活在家族现实生活中,在其弟谢万被废黜之后,为保住家族荣誉和地位,谢安也有了入仕之意,即使后来身居庙堂之高,心中仍恋丘壑之美,懂得适时放松身心的妙处。故有“若遇七贤,必自把臂入山林”[6]417之言,又有“苻坚以百万师寇晋,谢安命驾出游以安人心”[9]之行为。谢安在生活中既追求超凡脱俗生活方式但又没有脱离现实名利场,“内圣”与“外王”在其身上得到统一,总之,谢安是深谙玄学之道的。

2．门阀政治的多种矛盾

永嘉乱后,晋元帝渡江,大量中原士族随其南渡,即“衣冠南渡”。北方皇族、士族与南方土著士族相互扶持,维持着东晋岌岌可危的政权,形成了“王与马共天下”的门阀政治局面。田余庆先生《东晋门阀政治》有言:“门阀政治是皇权与士族势力的某种平衡,也是适逢其会得以上升的某几家士族权力的某种平衡。”[10]东晋门阀政治的基础为皇权与士族的共治,一旦某家士族想要打破这种平衡,其他士族就会群起而攻之,皇权与士族、士族与士族间的矛盾就会突显。这种政权特点在谢安的几次休闲娱乐活动中可见一二。

上文提到的谢安与王坦之赴桓温鸿门宴,其背景为桓温长期掌权,一直都有不臣之心。自公元371年率军攻打寿春失败后,其在朝中威望大减,揽权之心变得更加迫切,于是废司马奕改立司马昱,即后来的简文帝,希望简文帝日后能传位于己。第二年,简文帝病笃并遗诏太子司马曜继承王位,这使桓温篡位野心再次落空,他认为这是谢安与王坦之所为。《晋书·谢安传》云:“简文帝疾笃,温上疏荐安宜受顾命。及帝崩,温入赴山陵,止新亭,大陈兵卫,将移晋室,呼安及王坦之,欲于坐害之。”[1]2073这就是鸿门宴的详细背景。后来桓温仍野心不减,“及温病笃,讽朝廷加九锡,使袁宏具草。安见,辄改之,由是历旬不就。会温薨,锡命遂寝”[1]2074。“九锡”是古代皇帝赏赐给有特殊功勋大臣的九种礼器,这些礼器通常只有天子才能使用。桓温的要求无疑是对皇权的挑战,这就打破了门阀政治的平衡,导致士族与皇权、士族与士族的矛盾异常突出,而遭到谢安的强力抵制。桓温死后,其弟桓冲与谢安同心辅助孝武帝,士族与士族、士族与皇权矛盾暂时得到缓和,东晋社会暂显祥和之气。

另外,东晋社会还面临着北方少数民族政权的威胁。前文谢安与侄子谢玄“围棋赌墅”的背景是淝水之战迫在眉睫。《晋书·谢安传》云:

时苻坚强盛,疆场多虞,诸将败退相继。安遣弟石及兄子玄等应机征讨,所在克捷。拜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建昌县公。坚后率众,号百万,次于淮肥,京师震恐。加安征讨大都督。玄入问计,安夷然无惧色,答曰:“已别有旨。”既而寂然。玄不敢复言,乃令张玄重请。

苻坚政权对东晋政权虎视眈眈,率师百万在淝水挑战,民族矛盾尖锐,东晋朝廷对此消息感到万分震惊和恐惧。谢安临危受命为征讨大都督,谢玄急切想知道谢安对此战的计策,谢安默然不答,只是叫侄子与自己下围棋并以别墅做赌注。更令人奇怪的是“玄等既破坚,有驿书至,安方对客围棋,看书既竟,便摄放床上,了无喜色,棋如故。客问之,徐答云:‘小儿辈遂已破贼。’”谢安接到捷报时了无喜色,“还内,过户限,心喜甚,不觉屐齿之折”[1]2075。有人认为谢安此举甚为矫情,但笔者认为身为一军主帅,面对强敌进攻,若表现得过于大喜大悲,这样极易造成军心不稳,为安定人心,谢安如此表现亦属正常。苏轼也曾为谢安此举辩解,其言:“安亦非矫情,盖万目观望,事体应尔。”[11]并且面对紧迫战况,谢安看似闲情,但心中已有对策,在与谢玄围棋赌墅之后,“安遂游陟,至夜乃还,指授将帅,各当其任”[1]2075,既然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担心和恐惧也是多余的,况且泰然自若似乎更符合谢安一贯的风格。

谢安上述休闲娱乐活动适时反映了东晋政权长期存在的多种矛盾,即士族与皇权,士族与士族及东晋政权与北方少数民族政权的矛盾。谢安作为处理这些矛盾的重要人物,面对危急情势,以一种轻松的方式,在谈笑自若间成功化解了冲突,其不俗表现既成就了自己的千秋功业,又为后世士大夫树立了人格榜样。

3．世家大族对家学的重视

东晋社会政局动荡,士族家庭被迫辗转流徙,官学和私学随政治治乱而时兴时废,但子女教育和文化传承仍是不可忽视的问题,实力尚且雄厚的世家大族为了保住家族荣誉及文脉,格外重视家学教育,他们或聘请饱学之士负责子女教育,或由家族内有识之士者亲自负责。由于兄长早亡,谢安作为谢氏家族大家长,且自身学识渊博,家族子弟教育问题自然成为其义不容辞的责任。谢安常在家族聚会中展开对子女们的教育。通过分析史料,我们亦能够从中感受到谢安教育的一些独特之处。

谢安比较喜欢利用聚会等比较轻松的环境对子女们进行教育。如“林道人诣谢公,东阳时总角,新病起,体未堪劳。与林公讲论,遂至相苦。母王夫人在壁后听之,再遣信令还,而太傅留之”[6]198。支道林去谢安家拜访,当时侄子谢朗还小,大病初愈,身体还很虚弱。谢朗与支道林讲论文义,感到体力不支。母亲王夫人在壁后听到后就两次遣仆人去接谢朗,谢安却不让谢朗走。友人拜访,谢安趁此机会让侄子与善清谈析理的友人讲论文义,此教学氛围较刻板的课堂更轻松、随意,正可谓寓教于生活的点滴中。即使侄子身体抱恙也没有放松对侄子的教育,可见谢安对家族子弟教育的严肃态度。

谢安在直接教育的同时还注重对子弟们进行润物细无声式的启发教育,内容包括德育和智育两方面。《世说新语笺疏》卷上《文学》第52条云:

谢公因子弟集聚,问《毛诗》何句最佳?遏(谢玄小字)称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公曰:“谟定命,远猷辰告。”谓此句偏有雅人深致。

谢安与子侄们聚会,问《毛诗》哪句最好。谢玄说出了一句文学意境极佳的诗句,但谢安却说“谟定命,远猷辰告”这句最有雅量和深度,意为大谋定命,长远计划。谢玄还只停留在个人情感及文学欣赏层面上,谢安却以心怀天下之心来读书,此种气度是年轻的子侄们还不具备的。谢安在平常的教育中对子侄们强调这种胸怀天下的大气度,除自身品质使然,或许其还想对子侄们的人生志向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

三、结语

谢安,出生世家大族,曾隐居东山数十年,与善玄之人交往密切,在自然山水中培养浩然之气,入仕后逐渐进入东晋政权权力中心阶层,亲历东晋政局数次大变动。同时,谢安喜好闲适生活,追求生活情调和品质,休闲娱乐活动丰富多彩。其特殊的身份及人生经历使其休闲娱乐活动具有反映东晋社会几个重要特点的意义。

谢安深谙玄学之道,玄意在其休闲娱乐活动中多有体现。乐山乐水、清谈析理、家庭聚会等前面总结的休闲娱乐或表现谢安自然恬淡、率真旷达的个性,或彰显其深厚的玄学功底,或反映其对玄学教育的推广,这些活动无不是玄学思想对东晋名士生活的影响。谢安的特殊官场宴会、下棋娱乐经历恰巧反映了东晋政权长期存在的士族与皇权、士族与士族和东晋政权与少数民族政权的多种矛盾。谢安在家庭聚会中的教育活动又突显了动乱社会背景下世家大族对家学和文化传承的重视。

或必然,或偶然,特殊身份及传奇人生经历使谢安的休闲娱乐活动有了别样意义。我们能从中了解东晋社会几个重要特点,进而通过个体微观角度揭示个人与社会的密切关系,即社会大环境决定了个人活动的客观条件,个人活动亦能反映整个社会大环境的某些特点。同时,我们还能感受到一代风流宰相恬淡、沉稳的个性及胸怀天下的大志向。

[1][唐]房玄龄．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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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宋]张淏纂修．宝庆会稽续志[M]．民国十五年周肇祥影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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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宗白华．美学漫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198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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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马良怀．崩溃与重建中的困惑——魏晋风度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133．

[8]陈寅恪．陶渊明之思想与清谈之关系[M]//金明馆丛稿初编．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201．

[9][清]毕沅．续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 1957:1012．

[10]田余庆．东晋门阀政治[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2:343．

[11][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M]．北京:中华书局, 1992:9851．

Features of the Eastern Jin Dynasty Examined from Xie An's Leisure and Recreation

Gu Ling

(College of History and Civilization,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Xi'An 710062)

Xie An's leisure and recreation includes traveling,drinking and poet-writing,chatting and analyzing according to the thought of Metaphysics,commenting on important figures,and attending official feasts and family gatherings．His special social status and experiences endow these activitieswith some important features of the Eastern Jin dynasty．Traveling,chatting and analyzing according to the thought of Metaphysics reflect the influence of Metaphysics on the life of social elites in the dynasty．Official feasts and chess playing reveal the diversified contradictions between political powers of the Eastern Jin dynasty．Family gatherings and children education show the long-established family's great attention paid on family education．

Xie An;leisure and recreation;thought of Metaphysics;party politics;family education

G127

A

1008-293X(2015)03-0018-05

10．16169/j．issn．1008-293x．s．2015．03．04

(责任编辑 张玲玲)

2015-03-23

顾 玲(1989-),女,湖北黄冈人,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2013级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