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文化中心地的民族变迁与人口发展(下)

2015-04-10 06:06岗陈民镇
关键词:靖康移民人口

叶 岗陈民镇

(1.绍兴文理学院 人文学院,浙江 绍兴312000;2.中国社会科学院 研究生院,北京102400)

越文化中心地的民族变迁与人口发展(下)

叶 岗1陈民镇2

(1.绍兴文理学院 人文学院,浙江 绍兴312000;2.中国社会科学院 研究生院,北京102400)

在新石器时代,越地的人群经历了多次的整合与嬗替。於越民族至迟在马桥文化时期在越地形成,他们是越国文化的创造者。秦始皇用兵东南之后,迁徙越文化中心地的人群,此事当有一定事实根据。而说越文化中心地的於越民族自此绝迹,却与事实不符,越人的特征性遗传因素在今天的江浙一带仍有不小的比重,只不过已经完全融入汉族。越地的人口发展,总体来说是逐步上升的,其波动的趋势又与越文化的发展趋势大致同步。越地历史上各时期的人口发展并不平衡,初唐至天宝年间等阶段的人口增长引人注目,在清朝更臻于大盛。秦并会稽、西汉末年动乱、“永嘉南渡”、“安史之乱”、“靖康之难”所引发的历次移民潮,深刻影响了越文化发展的进程以及中国政治、经济、文化格局的调整,是越文化“点状突进”发展模式的重要外部机遇。

越文化;於越;人口;移民潮

三、移民潮与人口波动问题辨正

根据主流移民特征的变化,中国移民史可分为四个时期:先秦黄河中下游多向移民期、秦统一到两宋从黄河中下游向长江中下游的由北向南移民期、元明清长江流域由东向西移民期、近代沿边多方向移民期[1]。其中第二个时期中国汉族由北往南的五次迁移高潮,或者说中国历史上的五次北人南迁事件,给越文化的发展带来了深远的影响。

(一)秦并会稽后的移民

一方面秦始皇将越人迁出越地,另一方面将戍卒迁往越地。西汉时期的行政移民,亦为这一举措的延续。这一系列移民活动,促使越文化完成了一次转型。秦并会稽后的移民举措已如前述,民族换血的意义更为深远。此外,外来人口的输入一方面迁出当地居民,社会生产自然遭遇破坏;一方面以素质相对较差的移民填入,越文化中心地的政治地位一落千丈,会稽郡的治所实际上在吴地。事实上,以戍卒作为填充边裔的主力军,可以说是秦人的一贯政策——他们甚至可以说是“汉族”扩张的主力军。

(二)西汉末年的移民潮

西汉末年的动荡使北方人口锐减,一些北方人士南迁越地,尤其是一些士族的到来,极大优化了越地的人口结构,促成了越文化在东汉时期的突进。

西汉末年黄河流域出现了长达数十年的混乱,“战斗死亡,缘边四夷所系虏,陷罪,饥疫,人相食,及莽未诛,而天下户口减半矣”①《汉书》卷二四《食货志》。。到东汉,长江流域的人口已经增长了50%,在中国总人口的比重翻了一倍。西汉末年的乱局,令黄河中下游的社会经济遭受破坏,并引发了移民潮。其中,越地也是移民潮的目的地之一。《后汉书·任延传》载:“更始元年,以延为大司马属,拜会稽都尉。……时天下新定,道路未通,避乱江南者皆未还中土,会稽颇称多士。”此次移民潮,不同于秦、西汉时期的政府强制移民,而是因战乱引起的自发移民,可以说是中国人口重心南移的开端。更为重要的是,记载中的移民是“士”,我们不知道当时移民潮中平民的比例,但上层精英的到来显然改变了越地的人口结构,非秦代“有罪適吏民”所可比拟。据记载,这些在乱世移居越地的士人大多没有迁回中原,在任延上任后“皆聘请”。新上任的会稽都尉提拔这些避居越地的中原士人,使他们自此在越地安居,这一举措无疑影响深远。《任延传》又云:“延到,皆聘请高行如董子仪、严子陵等,敬待以师友之礼。”严子陵名严遵,又名严光,东汉初会稽余姚人。其少有高名,与刘秀同游学。刘秀(光武帝)即位后,严子陵隐居富春山,其“先生之风”①范仲淹:《桐庐郡严先生祠堂记》,《范文正公文集》卷三。为后人所重。鲁迅先生《会稽先贤传》辑本注云:“沈钦韩《疏证》云:董斯张曰:‘光本新野人,避乱会稽。’《任延传》云:‘天下新定,道路未通,避乱江南者皆未还中土,会稽颇称多士。延为会稽都尉,如董子仪、严子陵皆待以师友之礼。’以此证之,子陵非会稽人明矣。”[2]不过也有学者指出从《任延传》看,“似难证明严遵是在西汉末迁入会稽的”[3]。此外,会稽乌伤杨氏也是在东汉初才来到越地的。杨璇“高祖父茂,本河东人,从光武征伐,为威寇将军,封乌伤新阳乡侯。建武中就国,传封三世,有罪国除,因而家焉”②《后汉书》卷三八《杨璇传》。。东汉一代,越地的人口结构得到空前的优化。外来人口的作用至关重要,主要包括南迁士族、南迁平民、所封王侯与所封循吏。循吏对越地移风易俗作了巨大贡献,如第五伦、刘宠、马臻等。

(三)“永嘉南渡”的移民潮

“永嘉南渡”后,北方陷于丧乱③《晋书·食货志》:“至于永嘉,丧乱弥甚。雍州以东,人多饥乏,更相鬻卖,奔迸流移,不可胜数。幽、并、司、冀、秦、雍六州大蝗,草木及牛马毛皆尽。又大疾疫,兼以饥馑。百姓又为寇贼所杀,流尸满河,白骨蔽野。刘曜之逼,朝廷议欲迁都仓垣。人多相食,饥疫总至,百官流亡者十八九。”《晋书·孙绰传》:“自丧乱已来,六十余年,苍生殄灭,百不遗一;河洛丘虚,函夏萧条;井堙木刊,阡陌夷灭;生理茫茫,永无依归。播流江表,已经数世。存者长子老孙,亡者丘陇成行。”,北人大量南迁,这是中国人口迁移史上罕有的大流动。首先是统治阶级的南迁,主要是贵族、官僚、地主,包括琅邪王氏、颍川庾氏、范阳祖氏、高平郗氏、谯国桓氏、陈郡谢氏在内的士族,为了维持自己的地位和利益,纷纷南下避难。由此也伴随着大量的宗族、部曲、附庸、奴仆人口的南下,普通民众也迫于战乱的压力,往南迁徙。这次北人南迁,以统治阶级为先导,以由统治阶级携带的附属人口为主体,并有大批普通民众参与。《晋书·王导传》云:“洛京倾覆,中州士女,避乱江左者十六七。”谭其骧先生在《晋永嘉乱后之民族迁徙》中指出:“若即以侨州、郡、县之户口数当南渡人口之约数,则截至宋世止,南渡人口约共有九十万,占当时全国境人口约共五百四十万之六分之一。”[4]葛剑雄先生则进一步推测在200万人左右[5]。当时移民人数占当时北方移民输出区总人数的八分之一左右,意味着当时北方平均每8个人中就有1个人迁往南方。大量移民的南下使南北地区之间的人口比例发生了较大变化,由西汉时期的8:2转变为隋朝的6:4。隋末,全国人口总数为5000万左右,其中北方地区约3000万,南方地区则上升到2000万[6]。尤其是东晋创立并定都建康之后,南下者弥多。因其主要发生在西晋怀帝永嘉年间(307~311),故称“永嘉南渡”。其肇端于永嘉年间,而终于南朝宋元嘉年间(424~453),达150年之久。其中,会稽是北人南迁尤其是北方士族迁徙的重要目的地。北人南迁,为越地带来了丰富的劳动力和先进的生产技术,同时也带来了中原王朝的核心文化,这为越地物质文化与精神文化的加速度发展奠定了基础。《通典》载:“永嘉之后,帝室东迁,衣冠避难,多所萃止。艺文儒术,斯之为盛。”④《通典》卷一八二《州郡》。中原士族的南迁为江南带来了繁盛的文化,会稽为众多名士所青睐,当时聚居会稽的名士有王羲之、谢安、孙绰、李充、许询、支遁等人,可谓群贤毕至。如果说西汉末年中原的世家大族为越地带来了中原核心文化的火种,那么“永嘉南渡”后已在越地形成燎原之势。六朝时期,也是汉族与越地土著进一步融合的时期。在此期间的少数民族主要有山越,他们主要是越人遗裔。《资治通鉴》载:“丹杨山越围太守陈夤,夤击破之。”⑤《资治通鉴》卷五六《汉纪》。胡三省注云:“山越本亦越人,依山阻险,不纳王租,故曰山越。”六朝尤其是东吴时期,东南政权与山越之关系错综复杂,山越时附时叛。作为东吴的心腹之患,山越一度成为牵制东吴扩张的掣肘。东吴多次征山越为兵,见于记载者前后达40余万之众,其余则成为郡县编户。山越遗裔大多为汉人所同化,直到今天,浙江地区带有越人血统的汉族尚有26%的比例,其中一部分当是在六朝时期融入汉族主体的。

(四)“安史之乱”的移民潮

“安史之乱”的一个重要结果是引发了新一轮的移民潮。当时除了永王璘、刘展两次叛乱产生过时间较短的局部战争,江南大体保持着和平的局面。此外,自六朝以来江南有较好的经济基础与居住环境,能够吸引一部分移民前来定居。基于这两种原因,安史乱后玄宗率部分臣僚逃入蜀中,士大夫则多奔东南[7]。“当是时,中国新去乱,士多避处江淮间。尝为显官得名声以老故自任者,以千百数”①韩愈:《考功员外卢君墓铭》,《全唐文》卷五六六。,“两京蹂于胡骑,士君子多以家渡江东”②《旧唐书》卷一四八《权德舆传》。,故肃宗诏云:“又缘顷经逆乱,中夏不宁,士子之流,多投江外。”③唐肃宗:《加恩处分流贬官员诏》,《全唐文》卷四三。顾况谓“天宝末,安禄山反,天子去蜀,多士奔吴为人海”④顾况:《送宣歙李衙推八郎使东都序》,《全唐文》卷五二九。,李白亦云“天下衣冠士庶,避地东吴,永嘉南迁,未盛于此”⑤李白:《为宋中丞请都金陵表》,《全唐文》卷三四八。、“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⑥李白:《永王东巡歌》,《全唐诗》卷一六七。。在离乱中,当时的一些士大夫,如独孤及“避地于越”⑦崔祐甫:《独孤公神道碑铭》,《全唐文》卷四〇九。,齐抗“违难于越”⑧权德舆:《齐成公神道碑铭》,《全唐文》卷四〇九;《新唐书》卷一二八《齐抗传》。,梁肃“族于吴越”⑨梁肃:《过旧园赋序》,《全唐文》卷五一七。,“鲁中儒士”10权德舆:《吴尊师传》,《全唐文》卷五七。吴筠“登会稽,浮浙河,息天柱”11权德舆:《中岳宗元先生吴尊师集序》,《全唐文》卷四八九。,陆羽曾辗转至越中12陆羽:《陆文学自传》,《全唐文》卷四三三。,白居易曾避难越中,便有“旅愁春入越,乡梦夜归秦”13白居易:《江楼望归》,《全唐诗》卷四三六。的诗句,此外尚有李聿、包佶、张继、朱放等人——所谓“自中原多故,贤士大夫以三江五湖为家,登会稽者如鳞介之集渊薮”14穆员:《鲍防碑》,《全唐文》卷七八三。。越地正是移民潮的主要目的地之一。据《唐国史补》卷下,“薛兼训为江东节制,乃募军中未有室者,厚给货币,密令北地娶织妇以归,岁得数百人”,这批军人和织妇便是其中一批移民。武装移民与平民在量上无疑占优势,而士大夫阶层的移民则在质的方面提升了越地的人口结构。我们也应该认识到,移民潮是连续的,直至唐末五代,进入东南的移民仍有不少。如唐宗室李洧孙唐末避居上虞、嵊、会稽三县交界山区15黄缙:《李先生铭》,《文献集》卷八上。,杜氏“南渡至会稽,乐其风土,因居焉”16李光:《杜府君墓志铭》,《庄简集》卷一八。,韦庄曾“避世移家远”,避地越中17韦庄:《避地越中作》,《全唐诗》卷六九八。,襄阳人皮日休和其子光业也是在此期间迁入越州的。

这股移民潮对越文化的影响如何,实际上并不能作过度乐观的估计。董楚平先生强调“安史之乱”是吴越文化发展的机遇[8]。我们应当承认,“安史之乱”后的移民潮作为一剂强心针,的确刺激了越地的发展。贞元年间(785~804),越州增置上虞县,会昌五年(845)越州升为望州,有学者据此认为越地人口激增。唐代越州的水利建设除部分兴建时间不详外,大部分在“安史之乱”后兴建,江南其他地区也有此种情形[9]。“安史之乱”后中央显然加大了对越地社会生产的投入。但我们也应该认识到,目前的材料并不能说明此次移民潮使越地发生了如“永嘉之乱”“靖康之难”后的突进。“安史之乱”给越地带来的利好有限,甚至令越文化走向了低谷。

根据《旧唐书》与《新唐书》的《地理志》,天宝年间(742~756)会稽郡有90279户,529589口。根据《元和郡县图志》的数据,元和年间(806~ 820)越州有20685户18《元和郡县图志》卷二六《江南道二》。,越文化中心地户口下降的速度是惊人的。不独越州,就全浙江省境内而言,天宝元年全省有754661户,元和年间有250018户,可见当时两浙的人口下降是普遍现象。就下降比率而言,两浙以越州、睦州人口下降最为迅速,达到80%以上,杭州下降较少,在40%左右,其他诸州除了湖州等个别例子,均在40%以上。需要注意的是,这里指的是政府所掌握的户口,实际户口与登记户口尚存差距。唐末对户籍的控制力减弱,一些州县不呈报户口,一些州县存在隐漏情况。所隐漏的户口,在著籍户口的一半以上。尽管如此,上述数据仍有参考价值。“安史之乱”前后的越地著籍户口下降显著,乃至经过吴越国的经营都未能恢复元气。只不过由于北方人口削减更甚,越地人口在全国人口的比重不降反升。

(五)“靖康之难”的移民潮

“靖康南渡”之后,“中原士民,扶携南渡,不知其几千万人”19《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八六。。赵构率内侍及亲军渡过长江时,“渡江之民,溢于道路”20《宋会要辑稿》第一五〇册《食货五九》。,“是时西北衣冠与百姓奔赴东南者,络绎道路”21《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三四《炎兴下帙三四》。。百官、百姓从而渡江者数万人,所谓“高宗南渡,民之从者如归市”22《宋史》卷一七八《食货志》。,“四方之民云集二浙,百倍常时”23《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五八。。移民遍及南宋各路,人满为患。“建炎之后,江、浙、湖、湘、闽、广,西北流寓之人遍满”24庄绰:《鸡肋编》卷上。,江南、江西、福建是移民主要分布区,其中以江南最为集中。在北宋时期,南方人口已经占全国一半以上,而源源不断的移民更给南方注入了新的活力。另一方面,南宋政府也积极招徕与安抚北方移民。此后,南宋朝廷与金、蒙古对峙期间,北人续有南渡。对于两浙路而言,以高宗南渡至绍兴议和这段时期为高峰①参见张家驹《靖康之乱与北方人口的南迁》,《文史杂志》第2卷3期,1942年;张家驹:《两宋经济重心的转移》,湖北人民出版社,1957年;吴松弟:《宋代靖康之乱以后北方人民的南迁》,《中华文史论丛》第51辑,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吴松弟:《北方移民与南宋社会变迁》,台湾文津出版社,1993年。。入浙的移民,以临安府为最多。绍兴府一度作为南宋政治中心,且正值高宗东逃,故吸引了一部分来自河南和北方其他地区的移民。陆游尝言“予少时犹见赵、魏、秦、晋、齐、鲁士大夫渡江者”②陆游:《杨夫人墓志铭》,《陆游集·渭南文集》卷三四。,足见移民来源之广、持续时间之长。除了“士大夫”,尚有军人以及平民,建炎四年(1130)四月下诏“诸处流移百姓所在孤苦无依者,并仰越州安泊赈济,务在生活”③《宋会要辑稿》第一六〇册《食货六八》。。

然而,我们不能过度夸大移民潮对越地人口数量的影响。根据嘉泰元年(1201)的记载,绍兴府共有主客户273343户,计成丁人口334012人,老幼残废及不成丁人口107072人④嘉泰《会稽志》卷五《户口》。。而徽宗崇宁前后越州的户数增加到270306户,人口计367390人[10]。在人口统计上,两宋均存在较大的误差⑤有宋一代赋役甚烦,为逃避赋役是造成宋代户口比例失调的重要原因。参见[日]加藤繁《中国经济史考证》下册,商务印书馆1963年版,第261页。。而从户数看,崇宁年间至嘉泰年间变化并不是很大,增长有限。从绝对数看,越文化中心地在经历“靖康之难”后人口没有太大变化。这一点,可能与过去的认识不同⑥不少学者在讨论越地“靖康之难”之后人口变化时认为移民潮之后人口激增,如《绍兴简史》认为绍兴城的户口在这段时期有了迅速的增加,参见陈桥驿、颜越虎《绍兴简史》,中华书局, 2004年,第88页。我们在分析越地人口变化情况后发现,“靖康之难”之后越地人口并无过多增长,基本维持之前的状态。吴松弟先生之前便批判过认为“靖康之难”后长江以南各类城市骤然膨胀的笼统看法,指出靖康和绍兴初年长江以南的城市人口不是膨胀而是因战争骤减,至绍兴中后期一些城市的人口才有所增加,北方移民的进入不是使当地人口激增而是弥补了当地损失的部分人口,参见吴松弟著《北方移民与南宋社会变迁》,台湾文津出版社,1993年,第4页。我们对越地人口变化的考察验证了这一点。对于过去认识的误区,有必要引起重视。。事实上,从整个南宋统治区来看,“靖康之难”之前凡1146万户,之后的1187年只达到1248万户,这已经是接纳北方移民情况下的数据,人口增长基本上处于停滞状态[11]。从两浙范围看,若以南宋嘉定十六年与北宋崇宁元年各路人口密度作一对比,北宋为100%,则南宋时两浙路为107%,既不像北方地区大幅降低,也不像江南西路、福建路等处人口激增。这些现象,都是与越文化中心地的人口变化基本相应的。战争、自然灾害对人口的消耗是很重要的原因,“民人死于兵革水火疾饥坠压寒暑力役者,盖已不可胜计”⑦庄绰:《鸡肋编》卷中。。此外,较北宋更甚的赋敛与土地兼并也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人口的增长⑧据吴松弟先生估算,建炎四年两浙路户数减少约45万,乱后土著约有167万户,绍兴末土著人口约174万户,该年总人口224.3万户,扣除此数约余50.3万户当是北方移民极其后裔。参见吴松弟著《北方移民与南宋社会变迁》,台湾文津出版社, 1993年,第135页。可见,两浙路人口的消耗与补充大体相当。这也造成了在越文化中心地“靖康之难”前后的人口总数变化不大。当时包括绍兴府在内的府州移民都在一万至数万,参见吴松弟《宋代靖康之乱以后北方人民的南迁》,《中华文史论丛》第51辑,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54页。。我们还需要注意,“移民”与“流民”的概念不同,当时北方涌入南方的流民很多,但与真正在越地扎根落脚的移民需要区别对待。

既然“靖康之难”之后越文化中心地人口数量变化不大,那么此次移民潮果真对越文化没有产生影响么?答案是否定的。一方面,北方的移民带来了劳动力以及生产技术,开垦荒地,扩大种植面积,优化种植结构(如麦作农业的扩展),有利于越地的农业生产与经济发展;另一方面,移民中的精英阶层进一步优化了越地的人才结构,有利于教育、文艺等事业的开展。此次移民潮带来的影响,后一点显然更为重要。因为“靖康之难”之前,东南地区已经成为中国的经济重心所在。南宋越地经济的发展,是在之前基础上的继续发展。“靖康之难”之后的战乱与土地政策,在某种程度上制约了越地的经济增长。相对于“永嘉南渡”“安史之乱”等移民潮对越地的开发,此次移民潮对越地经济的发展并不能夸大。但此次移民潮的精英阶层对越文化的影响不能忽视,这种影响,一直延续到明清两代。由于越文化中心地一度成为南宋政治中心,故在移民潮发生之初,便吸引了大批上层人物入住绍兴府。“建炎末,士大夫皆避地……衣冠奔踣于道者相继”①《宋史》卷四五三《赵浚传》。,“士君子多以家渡江东”②《旧唐书》卷一四八《权德舆传》。,“平江、常、润、湖、杭、明、越号为士大夫薮,天下贤俊多避地于此”③《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二〇。,其中便包括越文化中心地。如著名的女词人李清照,便南渡流寓于越州等地。上文所引陆游之语,说明渡江的大多是“士大夫”。当时“凡空第皆给百官寓止”④宝庆《会稽续志》卷七《杂纪》。,诸如能仁寺、禹迹寺等寺庙亦为之占用⑤周密:《癸辛杂识》后集。。不少皇亲贵胄和士大夫寓居于绍兴府,提高了当地的精英阶层比重。高宗东逃时由于随行的“皇族百司官吏兵卫家小甚众”,接受吕颐浩的建议,“于是郎官以下,或留越,或径归者多矣”⑥《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二九。。此后一部分宗室更是居住于此,并置绍兴府宗正司辖之,直到乾道七年(1171)以后才撤销⑦《宋史》卷一六四《职官志》。。朝廷也优待南来的王公贵族与官僚地主,加官进秩,如绍兴五年(1136)二月“帝至临安,进扈从官吏秩一等”⑧《宋史》卷二八《高宗纪》。。有学者据吴松弟先生《移民档案》临安府的材料指出,迟至绍兴年间流入的移民,绝大多数是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即所谓士大夫阶层[12]。但由于古代典籍叙写的具名人物主要属于士大夫阶层,我们不能因为没有掌握太多平民移民的信息而忽略他们的存在。无论如何,士大夫阶层的移民是“靖康之难”后移民潮的重要组成。精英的涌入,带来的重要结果是主流文化继续向东南地区汇聚。越文化也得益于文化重心的转移,经历了一次突进。

上述几次北人南迁事件,尤其是后面四次,按葛剑雄先生的话讲,是一种自北向南的离心型迁移,与政府强制性的内聚型移民、东西向的渗透型移民、由内地向边疆的开发型移民、东南沿海地区向海外移民、北方少数民族的内徙和西迁、南方非汉族的退却性迁徙等移民方式相区分[13]。在上述几次北人南迁事件的推动下,中国不但完成了人口重心的转移,还完成了经济、文化重心的转移。对于越文化而言,更是其历次突进的重要动因。

移民潮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两方面:一是外来人口的迁入有利于人口数量的提高,二是有利于人口质量的提高。由于越地的社会经济主要是建立在农业生产的基础之上的,劳动力数量的优势自然有助于越地的开发,而由外来人口带来的先进技术更是社会经济的助推力。中国经济重心向东南转移的过程,实际上与移民潮刺激下的江南大开发是相伴随的。相比之下,人口质量的提高,尤其是“永嘉南渡”“靖康之难”后进入越地的统治阶层与文化精英,在很大程度上刺激了越地人文的繁兴。故从中国文化发展的视角看,越地的人口流动在一定意义上反映了中国文化重心的转移。而从越文化发展的总体进程看,移民潮实际上带来了越文化“点状突进”的关键外部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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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葛剑雄.中国人口发展史[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1:368.

The Changes of Nationality and the Development of Population in the Yue Region

Ye Gang1Chen Minzhen2

(1.School of Humanities,Shaoxing University,Shaoxing,Zhejiang 312000; 2.Graduate School,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Beijing 102400)

The people in the Yue region experienced a number of integration and evolution in the Neolithic age.The Yuyue people, who appeared in the Yue region as early as the Maqiao culture,are the creators of Yue culture.Itmay be a fact that the first emperor of the Qin dynastymigrated the people in the region to other parts of China after themilitary actions.But it is inconsistentwith the fact that the Yuyue people disappeared from the region ever since.The offsprings of Yuyue people have been fully integrated into the Han nationality,with their genetic features reflected in the people of today's Jiangsu and Zhejiang areas by a large proportion.On the whole,the population of the Yue region was gradually rising and its fluctuation kept pace with the trend of the development of Yue culture.Although the growth of population of the region in each dynasty was imbalanced,it deserves our attention to the growth of population from early Tang dynasty to the Tianbao period.In the Qing dynasty,the population reached its peak.The successive waves ofmigrants caused by a series of political chaos have a profound impact on the process of the cultural development and the adjustment of the pattern of Chinese politics,economy and culture,which is an important external opportunity to the development of Yue culture.

Yue culture;Yuyue people;population;wave ofmigrants

K295.5 C951

A

1008-293X(2015)03-0001-06

10.16169/j.issn.1008-293x.s.2015.03.01

(责任编辑 张玲玲)

2015-03-20

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越文化发展论”(13FZS037)阶段性成果。

叶 岗(1965-),男,浙江绍兴人,绍兴文理学院人文学院教授。

陈民镇(1988-),男,浙江苍南人,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文学系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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