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带一路”战略与中国的比较政治学研究:新机遇与新议题

2015-04-10 01:09
探索 2015年5期
关键词:政治学大国一带

(华东政法大学政治学研究院,上海 201620)

比较政治学是政治学学科中最需要以问题为导向的分支学科之一,从其学科化的历程来看,比较政治学受到现实政治需求的影响较大。一般而言,比较政治学的发展与兴盛得益于国家地位的提升以及国家“外向化”(externalization)程度的增长。

随着大国地位的确立,中国不断地在适应该地位的基础上推动国家战略的转型。2013年,国家领导人在多个场合提出“丝绸之路经济带”与“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概念,之后整合为“一带一路”的战略构想。不论从性质还是提出背景来讲,“一带一路”都可以被视作一种“反映大国地位的外向型战略”。而在国家地位日益提升的基础上,“一带一路”的提出也为中国比较政治学的发展提供了更加直接的动力:它不仅为中国的比较政治学研究开拓了新的研究领域,而且也为中国的比较政治学研究提供了新的研究议题。

1 大国地位与外向型战略:比较政治学兴盛的动力

尽管学术与现实政治之间长久以来一直存在着不小的张力,但是二者在现实中却须臾不可分离,这对于比较政治学来说尤为明显。的确,像许多学者所指出的那样,比较政治学发展的起点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时期[1],但比较政治学的成熟与学科化却是一种现代现象。

现代比较政治学兴盛于二战之后的美国。首先,此时的美国政治学界兴起了“行为主义革命”。与此相应,比较政治学的研究重点从以往的各国正式法律制度转向各国内部“真实的”政治过程。“真正的比较政治学与现代政治科学其实是从行为主义时期开始发展起来的。”[2]其次,二战后美国的比较政治学研究成果在数量上出现了井喷现象。其中,一些至今仍广受学界推崇的奠基性作品(如阿尔蒙德、亨廷顿与伊斯顿等人的著作)都是在上世纪50至70年代间完成的。最后,作为全球比较政治学研究成果的两大重量级发布平台,两本美国政治学界著名的比较政治学期刊《比较政治》(Comparative Politics)与《比较政治研究》(Comparative Political Studies)均是在1968年创刊。

然而,比较政治学的发展并非单纯由理论或学术需要所驱动。事实上,作为以研究非本国政治为核心的比较政治学,其发展同时也受到一国国家地位与国家战略的推动。可以说,几乎每个国家都有国际关系,因此或多或少都需要国际关系学与国际政治学,但并不是每个国家都需要比较政治学。比较政治学是一种与“外向型大国”相匹配的学科,而二战之后的美国正是这样的一类国家。“进入20世纪以来,随着美国国力的增强,其了解世界各国政治制度及其运作方式的需要日益扩大,比较政治学在美国获得了长足的发展。当今美国的比较政治学不仅拥有全世界数量最多的研究人员与研究经费,以及规模最大的研究机构,而且其每年的研究成果亦占全世界该领域年发表论文数量的80%以上。”[3]

简而言之,美国比较政治学发展的动力与必要条件是美国在战后所确立的大国地位与冷战期间的“外向型战略”。首先,二战的胜利与战后国际秩序的演变促成了美国大国地位的确立。美国在上世纪初跻身强国行列,但与其他强国相比,它充其量也只是强国集团的一员而已。然而,随着二战的胜利以及战后大英帝国的衰落,美国迅速建立起“超级大国”的地位:一方面美国在政治上成为世界上最有政治影响力的大国;另一方面美国在战后经济增长迅速,财富总量也日益增加。对于当时的美国来说,“比较政治学”在战后已经将关注点扩展至对发展中国家实际政治过程的研究,而这类研究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因此,只有像美国这样的大国才能运用在各地的军事、政治机构搜集到研究所需的第一手资料来为国家的利益服务。

其次,随着大国地位的确立,美国的国家利益也逐步扩展到世界的其他国家和地区,其国家战略的外向性逐步凸显。这正如美国参议院在一份报告中所指出的那样,“美国虽然不是一个帝国主义式的国家,它却显示出过去帝权的许多特点,而且事实上已经具有帝国的责任”[4]51。在冷战开始后,这种战略上的外向性迅速与国家安全需求相结合,产生了“遏制苏联与共产主义扩张”的外向型战略。在自视为“小国救世者”的美国看来[5]289,比较政治学的研究正是服务于上述战略目的的实现。在这一时期,美国比较政治学研究的重点主要在两个方面:一是通过对共产主义国家的研究服务于其“和平演变”的战略目的。比如阿尔蒙德在1954年出版了名为《共产主义诉求》的著作,而该书便是在美国阻遏意大利和法国共产主义的背景下完成的[6]。而有关苏联的研究文献更是汗牛充栋,甚至形成了独特的“苏联学”(Sovietology)研究领域。二是通过对其他欧洲国家以及发展中国家的研究服务于其防止共产主义渗透以及与苏联争夺影响力与势力范围的战略目的,尤其是要将那些非西方的发展中国家改造为亲美和反苏的政权。因此在这一时期,美国比较政治学界有大量关于东亚和拉美的国别政治研究著作与论文出版。

总而言之,比较政治学的发展不仅源自学术界对理论和知识的需求,更是与现实的政治状况密切相关。具体而言,大国地位与外向型战略是促进比较政治学兴盛的两大动力,而两者在很大程度上又是相互强化与相辅相成的。一方面,大国地位是开展大规模跨国和跨区域比较研究的基础,这类研究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与物力,而且颇为耗时。另一方面,对比较政治学研究成果的需要与外向型战略的实施相互关联。不可否认,外向型战略是对大国地位的一种反映,但是相比于大国地位的确立,国家战略外向性的增加是刺激比较政治学研究成果数量增长的直接原因。因为这种战略特性为一个国家创造了了解非本国政治的强烈需求。随着“一带一路”构想的提出并逐渐上升至国家战略层面,中国也正面临着比较政治学发展的新机遇。换言之,比较政治学发展的两大动力在中国已然齐备。

2 “一带一路”战略与中国比较政治研究的新机遇

在改革开放以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中国一直将主要精力集中于国内的政治经济发展,国家战略的外向性并不明显。一方面,中国选择参与并且承诺不颠覆西方主导的国际体系;另一方面,中国把参与国际体系视为国内经济发展的手段之一。不过,进入21世纪以来,在经济发展和综合国力提升的基础上,中国的大国地位逐渐确立,并在此过程中不断调整国家战略的指向,使得中国在战略上的外向性和参与国际体系的积极性愈发显现。“一带一路”的战略构想便是在这一背景下提出的。“一带一路”战略内含的两大特性(即对大国地位的反映以及外向性)为中国的比较政治学研究带来了新的机遇:它在拓展中国战略覆盖面与对外交往面的同时也拓展了比较政治学研究领域,并为研究者们提出了诸多新的研究议题。

2.1 “一带一路”:反映中国大国地位的外向型战略

“一带一路”的战略构想由两个部分组成。其中,“一带”指的是“丝绸之路经济带”,它是由习近平在2013年9月出访中亚时在哈萨克斯坦提出的。“一路”是“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简称,它是2013年10月习近平在印尼国会演讲时提出的。“一带一路”本是新一届中国政府向沿线国家发起的“共建海陆‘新丝绸之路’的战略倡议”[7]4,但是,这一倡议很快就被国家领导人提升至战略的操作层面,并在2015年年初设立了中央级别的“一带一路”建设工作领导小组。

从表面上看,“一带一路”不过是中国对外经济交往的新政策取向,然而,若将其置于中国崛起的背景下来看,其意义就远远超出了经济领域。可以说,“一带一路”构想的提出是中国适应其大国地位的重大战略转型:它源自中国大国地位的确立,并且反过来服务于该地位的深化与维持。正如郑永年教授所言,“一带一路”战略的目标是“实现中国民族复兴和国家的‘和平崛起’”,并让中国“成为一个真正有能力的责任大国”[8]。因此,我们可以把“一带一路”视为反映中国大国地位并服务于其国家利益的外向型战略。该战略一方面显示了中国在对外交往方面日益增加的主动性与系统性思维,另一方面则使中国在西(陆地)、南(海洋)的两大战略方向上不断“外向化”[9]。

首先,“一带一路”是以中国为本位的战略构想。“一带一路”并没有一味诉诸于以西方为中心的国际体系或国际法体系中的常用概念,也没有完全借用中国传统儒家的对外关系思想。“一带一路”或“丝绸之路”概念包含了欧亚大陆各国之间共同的历史记忆和经验。通过对这一共同历史遗产的运用,中国的对外话语和行为更容易获得沿线国家的认同。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历史上“丝绸之路”的地理起点和轴心是中国,“丝绸之路”的海路与陆路路线的开辟也是中国主动为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丝绸之路”又是与古代中国强盛状态的想象相联系的。因此,“一带一路”重提“丝绸之路”的概念反映了中国对其大国地位的信心,同时也表明了中国在对外战略规划上的高度主动性与积极的意愿。

其次,“一带一路”的战略性寓于其系统性之中。“一带一路”战略的系统性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第一,在“一带一路”倡议提出之后,一系列国家与地方层面的相关规划便先后出炉,体现了一定的超前性。第二,“一带一路”是一种海陆结合的战略。它一改以往中国以陆地大国自居而缺乏海洋视野的刻板印象。这种海陆结合的战略也有助于对由中国所发起或参与的与陆地国家间(如上海合作组织、中阿合作论坛)以及与海上各国之间(如东盟10+1机制)的既有合作机制进行整合。第三,“一带一路”战略有明确切入点和目标,比如三部委共同颁布的《推动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愿景与行动》指出,基础设施是“一带一路”建设的“优先领域”。不论是之前建立的“丝路基金”,还是最近成立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亚投行”)都是服务于基础设施建设这一目的的机构或机制。

再次,“一带一路”构想超越了周边外交,具有更大的延展性与覆盖面。以往中国国家战略的外向性相对有限,而“一带一路”战略的提出则使中国的战略覆盖面超越了东亚甚至亚洲,触及整个欧亚大陆以及广阔的海洋区域。就其明确涵盖的两大战略方向而言,“一带一路”涉及不同地区的众多国家,这些国家与地区不论在政治、经济、社会还是文化方面都有着高度的异质性(见表1)。此外,中国实施“一带一路”战略的另一个重要目标就是“提供国际公共产品”,而这也是过去发展双边或多边外交的过程中较少提及的。因此,“一带一路”战略的实施与推进意味着中国将与更多其他地区的国家进行交往并承担更多的国际责任。

表1 “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与地区

最后,“一带一路”战略构想的提出预示着中国与其他国家交往模式的重要转变。虽然“一带一路”的提出并非意在挑战西方主导的国际秩序,其很大程度上仍旧受制于美国主导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但是,“一带一路”又是一个并不完全依赖于既有西方主导的国际机制的战略构想。随着东西方力量对比的改变,中国越来越不满足于担当国际体系内单纯的规则接受者角色[10]。相反,现有的证据显示,各国在“一带一路”的旗帜之下所开展的合作将更多地依赖由中国以及发展中国家主导的一系列机制。比如沿线国家国内以及跨国的基础设施建设在未来将通过“亚投行”“丝路基金”“金砖国家开发银行”等机构而非世界银行或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进行融资。在此基础上,中国与其他国家交往模式的另一个重要转变就是中国将在“一带一路”的战略背景下与沿线国家进行更加全面且广泛的交往,并随着“共同体”的建设而实现深度的联结,进而发展出长期性的国与国、国家与地区之间的关系。

当然,需要指出的是,尽管同属于反映大国地位的外向型战略,“一带一路”战略与冷战时期美国所奉行的包括“马歇尔计划”和“和平演变”等在内的“遏制共产主义”战略存在着巨大差别。首先,“一带一路”并不以政治意识形态来划线,其目标在于与诸多不同类别国家之间的合作。其次,“一带一路”在政治上并没有明显的针对性和诉求。“一带一路”战略的起点是经济而非政治。中国并不意在通过该战略寻求霸权地位,各国之间的合作也是平等的。最后,“一带一路”并不包含全球性的野心。根据已公布的官方文件,“一带一路”并不排斥其他域外国家和组织的参与,同时也不挑战既有的国际秩序和美国在各区域内的政治军事。

2.2 “一带一路”战略与中国比较政治学研究的新领域

作为反映中国大国地位的外向型战略,“一带一路”在推进与实施过程中需要比较政治学研究的跟进。换言之,“一带一路”战略为中国的比较政治学研究与学科发展提供了绝佳机遇。从最为基础的层面上来说,“一带一路”战略为中国的比较政治学开拓了新的国别和区域研究(area studies)领域。如表1所示,“一带一路”的沿线国家有60多个,而且横跨多个大洲。因此,中国未来若要与这些国家进行全面、深入且长期的交往就必须认真研究这些国家的政治状况,并在此基础上深入理解各国政治发展道路的多样性及其与中国之间的异同。然而,在中国国内以往的比较政治学文献中“一带一路”沿线的许多国家并未得到深入研究,其中有的国家鲜有甚至没有被研究者所触及。

因此,从中国的角度出发,将“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纳入比较政治学的研究之中至少具有三大现实意义。首先,国别/区域研究是比较政治学研究的核心与基点。只有在深刻理解国与国之间在政治体制、政治文化以及政治发展道路方面的差异之后才能真正理解不同国家的内外政策与行为,进而才能建立起牢固的互信。这种互信对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合作来说是不可或缺的。

其次,对沿线各国政治的研究有利于进一步提升与增强“一带一路”战略本身的吸引力。外向型战略一旦付诸实施,其所考验的便是大国的调控与动员能力。尤其是像“一带一路”这样覆盖面较大的战略,更是要求中国在除经济合作外能够提出沿线各国都认可且对其具有一定吸引力的理念来丰富“丝绸之路”等概念的内涵,这也是“一带一路”战略自身持续性的保证。而国别研究或比较政治研究除了可以帮助我们找寻国家间的差异之外,也是不同国家寻求共性或相似性的知识来源。

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政治状况的研究有助于对相关国家的政治风险进行评估与规避。由于基础设施建设耗时长且投资巨大,因此对政治风险也更为敏感。不论是一国内因法律制度不成熟而导致的政策连续性不足,还是诸如精英斗争(政变)、国家分裂或内战等政治动荡问题,都有可能给投资国造成巨大的人员与经济损失。总体而言,“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构成复杂,其中既有像印度这种采用西式民主政体的新兴国家,也有不少国家采用包括传统君主政体在内的各类非西方式政治体制。其中,有不少国家都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内部政治风险甚至是由此所导致的跨国政治风险(例如阿富汗和伊拉克的国家失效所导致的恐怖主义泛滥)。除此之外,一些处于特定区域的国家(如乌克兰)还面临着相当的地缘政治风险。对这些政治风险的规避都需要有扎实的国别以及比较研究成果来支撑——这类研究成果可以为在特定国家与地区的投资行为提供一定的预期。

3 “一带一路”战略背景下的中国比较政治研究新议题

当然,新的国别与区域研究只能说是“一带一路”战略为中国比较政治研究所带来的新领域(areas),而在这个领域之中还存在着至少六个具体的新研究议题(issues),它们是:

3.1 中东地区的政治风险

中东地区不仅是“丝绸之路经济带”的重要节点,而且也有可能成为“一带一路”战略“落地最好、最早的地区之一”[11]69。考虑到中国对外能源依赖度的增加以及“一带一路”的战略背景,中国与中东国家的能源合作必定会不断加强。然而,该地区一直以来都没有得到比较政治学界的足够重视,学者们大都倾向于将其视作一个地区或整体,而鲜有对其中一个或几个国家进行具体深入研究。

应该说,一些中东国家在政治上存在的潜在风险会影响到中国未来在中东地区的投资与合作。这些风险主要包括三个方面。一是潜在的政权风险。由于中东地区大部分国家实行政教合一的政治体制,与现代法治国家相比,这种政体更为“传统”,其发生动荡的可能性(尤其是在政权更迭时期)也往往高于前者。二是地缘政治风险。中东地区历来是大国角力的竞技场。中国若要在此地区进行投资必然面临来自诸多域外或域内各方的压力。因此,需要尽早研究大国在不同区位的介入程度并研判发生地缘政治危机的可能性。三是跨境政治风险。在这里,跨境政治风险主要指宗教极端势力和恐怖主义。近年来随着宗教在全球的复兴,宗教极端势力也逐渐抬头。宗教极端势力与其他极端和恐怖组织一道困扰着中东各国,而且这种困扰又因该地区存在着诸如伊拉克和阿富汗这样的“失效国家”(failed states)而不断加剧。因此,中国在进入该地区的过程中一方面要研究不同国家与宗教极端势力和恐怖主义的关联度,并提前做出规避措施;另一方面,中国也应避免刺激某些极端势力进而成为其攻击的新目标。

3.2 海洋国家与陆地国家的政治特性比较

“一带一路”的两大战略指向囊括了两种不同类型的国家,而这种国家的类型学(typology)在过去少有得到比较政治学研究者的重视。“丝绸之路经济带”沿线基本都是陆地国家,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沿线都是海洋国家。随着中国不断朝向“陆海复合型国家”迈进,未来在“一带一路”战略背景下如何同时处理与两类国家的关系自然将成为一个重要课题。

根据历史制度主义的观点,“初始状态”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其会通过基于“正反馈”(positive feedback)的路径依赖机制为之后的发展路径打下深刻的烙印[12]。简单来说就是“现状难以摆脱过去的影响”。地缘特性或区位是一个国家的先赋要素,其在很久之前便已存在且难以逆转。然而,这种早期的历史状况对于一个国家国民的心理、政治文化、政治制度以及政治行为都有着影响。因此,基于陆地国家与海洋国家分类来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进行比较研究对于中国理解这些国家政治发展道路的多样性大有裨益。这种研究的成果也是未来中国制定“分类处理”与不同区域国家间关系政策的重要依据。

3.3 次国家单位的比较研究

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在“一带一路”战略提出之后,国内各个省区市都相继提出了各自对接该战略的计划。就此而言,“一带一路”虽说是一个国家的总体战略,但在实施的过程中需要依靠各个“次国家实体”(subnational units)的主动性。此外,国与国之间的“次国家实体”间的协调与互动,包括各个边境地区之间的“跨境次区域合作”也是“一带一路”战略实施的题中之义[13]。比如在《推动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愿景与行动》中,便提到了“加快推动长江中上游地区和俄罗斯伏尔加河沿岸联邦区的合作”。由此可见,国内各个省区市与“一带一路”沿线各国内部各区域之间的联系将日益紧密。

无独有偶,在西方比较政治学界,也出现了从国与国之间的比较“退回到”次国家单位之间比较的趋势。有学者指出:“相较于国家单位的比较而言,对不同国家单位中相似的次国家单位进行比较,可能是一种做出有效因果推论的更有力的策略。”[14]在“次国家单位”间进行比较不仅在方法论上可以帮助研究者增加观察案例和控制背景变量,而且也可以在理论上帮助研究者更加深刻地理解一国内部以及国与国之间的差异。然而,这种做法并没有在国内的比较政治学界得到广泛应用。

在次国家单位重要性日益凸显的背景下,两种类型的比较研究需得到重视。一是我国国内次国家单位之间的比较。在“一带一路”的战略背景下,全国每一个地方都不能“作壁上观”。然而,不同的省份之间参与“一带一路”战略的深度、方法以及前景都是不同的。因此,需要我们在事前充分研究国内各省份之间的异同,防止各省份之间“同质化无序竞争”的状况出现[15]。二是国内次国家单位与国外次国家单位之间的比较。“一带一路”战略的实施需要依赖各国次国家单位之间尤其是接壤地区之间的互动。对于这些单位之间的比较研究不仅可以找寻出双方合作的基础,而且也可以帮助我们判断未来冲突的可能性。

3.4 其他大国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影响比较

在提出“一带一路”设想的时候,中国国家领导人就没有将其定位为排他性的合作机制或对既有国际秩序的挑战。因此,“一带一路”战略在实施的过程中,沿线国家将同时面对来自中国与其他大国的影响。而对于中国来说,这也是在与沿线国家开展全面深入的交往时需要加以考虑的重要因素,需要据此制定出不同的因应策略。

因此,比较政治学者需要将诸如“大国的影响”或“与大国之间的(政治/地缘)距离”这样的变量纳入到比较研究中。具体而言,这种比较研究应包含两个部分。一是判断其他大国对于特定国家的影响以及关系的深浅程度。这种深浅程度可以通过比较制度分析(比如是否在当下与大国之间有制度性的联系)与比较历史分析(比如历史上是否有其他大国介入该国事务的经历或大国与该国之间是否存在所谓“传统友谊”)这两种路径进行研究。二是对上述深浅程度的具体效应进行比较。从结果上来说,特定国家与大国之间关系的深浅程度直接会影响到中国在推进“一带一路”战略的过程中与该大国之间进行互动的可能性与方式。

3.5 欧美大国崛起以及实施外向型战略的历史经验

在诸多海内外学者的眼中,中国作为一个崛起中的大国与欧美发达国家过去的崛起经验相比存在着相似之处。的确,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中国在崛起的过程中需要参照欧美大国崛起过程中正反两方面的经验以实现崛起的成本最小化和收益最大化。

在“一带一路”战略提出之后,对于欧美大国的崛起以及在崛起过程中实施外向型战略的经验和教训进行比较历史分析更具有现实意义。中国需要在这种比较历史分析中总结欧美大国崛起过程中实施外向型战略的主要手段、付出的代价以及收益三个方面。以欧洲为例,西欧国家崛起的过程中实施外向型战略主要采取殖民的方式。如今,这种方式不论在可行性还是正当性方面都已经失去了意义。但是,在抽离具体的殖民主义情境之后,我们不难发现,不同的欧洲大国在不同的时段与不同的区域进行交往时一般都会采取不同的策略[16]。而这些策略有的造成了正面效果——让欧洲国家在付出较少代价的前提下获得了最大的收益,有的则同时给欧洲大国和非西方国家带来了麻烦。

在实施“一带一路”战略的过程中,中国无疑需要与众多的国家打交道。因此,如何避免在战略实施过程中引起相关国家的抵触,避免相关做法被贴上所谓“新殖民主义”或“新版马歇尔计划”的标签[17],并引导这些国家与中国进行有效的合作,是中国亟需考虑的问题。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不论是西欧诸国与美国的崛起,还是西方殖民主义的失败;不论是美苏在“冷战”中的相互竞争,还是美国在“冷战”之后在全球范围内一系列外向型战略的实施经验,都值得我们深入研究。

3.6 对西方比较政治学概念与理论的修正

上述五个议题都具有浓重的实践导向色彩,其意在通过比较政治学的研究为“一带一路”战略的实施与推进提供知识基础。而第六个议题则相反,它回到了比较政治学的学科与理论本身,它所要回答的问题是“一带一路”战略可以为中国的比较政治学的学科发展和理论研究带来什么。

尽管西方的比较政治学者已经出版了许多有关第三世界国家的著述,但是从数量和比例上来看西方尤其是美国的比较政治学研究文献仍旧拘泥于对西欧国家的研究[18]。因此,西方比较政治学的诸多概念与理论仍旧是对西方经验的总结或带有不同程度的“西方中心论”的色彩。这些概念与理论在应用于非西方的情境中很容易出现解释力不足等“水土不服”的状况[19]。针对这种状况,近年来国内有不少学者呼吁要用中国经验来修正西方比较政治学的概念与理论并试图“另起炉灶”构建“本土化”的比较政治学理论体系[20]。但是,这种修正在操作中却面临着“案例不足”的问题,即仅有中国作为个案而无法全面动摇基于西方众多国家经验的比较政治学理论与概念。

不过,随着“一带一路”战略的推进,中国将在与各区域(如东南亚、中亚、东欧、中东以及非洲)国家交往日益紧密的过程中积累更多对除西方与中国之外的其他国家政治的经验研究成果。这对于修正西方比较政治学概念与理论,并消除其背后长久以来存在的对于非西方国家的偏见将大有裨益。当然,这种修正需要通过精通各个区域或国别政治的学者之间的交流,并最终实现真正的“比较研究”。

4 结论

中国在走向大国地位的过程中,“一带一路”战略的提出无疑具有里程碑意义,它所反映的是中国在对外战略方面的重要转型——反映中国大国地位的外向型战略。这种转型反映到政治学界中便是为中国的比较政治学带来了新的机遇。从最基础的层面上来说,在“一带一路”的战略背景下,中国与相关沿线国家的交往将为中国比较政治学的研究开拓新的国别与区域研究领域,一些以往被忽视的国家和地区的政治状况将在国家现实需求的驱动下得到细致和深入的研究。

在这个新的研究领域中,至少有六大议题值得展开研究,这六个议题分别是:中东地区的政治风险、海洋与陆地国家的比较、次国家单位的比较、其他大国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影响比较、欧美大国的崛起经验以及对西方比较政治学概念与理论的修正。当然,这些议题仅仅是初步的工作。一方面,“一带一路”是一个“学术富矿”,它为中国比较政治学研究所带来的新议题肯定不仅限于上述六个。另一方面,仅就上述六个议题而言,其仍旧不足以直接转化为有意义的研究成果。因为研究议题需要转化为可操作的研究问题(research questions)才能够开展研究[2],否则所谓的“研究成果”不仅在理论上无甚贡献,也无法为“一带一路”战略的实施提出有针对性的政策建议。

参考文献:

[1]叶麒麟.应用性的复归——后行为主义的比较政治研究[J].教学与研究,2013(7).

[2]李辉,熊易寒,唐世平.中国的比较政治学研究:缺憾和可能的突破[J].经济社会体制比较,2013(1).

[3]吴清.本世纪以来比较政治学在美国的发展[J].国外社会科学,1994(1).

[4]罗纳德·奇尔科特.比较政治学理论:新范式的探索[M].高铦,潘世强,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8.

[5]郭少棠.民族国家与国际秩序[M].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

[6]张小兵.美国视角的比较政治学[J].政治学研究,2003(3).

[7]邹磊.中国“一带一路”战略的政治经济学[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

[8]郑永年.丝绸之路与中国的可持续崛起[EB/OL].http:∥www.zaobao.com/forum/expert/zheng-yong-nian/story20150113-434719.

[9]王洪光.从历史看今日中国的战略方向[J].同舟共进,2015(3).

[10]Ann Florini.Rising Asian Powers and Changing Global Governance[J].International Studies Review,2011(1).

[11]王义桅.“一带一路”:机遇与挑战[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

[12]Pierson,P.Politics in Time:History,Institutions and Social Analysis[M].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4.

[13]柳思思.“一带一路”:跨境次区域合作理论研究的新进路[J].南亚研究,2014(2).

[14]Snyder,R.Scaling Down:The Subnational Comparative Method[J].Studies in Comparative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2001(1).

[15]袁新涛.“一带一路”建设的国家战略分析[J].理论月刊,2014(11).

[16]Migdal,J.S.Strong Societies and Weak States:State-Society Relations and State Capabilities in the Third World[M].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98.

[17]金玲.“一带一路”:中国的马歇尔计划?[J].国际问题研究,2015(1).

[18]Gerardo Munck,Richard Snyder.Debating the Direction of Comparative Politics[J].Comparative Political Studies,2007(1).

[19]Sartori,G.Concept Misformation in Comparative Politics[J].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1970(4).

[20]潘维.比较政治学及中国视角[J].国际政治研究,2013(1).

猜你喜欢
政治学大国一带
吐槽大国
多想记住你的脸
70年中国政治学议题变迁与转向
居住的政治学
“一带一路”我的梦
ДОВОЛЬНО ЗАПРЯГАТЬ,ПОРА ЕХАТЬ!
数说“一带一路”这5年
大国气象
微信中的政治学资源及其利用
“走出去”能否搭上“一带一路”这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