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卫丽
(陕西历史博物馆陈列部 陕西 西安 710061)
中华民族素有“礼仪之邦”的美称。而祭祀作为礼仪的重要内容之一,自古以来对于懂礼重礼的中国人来说被世代传承。黄帝作为中华民族的“人文初祖”一直受到炎黄子孙的敬仰和爱戴,千百年来人们把祭祀黄帝陵庙作为一种礼仪文化也就相应的传承下来,遵循着祖先崇拜按时祭祀的传统。
关于祭拜黄帝陵的具体起始年月,从古至今争议颇大。据史书记载和民间相传,祭祀黄帝始于部落时代,大约自虞、夏二代已“禘祀”黄帝。《礼记·祭法》曰“有虞氏禘黄帝而郊喾,祖颛顼而宗尧。夏后氏亦禘黄帝而郊鲧,祖颛顼而宗禹。”后来得到官方的认可,随之形成一种祭祀仪式。春秋战国时期,“秦灵公作吴阳上畤,祭黄帝;作下畤,祭炎帝。”[1]这是轩辕黄帝在历史上第一次由神的地位改为人的祖先。根据《吕氏春秋·安葬篇》、《七国考》和《山海经》等史籍的记载,墓设陵园在秦初开始形成一种制度。秦统一全国后,又规定天子的坟墓一律称作“陵”,一般庶民坟都称作“墓”,黄帝陵便始建于秦代。据民间传说,最早的祭陵活动开始于秦始皇。著名史学家司马迁在其著作《史记》中载“黄帝崩,葬桥山。”[2]伴随着司马迁这一伟大的历史考证,黄帝陵从此开始传名于世。《汉书》中载高祖“祠黄帝,祭蚩尤于沛庭。”[3]在中华民族历史上,祭祀黄帝规模最大、形式最隆重的要数汉武帝刘彻这位雄才大略的皇帝了。现在桥山山脚石阶边竖有“汉武仙台”四字的石碑,便证实了古籍中关于汉武帝祭黄帝陵的记载:他于元封元年(公元前110 年)北巡朔方,还京途中曾“祭黄帝冢于桥山。”[4]隋代时,黄帝被当作三皇之一纳入中央的历代帝王陵庙中受祭祀。在唐代,祭祀黄帝陵首次被定为国祭。“先立秋十八日,迎黄灵于中地,祀黄帝。”[5]至唐代宗大历五年(公元770 年),唐王朝正式下诏在坊州中部县(今黄陵县)置庙,建庙于桥山西麓,并将黄帝陵正式列入朝廷祀典。此后,祭黄帝陵几乎成了历代帝王必行的大典。宋代太祖开宝五年,因河水浸浊,又把庙址从西麓移到东麓,这就是现在的轩辕黄帝庙址。从此以后,黄陵县便流传着这样的民谣:汉武祭陵唐建庙,到了宋代把庙迁,不论谁来做皇帝,登基都不忘祖先。金代时,“尚书省奏:‘辽东宣抚副使完颜海奴言,参议官澮王尝言,本朝绍高辛,黄帝之后也。昔汉祖陶唐,唐祖老子,皆为立庙。我朝迄今百年,不为黄帝立庙,无乃愧于汉、唐乎?’”[6]更引人注目的是,元代泰定皇帝世孙铁木耳下达的用汉字写成的《蒙遇圣旨碑》,严令保护黄帝陵庙,对违犯者严加惩罚。明代太祖将三皇庙扩大为帝王庙,并规定春、秋二时祭祀,从而提高了祭祀的规格。清代康熙皇帝亲笔用满文写成《御制祝文碑》,并镌刻上汉文译释,这蒙、满、汉三文并列一堂的现象,反映了中华民族的多民族性,均认同黄帝是中华全民族的始祖。
进入到近现代,中国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先生于1912 年亲笔书写了祭文:“中华开国五千年,神州轩辕自古传,创造指南针,平定蚩尤乱,世界文明,唯有我先。”这篇气势磅礴富有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的祭文传遍五湖四海,增强了全民族团结的力量。中华民族到了最危亡时刻,为了团结全国各族人民共同抗日,1937 年的清明节国共两党经协商各派代表前往黄帝陵扫墓,共同祭拜轩辕黄帝。黄帝陵以祖脉的号召力唤醒了每一位中华儿女,共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抗日长城。
新中国成立以来,祭祀黄帝陵的活动仍然延续着。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国家和陕西省政府对黄帝陵庙的整修和扩建,每年的清明节这天,来自五湖四海的海内外中华儿女纷至沓来,不约而同的聚到这块黄土地上,祭陵寻祖,一偿思乡念祖的心愿。
在中华民族大家庭里,历朝历代,上自君王重臣,下到黎民百姓,都永远不忘先祖功德,对黄帝供奉祭祀。不论古今,不论民族,不论等级,不论居住何地,不论政治分野,不论是身处战乱还是躬逢和平,每个中华民族儿女都拥有一条难以割舍的精神纽带——人文始祖。在民族大融合时期,他起着协和百族、揖睦四邻的整合作用;在国家遭遇外侮或处于低谷的关头,又是凝聚民族力量、度过难关的精神动力;在和平发展的时期,则是传承中华民族开拓进取、自强不息的精神核心。[7]黄帝精神诞生出中华民族,孕育了一个中华,强大了一个国家。
陕北黄土高原上的黄帝陵庙,是中华儿女众望所归的祭拜之处。每逢清明佳节、九九重阳节,黄陵圣地人山人海,以最隆重的仪式祭奠开启中华民族古老文明的轩辕黄帝,表达炎黄子孙对老祖宗的一片赤诚之心。
炎黄子孙祭祀黄帝的传统习俗,主要分公祭、民祭和遥祭三类形式。
官方祭祀自公元前220 年秦始皇祭奠后一直延续下来,之后历代统治者或领导者,每年清明节都要躬身或派官员到黄帝陵祭奠,这就是公祭。自春秋战国后公祭黄帝陵成为有组织、有规模、有等级的大型公共活动,随之相关的祭祀礼仪也逐步隆重,其在史书中屡见不鲜:东汉时,“先立秋十八日,郊黄帝,是日夜漏未尽五刻,京都白官皆衣黄,至立秋,迎气于黄郊,乐奏黄钟之宫,歌《帝临》,冕而执干戚,舞《云翘》、《育命》,所以养时训也。”[8]北魏时,“明元帝幸涿鹿,登桥山,观温泉,使使者以太牢祠黄帝庙。”[9]唐时,“武德、贞观之制……季夏土王日,祀黄帝于南郊,帝轩辕配,后土、镇星从祀。”[10]明代洪武三年,“谴使访先代陵寝,仍命各行省图以进,凡七十有九,礼官考其功德昭著者,曰伏羲、神农、黄帝、少昊……凡三十有六。各制衮冕,函香币,谴秘书监丞陶谊等往修祀礼,亲制祝文谴之。每陵以白金二十五两具祭物,陵寝发者掩之,坏者完之,庙敝者葺之,无庙者设坛以祭,仍令有司禁樵采,岁时祭祀,牲用太牢。”[11]清代顺治初,“建都城西阜成门内……届日,大臣一人祭正殿,殿祀伏义,神农、黄帝、少昊,……凡廿一帝,祀以太牢。”[12]如今,清明节被国务院定为公祭日,每逢这天,海内外华夏儿女,从四面八方来到中华民族的祖先轩辕黄帝陵前,举行隆重的祭祀活动,一偿敬祖感恩之情。[13]
祭祀轩辕黄帝陵的活动,民间百姓也从未间断。相传农历九月九日重阳节为黄帝逸仙之日,每年的这一天,黄帝陵附近及邻县的民众,都纷纷拥上桥山,举办规模宏大的民祭轩辕黄帝逸仙盛会。他们不拘形式,不论贫富,用自己最虔诚的礼节祭祀先祖。民祭的主要仪式有致辞、奏乐、鸣放礼炮、敬献花篮、敬拜上香、颂读祭文、进行舞龙武术等表演。整个仪式既庄重严肃,又热烈欢快。前来祭祀的代表颂读祭文时,配有古乐,声情并貌,令人深为感动。而祭祀告成前举行的舞龙武术等表演活动,群众参与性强,也很具观赏性。
遥祭主要是针对海外华侨、台湾同胞来说的。每年清明节都举行遥祭活动,以表达对祖先的怀念和对故土的眷恋。在台湾遥祭活动由台湾中华伦理教育学会举办,祭礼仪式隆重,参加者众多。男士着长袍马褂,女士着旗袍长衫,虔诚得向祖先敬奉香烛祭品,恭行三跪九叩大礼。每个民族的存在和发展都有它的源头,每一个炎黄子孙都不会忘记其祖先。
祭祀黄帝的礼仪留下的记载只有用太牢,即上供是用牛、羊、豚三牲的高规格。借助宗庙祭祖的礼仪,可考知其大概。在具体的祭祀之前,要斋戒沐浴,准备礼乐祭器,穿着礼服,荐新上供。有牺牲、粮食、酒为供品。规定“牺牲不成,衣服不备,不敢以祭。”[14]“宗庙之器,不粥于市。牺牲,不粥于市。”[15]“君子虽贫,不粥祭器,虽寒,不衣祭服。……大夫、士去国祭器不逾竟。”[14]杀牲是要亲自监视,保证鲜活,上供是要先盥手,再拜行礼三献。事死如事生,由此可见祭祀者之心诚恭敬。
用祭祀的方式来缅怀祖先、纪念对民族发展做出过杰出贡献的重要历史人物,使之流芳千古,激励后人,这是中国传统礼仪文化的特色之一。
“礼”和“仪”合称“礼仪”。“礼”是人们在社会活动、家庭生活中交往相处时应按各自身份遵循的行为规范,“仪”侧重外在形式,以体现“礼”的精神,使“礼”更具权威性和可操作性。礼仪作为一种文化积累,凝聚着一个国家民族的人文理念和思维定式。从做人到治国,举手投足、一言一行都有繁文缛礼为之规范,所以有“礼节三百,威仪三千”之说。唐代孔颖达讲到: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16]从古至今,“华夏”代表着一个文化共同体,而维系这个共同体并引导它繁荣、进步的价值基础,便是“礼”和“仪”。两千多年来,“礼仪之邦”是中华儿女经过长期努力和奋斗而赢得的美誉。中国礼文化绵延数千年,它对中华民族乃至整个人类所作出的贡献也是有目共睹的。
近几年,随着国家对黄帝陵祭祀的关注和支持,清明节祭祀黄帝陵的活动已成为国家大典,与此同时,社会各界关于祭祀的方法和效果问题争论颇多。有的学者认为祭祀炎帝、黄帝是封建迷信,为他们修陵造墓搞纪念活动大可不必,国家公祭黄帝不利于历史唯物主义教育和科学教育。毋庸置疑,这种看法是对中国传统礼仪文化的否定,也是对黄帝祭祀文化内涵的无视。黄帝祭祀的本质不是古史研究,更不是宗教活动,而是一种文化活动。[17]
也有的学者认为,祭祀黄帝应该把”心祭”和”形祭”结合起来才能构成一个完整的理想的祭祀活动,对于仿古的祭祀礼仪只能借鉴一二,最好不要全盘效仿,而应放在建设符合新时期的新礼仪上。当然,古代的“礼”与现代的“礼仪”所涵盖的范围差别甚大,但它们都具有共同的文化特征,即均与社会文化密切相关。近些年来,由于传统文化不断受西方思潮的影响,我们中华民族的文化传统承继得越来越少,代表今天文明程度的诸种礼仪也基本上都处于失序状态。并且,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礼仪文化是文化的一种传承,而不是随意就能与古代礼仪相割裂开的。在目前的祭祀礼仪中,由于缺乏文化底蕴,存在的问题也很明显:不管是民间礼仪,还是官方活动,因没有一套健全适合的礼仪章法而使得祭祀礼仪相对处于一种混乱状态;由于没有一部国家颁布的礼仪规范,使得在实际操作中存在很大的随意性;由于一些方面的严重失礼而产生的不良后果严重损害了我国的文化形象。因此我们说,礼仪属于一个文化范畴,它不但会涉及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而且体现了民族的历史文化。这么大的一个题目要讨论清楚并非一件易事,而真正让它系统化和规范化就更是一个异常艰巨的社会工程。
现如今,在经济迅速发展、社会相对稳定、文化不断繁荣的背景下,没有一个与之相适应的、相对系统固定的祭祀礼仪规范是一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它不仅会直接影响到祭祀的效果,而且也会影响到中国传统文化的地位。而在缺乏规范、约定俗成的礼俗上体现出的某些落后的思想观念甚至会对整个社会的进步产生极大的负面影响。因此,我们要继续弘扬黄帝精神,不但要对祭祀礼仪文化给予足够的重视,而且还要对祭祀的形式和内容等量齐观,只有这样才能使黄帝的祭祀活动达到预期的效果,最终使社会主义物质文明、精神文明和政治文明得到同步发展。
[1]司马迁.《史记》卷28《封禅书》第6[M].中华书局,1982:1355.
[2]司马迁.《史记》卷1《五帝本纪》第1,[M].中华书局,1982:10.
[3]班固.《汉书》卷1《高帝纪》1[M].中华书局,1987:10.
[4]班固.《汉书》卷25《郊祀志》[M].中华书局,1987:1249.
[5]刘昫.《旧唐书》卷149 列传99《归崇敬传》[M].中华书局,1988:4014.
[6]脱脱等.《金史》卷107 列传45《张行信传》[M].中华书局,1975:2363.
[7]霍彦儒.黄帝祭祀的文化意蕴[J].华夏文化,2004(6).
[8]范晔.《后汉书》志第5《礼仪中》[M].中华书局,1973:3123.
[9]魏收.《魏书》卷3《帝纪第三》[M].中华书局,1984:49.
[10]刘昫.《旧唐书》卷24 志第4《礼仪四》[M].中华书局,1988:909.
[11]张廷玉.《明史》卷50 志第26《礼四》[M].中华书局,1984:1291.
[12]赵尔巽.《清史稿》卷84 志59《礼三》[M].中华书局,1976:2525.
[13]李笔浪.黄帝祭祀与中华民族的精神家园建设[J].西北大学学报,2010(1).
[14]陈澔注.《礼记集说》卷1《曲礼下》第2[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1268.
[15]陈澔注.《礼记集说》卷3《王志》第5[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1590.
[16]孔颖达.《春秋左传正义》卷56[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1587.
[17]秦开凤.记忆与重构:文化学视野中的黄帝及黄帝祭祀研究[J].社科纵横,20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