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必峰 董晨展
摘要 转基因问题在国内是舆论的“雷区”。作为舆论引导主体,权威部门、专家和官方媒体在工具理性支配下,企图用强制、高效的方法迅速收编民意。然而,在反思科学化时代,科学的话语霸权被消解,专家系统和权威主体面临信任危机,民众开始形成自己独有的风险感知逻辑,并通过新媒体平台以社会理性对抗科学理性,从而导致了转基因问题舆论引导的失败。本文认为,舆论引导应根据交往理性,构建对话与交流的平台。
关键词 舆论引导;转基因问题;工具理性;交往理性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作者简介 芮必峰,安徽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教授,安徽合肥230601;董晨晨,安徽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安徽合肥230601
科学在给人们带来巨大物质利益和生活享受的同时,也给人类带来了巨大的潜在风险。转基因技术作为科学史上的重要创举,在创立之初便饱受争议,而转基因话题也成为了舆论的“雷区”,各种观点僵持不下。值得注意的是,在新的舆论环境下,昔日作为权威发布的官方媒体和专家意见对舆论的引导开始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往往每次发布的科学数据和辟谣信息都会引起大众的强烈反感,使得民意对转基因问题更加排斥,给舆论引导造成极大困难。那么,转基因问题的舆论引导缘何会引起民意反弹?如何根据舆论环境的变化构建一个恰当的交往和对话平台呢?
一、舆情事件回顾
转基因食品指的是利用现代生物技术,将某种动物或者植物的基因提取出来,插入到目标农作物或者动物的基因细胞内,从而改变植物、动物的性状,由这些植物或者动物的原料所制成的食品。转基因话题在国内一直是舆论的风暴中心,多方观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2013年10月17日,农业部网站刊文否认吃转基因食品会致癌、影响生育、导致土地报废。文中提到凡获安全证书的均可放心食用,迄今未发现食用安全问题;由于精确的技术和严格监管,转基因作物甚至可能比传统食品更安全;央视国际频道立即进行播报,画面中“权威发布”四个大字占据中央。当天相关的网络新闻就由此前的200余篇猛增至950余篇,相关微博超过3万条。(图1)19日,300网友在武汉试吃转基因大米,活动主角中国科学院院士、华中农业大学生命科学学院院长张启发透露,今年我国61名院士曾联名上书国家领导人,请求推进转基因水稻产业化,并称转基因水稻产业化的决策不应依靠民意,应按法规和程序,农业部不敢拍板是不作为,导致水稻产业化错失良机,再拖延将误国。此言引发相关讨论再度升温,当天的相关网络新闻超过660篇,相关论坛帖文超过800篇,相关微博则暴增至12.8余万条。(图2)
权威媒体与专家的言论双重出击,引起的却是舆论的一片哗然。其间网络(特别是作为自媒体的微博)声势大大超过传统媒体。搜狐网的一份网络调查表明,超过九成的网民反对推广“转基因大米”。通过对10月17日至21日新浪微博内容的抓取与分析,“反对的声音”主要观点如下:
1.反对转基因科学;
2.专家联名,绕过民意,是对民众知情权和选择权的践踏;
3.质疑权威媒体、部门和专家本身的推广动机;
4.针对媒体、专家的调侃性、讽刺性的话语,如“误国说”、“专家先吃”等。
在对上述内容浏览后可以看出,由于一般民众对转基因技术并不了解,对于转基因科学本身的偏见只占据了民意的一部分,大众将矛头主要指向了权威部门、官方媒体和专家系统。
二、权威部门、官媒和专家主导的舆论引导缘何失败
马克斯·韦伯曾提出社会行为包括目的一工具行为和价值行为,认为理性的内涵就体现在这两种行为之中。法兰克福学派在批判理性的物化时提出,“理性在很长一段时间意味着理解和追求永恒理念,这是人类的目的。今天恰好相反,理性不仅成为商业工具,而且理性的主要职能在于找到通过目标的工具以适应任何既定的时代。”的确,当工具理性开始扩张成为一种对思想行为的普遍逻辑时,世界上一切复杂多变的现象就被统统简化为可以用工具理性规则加以科学/高效化管理的具体案例了(如关于新闻媒介的“工具论”)。
转基因问题的舆论引导体现了强烈的工具理性倾向,将媒介作为“工具”的传播者企图用强制、高效的方法迅速进行民意收编。主要表现为树立科学话语的霸权;用权威主体和专家系统压制不同意见;忽略受众风险感知的焦虑情绪。下文将从以上三个方面具体探讨相关舆论引导失败的原因。
(一)科学话语霸权的消解
对于转基因问题的舆论引导,最为常见和通用的方式就是发布所谓“科学数据”进行传播和辟谣,科学被赋予了一种无上的话语霸权,科学容不得任何质疑,没有半点商榷的余地。这种对科学的推崇无非在告诫那些持不同意见的人,“闭嘴吧,这是科学”。通过这样简单而粗暴的方式,进行高效的民意治理。
现代社会,科学受到高度尊重,广泛持有的一种信念是,科学及其方法是有某些特殊东西的,称某一论点、推理或研究为“科学的”,就是想说明它们包含某种优点或特殊的可靠性。然而,正如贝克所言,与传统的现代化和工业社会的反思现代化之间的区分相应,可以从科学实践和公共领域的关系中分化出两种格局:初级(primary)的科学化和反思的科学化。科学在被运用于自然、人和社会的世界的同时,也要开始正视其自己的产物、过失和次生问题。
贝克提到,在初级的科学化时期,从传统与现代、普通人与专家的对立中获得其动力。因为只有在这一分界存在的情况下,科学内在关系中的怀疑论才能在外在关系中科学结果应用的独裁式发展的同时变得普遍化。当下对于转基因问题的舆论引导,就是在这种科学逻辑的思维框架下展开,即对知识和科学启蒙的诉求排除了对科学自身应用结果的怀疑,官方媒体和权威部门的言之凿凿遭到了民意的巨大反弹。一位网友引用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的观点对转基因问题进行了理性的分析,“转基因食品不能全否,也不能全肯,它们中有的不存在安全问题,但也有的还要对其安全性做进一步的深入研究,”对可能造成的生物遗传基因污染表达出担忧。
35年的改革开放,人们开始学会反思科学。在这样一个反思科学化的时代,企图树立科学的话语霸权以确立舆论方向注定遭受失败,而新媒体时代的到来给予了人们以质疑科学的渠道和平台。在这个众声喧哗的舆论场中,树立正确的科学观,成为正确引导舆论需要迈出的第一步。
(二)专家系统与权威主体的信任危机
吉登斯认为,专家系统(expert system)是一种脱域的机制,因为它把社会关系从具体情境中直接分离出来,通过跨越伸延时一空来提供预期的“保障”。作为外行人士的大众,不可能完全参与专业生产的过程,只能依赖于那些精通本行业知识的专家们,因而,同所有的脱域机制一样,专家系统是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之上。
在此次转基因风波中,农业部网站的辟谣中引用中国农业大学教授罗云波的观点;央视在报道农业部辟谣时,画面中央显眼位置有“权威发布”四个大字,都是试图利用专家系统和权威部门的信任基础建立话语强权。
然而,公众显然并不买账。首先是转基因研究的专家团体遭受质疑。一方面,民众对转基因的安全性提出疑问;另一方面,开始对于专家本人为何如此卖力地推广转基因的动机提出质疑。有网友提出,中国还有几亿农民,农业传统悠久,现在又不缺粮少食,急着推广转基因做什么?若无利益驱使,专家怎么会如此卖力?还有网友质疑道,华中农业大学生命科学学院院长同时也是美国科学院的外籍院士的张启发一再呼吁推广,这里的背景是他们研究的转基因水稻的所谓安全证书,将在明年失效,这将影响到他的经济利益。
其次,作为权威部门的农业部也遭受质疑。著名主持人崔永元在微博中质询,“转基因这等大事不是农业部一家说的算,质检、检疫、环境、食品等相关部门都有责任和义务监督和管理,这是国际惯例,也是中国法律。”
这种对专家系统和权威主体的质疑,体现了网络多元价值观下对于“人”的重新审视,专家和权威被拉下神坛,高大全的形象不复存在,民众从商业、政治、伦理等多重角度对其进行全方位透视。在信任体系逐渐崩塌的背景下,企图通过专家、权威等字眼来迅速说服民众、引导舆论的方式也变得难以奏效。
(三)科学理性与社会理性的对垒
在此次转基因风波中,61位专家绕过民意,直接上书中央,中科院院士张启发则直接申明“转基因水稻产业化的决策不应依靠民意”,成为了舆论主要攻击的对象。
科学确定风险,民众感知风险,当民众怀疑和拒斥专家界定出的风险的时候,则会被指责为“非理性”的行为。基于这样的“科学理性”(贝克语),媒体对于转基因问题的报道建立在普及科学、压制反对意见的基础上,对于民众的怀疑与担忧缺少回应。
然而,正如吉登斯所言,当今社会,外部风险逐渐为被制造出来的风险所取代。他将这种由被制造出来的风险占主导地位的世界称为“失控的世界”。这种失控是指人们对那些潜在的、不确定的风险无法预测与掌控的恐惧,而这种恐惧是普遍而深刻的。权威部门发布的安全红线,到民众这里会变成艰难的选择和摇摆,冰冷的数据和术语会被反复的掂量和揣摩,每个人都希望能够规避风险,因而显得格外敏感和挑剔。而这种“人之常情”不仅未被媒体或权威所理解和认同,反而被斥为“非理性”。
媒体与专家从科学术语和方程式的逻辑出发,发布各种统计数字,用艰深晦涩的科学知识企图来说服大众,却忽略了对于人、社会和文化意义的考量,正如马克斯·韦伯所说,如果排除了社会权力和分配的结构、科层制、普遍模式和理性化,这样的讨论不是没有意义就是荒谬的。同理,忽略了“社会理性”的科学理性也是空洞和荒谬的。
因而,媒体在进行舆论引导时,不应将不合作的大众当做是“非理性”和无需理睬的局外人,应摈弃科学理性的偏见,理解和尊重大众风险感知的焦虑情绪,正视反对意见,并予以及时的沟通和解答。
三、搭建沟通、理解的新平台
哈贝马斯在批判工具理性的基础上提出了交往理性的概念,他认为,社会共同体是通过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得以形成和维系的,语言交往所指涉的对象即是“世界”,其作为所有事实即现象构成的总体,不仅指物所构成的实体世界,还进一步包括由人与人组成的社会关系网络以及人的内心自我。并提出了交往有效性的三大要求,即真实性、正确性和真诚性。
对于转基因问题的舆论引导,也应从交往理性的逻辑出发,首先,对于转基因科学的传播与普及应建立在简明易懂的基础上,注意对科学术语的解释和阐发,而非冰冷数据的堆砌。同时,在对相关信息进行辟谣的时候,权威部门、专家和媒体惯用一种独断式的强硬话语,如对于潜在风险的全权否认,反而更易遭到质疑。公众更愿意看到的是基于数据支撑的结论以及对于潜在危险的提示或预警。
其次,舆论引导应理解和尊重受众风险感知的焦虑情绪,正视反对意见,并予以及时的沟通和解答。舆论引导的主体如若回避民众关心的问题,自说白话,自然无法收到良好效果。正如此次转基因风波中被热议的“绕过民意”一说,就被认为是对民众知情权和选择权的蔑视,从而加深了了民众对转基因技术的抵制和厌恶情绪。
最后,转基因问题的舆论引导可以从言论走向现实,如推广转基因的科普活动、举办转基因食品交流大会等,这种面对面交流的宗旨并非为了劝服他人,而是寻找一种达成共识的方法,通过参与这样的活动,支持者和反对者可以有一个直接对话的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