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 雅
(贵州财经大学文化传播学院,贵州贵阳 550025)
传统文化的生存状态是随着媒介技术带来的时代革命而变化的。改革开放之后,伴着“国学热”而重新兴起的中国传统文化、传统文明的研究和传播,更是与建国前封建时期及半殖民地时期有着内容和实质上的截然不同。尤其是90年代末到21世纪头十年,随着电脑网络在中国的大范围普及,传统文化生存进入以数字为载体的网络时代,其生态表征表现出与以往任何时代均不同的大众传播特色。而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世界正进入大数据时代。新的大数据技术给人们的科技生活带来新转变,也必将使传统文化呈现出与第一个十年不同的崭新形态。
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源流可以追溯至距今7000年的仰韶、大汶口、红山、良渚等一系列新石器时代。传统的物质文化,如衣食住行、生活生产方式自那时就通过面对面的人际传播发展并继承下来。但是真正成为中华文化,并可以寻觅其明显生存轨迹的,还是奠基在夏商周三代,并集中于所谓的“元典时代”。之所以称其为“元典时代”,正是因为这一时期产生了被其后几千年中华民族代代传播与接受的、最原初的精神文化的载体——书籍。
语言的出现,使人类脱离了原始动物之属,慢慢走向文明;文字的出现,使人类脱离了蒙昧的物我不分的混沌,彰显出强大的主体性;书籍的出现,使人类得以大范围传播并牢固地接收自己所创造的最高层次的精神文化。商代已有文字,但无书籍,并且那时的文字不如口语丰富,所以信息的传播还是依靠声音介质,呈现口头传播的特性。中国文化的第一次较大规模研究与传播毫无疑问是在春秋战国时期,自此拉开了中国三千年传统文化生存的大幕。
传统文化以文字为主要媒介,而文字存在的物质化载体则从最初的龟甲兽骨到竹简,从木牍、绢帛发展到纸张。物质化载体不断趋于轻便廉价,文字信息含量越来越大,传统文化的传播方式越来越容易,传播速度越来越快,传播范围越来越广,传播效果也越来牢固,中国传统文化也因此渐渐达到了世界文明的巅峰。这上至春秋下至民初的传统文化,虽然经历了时代性的起起落落,历时长远,但从传播学学科角度来看,其实都归属于一个传统式的以文字为媒介的传播时代,即使文字的物质载体在不断变化。不过,在这漫长的时代里,却因印刷技术的发明给世界文化格局带来了巨大的改变,故而传播史上又把这一时代分成前印刷时期和印刷时期两个阶段。
印刷并不是载体,并未改变承载文字的介质,只是改变了承载文字的速度。信息的快速复制,使得文化的生存范围更广泛,尤其是高层次的精神文化。可惜的是,虽然中国人发明了活字印刷技术,但因为封建社会的政治、经济、制度及思想的局限与制约,历经宋元明清直至清末民初,中国贫穷的知识分子还是无法拥有大量的书籍,更何况是普通百姓。因此印刷术的发明,虽在西方为文化传播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革,却未能给中国传统文化生存带来新局面。闭关锁国、因循守旧,传统文化在明代达到鼎盛之后,在清代开始进入颓势。清同治十一年(1872年),中国的第一份报纸《申报》创刊,标志着中国进入了真正的印刷传播时代。但中国印刷时代的开启,带来的却是西方文化的传播与影响,传统文化的生存颓势遭遇到了扼颈之危。
众所周知,从1840年到1949年的中国近现代时期,传统文化陷入生存困境,呈现一反前朝的艰难模式。而1949年后,因政治原因无法充分发展与传播,在文革时期甚至一度被迫中断。直至改革开放的80年代,命悬一线的传统文化重又恢复生机。80年代至90年代早期,传统文化终于凭借着早该凭借的印刷传播模式,摆脱了思想与政治的束缚,焕发了新的生存形态——它不再扎根于政治土壤之上,而是以学术界为基;它不再充斥着生活的各个角落,而是以人们的道德精神为主要阵地。高校及研究机构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从事研究,古代元典文献大批量地印刷出版,研究成果发布在各类期刊杂志之上,大量考古学出土的文物成为过去文化悬案的铁证,各层级教学机构的教学内容中均包含有传统文化的教育,社会民间团体也积极地组织普通大众学习传统文化……这本该是中国一进入印刷传播时代就应随之而来的繁荣,却迟到了一个多世纪。
虽然印刷时代的繁荣来得迟了些,但中国还是赶上了世界的步伐,同步逐级进入了以影视、网络为媒介的电子技术传播时代。
印刷技术实现了信息的大量复制生产,电子技术则实现了信息的远距离快速传播[3]。前者带来了大众传播模式,后者则充分继承并把大众范围再度扩大化。传统文化的电子化生存亦以技术更新为依据,分为影视生存与网络生存两种形态。
虽说无线电广播属于电子媒介,但在中国的近现代却成了政治宣传的工具,无暇顾及传统文化的传播。改革开放以后,电视在中国的普及才使得传统文化借助影像的魅力,从高校或研究所的象牙塔中走出,走进寻常百姓家。80年代根据四大名著改编的影视剧向全中国人民普及了古典文学;新世纪初年,《百家讲坛》的播出使学术化的传统文化研究变得平民化;近两年,《汉字听写大会》、《中国成语大会》让我们重新回味中国语言文字的魅力。影视媒介改变了元典文献千年不变的载体,把文字转化为声音图像保存下来,因声像的艺术化及易接受性而在传播中达到很好的接收效果。
传统文化影视传播方兴未艾之际,又迎来了网络传播新时代。网络至今已成为报纸、广播、电视后的第四大媒介,其传播具有信息量大、传播速度快、易复制、超文本、多媒体、活动强等特点,打破了信息传播间的界限,甚至改变了人类的生活生存方式。新旧世纪之交时,传统文化的网络化存在成为一种新气象。各种宣扬传统文化的网站雨后春笋般地出现在网络上,大量免费阅读的古代经典文献库,及时为受众提供有关信息;学者们在自己的个人博客上发表传统文化研究成果,与受众交换学习心得;在论坛上,爱好国学的网民们积极参与国学问题的大讨论,气氛热烈……网络改变生活,传统文化的网络化存在如下特色:
第一,传播主体的多样化。传统的传播者不外是古代及现代的知识分子,而网络传播的特性,可以使每个人都成为自媒体。传统文化的传播者从单一性的精英阶层外溢为多样性的各阶层,有传媒机构,也有一般大众。所以,传播者的目的、意图,影响制约传播者的因素和传统化传播者的就不一样。
第二,文本形式与内容的新颖性。网络上的一切信息是经数字技术编码后以电子文本的形式保存下来。目前涉及传统文化的网络文本有文字和声像两种。研究性文本,如古代典籍原文、学术研究成果还是以传统文字形式呈现。而知识普及类文本,如对少儿进行的国学教育,则出现了声像形式。形式的进化伴随着内容的改变,也改变了接受者对信息的解码方式。
第三,渠道和阵地的拓展化。网络上各类与传统文化有关的网站不少,如国学网、浩学历史网、中华文化信息网、中国孔子网等;还有百度、谷歌等搜索引擎亦可搜索到相关的知识;国学数典、龙腾国学、国学论坛、北大中文论坛等BBS 论坛,学者的个人博客,权威学术期刊网站等,凡此种种都成为传统文化传播和学术交流的主要阵地。其中有公益性的、商业性的,有专业化的、业余化的,不同的传播渠道实施的传播内容也各不相同。
第四,传播效果的复杂性。网络所具有的传播优势,加快了传统文化的大众化传播,并扩展至全球化传播。但网络传播除带来机遇外,还带来了一些负面的效应。避免网络文化造成的负面影响,传播文化的正能量,这是传者与受者应该共同关注的问题。
第五,受众诉求的选择性。网络与电脑的便利使得普通人也能阅览并研究浩如烟海的古代文献。受众不再是被动地接受信息,不同年龄、职业、学历的人有不同的目标诉求,对网络传播的传统文化接受有选择性。
第六,研究方法的创新化。网络时代的信息载体与承载方式同时改变,以数字模拟原始的文字和声像,计算机对数字信息处理的速度快,精度高,大大超过人脑,得以把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运用到传统文化研究之中。如传统手工检索古代文献的文字、词句,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在儒家文献十三经中查找关于“仁”的解释,过去必须借助索引类的工具书,然后一页一页查证,费时费力。现在有了电脑的帮助,在线阅读文献并输入“仁”字检索,结果会在不到一秒钟时间内显示,准确率高。
如今,网络技术与网络传播已然成熟,传统文化的网络化生存在逐渐发展之际,又迎来了大数据技术。
大数据理念源自2011年西方学界,从世界知名咨询公司麦肯锡(MGI)在研究报告中最早提出“大数据时代”这一概念起,不过两三年时间。大数据是网络技术,而非传播媒介,没有改变承载信息的介质,改变的是承载信息的容量,从而加快了处理信息速度。现在的数字处理技术能够形成高至ZB(2 的70 次方)级别的超级容量数据库,即所谓的“大数据”。如此海量的数据依托云计算的分布式处理,可以满足用户快捷准确地获取、存储、检索、共享、分析和可视化处理,为自然科学和人文社会科学均创立了全新的量化研究系统和方法。互联网发展到“大数据时代”,根本上是数据分析的前沿科学时代,也是网络传播的一个新阶段。大数据技术与网络传播间的关系,类似于印刷术与文字传播间的关系。
2012年,国内出版了学者涂子沛的《大数据:正在到来的数据革命》一书。该书讲述了大数据给中国带来的思考与启示[1]。2013年,英国学者维克托·迈尔-舍恩伯格和肯尼思·库克耶合著的《大数据时代》一书在国内外出版。该书开国外大数据系统研究之先河,为“大数据”的研究提供了宝贵的理论基础[2]。与此同时,大数据技术在中国的实践运用亦涉及到商业、医疗、天文、金融等各个领域,其中也包含人文社科研究领域。于是,传统文化的网络化生存也被大数据技术裹挟着进入了一个新的状态,呈现出比之前的网络形态更加崭新的面貌:
第一,承载传统文化的信息数据将无限扩大,而数据的物质载体则更趋于轻便。古籍数字化的工作在前十年已经开始,但是囿于技术限制,进展平缓。目前,在网络上能够在线阅读的古代文献典籍还不是很多。而大数据技术的运用,将加速我国古籍数字化的进程。
2013年9月16日《光明日报》刊登了一篇访谈文章《国学大数据时代来了》。来自首都师范大学、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北京师范大学的赵敏俐、孙茂松、张涛、尹小林、杜晓勤五位专家学者,就“大数据时代”给古籍整理与国学研究带来的巨大变革做了前瞻式的探讨。过去十年,利用普通数字技术进行纸质版本古籍数字化保存,已经有几十亿字的规模。如今,利用先进的“大数据技术”能够建立更多功能的、更大规模的古籍数据库。国学是我国传统文化最优秀的核心部分,是世世代代知识分子们心血的结晶,体现了中华民族最高的智慧。汗牛充栋、浩如烟海的书籍是这些最高智慧的传统载体,现在把这些海量的文字信息转化为数据,一来便于保存,二来便于传播。在大数据技术支持下,国家有望建立起超大规模古籍数据库,把中国现存的古代所有书籍进行数字化整理和保存。而且,这些信息的保存空间将因载体的轻便尽可能缩小。比如文津阁《四库全书》原本所占国家图书馆的空间,和文津阁《四库全书》电子版所占实际空间相比,可谓天壤之别。就目前已经做到的工作大胆推测,将来或许所有中国传统文化信息的承载物只是一本书的空间大小。
第二,承载传统文化的信息数据类型更加多样化,类型多样化又体现在不同的视域下。一是数据符号的拟真实视域。早期网络上的传统文化数据以语言符号为主,即书面的文字信息和发声的话语信息,以二维空间给读者以视觉呈现。后来,图像、视频等信息数据制作技术普及化,动态符号信息大量出现。大数据时代的来临,伴随着三维扫描、动作捕捉技术的发明,符号的描述能力越来越直接、透明,信息几乎可以等同于真实世界。所以,承载文化信息的符号将渐渐改变以文字符号一统天下的局面,动态有声的影像将取代静态无声的图文成为文化符号的主力军。那么,不只是文字书籍,所有蕴含中国传统文化的物质遗产或非物质遗产,都可以借助影像数据的方式建立起信息库。大数据的超级海量存储度完全可以容纳中国上下五千年甚至史前万年所有的文明轨迹、文化信息。二是数据来源的民间视域。网络上的传统文化信息,尤其是文化元典的电子版信息,早期通常都是正规发布,其版权隶属高校、研究院所或文化公司。这种学术化、权威化的正规数据强调大众与标准。随着网络发布门槛的降低,任何个人均可以发布类似信息,并被无所不在的传感器不加拣选地搜集存储,不断产生各种小众化、非标准的海量数据。于是,处理数据的复杂程度激增,更强调民间的经验性价值,从而使得对传统文化的解读与接受更加个性化。
大数据技术的战略意义不在于掌握庞大的数据信息,而在于对这些含有意义的数据进行专业化处理,通过“加工”实现数据的“增值”,大数据可以使许多沉睡千年、千头万绪的信息重新发挥价值。在网络大数据土壤上生存的传统文化研究也将借力新技术,开创新局面。大数据处理技术可以全面实现“对古籍的自动识别、自动标点、自动排版、智能检索、智能分析,可实现多种数据格式的转换和输出,可以满足文、史、哲、经各学科研究所提出的各种特殊需要,更能适应跨学科综合研究的高级需要。”[3]以往的古文标点工作是人工操作,耗费时力。而以网络智能技术自动标点,不久的将来就会把传世古籍全部标点完毕。以数据统计为基础的研究方法,更适宜于传统学术中的音韵、训诂、考证、辑佚等工作。还可以设想网络上中文典籍的外文自动翻译,届时将满足全球普通网民及国外研究专家的需要。这个设想一旦实现,对中国传统文化在全球的传播,具有重大的战略推动意义。
优秀传统文化在中国现代化建设中的重要作用,毋庸多言。扩大传统文化的现代社会传播面,使过去的小众传播成为现今的大众传播,加强其在当今世界的传播效果,前提之一是传统文化需要一个好的生存环境。在这一点上,信息载体与介质的能力——超越时空极限能力的不断提升决定了生存状态的优劣。传统的纸质媒介、现代的电子媒介,给了传统文化多元化的生存环境,而大数据使得电子媒介环境格外适宜文化的研究与传播。利用好这一新的存储与计算技术,传统文化原来在网络上零散化、碎片状的存在将会变成一种杂多性、大规模的新生态。
中国传统文化是中国现代文化的根基,尤其是优秀的精神文化精髓是每一个中国人的骄傲和自豪,弘扬优秀传统文化也成为每个中国人义不容辞的责任。21世纪是我们面临经济全球加速、信息技术突飞的崭新时代。这对中华文化来说,既是机遇也是挑战。利用网络时代大数据技术为传统文化的研究与传播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是传统文化继续传承的保证,为中华文化迎接挑战打下坚实牢固的根基。
[1]涂子沛.大数据:正在到来的数据革命[M].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
[2]维克托·迈尔-舍恩伯格,肯尼思·库克耶.大数据时代[M].盛杨燕,周 涛,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13.
[3]赵敏俐,杜晓勤,等.国学大数据时代来了[N].光明日报,2013-0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