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 祥 伟
(山东理工大学齐文化研究院,山东淄博255049)
论早期泰山信仰及其道教化
卜 祥 伟
(山东理工大学齐文化研究院,山东淄博255049)
泰山信仰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早在先秦时期就广泛流传于民间,至迟于秦汉时代,其信仰的行为与内容就已基本完备。早期泰山信仰行为主要表现在祭祀与封禅等官方活动中,信仰内容也多集中在以泰山神所主掌生死观念的职司信仰中。道教产生后,积极吸收泰山信仰的诸多内容,并发展了泰山神主生死魂魄的职能,进而把泰山神纳入到道教神灵体系之中,至此泰山信仰也逐渐完成了道教化的进程。
泰山信仰;泰山神;道教化
泰山作为中国历史文化名山备受世人敬仰,以山岳文化而产生的泰山信仰更加受到人们的青睐,尤其是以祭祀与封禅为主的官方信仰活动更增添了泰山信仰的神秘性与权威性。长期以来,以泰山为主题的信仰及研究层出不穷,如明代著名学者汪子卿所著《泰山志》,[1]是现存最早的泰山专志,是泰山文化信仰整理研究的集大成者,在泰山学术史上具有不可争辩的地位。近代学者对其研究也较多,从信仰角度、文化角度、宗教角度都有涉及,而道教是如何吸收、引进泰山信仰的,即泰山信仰道教化的进程,却很少有研究成果面世。文章从梳理泰山信仰产生、发展脉络入手,通过对信仰行为方式及内涵的透析,探究泰山信仰道教化。
泰山作为中华民族的传统名山及山川崇拜的重要对象,早在先秦时期就受到人们关注,一些关于泰山的记载屡见于史册。《列子·天瑞篇》记载:“孔子游于太山,见荣启期行乎郕之野,鹿裘带索,鼓琴而歌”,这里的“太作大,大音泰”,[2]22故此,古代典籍中时常把“泰山”写作“太山”或者“大山”。《庄子·大宗师》云:“肩吾得之,以处大山”,庄子笔下的大山指的也是泰山。《春秋公羊传·僖公三十一年》描写泰山的神奇时写道:“触石而出,肤寸而合,不崇朝而遍雨乎天下者,唯泰山尔”,[3]251赞美泰山能够兴云致雨,称赞泰山的神奇性。
人们对山川早就有敬畏崇拜的传统,泰山作为山川的重要代表,早在先秦时期就被人们列入崇拜的对象,由崇拜之感渐变为信仰之情,《礼记·王制》记载古代帝王五年一次祭祀山神,以祈求国泰民安,曰:
诸侯之于天子也,比年一小聘,三年一大聘,五年一朝。天子五年一巡守。岁二月,东巡守,至于岱宗,柴而望祀山川,觐诸侯,问百年者就见之。命大师陈诗,以观民风,命市纳贾,以观民之所好恶,志淫好辟。命典礼,考时月,定日,同律,礼乐制度衣服正之。山川神有不举者,为不敬,不敬者,君削以地。宗庙,有不顺者,为不孝,不孝者,君绌以爵。变礼易乐者,为不从,不从者,君流。革制度衣服者,为畔,畔者君讨。有功德于民者,加地进律。五月,南巡守至于南岳,如东巡守之礼。八月,西巡守至于西岳,如南巡守之礼。十有一月,北巡守至于北岳,如西巡守之礼。[4]326-329
从材料中看出,古代帝王有祭祀山川的传统,有固定的时间限制,并把祭祀山川看作举国大事,认为“山川神有不举者,为不敬,不敬者,君削以地”,可见对山川的重视。上述中还提到天子巡守四岳的说法,认为东岳为泰山,这是古籍中关于东岳的较早记载,而《汉书·郊祀志》有汉宣帝神爵元年(前61年)规制了五岳制度的记载:“制诏太常:‘夫江海,百川之大者也,今阙焉无祠。其令祠官以礼为岁事,以四时祠江海雒水,祈为天下丰年焉。’自是五岳、四渎皆有常礼。东岳泰山于博,中岳泰室于嵩高,南岳灊山于灊,西岳华山于华阴,北岳常山于上曲阳,河于临晋,江于江都,淮于平氏,济于临邑界中,皆使者持节侍祠。唯泰山与河岁五祠,江水四,余皆一祷而三祠云。”[5]1249这里以礼制诏令的形式规定了五岳的名称和位置,定制“东岳泰山于博”。但是“唯泰山与河岁五祠”,突出了泰山地位的重要,这也为后来的泰山信仰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祭祀与封禅是泰山信仰的重要行为,其行为活动大多带有官方性质。泰山信仰的产生是伴随着泰山祭祀与帝王封禅的活动逐步展开的,从祭祀本身来说,它包含多种含义,《周礼》疏曰:“天神称祀,地祗称祭”,对祖先的祭祀可以说是对人的由来及其地位的认可和对去逝者的怀念,对山川的祭祀则涉及到了敬畏之意,往往看作是人与神沟通的外在形式,是实现与神灵交流的有效途径,故《孝经·士章》曰:“祭者际也,人神相接,故曰际也;礼者,似也,谓祀者似将见先人也”。[6]17关于泰山祭祀的记载可以追溯到先秦时期,泰山为神灵的聚集地,对其祭祀也成为帝王与神灵沟通的重要途径,《史记·封禅书》引《管子》曰:
古者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记者十有二焉。昔无怀氏封泰山,禅云云;虙羲封泰山,禅云云;神农封泰山,禅云云;炎帝封泰山,禅云云;黄帝封泰山,禅亭亭;颛顼封泰山,禅云云;帝喾封泰山,禅云云;尧封泰山,禅云云;舜封泰山,禅云云;禹封泰山,禅会稽;汤封泰山,禅云云;周成王封泰山,禅社首。皆受命然后得封禅。[7]1361
先秦时期,贤明圣君大多去泰山封禅,祭奠神灵,来宣示自己的丰功伟绩,对此《史记·封禅书》也有类似记载:“孔子论述六蓺,传略言易姓而王,封泰山禅乎梁父者七十余王矣”,[7]1363这与管子的记载大致相同。秦汉时期,是中国大一统社会的重要发展阶段,伴随着大一统局面的形成,以秦始皇和汉武帝为代表的秦汉帝王也开始了其封禅泰山之路,且比前代尤甚。所谓封禅,张守节在《史记·封禅书》开篇《正义》描述为:“此泰山上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故曰封。此泰山下小山上除地,报地之功,故曰禅。言禅者,神之也。《白虎通》云:‘或曰封者,金泥银绳,或曰石泥金绳,封之印玺也。’《五经通义》云:‘易姓而王,致太平,必封泰山,禅梁父,何?天命以为王,使理群生,告太平于天,报群神之功。’”[7]1355该记述指出了封禅泰山的意义。据史书记载,秦始皇曾五次出巡,其中有三次东巡山东封禅泰山,如秦始皇二十八年(前219年)封禅泰山:“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与鲁诸生议,刻石颂秦德,议封禅望祭山川之事。乃遂上泰山,立石,封,祠祀。下,风雨暴至,休于树下,因封其树为五大夫。禅梁父。刻所立石。”《封禅书》中对秦始皇此次泰山之行做了记载:“即帝位三年,东巡郡县,祠驺峄山,颂秦功业。於是徵从齐鲁之儒生博士七十人,至乎泰山下。诸儒生或议曰:‘古者封禅为蒲车,恶伤山之土石草木;埽地而祭,席用菹秸,言其易遵也。’始皇闻此议各乖异,难施用,由此绌儒生。而遂除车道,上自泰山阳至巅,立石颂秦始皇帝德,明其得封也。从阴道下,禅於梁父。其礼颇采太祝之祀雍上帝所用,而封藏皆秘之,世不得而记也。”[7]1366-1367汉武帝作为一代杰出君主也屡次去泰山封禅,《汉书·武帝纪》记载汉武帝先后八次封禅泰山,其中规模较大的是汉武帝元封元年(前110年)的泰山之行,曰:
夏四月癸卯,上还,登封泰山,降坐明堂。诏曰:“朕以眇身承至尊,兢兢焉惟德菲薄,不明于礼乐,故用事八神,遭天地况施,著见景象,屑然如有闻。震于怪物,欲止不敢,遂登封泰山,至于梁父,然后升襢肃然。自新,嘉与士大夫更始,其以十月为元封元年。行所巡至,博、奉高、蛇丘、历城、梁父,民田租逋赋、贷,已除。加年七十以上孤、寡帛,人二匹。四县无出今年算。赐天下民爵一级,女子百户牛酒。”[5]191
东汉时期也有封禅泰山的行为,光武帝于建武三十二年(56年)曾刻石于泰山,曰:
维建武三十有二年二月,皇帝东巡狩,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班于群神,遂觐东后。从臣太尉熹、行司徒事特进高密侯禹等。汉宾二王之后在位。孔子之后褒成侯,序在东后,蕃王十二,咸来助祭……是月辛卯,柴,登封泰山。甲午,禅于梁阴。以承灵瑞,以为兆民,永兹一宇,垂于后昆。(后又)燎祭天于泰山下南方,群神皆从,用乐如南郊。诸王、王者后二公、孔子后褒成君,皆助祭位事也。事毕,将升封。[8]3165-3166
从以上材料看出,封禅泰山已成为帝王施展政治抱负,展现国家强盛力量,对内威慑,对外影响的政治行为,而外在的表现形式无非是刻石记功、赋文渲染等方式,这似乎是帝王封禅泰山所要达到的目的。但从另一角度来看,帝王们为什么要千里迢迢选择封禅远在东部边陲的泰山?现在看来这已经不是一个问题,泰山在先秦时期就受人们尊奉,认为是人与神对话的地方,在这里可以拜见神仙。总之,泰山作为一种信仰载体而为世人所崇仰,《史记·封禅书》曰:
天子封泰山,泰山东北址古时有明堂处,处险不敞。上欲治明堂奉高旁,未晓其制度。济南人公玊带上黄帝时明堂图。明堂图中有一殿,四面无壁,以茅盖,通水,圜宫垣为复道,上有楼,从西南入,命曰昆仑,天子从之入,以拜祠上帝焉。于是上令奉高作明堂汶上,如带图。及五年修封,则祠太一、五帝于明堂上坐,令高皇帝祠坐对之。祠后土于下房,以二十太牢。天子从昆仑道入,始拜明堂如郊礼。礼毕,燎堂下。而上又上泰山,自有秘祠其巅。而泰山下祠五帝,各如其方,黄帝并赤帝,而有司侍祠焉。[7]1401
至迟于秦汉时期,泰山已经成为重要的祭拜天神的场所,有祭祀的明堂和祠所,“济南人公玊带上黄帝时明堂图”,这些都说明了泰山古之而来的地位。伴随着泰山祭祀封禅文化的发展,泰山也成为人们心中的神,在那个极富想象力和造神的年代,泰山被赋予了更多的涵义,出现了普遍性的泰山信仰。
泰山信仰的形成与长期以来的封禅、祭祀文化是分不开的,在这一过程中逐渐塑造出泰山神灵。泰山的造神运动是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是由人们对山川的崇拜而来。《国语·鲁语下》引孔子的话,曰:“山川之灵,足以纪纲于天下者,其守为神”,[9]202泰山神也是由山川崇拜而来。神灵大多都有一个共有的神性,就是能够主宰万物的生死,泰山神也不例外。《春秋公羊传·僖公三十一年》记载,泰山具有孕育万物的功能,曰:“山川能有润千里者,天子秩而祭之。触石而出,肤寸而合,不崇朝而遍雨天下者,惟泰山尔!”[3]251泰山能够繁衍万物,泰山主生的观念也油然而生。古代帝王封禅泰山的另一目的是追求长生不老,这一点汉武帝表现的比较明显。《史记·封禅书》记载,方士李少君上言武帝:“祠灶则致物,致物而丹沙可化为黄金,黄金成以为饮食器则益寿,益寿而海中蓬莱仙者乃可见,见之以封禅则不死,黄帝是也。”[7]1385用封禅泰山的方式来祈求自身的长生,故而汉武帝于太始四年(前93年)在泰山上铸鼎铭其曰:“登于泰山,万寿无疆,四海宁谧,神鼎传芳”,其表达的寓意显而易见。人们时常把泰山看作一座长寿之山,认为古之圣王贤君热衷于泰山而不死,固有“黄帝时虽封泰山,然风后、封巨、岐伯令黄帝封东泰山,禅凡山,合符,然后不死。天子既令设祠具,至东泰山,东泰山卑小,不称其声,乃令祠官礼之,而不封焉。其后令带奉祠候神物。复还泰山,修五年之礼如前,而加禅祠石闾。石闾者,在泰山下址南方,方士言仙人闾也,故上亲禅焉。”[5]1246泰山里有神仙的传说在汉晋时期广为盛传,他们不但能够护佑生命,还能够救死扶伤。《列仙传·崔文子》记载了诸多得到泰山神灵拯救百姓的故事,如仙人“崔文子者,太山人也。文子世好黄、老事,居潜山下。后作黄散赤丸,成石父祠,卖药都市,自言三百岁。后有疫气,民死者万计。长吏之文所请救,文拥朱幡,系黄散,以徇人门,饮散者即愈,所活者万计。后去在蜀,卖黄散,故世宝崔文子赤黄散,实近于神焉”。[10]95像崔文子这样的得道仙人较多,他们在百姓眼里就是泰山神的化身,是泰山神出来拯救百姓的,这些善意行为的出现,从某种程度上增加了人们对泰山神的认知度。
泰山信仰的内容较为广泛,其生死观尤为突出,是泰山信仰文化内涵的重要组成部分,基本上可以代表泰山神形象职能。对泰山生死观念的解读有利于更好了解泰山信仰的内涵。生与死是相对的两个范畴,诸多山川神灵掌管死后的魂魄。《韩非子·十过》记载,黄帝曾在泰山合“鬼神”,曰:“昔者黄帝合鬼神于泰山之上,驾象车而六蛟龙,毕方并鎋,蚩尤居前,风伯进扫,雨师洒道,虎狼在前,鬼神在后,腾蛇伏地,凤皇覆上,大合鬼神,作为清角。”[11]65东汉时期的诸多镇墓文书中可以寻找其线索。
(汉灵帝)熹平二年(173年)十二月乙巳朔十六日庚申,天帝使者告张氏之家、三丘五墓、墓左墓右、中央墓主、塚丞塚令、主塚司令、魂门亭长、塚中游徼等:敢告移丘丞墓柏、地下二千石、东塚侯、西塚伯、地下击犆卿、耗里伍长等:今日吉良,非用他故,但以死人张叔敬薄命蚤死,当来下归丘墓。黄神生五岳,主死人祿,召魂召魄,主死人籍。[12]
这是一份署名为张叔敬的墓中镇墓铭文,文中提到“黄神”具有“主死人祿,召魂召魄,主死人籍”的功能。同时提到该“黄神”出于“五岳”,这说明山川神灵具有主死的职掌。泰山信仰作为五岳信仰的重要组成部分,在长期发展中不但有护佑生命,掌管新事物的生长,同时还具有主死的功能,即泰山治鬼,人死后的灵魂由泰山神来管理。《后汉书·乌桓传》曰:“中国人死者魂神归岱山也。敬鬼神,祠天地日月星辰山川及先大人有健名者”,引《博物志》曰:“泰山,天帝孙也,主召人魂。东方万物始,故知人生命。”[8]2980至汉代,魂归泰山已成为“中国人”的风俗,为人们所接受,此风俗在汉晋时期的志怪小说中屡见记载。如《搜神记》中记载了东汉人胡母班为泰山神下书的故事,曰:
胡母班,字季友,泰山人也。曾至泰山之侧,忽于树间,逢一绛衣驺呼班云:“泰山府君召。”班惊楞,逡巡未答。复有一驺出,呼之。遂随行数十步,驺请班暂瞑,少顷,便见宫室,威仪甚严。班乃入阁拜谒,主为设食,语班曰:“欲见君,无他,欲附书与女婿耳。”班问:“女郎何在?”曰:“女为河伯妇。”班曰:“辄当奉书,不知缘何得达?”答曰:“今适河中流,便扣舟呼青衣,当自有取书者。”班乃辞出。昔驺复令闭目,有顷,忽如故道。遂西行,如神言而呼青衣。须臾,果有一女仆出,取书而没。少顷,复出。云:“河伯欲暂见君。”婢亦请瞑目。遂拜谒河伯。河伯乃大设酒食,词旨殷勤。临去,谓班曰:“感君远为致书,无物相奉。”于是命左右:“取吾青丝履来!”以贻班。班出,瞑然忽得还舟。[13]70
该故事中提到泰山神为泰山府君,是掌管生死的泰山神灵,栾保群先生认为泰山府君产生的时间应该在汉魏之际。[14]从目前掌握的资料看,这种看法基本可信。《三国志·蒋济传》注引《列异传》也有对泰山府君的记载:“(蒋)济为领军,其妇梦见亡儿涕泣曰:‘死生异路,我生时为卿相子孙,今在地下为泰山伍伯,憔悴困辱,不可复言。今太庙西讴士孙阿,今见召为泰山令,愿母为白侯,属阿令转我得乐处。’言讫,母忽然惊寤,明日以白济。济曰:‘梦为尔耳,不足怪也。’明日暮,复梦曰:‘我来迎新君,止在庙下。未发之顷,暂得来归。新君明日日中当发,临发多事,不复得归,永辞于此。侯气强,难感悟,故自诉于母,愿重启侯,何惜不一试验之?’遂道阿之形状,言甚备悉。天明,母重启侯:‘虽云梦不足怪,此何太适?适亦何惜不一验之?’济乃遣人诣太庙下,推问孙阿,果得之,形状证验悉如儿言。济涕泣曰:‘几负吾儿。’于是乃见孙阿,具语其事。阿不惧当死,而喜得为泰山令,惟恐济言不信也。”[15]455从材料中可以看出,泰山府君主生死的观念已经在民间广泛传播,泰山府君的形象也为人们所接受,这也使泰山信仰的内容更加丰富。
从上述可以看出,道教产生前的泰山信仰在民间已得到广泛认可,已发展为一种重要的山岳信仰形式。道教产生后,对民间各重要信仰积极吸纳,泰山信仰作为山岳信仰的重要代表,也被吸收到道教行列,成为道教尊神。《洞玄灵宝五岳古本真形图》记载,泰山神为主管生死的大神:“东岳泰山君,领群神五千九百人,主治死生,百鬼之主帅也,血食庙祀宗伯也。俗世所奉鬼祠邪精之神而死者,皆归泰山受罪考焉。诸得佩《五岳真形》,入经山林及太山,诸山百川神皆出境迎拜子也。泰山君服青袍,戴苍碧七称之冠,佩通阳太平之印,乘青龙,从群官来迎子。”[16]348泰山神君主管人的生死,在道教中人为的配备了诸多小的神灵,已构成庞大的泰山府君鬼官体系。《真灵位业图》中记载了泰山神在道教中的地位,曰:
玉清三元宫第二左位,司命东岳上真卿太元真人茅君,讳盈字叔申。第六左位岱宗神侯领罗酆右禁司鲍元节。地仙散位贾元道、李叔胜、言成生、傅道流四人,并隶司命,主察试学道者,在泰山。泰山君秦,字景倩,为四镇,领鬼兵万人,有长史、司马,复有小镇数百,各领鬼兵数千万。[17]42,236
道教中的泰山神已经人格化了,这里的泰山神不单纯是某某大神,而是被赋予了具体名字,职掌权能也有了具体分工,从泰山神“领鬼兵”来看,道教化的泰山神主要掌管人的魂魄,即为鬼神。《博物志·地》也记载泰山神主管人的灵魂,曰:“泰山一曰天孙,言为天地孙也。主召人魂。东方万物始成,知人生命之长短”。[18]10
泰山主魂魄说为道教所吸收,道教认为名山大川是鬼神的居住地,那泰山也成为泰山神的居所。《太平经》记载:“今天上有官舍邮亭以候舍等,地上有官舍邮亭以候舍等,八表中央皆有之。天上官舍,舍神仙人。地上官舍,舍圣贤人。地下官舍,舍太阴善神善鬼。八表远近名山大川官舍,以舍天地间精神。人仙未能上天者,云中风中以舍。”[19]698从道经中可以看出,道教认为神灵是有官舍的,天上的官舍住的是神仙,地下的住的是“太阴善神善鬼”,泰山神属于重要的山川神灵,其官舍应该在泰山。《三教源流搜神大全·东岳》曰:“泰山者,乃群山之祖,五岳之宗,天帝之孙,神灵之府也”,[20]46道教中的泰山神也有自己的名字,《枕中书》记载:“以大吴氏为青帝,治岱宗山”,[21]并且还娶妻生子。《风俗通义》注引《续汉书·祭祀志》记载祭祀泰山府君和夫人的场景,曰:“博县十月祀岱宗,名曰合冻,十二月涸冻,正月解冻。太守絜斋,亲自执事,作脯广一尺,长五寸。既祀讫,取泰山君夫人坐前脯三十胊,太守拜章,县次驿马,传送洛阳。”[22]451这里出现了泰山神的夫人,关于其子女的记载也时见史册。《魏书·段承根传》记载:“有一童子,与晖(段承根之父)同志。后二年,童子辞归,从晖请马。晖戏作木马与之。童子甚悦,谢晖日:“吾太山府君子,奉敕游学,今将欲归。烦子厚赠,无以报德。子后位至常伯,封侯。非报也,且以为好。”言终,乘木马腾空而去。晖乃自知必将贵也。乞伏炽磐以晖为辅国大将军、凉州刺史,御史大夫。西海侯。”[23]1158《搜神记》有“吾泰山之女,嫁为东海妇”[13]69的记载。泰山神像普通人一样也有家庭、子嗣,这是泰山神人格化的重要体现。
道教中泰山神信仰在民间也留有诸多痕迹,《幽明录》记载了巫师舒礼死后遇见泰山府君转而复活的故事,曰:
巴丘县有巫师舒礼,晋永昌元年病死,土地神将送诣太山。俗人谓巫师为道人,初过冥司福舍前,土地神问门吏:“此是何所?”门吏曰:“道人舍也。”土地神曰:“舒礼即道人。”便以相付。礼入门,见数千屋皆县竹帘,自然床榻,男女异处。有诵经者、唱偈者,自然饮食,快乐不可言。礼文书名已至太山门,而身又不到惟人。土地神云,道见数千间瓦屋,即问吏言道人,即以付之,于是遣神即录取。礼观未遍,见有一人八手四眼,捉金杵,遂欲撞之,便怖走,还出门,神已在门迎捉。太山府君问礼云:“卿在世间皆何所为?”礼曰:“事三万六千神,为人解除,祠祀或杀牛犊猪羊鸡鸭。”府君曰:“汝罪应上热熬。”便牵著熬所,见一物牛头人身,捉铁叉,叉礼著熬上,宛转身体,身体焦烂,求死不死,一宿二日。府君问主者:“礼寿命应尽,为顿夺其命?”校录藉,余算八年,乃命将录求牛头复以铁叉叉著熬边。府君曰:“令遣卿归,终其余算,勿复杀生淫祠。”礼乃还活,不复为巫师。[24]170
从引述故事中可以看出,泰山府君掌管的人的生死,每个人的生死权限都掌握在他的手中,他根据本应存在的“录籍”来负责人的生死,他的职掌类似后来掌管冥界的阎王的职司。材料中或许是有意把舒礼塑造为一个能够诵经的道人,最终能够得到泰山府君的庇佑,得以生还,这种带有神话式的描写,似有故意抬高道士地位的作用。对于普通百姓,泰山神也有庇护人的生命的功能。《搜神记》记载:
汉献帝建安中,南阳贾偶,字文合,得病而亡。时有吏,将诣太山司命,阅簿,谓吏曰:“当召某郡文合,何以召此人?可速遣之。”时日暮,遂至郭外树下宿,见一年少女独行,文合问曰:“子类衣冠,何乃徒步?姓字为谁?”女曰:“某,三河人,父见为弋阳令,昨被召来,今却得还,遇日暮,惧获瓜田李下之讥,望君之容,必是贤者,是以停留,依凭左右。”文合曰:“悦子之心,愿交欢于今夕。”女曰:“闻之诸姑:女子以贞专为德,洁白为称。”文合反复与言,终无动志。天明,各去。文合卒巳再宿,停丧将殓,视其面,有色,扪心下,稍温,少顷,却苏。[13]269
这里的泰山府君不仅具有主死的职司,其济生的功能也被衍生出来。《风俗通义》曰:“俗说岱宗上有金箧玉策,能知人年寿修短。武帝探策得十八,因到读曰八十,其后果用耆长。”[22]65泰山信仰在汉晋时期被道教所吸收,成为道教中的神灵,其所具有主生死的观念也被道教所接纳并被进一步升华、神化,演变为掌管冥界的重要鬼神,最终完成了道教化过程。
泰山信仰从先秦时期的萌生,到秦汉时期的基本成熟,经历了漫长的历史过程,这一进程同时也是信仰不断传播与社会逐渐认同的过程,泰山与泰山神既是泰山信仰的客体,也是信仰文化承继的载体,是信仰文化内涵延续的母体。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泰山信仰本身带有较强的功利性,人们大多通过信仰它来实现自身的某种夙愿和要求,这也是泰山信仰长久不衰的重要原因,这也是大多数信仰都具有的特质。作为中国土生土长的道教,自然也不会放弃备受人们推崇的泰山信仰,对其吸收、改造自然是情理之中,因此,泰山信仰的道教化已成为历史发展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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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应劭.风俗通义校注[M].王利器校注.北京:中华书局,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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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刘义庆.幽明录[M].郑晚晴辑注.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8.
(责任编辑 鲁守博)
2014-10-13
教育部人文社科青年基金项目“中国道官制度史”(12YJCZH131);山东理工大学博士科研启动基金项目“中华传统文化传承的认同性研究”(714013)。
卜祥伟,男,山东临沂人,山东理工大学齐文化研究院讲师,历史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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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0040(2015)01-0038-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