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之“道”与中国传统哲学思维范式

2015-04-02 06:23郑炳心
关键词:老子范式哲学

郑炳心,王 丽

(山东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淄博255049)

老子之“道”与中国传统哲学思维范式

郑炳心,王 丽

(山东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淄博255049)

在老子的哲学思想中,“道”是最主要的哲学概念。过去学界研究对于“道”的解读存在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根本对立的倾向。与西方哲学相比,中国哲学形成了以直觉体悟、平衡和谐为特色的思维范式,这一思维范式表现为功能性、生成性的思维特征。以中国传统哲学思维范式解读“道”,从而深刻理解老子哲学的智慧与限度,对于中国传统哲学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有重要的理论与现实意义。

“道”;中国哲学;范式;功能性;生成性

在老子的哲学思想中,“道”是最主要的哲学概念。对于老子之“道”的研究汗牛充栋,但是分歧长期存在。之所以众说纷纭,一方面由于老子思想极其深奥玄远,用语容易产生歧义;另一方面,不同学者的学术背景、学术思维也容易产生不同研究视角。澄清纷争需要我们回到中华民族最本源的生存活动实践中来理解老子思想,中华民族特有的思维范式产生于最基本的物质资料生产与精神生产的活动之中,解读老子的“道”不可能脱离中国传统哲学思维范式,探究二者之间的辩证关系,对于理解把握老子的思想智慧具有重要的意义。

如何解读“道”是理解老子哲学思想的关键,对于“道”的解读主要有三种观点:一是认为“道”是物质性的东西,把老子视为唯物主义者;二是唯心论阐释,把“道”看作精神性的范畴;三是破除物质与精神的二分式思维、消解二者对立的解读。这三种观点是在不同的时代学术背景中或不同的学术思维中产生的,在20世纪50年代苏联教科书占主导地位的时代,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根本对立对学术研究的影响是根本性的,大多数学者在物质与精神对立的思维中作出了不同的解读。近几十年来随着对这一观点的矫正,很多学者从中国哲学特有的生活世界范型出发,研究中国哲学的思维特征,得出了老子思想要扎根于中国传统思维的观点。从文化自觉的角度来看,这种观点对于当代社会发展更具有建设意义,也为我们进一步回到最本源的民族生存实践中,以中国传统哲学思维范式理解古人智慧提供了启示。

老子之“道”由于神秘难测,不可得闻,因而被一些学者认为是精神性存在。从《老子》一书中我们可知,“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老子·14章》)。“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老子·40章》),“道”既没有形体,也没有声音颜色,超越经验世界,却把握决定着世界,所以是神秘的精神性范畴。所以“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当名”(《庄子·外篇·知北游》)。主张“道”是客观物质存在的学者也有自己的文本依据,如“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老子·25章》)。在这里“道”是先天地而生的混成之物,“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老子·21章》)。“道”虽然恍恍惚惚,其中却有迹可寻,有实物精质在其中,它是客观物质存在而非精神存在。客观而言,这些观点从物质与精神对立的角度理解老子,都可解释得通,在《老子》一书中,老子对于“道”的描述的确有时表现为物质性的,有时似乎是精神性的双重表达。从争论的表象分析,双方各执一词,仅从论辩的角度恐怕难以分清对错。问题在于:老子本人为何在其著作中留下如此明显的矛盾?到底是老子思想不合逻辑,还是我们所谓的物质与精神对立的二分式思维在老子的生活世界、思维范式中根本不是问题?任何经典文本一旦确立,便受制于语言文本的固定而会产生歧义,比较合理的方式是把对文本的解读置于作者赖以生活的时代之中,而把阅读者自己生活时代的思维尽可能悬置,这样才更能接近经典。如果老子本人不是自我矛盾的话,那么所谓物质与精神、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对立就不是老子时代的主要思维范式。其实不但在中国哲学史上,即便在西方,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尖锐对立也是近代哲学出现认识论转向之后才凸显为思想争论主要话题的,而在古希腊文明最辉煌的时代,唯物与唯心的对立并非哲学最关注的思维理路。至于中华传统文化,与西方思想的思维范式有着明显的区别,更不能以西方近代哲学的主客二分式思维解读老子思想。因此,有些学者从超越主客二分式思维出发,认为老子的“道”既非唯物论也非唯心论,例如宫哲兵认为老子是“‘唯道是从’的唯道论”。[1]中国传统哲学产生于发达的农耕文明生活基础之上,其基本的生产运作系统对于传统政治体系、文化系统的形成具有决定性的作用,理解中国传统哲学的思维范式不能脱离中国古人的日常生活世界。正是在这种生活背景下,与西方哲学侧重于逻辑分析、概念推理的思维范式不同,中国哲学形成了以直觉体悟、平衡和谐为特色的思维范式,这一思维范式表现为功能性、生成性的思维特征,中国哲学思维范式对于老子思想的影响与老子思想对于中国哲学思维范式的作用是一个值得深入探讨的话题,澄清这个问题,对于深层次理解中国传统哲学的智慧意义深远。

客观而言,今天我们研究讨论哲学问题,在概念思维体系上很大程度上也是采用西方哲学的思维范式的,例如本体论、形而上学、唯物论与唯心论都是从西方哲学中形成的概念系统。研究传统哲学完全脱离这一思维范式是不现实的,毕竟我们处于一个东西方文明交流对话的历史阶段,我们都或多或少汲取了西方文明的一些思想。但是完全以西方哲学思维范式解读中国传统哲学既不现实也会影响对中国传统优秀文化的解读,这就需要我们研究中国传统哲学的思维范式并依此挖掘经典,弘扬传统文化精髓。范式的概念是美国著名科学哲学家托马斯·库恩在《科学革命的结构》中提出的,通常指一个共同体成员所共享的信仰、价值、技术等的集合。如今,库恩的范式在人文社会科学中而逐渐成为通用术语。借助于范式可以更深刻地把握中国传统哲学与其他文化的异质性,从而理解中国传统哲学的智慧与限度。

老子的“道”在不同章句中,具有不同的义涵,许多学者进行了全面细致的研究。陈鼓应认为:“有些地方,‘道’是形而上的实存者;有些地方,‘道’是指一种规律;有些地方,‘道’是指人生的一种准则、指标、或典范。”[2]23如果以西方的逻辑概念思维解读“道”,尤其以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对立看待老子,会陷入无休止的争论与纷争而无助于问题解决。老子本人在不同章句所阐述的“道”义涵不同,表明“道”不是一个不变的逻辑概念,而是中国传统哲学思维中的系统性、生成性、功能性概念,它是对立的同时也是统一的,这在老子思想中有非常明显的体现。在《老子》一书中提出:“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老子·1章》)也就是说在老子的思想世界中,永恒的“道”是不可言说的,不可言说的就难以概念化,没有概念人们如何把握不可言说的东西呢?为便于理解只能“强字之曰‘道’”。但本体界永恒的“道”如何才能被现象界的人们所认识呢?老子以中国传统哲学思维范式对此进行了说明,“道”是一个变化的过程,是从无形无名的构成世界的实体向有形有名的形体生成转化的活动过程,即“有无相生”(《老子·2章》),“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老子·1章》)。作为创生万物的根本,“道”是形而上的,但如果不与人类社会发生关系,就是一个脱离现实的空洞无意义的概念。所以,“道”虽然永恒存在,却不是静止不动,而是处于不断运动中。“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老子·25章》),在运动过程中,“道”的潜能逐渐演化为现实,从无形无名的“无”产生了有形有名的“有”,而呈现为万事万物的“有”在天地自然运行中呈现为规律性的“道”,作用于人生则体现为生活准则的“道”,而人如能体悟“道”表现为顺任自然、无为虚静就是“德”。至此,以形而上的实存之“道”为核心,通过“道”的现实运动展开,从而构建了一个系统的解释天、地、人类社会的思想体系。

在中国哲学史上,与孔子思想中的“道”相比,老子的“道”更具有本体论的思辨水平,与中国传统哲学的重要经典《周易》相比,老子的“道”突破了宇宙生成论的朴素视野,具有本体论与价值论的内蕴。它不但是创生演化世界的根本,更是世界所以创生演化的本质力量。因此,“老子建构以‘道’为本体的哲学思想体系,并不是要给人们提供一种宇宙万物产生、发展过程的实际图景,而是依据这样一种框架和自己所设想的价值原则,去解释宇宙万物即‘天道’、‘地道’和‘人道’,揭示他所处的当下的社会现实和矛盾,向人们昭示一种理想的宇宙、社会和人生图式。”[3]由此,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老子的“道”虽有不同义涵,但其实是“道”在运动中在不同境遇中的“呈现”,是“道”从彼岸世界落到此岸世界的变化运动,是形而上之“道”的潜能实现,其含义虽在不同领域有所不同,但都是源出同根,也就是最核心的“常道”。通过对“道”之呈现的不同体悟,才能在体悟到形而上之“道”,从而确立宇宙人生的根本。

在中国人的精神世界中,极少有不可跨越的彼岸与此岸世界的对立,这与西方文明有很大差异。可见“道”是中国式的系统性、功能性、辩证范畴,不同于西方抽象逻辑概念。中国传统哲学这种思维范式不是建立在物质与精神对立、逻辑分析思维之上的,所以老子的“道”不能仅用唯物论或唯心论的对立简单说明,这不符合中国传统哲学的思维范式,也容易让我们对老子进行简单化解读,远离老子的智慧。

过去在中国传统哲学研究中,马克思主义对中国学者影响颇深。而我国对马克思主义理解最初深受马克思主义教科书体系影响,这一教科书体系有浓厚的斯大林式的旧式哲学观念,今天许多学者对此已经进行了详细研究分析,这对于破除主客二分式的二元对立思维,回到马克思主义主客二元统一的思维范式是很有必要的。中国传统哲学的思维范式在特征上是主客交融的思维,是以现实的生存性活动说明世界。今天,研究中国传统哲学思维范式与老子哲学的相互关联,对于中国传统哲学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有重要的理论与现实意义。

中国传统哲学孕育于庞大而发达的农耕文明,在很早之前,中华民族在物质生产环境上与古希腊为源头的西方文明有很大差异,这种差异也使得我们民族的思维与古希腊为起源的西方哲学思维有很大不同。“由于自然条件的这种差异,两个半球上的居民,从此以后,便各自循着自己独特的道路发展”。[4]20-21对于任何文明而言,人类的思维活动现象往往和自身生长的生存环境及改造世界的生存活动密切相关。在早期文明发展中,中华民族土地辽阔、水土丰美,拥有发展农业耕作的良好自然生产条件。而古希腊文明则产生于山多地少、土地贫瘠的生存环境中,因而不断向外迁徙、航海与工商贸易便成为其生活的常态。发达的农业文明使得我们在文字、实用、理性方面很早就成熟,同时不像地少人多的古希腊城邦那样面临外在生活环境的威胁,在相对宽松的生活条件下,思维活动中抽象与具象长久未能分离,因而表现为抽象依存于具象的特征,使得中华民族更擅长于具象性思维,这在周易、老子、阴阳五行中都有明显体现,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老子·42章》)。“八卦成列,象在其中”(《易·系辞下》),中华先民通过卦象寻求其中之“意“,故“立象以尽意”(《易·系辞上》),这种思维在中国哲学中有相当体现,逐渐发展出中国古代的思维模式如整体思维、类比思维、辩证思维,同时呈现出系统性、功能性、生成性等特征。在抽象思维不能独立脱离具象时,中国传统哲学中的众多范畴就不能简单以对立理解,而应以对立统一、相辅相生的系统思维对待之。如前所言,老子的“道”虽然超越了宇宙生成论的层面,但依然符合中国传统哲学思维范式,是一个系统性的范畴,不能简单理解为物质或精神。反之,作为影响巨大的经典,《老子》所阐发的哲学思想,对于进一步巩固发展中国传统哲学思维范式、塑造中华民族的思维也是起了很大作用。综观先秦时代的传统文化,对于推进中华民族的思维起了奠基性作用,在人与自然的观念上,中国传统哲学表现为“天人合一”的宇宙观,在人际关系之间的价值观上表现为“中庸之道”,在道德观上表现为影响至今的“知行合一”实践观,使得注重实践成为中国德育的典型特征。正如张岱年所言:“中国哲学中有许多名词与理论,都有其实践的意义;离开实践,便无意义。想了解其意义,必须在实践上作工夫,在生活中用心体察。这些名词与理论乃指一定的实践境界。”[5]6

回到老子生存的时代背景,从中国传统哲学思维范式角度理解老子的“道”,对于摆脱无休止的争论从而汲取老子思想智慧,具有重要意义。老子以“道”为中心观念的思想体系与孔子为代表的仁学体系对于构建中华民族的精神家园居功甚伟,是中华民族实现伟大复兴的重要精神资源。与西方哲学相比,“道”不是逻辑意义上的概念范畴,它是符合中国古代原初生活方式的系统性、功能性、生成性范畴。了解这一点,对于真正学习老子哲学思想及传统文化才有意义。以儒道为代表的中华传统优秀文化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文化心理基础,实现中华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首先要真正挖掘出中华传统文化的价值所在,离开了中国传统哲学的思维范式而“以西解中”只能让我们得到一些没有灵魂的碎片知识,无益于文化传承。随着全球化时代来临,以资本为核心的生产方式带来了物质文明的极大提高,同时也给全球生态、人的生存状态、心灵世界带来巨大威胁,而老子的思想智慧对于克服人的异化、抵御物欲横流具有启示意义,西方学者对于老子思想的重视从一个侧面也说明了这一问题。尽管老子思想并不像西方哲学那样从中发展了抽象的逻辑概念思维,但其杰出的辩证性思维是人类文明的财富,在今天科学革命式的发展模式中,老子的“道”论对于弥补科学研究中非理性思维方法的缺位,同样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现代科技哲学的发展,已经证明了科学技术的重大发现非常需要逻辑思维方法与非逻辑思维方法的有效结合。从某种角度讲,老子的自然哲学思维与今天的自组织理论极其相似,不能不令人惊叹。老子的“道”不但不会成为历史,而且会以全新的面目为当代做出贡献。

[1]宫哲兵.唯道论的创立[J].哲学研究,2004,(7).

[2]陈鼓应. 老子今注今译[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3]许春华. 老子之道是存在本体与价值本体的统一[J].哲学研究,2011,(11).

[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

[5]张岱年.中国哲学大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

(责任编辑 杨 爽)

2014-10-20

郑炳心,男,山东淄博人,山东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王丽,女,山东泰安人,山东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

B223.1

A

1672-0040(2015)01-003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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