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菲菲(沈阳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沈阳110870)
默多克小说中的女性身份重构与向善之路*
尚菲菲
(沈阳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沈阳110870)
摘要:艾丽丝·默多克不是高调的女权主义者,作为一个女性小说家兼哲学家,她在小说创作中低调
地展示了其女性意识及道德哲学思想。在以男权主导的社会中,女性依附于男性,造成身份迷失。通过自我认知的实现及对他者的关注,女性身份实现重新建构,由此方可能走上向善之路。
关键词:女性身份;自我认知;他者关注;善
艾丽丝·默多克是英国当代著名的女性小说家和哲学家,她一生共创作了二十六部小说、五部哲学著作、六部剧本以及二部诗集。小说《在网下》(1954)被英国现代图书馆收录入“20世纪最好的百部英文小说”;获得过六次布克图书奖提名,至今无人超越;《大海啊大海》(1978)获得布克图书奖;她本人被选为20世纪百位哲学家之一;《时代》将其列为20世纪最有价值的50位英语作家之一。很多评论家认为默多克是继狄更斯之后英国出现的最好小说家。鉴于其小说家和哲学家的双重身份,研究者对其创作的评论研究主要集中在其作品中体现的哲学思想方面,忽视了其女性作家的身份。默多克的小说多以男性角色为叙述视角,她反对女性主义刻意把女性“放在特别的位置上,与男性分离”,默多克认为女性与男性都一样,都是“自由的个体”,都拥有“独立的自我”,而不是“男人成就的附属品”。她意识到二战后随着传统的理性和道德价值观念的摧毁,作为男女二元对立系统中的弱势群体,女性面临着如何在新的语境下重塑女性自我身份的困境,这也是默多克在她的作品中探索的重要内容。但是可能因为默多克的“哲学小说家”身份太过出彩,对其作品中的女性身份研究却相对较少。本文拟以女性身份为视角,对默多克小说中女性身份的解构与建构进行研究,并阐述其与默多克创作思想——“向善”之间的关系。
“解构”(Deconstruction)一词始见于德里达1966年发表的《人文科学话语中的结构、符号和游戏》,是一种创造性的解读、写作方式,针对“压迫性的、逻格斯中心的结构,视其中心为非中心”,由此进行解读或者写作,“并揭示逻格斯秩序的自相矛盾,以此将封闭的结构转化为开放性的话语”[1]。默多克无意于女性运动,对于显性的女性主义写作不感兴趣,但是其女性作家的身份在其小说创作中可见一斑。通过女性身份的解构与重新建构,默多克展示了其作为女性作家的女性意识,低调宣告了女性的主权主张。在女性身份的解构中,与其二元对立的男性角色扮演着重要的、无可替代的作用。换言之,男性的存在本身就剥离了女性的中心地位,使之丧失了自我。
1.男性话语权
默多克小说中多见男性第一人称叙述者。身为女性小说家,戴上男性的面具,通过男性的视角来讲述故事,体现了男性在社会中的绝对话语权。默多克所生活的二十世纪,尤其是其创作高峰期的二十世纪中后期,英国社会的女性仍然主要从事一些低等级的工作,这些工作对教育程度和智力水平的要求都不高。妇女的工作主要集中在女性居多的行业里,尤其是下层工作。她们在男性主导的社会里工作、生活,听从男性话语权。默多克小说中的女性角色虽然有中产阶级女性,但这些中产阶级女性也以家庭主妇为主,她们也受约于家庭中的男性话语权。默多克小说中的很多女性角色是为了与男性角色或者自我偶然相遇而设置的,在其二十六部小说中,有六部小说是以男性为第一人称叙述者。如《在网下》(Under the Net,1953)中的男性叙述者杰克·唐纳格,《大海啊大海》(The Sea,The Sea,1978)中的男性叙述者查尔斯等,对于默多克来说,“在对男性的想象方面毫无困难”[2]。
而男人的世界给女性角色带来了诸多不便与不幸,如同一把枷锁或者一个大网禁锢了女性的发展,女性在这样的社会中被瓦解了自我。以《黑王子》(Black Prince,1973)为例,小说中的男性叙事者布拉德利·皮尔逊曾经宣称雷切尔·巴芬是重要的女子,但是雷切尔的丈夫与布拉德利的关系却很微妙,为了报复丈夫,雷切尔勾引布拉德利做自己的情人,但是后者却最终爱上了她的女儿。在男人主导的世界里,雷切尔没有自我,她无法工作,无法思考,自己觉得什么也不是。而感觉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丈夫,他把她的所有都刻上了他的姓氏,然后占为己有,导致她没有过属于她自己的生活。[3]直到现在,英国女性在结婚后都要跟随夫姓,她们的一切都属于丈夫的家庭,而没有自我的空间。
2.女性对男性的依附关系
在以男性为主导的社会中,女性只能起到装饰性的作用,用来彰显强化其丈夫的成就或者地位,也就是说,“妇女只是男人的附属品,她们不能独立于男人而存在”[4]。似乎女性总是需要男性赖以生存。当女性人物面临着自我缺失的困境,遇到问题而迷失的时候,她们也确实习惯性趋于男性来寻求保护和慰藉。这是社会背景起到的导向作用,也是女性的条件反射性行为选择。有意思的是,有时候,女性在一个男性主导的小范围内感觉无计可施的时候,会想要选择其他男性作为庇护,企图得到想要的世界。如此一来,如同治病换了药名而未换配方,大多只能以失败告终。
《黑王子》中雷切尔对丈夫失望至极,认为丈夫夺去了自己的全部而对自己不忠,为了报复,她选择勾引布拉德利,企图从布拉德利身上找到自己理想的生活,并借此找回自我。但是布拉德利没有能够实现她的梦想,他反而爱上了她二十岁的女儿,并最终导致她家破人亡。小说《钟》(The Bell,1958)里的朵拉在与丈夫结婚后辞去工作,追随丈夫到修道院,陪同他的工作。但是在修道院里,她的行为与其他人格格不入,丈夫成为她的噩梦,限制她的自由。她的第一反应是逃回城内,与记者情人诺埃尔约会。但是这个记者情人一方面鼓励她与丈夫及其所在团体反抗,另一方面来到修道院谋私寻找新闻噱头。
在男性主导之下,女性大多已经习惯于对男性的依附关系,她们最初遇到问题并不会想到自我认知的缺乏与建构,而首先依然在这个体系内寻求解决途径。在默多克小说中各种偶然无序的安排之下,她们无法在既有的社会结构中找到出口,而必须进行自我身份的重新建构。
默多克小说中的女性角色在身份的重新建构方面途径各异,但是用其形式和偶合无序的理论框架分析,可以总结出一个相对固定的模式,即大都经历了以下两个阶段:即自我认知的实现与他者关注的转变。
1.女性人物的自我认知
默多克本身受过高等教育,也在牛津大学担任教师,她精通哲学与文学创作,对于当时社会女性及某些男性的自我认知匮乏感受深刻。在她的作品中,人物角色都要通过各种偶然无序的事件实现对自我的审视与认知。在女性人物的塑造方面,默多克也同样运用形式与偶然的结合,女性人物在形式与偶然的事件之中摇摆,并逐渐具备自我认知的能力,从而形成自我的女性意识。虽然《黑王子》中雷切尔最终杀死了自己的丈夫,把情人送进了监狱,也与自己的女儿断交。悲剧的背后,是雷切尔首先对自我的认识,她不再满足于做丈夫的附属品,开始审视自己的价值,并期望能够通过某些途径实现。当丈夫和情人都让她绝望时,她没有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而是铤而走险,用一箭双雕的形式完成了对男性的报复。这种暴力摆脱男性束缚的选择固然是错的,雷切尔的自我认知也是确实存在的。《钟》里的朵拉最初的时候惧怕丈夫的权威,小说的开篇第一句即为“朵拉·格林菲尔德因为恐惧离开她的丈夫,也因为恐惧而决定回到他身边”[5]。她重新回到丈夫的身边后,发现自己成了丈夫镜像般的存在,修道院里的生活让她窒息,在这里,她不能自由地说话、生活,更别谈自由地思考。同雷切尔一样,她首先选择了情人作为自己的依靠。但是在丈夫与情人都让她失望后,她没有如雷切尔一样选择暴力报复,在找到埋藏在湖底的古钟后,她在钟声中完成了自我认知的实现,最终决定重新学习自己的专业,更好地实现自我的价值。
2.女性人物的他者关注
在默多克的哲学观中,他者关注的概念与善的概念是密切相关的。在默多克的小说中,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为了实现身份的完全认知,除了对自己的内心有自我认知外,还要走出自我的困惑,把目光投入到对他者的关注中。[6]默多克认为一个人想要追寻到有道德、有价值的善的生活,便需要时刻提醒自己不要陷入只有自我臆想的幻想境地。如果仅仅是封闭在自己臆想的虚幻世界里,或者把自己的观念强加给其他人,认识不到他人的他异性,那么就会变得盲目。从自我的臆想、自我的认知到对他者的关注,是女性实现自我身份的重构的过程。《钟》里的朵拉从修道院出走伦敦后,在大英博物馆的艺术作品面前,忽然找到了自我。这次心灵的洗礼,让她决定回到修道院重新证明自己的价值。回到修道院后,她用找到古钟的方式证明了自我认知的实现。凯瑟琳跳湖自尽时,不会游泳的朵拉毅然冒着生命危险把她救起来,这种对他者生命的关注明显昭示着朵拉的女性身份成功实现重新建构。最终她学习象征着完全认知的游泳,重新自己专业的学习,如获新生。
对他者的关注意味着认知、了解自我以外的人或事物,在别人的世界里也能看到自己所缺乏的一切。但是作为无神论者,默多克从来都不指望上帝帮助她的角色实现自我认知或者他者关注。《钟》是一个关于宗教团体的故事,凯瑟琳在修道院准备成为修女,却爱上了同在修道院的迈克,在新钟坠入湖中时,凯瑟琳如同传说中的故事情节一样跳入湖中,获救后,凯瑟琳认知到自己的内心,当场向迈克表白。宗教的教义压抑着女性的本能欲望,这种因宗教而禁锢的爱欲,束缚了女性的自我认知之路,使其不敢用爱关注他者,导致其女性身份的自我建构无法实现,这恰恰是默多克推崇的“无上帝神学”的体现所在,小说中宗教团队的解散是善对宗教全面胜利的标志。
作为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哲学家之一,默多克的哲学思想最终形成于“善”。她不是基督徒,也不是任何神学派的神学家,她认为任何靠人们单纯的幻想堆积起来的崇拜或信仰对象都是不可靠的,他们原本就不是真正的存在。但是“善”是可以追寻的,一切善的东西,都可以成为人们应该关注并且为之努力的对象。尤其在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的背景下,宗教的关注也许日渐削弱,而善将取而代之,成为新的道德中心概念。其小说中的女性身份重构,是向善路上的第一步。拥有自我认知的女性,可以通过不同的途径,走向对善的追寻。
她们可以通过对自由的追寻实现对善的追寻。自由可能是摆脱了某个人尤其是其丈夫的权威禁锢而获得,如朵拉摆脱了对其丈夫保罗的恐惧,敢于对他的安排说不,放弃婚姻的约束,重新学习自己的专业;也可能是摆脱了社会、宗教的伦理压力的束缚而获得自由,如凯瑟琳摆脱了修女职业带来的对爱欲的限制,勇敢寻求自己的爱的自由。男性主导的社会禁锢、宗教带来的伦理压抑,都是女性反抗的对象。
获得心灵和身体自由的女性角色,默多克给她们安排的向善之路上有很多类似的意象,水就是其中一个。默多克喜爱游泳,她的丈夫特意在房子里为其修缮游泳池。游泳与水在默多克的小说里也成为重要的意象,擅长游泳的角色一般象征着其在向善之路上的成功。相反,跳湖、跳海等溺水情境都是未知善的表现,也是她最常设计使用的死亡方式:浴室中(《附属男人》)、泰晤士河(《哲学家的弟子》)、大海(《大海啊!大海》)、游泳池(一次相当体面的失败))。[7]《钟》里的朵拉从原本对水的恐惧到最后学会游泳,她发现游泳并不是想象的那么可怕,相反,是一件很享受的运动。游泳技术的掌握与熟练象征着朵拉向善的成功。
另外,艺术、爱欲的释放等也都是默多克经常运用的女性向善的方式。默多克认为爱欲和艺术都是善的方式,爱是实现善的核心,释放的爱欲是实现善的重要环节。值得一提的是,默多克在上世纪50年代写作《钟》开始,就在其后的每部小说中创作同性恋的角色,并认为这是一种正常的爱欲,而非畸形情感,考虑到其牛津大学教授的身份,这在以保守著称的英国社会似乎是不可思议的。默多克主张正确的爱欲释放,认为错误的爱欲反而会导致寻善的失败。如上文提到的《黑王子》中的雷切尔与其情人、女儿之间的网状爱欲,导致了家破人亡、铁窗内外两相隔的悲惨结局;《钟》里的凯瑟琳对迈克的爱欲虽然帮助她实现了自我认知,但是因为迈克喜欢同性的特殊性,缺乏对迈克的了解与彻底关注的凯瑟琳也无法到达善的终点。
默多克小说中对艺术的描述也是全方位的,如《钟》里对犹如艺术品的古钟的描述,对自然界鸟叫、爵士乐、人的歌声的曼妙声音的描述,湖边美景的描述,对夜晚湖边完美的裸体背影描述等等,都是艺术的不同展现形式,推动着情节发展及小说中人物行为向善的进程。朵拉在情人诺埃尔家中听到的是勾起她的爱欲的爵士乐,但是保罗打给她的电话里,背景传来黑鸟的叫声。这两种声音也是两个男人在朵拉的世界里的角色代表,前者让她放松又放纵,后者让她紧张又恐惧。艺术在默多克的哲学中有特殊的地位,是善的抽象表现。好的艺术,如同促进朵拉实现自我认知的大英博物馆的画作,能够打破女性的自我臆想,使其摆脱恐惧、焦虑、嫉妒等不良情绪,认知到自己的存在,并关注他者,帮助她们走向善,因此,追寻艺术,也是追寻善的体现。
默多克不是高调的女权主义者,她在其文学创作中低调地展示着女性所受的来自男性主导社会的各种禁锢,以及由此造成的诸多悲剧。女性身份的自我认知缺失,是她们面对这些社会的不平等因素而无力反抗的主要内因,她们习惯于依附于男性生活。随着女性对自我身份的自我认知和对他者关注的实现,女性的自我身份实现重新的建构,是女性向善之路的开端。在女性向善之路上,她们拥有自由的心灵与身体,不再是男性的镜像存在或男性身份的强化,通过游泳、艺术、爱欲的释放等形式,女性在偶然无序的世界里,通过偶然的各种事件,最终实现善的道德,这正是默多克哲学理念在小说创作中的体现所在。
参考文献:
[1]童明.西方文论关键词解构[J].外国文学,2012 (5) : 92-119.
[2]Gale Thompson Group.Contemporary Authors[C].New Revision Series,Volume 8: 287.
[3]艾丽丝·默多克.黑王子[M].萧安溥,李郊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8.
[4]安宁,袁广涛.以《黑王子》为例浅析艾丽丝·默多克的女性意识[J].当代外语研究,2011(10) : 47-52.
[5]Murdoch,Iris.The Bell[M].Middlesex: Penguin Books,1962.
(责任编辑:谭淑娟)
[6]何伟文.善、爱欲和艺术——论默多克作品对“道德”主题的探索[J].外国文学评论,2009(3) : 41-54.
[7]尚菲菲,于丽艳.钟声敲醒自我认知——自我认知在默多克小说《钟》里的体现[J].名作欣赏,2012(3) : 69 -70.
On Reconstruction of Female Identity and Realization of The Good in Murdoch’s Novels
SHANG Fei-fei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Shenyang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Shenyang Liaoning110870,China)
Abstract:Iris Murdoch was not a high-profile feminist,however,she displayed much female awareness and moral philosophy thought in her novels,as a female novelist and philosopher.In the male-dominated society,women depended on men and tended to have no self-cognition.With help of realization of self-cognition and attention to others,female reconstruction was achieved and thus it was possible for them to begin the process to pursue The Good.
Key words:female identity; self-cognition; attention to others; The Good
作者简介:尚菲菲(1982-),山东高密人,沈阳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中外文学、中西文化。
基金项目:2014年辽宁省教育厅科学研究一般项目(W2014029)
收稿日期:* 2015-05-15
文章编号:1673-2103(2015) 04-0035-04
文献标识码:A
中图分类号:I10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