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娟娟(菏泽学院文学与传播系,山东菏泽274015)
论网络文学中英雄形象的嬗变
——以《水浒传》网络改编作品为例*
程娟娟
(菏泽学院文学与传播系,山东菏泽274015)
摘要:网络文学以戏仿的形式解构经典,颠覆传统,具有鲜明的后现代文化品格。作品将《水浒传》中高高在上的英雄还原为世俗生活的平凡小人物,同时大大丰富了某些边缘化的人物形象,对于被妖魔化的女性形象也进行了新的解读。网络作品将英雄从神坛打入凡俗人间,狂欢化的艺术手段体现了大众文化时代个人思想的自由和对权威的反抗,是对神话模式的质疑,对人生价值意义的再思考,具有一定的价值追求。不过,由戏仿滑落到恶搞的艺术倾向也值得进一步警惕,这将会造成审美的疲乏和价值的虚无。
关键词:经典;解构;戏仿;后现代主义
互联网技术是伴随着西方社会后现代主义思潮兴起而发展壮大的,九十年代网络文学借助发达的网络传播技术而异军突起。处于社会转型期的网络文学呈现出的游戏化写作倾向、对宏大叙事的解构、平面化的表达特征,在文化逻辑层面契合了后现代主义的怀疑精神与反叛态度。“网络及其文学中凝聚着解不开的后现代情结——后现代话语的知识态度、边缘姿态、平面化理念等,影响了网络文学的精神建构,而网络的思维范式和话语模式犹如复调音乐中的‘卡农变调’般响彻后现代主义的思想旋律,蕴藏着后现代文化的逻辑内涵。”[1]
詹姆逊在对后现代主义构成元素的论述中指出:“一、后现代文化给人一种缺乏深度的全新感觉,这种‘无深度感’不但能在当前社会以‘形象’(image)及‘摹拟体’(simulacrum,或译作‘类象’)为主导的新文化形式中经验到,甚至可以在当代‘理论’的论述本身里找到。二、故此,后现代给人一种愈趋浅薄微弱的历史感,一方面我们跟公众‘历史’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少,而另一方面,我们个人对‘时间’的体验也因历史感的消褪而有所变化。”[2]433网络文学具有鲜明的后现代主义的精神品格,文学生产以狂欢化的形式解构了艺术的崇高性,以平面化的言说来削平深度模式,以共时性的虚拟世界打碎了时间的线性逻辑,整体上呈现出从崇高到低俗,从原创到复制,从严肃到虚无的特征。
网络文学以戏仿的方式重新演绎古典名著,消弭了高雅文学与大众文化的界限,体现出解构一切、颠覆传统的文化批评精神。以《水浒传》为例,改编之作层出不穷,如《乱弹水浒》、《水浒日记》、《水浒十一年》、《李逵日记》、《扈三娘们传》、《孙二娘日记》、《宋江日记——及时雨的“飞升”传奇》、《宋江日记——我的处事心经与管理心法》、《流氓的歌舞》、《Q版梁山好汉》、《缺钙水浒》等作品,以其嬉笑怒骂的幽默表达、古今交融的传奇笔法、刻意夸张的艺术形象凸显了网络时代“去经典化”的解构特质,因其鲜活生动的时代气息受到读者的热烈追捧。改编作品将高高在上的英雄被还原为烟火气息的平凡小人物,同时大大丰富了某些边缘化的人物形象,对于被妖魔化的女性形象也进行了新的解读。
《水浒传》中英雄形象的智慧、勇敢、无私、崇高等优秀品质,满足了读者的英雄崇拜的情结,对后世影响深远。“文学艺术里的正面人物和英雄形象不但体现了一定的社会理想,还体现一定的道德信仰和行为规范,而且还往往表现一定的时代精神乃至民族精神。因而这样的人物形象也往往成为人们心目中的偶像和楷模,具有巨大的精神影响力和精神凝聚力。”[3]当下社会中,消费文化大行其道,英雄已经失去了原来的神圣光芒,被随意涂抹上了世俗色彩。改编作品着力渲染的是人物的本能欲望,特别是情欲和权欲。
《水浒传》最为人诟病的是对于女性的歧视,梁山好汉似乎都有重度的“女性嫌恶症”,个个打熬筋骨,对于女色弃之如敝履。按照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力比多存在于人格中的本我,是内在的根本驱动力量,包含着食欲、性欲等生存本能。这些心理能量,需要及时得到疏导和满足。出于生存的欲望,这些处于社会边缘的群体不得不逼上梁山,落草为寇。而身体欲望也是一个无法回避的话题。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施蛰存就曾用精神分析手法重新演绎了石秀的故事,石秀暗恋巧云,爱而不得起了杀心,在巧云被虐杀的痛苦中满足自己变态的情欲。施蛰存的小说《石秀》是比较严谨地遵循原著的情节逻辑来描写人物的心理变化历程的,将不近女色的英雄改写为性格阴暗的施虐狂,表面上看新奇大胆,从心理逻辑的层面上看还是合情合理的。
相比之下,网络改编作品则更为大胆张扬地释放了人性的欲望,大加渲染梁山好汉们各种隐秘的世俗欲望,英雄好汉被矮化为好色的凡夫俗子,在美色诱惑面前个个被打出原形。高衙内在《大宋早报·娱乐周末版》上发表文章,通过列举大量事实,从逻辑学分析到性心理,从婚姻制度说到恋爱周期,最后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梁山的男人全是基佬(除了王英) !作者还号召男科专家来梁山义诊,动员社会力量帮助他们。这是用新的人性眼光来透视古代英雄,他们的不近女色是不正常的,像王英那样被英雄所不齿的好色之徒才是正常的,压抑欲望会导致变态的人格,而放纵欲望才符合人类的本性。
在《孙二娘日记》中,武松与潘金莲相互爱慕,决定私奔。在这里,没有任何道德伦理的制约,人物都是受自身的欲望所支配。原来的那场惊天动地的毒杀亲夫的案子已经改写为一场风花雪月的浪漫爱情故事。每个人都找到了幸福的归宿,武大郎虽然失去了貌美的妻子,在多年暗恋他的茶水店老板娘王婆的帮助下,恢复了平静的生活。最后武大怕丢人,只好编了个谎言说武大被西门庆所伤,武松为兄报仇,把西门庆给狠狠咬了一口,最后因为西门庆感染狂犬病毒,所以武松被判有期徒刑三天,剥夺咬人权利终身。原著中的正义感已经荡然无存,故事变得支离破粹,荒诞不经。
《李逵日记》中,弟兄们本来懒散成性,对于打劫并不积极,自从玉如意委身风尘后,大家立刻找到了奋斗目标,个个兴奋地大白天就敢去闹市抢劫。宋江等一众头领都是翠红楼的常客,月结算账,从不拖欠。朱武装作正人君子不去翠红楼,平时脸憋得铁青,只好偷看春宫图解闷。宋江与义妹扈三娘的关系变得暧昧不清,扈三娘成亲六个月就生了个大胖小子,李逵嘴上不敢说,心里觉得孩子长得像宋大哥。最后就连李逵也动了凡心,要娶妻成家。
所有的英雄好汉都难逃情网的束缚,鲁智深并非是单纯的出于道义而救落难女子,只是他长相丑陋,遭到女子的礼貌拒绝。好男人林冲在擒到扈三娘时,也心急难耐,做好了成亲的准备,只是宋江作梗,才没有成就好事。后来,他与孙二娘厮混在一起,两个人在一起玩“S/M”游戏,因为闹的动静太大惊动了梁山。史进身上的九纹龙其实是为了纪念自己的九次失恋。
除了情欲的张扬之外,梁山好汉们都在不遗余力地追逐着权力。人物被异化为名利场上的权力符号,失去了对于道德正义的坚持。大家都挤破了脑袋要当官,虽然平时大骂当官的都是王八蛋,一旦有当王八蛋的机会,谁也不肯错过。大家都为了职务晋升而不择手段,晁天王生病了,下属们蜂拥而至,门槛都被踏破了,后来听说是中了毒箭,性命难保,立马都没影了。晁天王刚咽气,大家不忙着料理天王的后事,就吵吵嚷嚷地推举宋大哥坐头把交椅,临走时都不约而同地带走了自己的礼物。梁山好汉不是像读者想象的那样,整天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过得潇洒快活,当头领要左右逢源,谨慎小心,要记住领导的大小节日,到时都要意思一下。过年过节,更要好好表现一下。到过年的时候,大家都绞尽脑汁忙着给宋大哥送礼,吴用抱着一个欧洲进口的马桶,林冲则是带着着一箱555香烟,阮氏兄弟三个则是拿着一大麻袋酸枣儿和春药,时迁带了双皮鞋,宋万送了一身西服,童威和童猛则是给宋江请了一个俄罗斯小姐,柴进拿着一大套年终合订本的《花花公子》,鲁智深送了一小瓶“我爱一条柴”,王英夫妇送了一个可以偷窥和照相的新款手机,还有的送“会忍肾宝”,五花八门的啥都有.都快能开杂货铺子了。在改编作品中,人物不过是在不可遏制的欲望驱使下的符号而已,永远追求着难以餍足的人生目标,在替天行道这个精美的幌子之下,包裹的是虚伪懦弱的人性。
金圣叹曾评价《水浒传》,“叙一百八人,人有其性情,人有其气质,人有其形状,人有其声口”。[4]2其中的主要人物形象如武松、李逵、鲁智深,确实形象生动,令人过目不忘,然而也有相当一部分人物形象比较模糊,缺乏个性。例如地魁星神机军师朱武被笼罩在智多星吴用的光环之下,人物形象比较单薄。在《李逵日记》中,朱武成为一个洞明世事的聪明人,正因为他能看穿政治权谋的把戏,他才不受领导的重视。朱武大智若愚,在领导面前总是一副憨样,表态时从来是双手赞同,发言时总是高呼领导英明,提意见也都是领导注意身体之类的话。朱武告诉李逵,陪领导干十件好事不如陪他干一件坏事关系来的铁。他还编了个顺口溜,说什么陪领导工作受累,不如陪他闲扯开会,陪他闲扯开会,不如陪他尽情一醉,陪他尽情一醉,不如陪他贪污受贿,陪他贪污受贿,不如陪他一女同睡。朱武知道领导不喜欢他这样的聪明人,所以他就采取韬光养晦的方式收敛锋芒,处事低调,其实他比吴用更有智慧,比宋江更有心机。正是有了朱武的冷眼旁观,犀利点评,李逵才会洞悉官场的升迁秘诀。朱武作为小人物的生存智慧显然是现代生活职场心术的投射,只有认清形势,化解危机,才能在职场立于不败之地。
晁盖在原著中也是处于比较尴尬的地位,一般认为,晁盖权术不敌宋江,未死之前已被宋江架空。各路英雄好汉如百川归海般仰慕宋江,山寨的事务都是由宋江安排指定,晁盖只是空有大哥的名分而已。金圣叹就认为,宋江“能以权术软禁晁盖”,宋江自从上山后,就安插心腹,暗压众人,明欺晁盖,显得咄咄逼人。而晁盖临终留下的遗嘱似乎又是专门给宋江留下的难题。关于晁盖与宋江的关系,在原作中努力表现的是两个人生死与共的兄弟之情,这些矛盾之处值得进一步探索。①网络改编作品用权谋文化的视角来重塑晁盖的形象,晁盖和宋江表面上看是生死之交,骨肉兄弟,骨子里却是水火不容,勾心斗角。扈三娘生了大胖小子,晁盖和宋江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吵了起来,晁盖说孩子像爸爸,宋江说孩子像妈妈,刚刚吵得脸红脖子粗,喝了酒之后,又像亲兄弟一样,手拉手痛说革命家史,晁天王说生辰纲的事情,多亏贤弟及时通风报信,宋大哥说在江州,多谢老哥的救命之恩。两个人在背后天天骂对方的八辈祖宗,见了面照样称兄道弟,把酒言欢。晁盖的死成为山寨不可言说的秘密,晁盖计划去打曾头市,本来宋江和晁盖要礼让三次,结果只让了一次,宋江就沉默不语,晁盖只好亲自出马。在与敌对阵时,晁天王的战马不知被谁捅了一刀,一马当先冲出阵去,不小心中了毒箭,而当他病重时,安道全磨蹭了半天才来看病,晁盖有气无力地说快救我,可是周围的人都视若罔闻,晁盖死后眼睛瞪得大大的,眼里全是愤恨。而宋大哥一边卖力表演,使劲干号,一边嘴边浮出一丝冷笑。原著中豪爽义气的晁盖形象被彻底解构,他不过是权术斗争的失败者,在心狠手辣的宋江面前败下阵来,枉费了性命。
此外,原作中的反面形象也得到了重新翻案。大反派高俅是皇帝的宠臣,是他阻挠招安,设计陷害,一手造成了梁山好汉们的人生悲剧。现在,人们更为全面地评价高俅,他身处逆境坚忍不拔,抓住机会逆转翻身。也许是对于中国足球恨铁不成钢的迫切渴望,高俅卓越非凡的球技得到新的认可。网络作家今何在调侃高俅为“世界足球之父”,高氏父子成立了最高足球俱乐部,在国内战胜了禁军队之后,开始了世界性的足球征战,在世界各地,所向披靡。唯独在日本比赛时,中了国王武大一郎的圈套,回国后作为卖国贼被就地正法。为了纪念高俅为世界足球运动做出的卓越贡献,他被追认为人类足球之父,每到他的殉难日,各国下半旗致哀。而原来一块皮子缝合的足球,改为碎块缝合,以纪念高俅被砍碎的脑袋。在这个为高俅翻案的故事中,折射出现代社会中对中国足球的焦虑,对日本的民族主义情绪,以及阿Q式的“老子当年比你阔多了”的精神胜利法的自我安慰。
在《流氓的歌舞》中,高衙内成为了一位多愁善感的文艺青年,他在八十岁写的《墓中回忆录》充满着炽热滚烫的情话,“我知道,她的微笑是我最后的防线,那个名字承载着我生命中最多的重量,让我一生中所有其他的遭遇都相形见绌黯然失色。”他对林娘子一见钟情,想尽千方百计讨其欢心,他的痴情感染了众位街坊,大家都说高衙内有情有义,指责林冲狼心狗肺,林娘子心如铁石,应该让有情人终成眷属。满城的舆论居然都站在了高衙内这一边。
《水浒传》中的梁山好汉们信奉着“红颜祸水”的教条,毫不掩饰对于女性的鄙夷和厌恶,对于触犯道德禁律的女性痛下杀手。女性形象或者是失去女性魅力的男性化角色,如孙二娘、顾大嫂,或者是不守妇道的恶魔淫妇,如潘金莲、潘巧云、贾氏、阎婆惜等。这些女性角色笼罩在男权社会的阴影之下,她们只是一个被观看的客体,没有自己的行动能力,更没有资格发出自己的声音。女性真实的痛苦和无奈在男性的视角下完全被遮蔽。改编作品中对于原著中概念化、妖魔化与男性化的女性角色进行了全新的塑造,重新彰显在男性世界中被忽略的女性情感与女性欲望。
扈三娘是一位“雾鬓云鬟娇女将”,飒爽英姿,光彩照人。可惜在原作中她是一个哑美人,全家不幸灭门,又无奈嫁给一个“形貌峥嵘性粗卤”的好色之徒,面对这么惨烈的人生悲剧,她却没有任何的反应,一直沉默不语。在男权文化中,女性在社会化过程中被诱导为社会所认可的第二性的角色,她们是沉默的群体,失去了表达意见的权力。在程善之的《残水浒》中,扈三娘在得知真相后,愤而杀死李逵,为家人报仇。《水浒十一年》对于原著的空白处进行了大胆的想象与合理的虚构,丰富了人物的心理活动,重新塑造了一个忍辱负重、心如死灰的扈三娘的形象。扈三娘在生命中一直都是处于被动附庸的地位,她的婚姻不过是家族之间博弈的砝码。在战斗失利后,宋江觊觎扈三娘的美色,在心事被李逵戳穿后,又将扈三娘许配给矮脚虎王英,以拉拢人心。含垢忍辱的扈三娘与林冲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情,却有缘无分。忍辱负重换来的依然是忍辱负重,这是小人物的无法摆脱的宿命。三娘复仇无望,心如死灰,只能任由命运的孤舟在波谲云诡的江湖中随波逐流。
母夜叉孙二娘是一个被男性世界所同化的女性形象。在电视剧新版《水浒传》中,着重加强了孙二娘与张青的感情戏,孙二娘的形象变得更加柔情细腻,而人肉包子也只是江湖传言而已。《孙二娘日记》以私语的方式讲述了美女作家孙二娘的情感体验,每天过着舞刀弄棒的日子,她的内心却很文艺。她开通了Blog,取了一个喜欢的名字“少女的心”。孙二娘的初恋情人是史进,老公是张青,而她暗恋的对象则是武松。武松为她取了笔名“忧郁的花朵”,孙二娘经常在《梁山早报》上发表文章,成为知名女作家。
林娘子是《水浒传》中仅有的正面女性形象,她是男权社会无辜的牺牲品。在网络改编作品中,林娘子不再仅仅是简单化的贞妇形象,她柔情似水,具有巨大的人格魅力,三年的时间让林冲改掉了暴躁的坏脾气,成为了温文尔雅的君子。受辱之后,她忍气吞声,规劝林冲不要冲动鲁莽。在突如其来的灾祸面前,她异常冷静地选择以自杀的方式捍卫自己的爱情。这段有始无终的美好情感,丰富了原作中的叙事空白,让原本模糊的人物形象变得个性鲜明。
《水浒传》中知名度最高的女子非潘金莲莫属。二十世纪,欧阳予倩的话剧《潘金莲》、魏明伦的荒诞派川剧《潘金莲》,香港作家李碧华的小说《潘金莲之前世今生》都对潘金莲的故事进行了重新的演绎。他们从人性、女性的视角对于潘金莲给予了更多的同情与理解,拂去男权社会泼来的污水,对男权话语进行了大胆的解构。改编作品一方面向内探索人性,继续沿用人性的观点来理解金莲的纠结痛苦。在《水浒十一年》中,以人物对白的方式再现了潘金莲爱恨交织的情感世界,她因为对于武松的爱得不到回应,才报复性地接受了西门庆的追求。她在临终前向武松倾诉心曲,感慨伦理道德束缚了凡俗人生,压抑正常的人性,“贞节牌坊、伦理道德可以令那么多尘世中的凡夫俗子心惊胆战,包括打虎英雄,堂堂八尺男儿,竟不如一个弱女子敢爱敢恨!”武松无言以对。作品颠覆了武松杀嫂的合理性,武松的道德优越感在潘金莲出于女性立场的诘问下丧失殆尽,两人的地位戏剧性地颠倒过来,尽管潘金莲为了自己的欲望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美的毁灭带给人崇高的悲剧感,英雄内心的懦弱自私让人唏嘘不已。“将潘金莲与12世纪社会现实和16世纪叙事结构分隔开的意识形态间隙是历史的。她的不适来源于‘现代’与‘前现代’间被感知的分隔。潘金莲表现出了对她在历史中独特位置的感知,并且隐含地将早前的社会与叙事规范指为不仅与她的观点而且与历史的进程不相容。潘金莲标志着对赋予文学人物历史意识这种历史学对文学的使用的重估。”[5]193
另一方面置换时代背景,用时空大挪移的方式将其演绎为一个时尚的网络爱情故事。宁财神的《在路上之金莲冲浪》描述了金莲被武大从河北农村带到大都市中,先后邂逅了帅哥西门庆、网络作家陈经济、长沙来北京出差的应伯爵、自由撰稿人武松,在武松的精心指点下,连作文都不会写的金莲终于成功跻身于网络十大才女之列。作品与原作已无多大关联,只是借助几个脍炙人口的名字来恶搞经典,用随心所欲的文字游戏来指涉当下的网恋现象,巧妙地戏谑当代的网络文学众生相,博得读者的会心一笑。
总之,网络文学对于经典人物形象的解构主要采用世俗化与现代化两种途径实现的。从内容上看,采用世俗化、平面化的眼光来审视人物,将原来崇高神圣的英雄进行调侃嘲讽,对现代生活中的各种假正经、伪崇高进行解构,在无厘头式的嬉笑中揭穿了现实可笑的真面目。英雄只是遥不可及的古老传说而已,在现代社会,人们已经不相信英雄,用现代世俗化的生存来想象古代的英雄故事。毕飞宇的《武松打虎》消解了武松在景阳冈打虎这一经典故事的存在性,故事只能存在于说书人的叙述中,而一旦说书人无法继续说下去,武松的故事便无以为继,这个英雄传说只是一个人们在幻觉中虚构的故事。从形式上看,将人物与现代时空进行对接,让人物说的都是现代时尚词汇,网络段子、流行歌曲、经典电影、名人名言等充斥其中,令读者眼花缭乱,产生了强烈的喜剧效果。叙事方式上也采用片段化、零碎化的方式打破了原来的全知全能视角和线性逻辑的叙事线索,以个体视角的叙事最为典型,如《李逵日记》、《宋江日记》、《孙二娘日记》等。
解构是对结构的系统性和逻各斯中心的对抗,网络文学以个人化的视点颠覆了历史的宏大叙事,以女性主义的思维来质疑男权制中心文化,以欲望化的书写消解了英雄的崇高完美。网络作品将英雄从神坛打入世俗人间,这种狂欢化的艺术手段体现了大众文化时代个人思想的自由和对权威的反抗,是对神话模式的质疑,对人生价值意义的再思考,具有一定的价值追求。而当下的网络文学已经出现恶搞的倾向,如把武松描写为粗鄙的小人物,满口的黄段子,被宋江安排掏粪,身上散发出恶臭,让石秀唱大段的RAP,就连王进的母亲也不掩饰对于成熟男人的欣赏。这已经超出了艺术审美的范围,过度的解构造成思想的复制和灵魂的虚无。“恶搞带来的恶果却是价值立场的混乱以及无价值的狂欢。过分恶搞的背后是无聊,过分的艺术翻新的背后是审美的疲乏。”[6]网络改编作品如果只能彻底解构传统,无法实现自我建构,丧失人文精神的底线,失去文学审美的追求,这样的解构风潮只能成为文坛上的过眼云烟。
注释:
①有学者认为,作者无意将宋江塑造为阴谋家,晁盖形象的尴尬是由于世代累积的成书过程造成的。具体可参见张国风.小说中的百味人生[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11 -20.
参考文献:
[1]欧阳友权.网络文学的后现代文化情结[J].文艺理论与批评,2003(2) : 38-43.
[2][美]詹明信著,张旭东编.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詹明信批评理论文选[M].陈清侨等,译.北京:三联书店,1997.
[3]张炯.论文学的思想倾向性[J].文学评论,2015 (2) : 5-12.
(责任编辑:谭淑娟)
[4](明)施耐庵原著,(清)金圣叹评改.金圣叹评改本水浒[M].武汉:华中理工大学出版社,1998.
[5][美]柏右铭.潘金莲故事的20世纪版[A].朱栋霖,范培松主编.中国雅俗文学研究(第一辑)[C].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7.
[6]罗慧林.从戏仿到恶搞:娱乐泛滥时代文学的价值危机[J].当代文坛,2007(4) : 21-24.
On the Evolution of Hero Images in Network Literature——Taking Network Adaptation of The Water Margin as an Example
CHENG Juan-juan
(Literature and Communication Department,Heze University,Heze Shandong 274015,China)
Abstract:Network literature is the subversion of the traditional forms,parodying the deconstruction of the classic,and has distinct postmodern cultural character.The network adaptation of The Water Margin reverted superior heroes to ordinary people,greatly enriched certain marginalized characters and gave new interpretations to the demonized images of women.The network works reverts the heroes from the altar into the secular world and the crazy artistic means reflects the freedom of the individual thought and resistance to authority in the era of mass culture.It is the query on the myth pattern and the rethinking of value of life with certain value pursuit.However,it is supposed to be vigilant that the art tendency of parody slipping to spoof may easily cause aesthetic fatigue and the nothingness of value.
Key words:classic; deconstruction; parody; post-modernism
作者简介:程娟娟(1982-),女,山东肥城人,菏泽学院文学与传播系讲师,博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基金项目:山东省社会科学规划研究项目“《水浒传》的叙事伦理与文化传播”(13CWXJ01) ;山东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基地资助项目“解放区‘水浒戏’改编研究”(shjd1309)阶段性研究成果。
收稿日期:* 2015-05-21
文章编号:1673-2103(2015) 04-0009-05
文献标识码:A
中图分类号:I207.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