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达
(黄冈师范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湖北黄冈438000)
《我不是潘金莲》:游戏精神与叙事伦理
沈嘉达
(黄冈师范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湖北黄冈438000)
刘震云的创作呈现出“游戏”文学之趋势,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编瞎话”。近作《我不是潘金莲》从农村妇女“芝麻变西瓜,蚂蚁变大象”的上访故事中,体现出了作者看似荒诞实则沉重的社会思考。小说与宋话本刚好相反的“头重脚轻”形式,恰恰散发开来无限的魅力与想象。小说异常关注“偶然”的作用,但偶然背后是必然。这正是小说的内蕴所在。
《我不是潘金莲》;游戏精神;文本样式;偶然与必然
刘震云的创作呈现着从“严肃文学”向“游戏文学”游走之趋势。从早期的《新兵连》、《塔铺》、《一地鸡毛》,到“故乡”系列,再到《手机》、《温故一九四二》、《一句顶一万句》,其作品中的“游戏精神”呈现出明显的强化走势。用刘震云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一辈子就干一件事——“编瞎话”。就《我不是潘金莲》[1](以下简称《潘》)来说,“我觉得这是《一句顶一万句》的姊妹篇,也可叫《一万句顶一句》。”[2]
没有人真的相信刘震云“一句正经也没有”。所谓的“编瞎话”,不过是作者的思想“游戏”的直接结果,其中体现出了作为思想者的社会思考。譬如,刘震云就在微博中夫子自道:“就官场写官场,是写不好官场小说的。只有不写官场而写官场,才能透过官场背后的东西。泰戈尔说过,人类是残酷的,人是善良的;我说,官场是黑暗的,官未必是不善良的。《我不是潘金莲》中,官员就没有一个是坏人。但最后导致了那么荒谬的结果,就更值得深思了。”[3]
“深思”什么?要“深思”的是小说中的“反讽”与“荒诞”。小说中,“那一年”的农村妇女李雪莲,为了生二胎与丈夫秦玉和假离婚,然而秦玉和却趁机再婚,导致李雪莲一定要证实这离婚是假的,从而走上了一条从县法院到市里然后是北京的上访之路。命运的高潮出现在“那一年”北京开人大会期间,那一场“领导人”的讲话最终改变了包括李雪莲在内的许许多多人的一生;20年后,从前的怕官、求官的李雪莲,竟然让生活颠倒了个儿,变成了从县法院院长王公道到县长郑重再到市长马文彬等人全都害怕的上访专业户。
陈源斌的《万家诉讼》经刘恒改编、张艺谋执导后,变成了《秋菊打官司》。秋菊的执著形象深入人心,很好地彰显了法治现代化的历史进程。然而,李雪莲不是秋菊,李雪莲的“臭硬”也不同于秋菊的执著。当年秋菊为男人被干部打伤命根因而一直上告最终讨回公道,师出有名,符合社会进化伦理。但是,今天的李雪莲的“臭硬”就显得有点“离谱”。李雪莲不依不饶为的是什么?起初,是为了证明她与秦玉和是假离婚,她要在证明假离婚之后再与秦玉和结婚然后真的与秦玉和离婚,以此惩罚这个负心汉;后来,因为秦玉和一时急了口无遮拦揭了李雪莲当年结婚不是处女的老底,变成李雪莲不断上访、告状从而证明自己不是结婚后不守妇道的潘金莲(在李雪莲看来,她是在婚前与别的男人同居)。
这个故事确实有点“绕”,颇有意味的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妇女家事变成了一连串的触发官场效应的社会事件。刘震云说得好:写这本书,“主要(是看重)背后的东西,就是要探讨一下,为什么一个芝麻会变成西瓜?一个蚂蚁会变成大象。”“我觉得这里面的逻辑值得思考。另外更重要的是,所有李雪莲由芝麻变成西瓜,由蚂蚁变成大象的过程只是一个小说的序言,真正的正文是在后面的三千字,史为民的故事。”[4]换言之,小说中李雪莲的上访越严肃,所制造的效应越轰动,与小说最后的3000字的史为民的“申冤”故事就越具有比照意义——其“游戏精神”就越强。
基于这样的考量,刘震云不惜花费诸多笔墨,写到了李雪莲“那一年”告状时的认真与“神圣”——她在“十天之中”,“做了七件事”:洗澡、改发型、买了一身新衣裳、又买了一双运动鞋,还卖猪筹钱,将孩子托付给中学同学孟兰芝,最后是拜菩萨。由此可以看出,她是寄予了多大希望!然而,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生活的逻辑,官场的逻辑等阴错阳差,使得李雪莲历时20年也无法为自己还原一个清白(“我不是潘金莲”),只能变成令各级官员头疼的钉子户。县法院院长王公道无奈地说:“二十年了,这个娘儿们,变得越来越难缠了;她越说不告状,我越不放心,弄不准她的心思。”与此相应,各级官员的“执著”同样令人啼笑皆非,难以释怀。用书中的话说,那就是“各级政府,就被一个农村妇女这么拿捏住了”。小说写到,为了不被这个既是“小白菜”又被前夫称作“潘金莲”同时自己认为是“窦娥”的李雪莲“拿捏”住,县法院院长王公道委屈地称李雪莲为“大表姐”,“为了哄住她,二十年来,她可没少得东西。光猪腿,我给她送过十七八个。”县长郑重,因为不能让李雪莲写下“不上访”的保证书,而“受到市长马文彬的当面批评。”即便是巧舌如簧、心思缜密的市长马文彬,也在暗讽“人不如牛”的李雪莲面前仓皇败下阵来。究其原因,就是李雪莲认为:“二十年来,世上这么多人,没有一个人信我的话,只有这头牛信我的话;我告不告状,也听这头牛的话。”这里,牛的作用并不像贾平凹的《废都》——那头牛被贾平凹赋予了哲学思考意识。而《潘》中,牛就是牛,只不过是一介农村妇女的说话倾听对象而已,是知己。这样,故事本身的反讽性质和作者刘震云的游戏精神便一目了然地彰显出来了。李雪莲愈是“臭硬”地上访,各级官员愈是“执著”地阻止李雪莲上访,小说本身的荒诞与无奈便愈是强烈。
北京大学张颐武教授在《听<我不是潘金莲>讲述复杂中国》一文中,是这样评价《潘》的:“这个书好就好在正文短,序言长,这是最好的。我建议这个故事拿去得鲁迅奖(鲁迅文学奖),把前面的拿去得茅盾文学奖,分开得。(这可以看作是)十八大以前最重要的两篇小说,这是第一个意思;形式上别看生面,先看后面,再看前面。”[5]与此相反,有读者看了张颐武的评论“只想反胃”:“我都要晕倒了,见过无聊评论的,没见过如此无聊评论的。”[6]批评者对《潘》的叙事及结构颇不以为然。
确然如此,《潘》是一部特立独行的长篇小说。按照教科书中的一般逻辑,长篇小说除了具有一定长度的情节故事外,主人公(诸如男一号、女一号)是非常明确的。姚雪垠的《李自成》中就是李自成,刘醒龙的《蟠虺》中就是考古学泰斗曾本之,不会有歧义。就叙事结构而言,也是线索明晰,轻重突出,泾渭分明。然而,在《潘》中,我们看到了全新的创造,这一点也不逊色于当年韩少功创作《马桥词典》时以“词典”法结构小说所带给我们的惊奇。因为,整个《潘》全书287页17.9万字,分作三章。第一章是“序言”(“那一年”),第二章还是序言(“二十年后”),第三章才是“正文”(“玩呢”)。有趣的是,两个“序言”共267页,占小说篇幅的93%。换言之,“正文”只占7%!这真是别出一格,让人难以适应。“序言的篇幅百倍于正文,其中一定寓含着作家的用意;然而,改变序言与正文的固有形式,这不能算是出新,甚至可说是一个错误;因为,现有的文本给人的感觉:犹如一顶大帽子下面,站着一个小小人儿,比例严重失衡,从而导致意图偏离、人物形象主次不分。”“正确的写法或许应该是,序言写县长史为民,正文写李雪莲——假定小说真的想正面描写一个访民形象。”[7]
我们没有必要讨论小说是否应该具有一个固有的模式。现在,我们需要明确的是,作者的写作意图到底是什么。是因为《潘》为刘震云“第一部以女性为主角的小说”因而当然地以李雪莲为小说的主角?还是李雪莲的故事只是铺垫,作者所要突出的恰恰是当年李雪莲上访的“受害者”——县长史为民的故事内蕴?就笔者看来,刘震云的“绕”,刘震云的“游戏”,刘震云所谓的“底线”,其深刻性正在于此。刘震云从来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作家,《故乡》系列的对历史的消解(如《故乡天下黄花》中对木头疙瘩——“大印”也就是公章的新历史主义书写),《一句顶一万句》中“说话”的执拗,《温故一九四二》对“人”与政权、国家等的尖锐思考(“是宁肯饿死当中国鬼呢,还是不饿死当亡国奴呢?我们选择了后者。”[8](P67))等,都溢出了常规而呈现出别样的意义。就《潘》来看,作者起先并不是这样的结尾——原先的“结尾还是李雪莲,但是我发现如果这个事情只打在李雪莲身上,其实对这个过程本身是不公平的,一定会打到另外人物的身上,这个另外的人是谁?一直我没有找到。今年年初找到了,仅仅跟李雪莲见过一面,但是发生了那么大命运转变的一个人,就是史为民。史为民二十年后变成另外一个人。”[4]正如小说扉页所言:“俗话说得好,一个人撒米,一千个人在后边拾,还是拾不干净。”也就是说,当一个错误的开头出现了,它便呈现出自身的逻辑——连锁反应,社会将会付出沉重的代价。这个“代价”在小说中并不只是史为民冒充“访民”因而成功返回县里打一场麻将本身,而在于史为民现象的象征意义——生活的荒诞!“这是我写《我不是潘金莲》这部小说,经过它背后的生活逻辑,包括思想逻辑、哲学逻辑得出的一个结论,后面那一句话其实非常的简单,由蚂蚁演变成大象的过程非常的复杂,复杂之后还原简单,原来它的真相其实可以用几句话说清楚。由简单到复杂,由复杂演变成这种简单。”[4]
宋代的话本小说有“入话”这种结构形式。作为“入话”部分的内容与其后的正文构成了某种“类”的关联,但是,就作品结构本身来说,“入话”部分只占了话本总体的很小一部分。可以说,“入话”起到的是登堂入室的作用,引领读者关注后面的“大故事”,甚至我们可以对“入话”部分忽略不计。拿话本形式与《潘》类比,《潘》可以这样理解,前面的李雪莲上访故事(第一章、第二章)只是“入话”,为的是衬托、引入、凸显其后的史为民成功返回的故事。尽管这个“入话”部分很长——李雪莲故事本身看似惊心动魄,其实,作者的意图并不在此。试想一想,如果没有李雪莲(及其一类人)的不屈不挠的20年上访,何以得有在北京车站广场老史举起“我要申冤”纸牌不到一分钟,就被“四个警察冲上来,把老史当上访者捺到了地上”;又何以在春运期间车票如此紧张的时刻,专门有北京的两个协警护送老史回家——“列车长腾出两个铺位,他们让老史住一个铺位,(协警)老董和老薛两个人倒挤在一个座位上。”又何以有下面的对话:
“老薛,这次遣送,回去怎么向领导汇报呢?”
老薛:
“怕是不能如实说呀。如实说了,一趟遣送,不成了笑话?”
老董:
“成了笑话不说,也显得咱俩笨,两千多里过来,路上咋就没发现呢?说不定饭碗就丢了。”
老薛:
“一句话,正常遣送。”
又沉吟:
“路上经过教育,当事人表示,今后再不上访了。案子不重发,咱还能领到奖金。”
老董:
“既然让他悔过自新了,咱也得知道上访的案由。老史上访的案由,说个啥好哩?”
老薛:
“照实说,想翻县长的案。这事显得大,也严肃。”
老董:
“就是,一件严肃的事,可不能让它变成笑话。”
有人以《潘》为中国的“一部乡村心灵史”,显然,这还是着眼于李雪莲的上访故事。就我看来,《潘》就是一部中国社会史。在《潘》中,不仅延续了《一句顶一万句》的“说话”情结(人与人沟通的困难),凸显了转型期中国社会的信任缺失;更重要的是,《潘》是一则“寓言”,由史为民事件这个“严肃的笑话”发散开来无限的魅力与想象。
何以如此?未来如何?有何对策?是人的灾难?还是这就是生活逻辑本身?到底我们生活在荒诞之中还以之为正常,还是我们根本就没有在真正的逻辑中正常生活过?这就是《潘》带给我们的思考。
偶然是什么?按照巴尔扎克的说法,偶然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小说家。马克思说过:“另一方面,如果‘偶然性’不起任何作用的话,那么世界历史就会带有非常神秘的性质。这些偶然性本身自然纳入总的发展过程中,并且为其他偶然性所补偿。但是,发展的加速和延缓在很大程度上是取决于这些‘偶然性’的,其中也包括一开始就站在运动最前面的那些人物的性格这样一种‘偶然情况’。”[9](P210)就刘震云看来,“偶然”就是这个世界的有效组成部分。譬如《故乡天下黄花》中,日本鬼子正月十五来村里运粮,八路军指挥员孙屎根派小冯带麻药去麻鬼子,然而,小冯偏偏贪玩忘了这事,临时去麻日本鬼子,麻药却又未下到菜里(只下到汤里),才麻翻了三个日本兵,惹起了日本兵与八路军的一场混战;偏偏此事又被国军李小武探到,国军坐收渔人之利;而土匪路小秃也趁火打劫,割了三个日本兵的脑袋……这一切的“阴错阳差”终于引发了日本兵的大规模报复,“村子一下死了几十口人!”这个事件,既决定了小说中的人物安排(如孙屎根此后命运欠佳;李小武也得不到团长的支持;锅小七死于非命;第三部分赵刺猬、赖和尚等人始得粉墨登场等),更给人以一种人生无常之感。在这里,“偶然”取代了必然,处于中心位置,“偶然”孵生出下一阶段的历史;或者干脆说,“偶然”构成了历史状态本身。[10]
在《潘》中,“偶然”继续起着关键性的作用。我们在思考,李雪莲历20年之久不肯罢休的上访该如何作结?是像秋菊一样最终讨得一个“说法”从而显示中国现代社会的法制化进程?还是作为一个独特的妇女形象让其一直坚持下去从而产生尖锐的灼痛感和无尽的压迫感?令人始料不及的是,问题解决了,而解决的方式完全出人意料!小说中,就在众人忙着寻找李雪莲而不得的时候(北京又在开人大了,李雪莲可能又会出现在人大会场),秦玉和与后老婆吵架,为躲一辆超车撞到了桥墩上,最终连人带车“一头扎进了长江里”。试想一想,李雪莲是为了向秦玉和讨说法不依不饶上访告状的,现在秦玉和没了,这事就没有了意义。李雪莲还告谁告什么?市长马文彬说得好:“这件事的解决,不是我们主动努力的结果,而是靠一场意外事故画上了句号,事情是以不解决而解决的。这种局面的出现,是个意外。”什么是“意外”?意外就是偶然,偶然就是意外。而让众人瞎忙乎的李雪莲又为什么没有像上次一样出现在北京人大会场呢?原来,不是她不想去,她同样坐汽车去了,同样被路上警戒的警察拦住,不同的是,上次是装病说要到北京治病从而骗过了警察,而这次,李雪莲是真病了。心中的极度悲愤(感觉屡屡受骗)和身体的过分劳累,让“李雪莲在牛头镇卫生院昏迷四天,才醒了过来”,等到她被救护车送到北京东高地农贸市场找人借钱支付医疗费,早错过了人大会。这样,极有可能的“再进宫”就被突如其来的一场病挡了回去。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病倒了呢?这就是偶然之事、不期而遇之事啊。值得注意的是,在李雪莲生病之前,她几乎转变了观念,真的不打算告状了——这都源于中学同学、当年北京帮过她进会场、现在在县里当厨子的赵大头赵敬礼。原来,赵大头苦心规劝李雪莲并愿意与她结婚过平常日子,李雪莲被他说动并一起到泰山游玩,全然不以到北京告状为事。然而,一个偶然的机会李雪莲听到了赵大头给县法院院长王公道的电话,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圈套,目的就是不让李雪莲上北京告状。本来,赵敬礼笼住李雪莲不让她告状一事已经成了,赵大头都打电话跟县法院院长王公道汇报了,板上钉钉,确凿无疑。然而,偏偏被李雪莲听到,一切“设计”瞬间化为乌有。李雪莲更加坚定了告御状的信心。更加耐人寻味的是,在小说第三章“正文:玩呢”中,史为民在春运期间偶然“灵光一现”(装作访民)顺利回到县里并与同伴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麻将。本来,史为民是买不到车票的。买不到车票,就无法回到县里见得了脑瘤的牌友老解,就不能陪老解打可能是最后的一次麻将。怎么办?“也是急中生智,老史突然想出一个办法。他从提包里掏出一张纸,又掏出笔,在纸上描画出几个字:我要伸冤。接着把这张纸举到了头顶。”下面的事就顺利得不行——想不顺利都不行!显然,这得益于老史的“突然”间的“急中生智”。没有这种偶然的“神来之笔”,就没有老史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
其实,《潘》整个小说都可看作是由“偶然”结构下来的。李雪莲“那一年”住在赵大头所在的北京办事处里,本来是要去天安门广场静坐的。她还买了一身新衣服呢,可是因为阴错阳差被“粗胖,一身西服,打着领带,左胸上别着办事处的铜牌,看上去像办事处的领导”当作了办事处的工作人员,竟被“裹挟”上了去人大会场开会的大巴;本来不敢进会场,可是被大巴司机“你咋不进去”催促,误打误撞来到了大会堂门口。接着便发生了大会堂“申冤”事件。申冤也不打紧,问题是在代表团开会中场休息时“国家另一位领导人走了进来”,这个“临时来看望一下大家”说着原则话语的“国家领导人”,讲了秘书告诉他的李雪莲告状的事——这个“偶然”插曲,产生了让省长储清廉“把他们(指储省长手下)全撤了”的愤怒,七天后,蔡富邦市长、史为民县长、荀正义县法院院长、董宪法法院审判委员会委员等,全被撤职。这一切,全赖那领导人的“临时”之举。这不是“偶然”是什么?
没有“全部撤职”就不会有下至基层官员上到省长市长的惊弓之鸟般的对李雪莲上访的如临大敌,也就没有“那一年”和“二十年后”的看似神圣实则荒诞不经的官场行为,当然也就没有史为民安全返回县里的故事。可是,这个“国家领导人”并不是大会安排过来指导省里讨论会的。被安排来与会的是另一位领导人,只是因为这位领导人“临时有事”,讨论会就没有参加。而巧的是,没被安排的那一位领导人临时起意参加了。这位领导人讲李雪莲的故事也是临时起意的,并非会议讨论主题,所以领导人讲这个问题时要求记者们“下边就不要拍了”,换句话说,他的“芝麻变西瓜,蚂蚁变大象”的“极而言之”的“仅供大家参考”的愤慨,也就是现场发挥而已,是“偶然”行为!
从偶然变成必然,有时候很难很漫长,有时候很短很容易。譬如这位领导人的偶然行为,就立刻激发了官场效应,导致了许多官员的意识、人生轨迹、家庭遭遇等的彻底改变。小说写到,“当天晚上,省长储清廉一夜没睡。”凌晨四点半,他终于做出了自己的判断:“昨天下午的事儿不简单。”“他(指领导人)是有备而来。”“他是来找碴儿的。”这对正处于升迁关口(传言储清廉要到另一个省当省委书记)的储清廉来说,哪些市长、县长、法院院长等,没把李雪莲的事处理好,“不是给全省抹黑吗?”当然,首先是给他储清廉抹了黑!既然如此,撤他们的职也就顺理成章、理所当然的了。这样,把他们全撤职的“偶然”事件就变成了“必然”行为。
官场外同样存在这种“必然中的偶然”。赵大头赵敬礼真的是要死心塌地跟李雪莲结婚然后平平淡淡过日子吗?非也。其背后同样有着“必然”。原来,赵大头的儿子在畜牧局等着转正,而法院副院长贾聪明却可以想办法办理此事。贾聪明想当法院院长,就得求着县长郑重。而郑重想要坐稳宝座不被市长马文彬批评,就得处理好李雪莲的事。这样,一环套一环,环环相扣,形成利益链。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立马就衔接起来了。这就是偶然中的必然。
回过头来,我们再来看“正文”,我们当然不难理解何以史为民刚一举起“我要申冤”的牌子就被四个警察扑倒在地,也不难理解何以还能够在春运期间好吃好喝地被“送”回来,也不难理解协警老董和老薛最后的“自圆其说”,因为在史为民“事件”的背后,有一个“必然”在驱使着。这就是行动力,穿透力,驱动力,等等等等。从这个意义上说,所有的一切,都不难理解。难的是理解者本身的“理解”能力。
[1]刘震云.我不是潘金莲[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 2012.
[2]刘震云自曝写作秘诀:一辈子就干一件事“编瞎话”[N].金陵晚报,2012-7-30.
[3]http://talk.weibo.com/ft/201208106699。
[4]实录:刘震云谈底线之作《我不是潘金莲》,http:// book.sina.com.cn/news/b/2012-08-14/ 1558315844.shtml。
[5]http://book.sina.com.cn/2012-08-07/1638312242. shtml。
[6]《我不是潘金莲》:一部想当然的单薄之作[N].文学报,2012-10-18.
[7]结构性冲突导致了意图偏离——读刘震云长篇小说《我不是潘金莲》[N].文学报,2012-10-18.
[8]刘震云.温故一九四二(完整版)[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2.
[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 1973.
[10]沈嘉达.历史寓言与个人话语──评《故乡天下黄花》兼及其它[J].湖北大学学报,1996.(3).
责任编辑 张吉兵
I206.7
A
1003-8078(2015)05-0033-05
2015-05-21
10.3969/j.issn.1003-8078.2015.05.09
沈嘉达(1963-),男,湖北黄梅人,黄冈师范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博士。
湖北省“十二五”期间省属高校重点学科“影视与戏剧学”,编号:2013XKJ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