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转基因食品问题上大众可以有立场吗?
——读《弱者的底线》一文有感

2015-03-28 09:02费名扬王荣江
关键词:科学知识底线转基因

费名扬, 王荣江

(1.宁夏大学 政法学院, 宁夏 银川 750021; 2.淮阴师范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 江苏 淮安 223001)

在转基因食品问题上大众可以有立场吗?
——读《弱者的底线》一文有感

费名扬1, 王荣江2

(1.宁夏大学 政法学院, 宁夏 银川 750021; 2.淮阴师范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 江苏 淮安 223001)

在转基因问题上,用“转基因问题是科学问题——所以不懂科学就最好闭嘴,就算张嘴也只能用来请教”以及“要讨论转基因就得懂得转基因科学;要反对转基因,必须比转基因科学家更懂转基因科学”的主张来“挺转”,在理论上是站不住脚的,在现实中是有害的。反过来,用“我不喜欢转基因”“我不想看”转基因食品的知识、“我看也看不懂”“我就是不吃”等这些个人的主观偏好作为“权利的底线”来主张“反转”,也是不对的。科学只是我们认知事物、解释世界的一种方式,但并不是唯一的方式;科学会出错并且一直在出错,特别是当它与政治合谋时就更是如此。因此,在科学的应用上,大众有其不可或缺的知情权、表达权和表决权。

转基因食品;科学家;公众;立场

《读书》2015年第5期《弱者的底线》[1]一文中,作者首先表述了一些“挺转”科学家、科普作家以及自以为站在科学一边的人的思维习惯——宣称“转基因问题是科学问题——所以不懂科学就最好闭嘴,就算张嘴也只能用来请教”——和他们用科学话语建构的陷阱:要讨论转基因就得懂得转基因科学;要反对转基因,必须比转基因科学家更懂转基因科学。作者认为,这样一来,“反转”是不可能的,“因为你无论怎么了解专业细节,相对于转基因共同体来说,总是不够专业的”。

为了不陷入“挺转”人士所建构的科学话语霸权的陷阱,作者反转论辩策略,用“我不喜欢转基因”“我不想看”转基因粮食的知识、“我看也看不懂”“我就是不吃”等这些作者所说的“愚昧的权利”作为“权利的底线”,来达到主张“反转”的目的。

这里先说明一下,“挺转”人士与“反转”的作者之间的论辩,涉及“实然”与“应然”之间的关系问题。“挺转”人士的“转基因食品是安全的”是涉及“实然”的事实判断,作者所使用的“我不想知道”“我不吃”等是涉及“应然”的价值判断;“实然”无法推出“应然”,也就是说,人类理性不可能给道德原则这样的“应然”的价值判断提供理性的基础。在作者眼里,是否喜欢、接受、食用转基因食品,完全是一种不依赖于事实判断的价值取向。他本人的喜好就是排斥转基因食品,任凭你“挺转”的科学人士如何论证转基因食品的安全性,他就是不喜欢。如果用“科学”作为“反转”的理由,那就等于承认从“实然”可以推出“应然”;并且,一旦他在“科学”的论证方面输给了“挺转”派,就只有接受转基因食品了。因此,作者反转论辩策略,想借助于他所谓的“愚昧的权利”来达到“反转”的目的。作者所担心的、也是他想真正表达的是:一旦科学以一种真理的面目出现,将会迫使人们不得不接受以科学的话语霸权为基础的某种价值观,进而损害个人的权利。

但是,从“愚昧的权利”出发试图达到“反转”的目的,是有问题的。

首先,“愚昧的权利是权利的底线”吗?

作者直接明确地说“愚昧的权利是权利的底线”。我不知道在宪法和法律中,对人的权利及其底线是怎么界定的;但其中肯定没有“愚昧”的权利。因为“愚昧”本身就是个模糊的、具有相对性和程度性的词,不可能成为一个法律的概念。当然,虽然作者创造的“愚昧的权利”在任何法律和宪法中都找不到,但它作为一种消极的权利,即不作为的权利,是可以的。因为每个人都有求知、受教育的积极权利,但也有放弃接受各种“科学知识”的消极权利。

不过,虽然个人可以坚持自己的消极的“愚昧的权利”,但是,似乎不能以“人的权利”的名义在普遍的意义上拿它说事,更不应该以此作为论辩的依据。

作者的逻辑是这样的:“如果不能坚持愚昧的权利,就会出现一种滑稽而可怕的景象:只有掌握了一定‘科学’知识的人才有权利,或者,权利与知识成正比,要拥有权利,就必须学习知识;也要承认专业人士有最高的权利。如果不敢坚持愚昧的权利,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学习接受科普,才会有一点权利。”

其实,即使不坚持愚昧的权利,在现实中,科学知识与权利之间也是成正比例关系的,专业人士在处理专业问题上也是有较高的权威性的。反过来讲,坚持愚昧的权利,在现实中就真的能拥有权利吗?我看这似乎很难。再者,在“反转”问题上,我们就只能坚持“愚昧的的权利是权利的底线”这种下下策的辩论策略吗?

应该看到,用这种辩论策略是没有普遍意义的。对于生活在贫困线上下的许多普通百姓来说,在吃不吃转基因食品的问题上,他们事实上是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的,甚至就是那些有较高收入的人,看似在转基因和非转基因食品之间可以自由选择,其实也不然。即使你能选择不吃转基因食品,但在你做出选择时,也需要一定的转基因的科学知识,否则你怎么选择呢?在这个问题上,你根本没有选择愚昧的可能性,因而,在权利中没有愚昧的地位,愚昧也不是权利的底线。选择“我不想了解”“我不吃”,纯粹是个人偏好,主观选择。既然它是个体独特的主观选择,就不可能用来作为“反转”的依据,最多只能作为个人的饮食偏好。你总不能用个人的主观偏好来说服别人“因为我不吃,所以你们也别吃”吧?当你这样来思考问题时,无意识之间,你也像那些“挺转”的科学家一样,站在自身优越的、独特的制高点之上来看问题。从这个意义说,你也不比他们高明多少。因为他们还可以拿科学这种“高大上”的东西来吓唬别人,而你只是用愚昧来吆喝别人。与此同时,你也关闭了其他可能用来反驳“挺转”人士的可能性,因为你拒绝了解它,也拒绝与他们进行平等的对话。

前一段时间,在美国搞了一个关于转基因食品是否安全的公开辩论。据说,辩论会后,赞成转基因食品安全的听众比例上升而反对转基因食品安全的观众比例却下降了,因而辩论会降低了人们对转基因食品安全问题的恐惧。这说明,一方面,通过科普或者某种恰当的方式,大众是可以认识和识别转基因科学及其食品的安全性的,科学家不一定是唯一握有转基因科学及其食品安全生杀大权的人,大众可以有、也应该有这方面的知情权和参与权;另一方面,在“反转”问题上,我们完全没有必要用“愚昧的权利底线”这种个人的主观偏好、完全不靠谱的东西来说事。维护真理、权利这类事情,还是要靠事实、知识、证据说话的。特别是当科学与政治结盟、用政治权力和科学“权威”合谋的方式来强力推行转基因产品时,我们更需要事实、知识和证据来加以反驳和反对。

总体看,在转基因科学及其食品安全问题上,现在的“挺转”和“反转”派,显然都没有站在公平、合理的层面上,心平气和地摆事实、讲道理来认识问题,而是以一种你死我活的、二元对立的简单方式来争论问题,且无所不用其极,这种论辩方式根本无益于问题的解决。

事实上,老百姓中没有几个人真正关心转基因科学及其问题,他们关心的是转基因食品的安全问题。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问题,不可混淆,也不可一概而论。后者是一个科学知识的利用问题;而要利用,就必然有利益问题。既然涉及利益问题,就需要大家共同参与,就需要科学家、政府和公众之间的对话、交流、讨论、协商,每一方都没有充分的理由自以为站在真理和公正的制高点上而发号施令。在争论中,各方都需要遵循共同的辩论规则,而不是以某一方设定的规则和套路为基准。

我的观点是:不要给那些力挺“反转”的人士扣上不懂科学、反科学、反文明的帽子,甚至打击、诬陷和谩骂,因为他们对科学所造成的危害深感担忧,因为他们有权质疑和反对科学至上的科学主义,因为科学的应用在过去和现在一直带来危害,未来也是一样;也不要过分相信科学家,过分相信那些“挺转”人士,因为他们会并且一直会犯错误,因为他们那种科学至上主义的辩论策论本身就是不合理的、不科学的。*当然,可能会有一些唯利是图的人,试图借助科学真理的名义来论证转基因食品是安全的、是可以食用的,以达到其目的。即使是这样的情况,“反转”还是要通过科学、合理的论证方式来进行。

我不是骑墙派,因为任何科学知识都是有边界的,都是有其合理的使用范围的,没有放之四海皆正确的科学知识;科学知识的应用更是一个涉及各种条件和环境的复杂问题,不断地调研、反复地论证和检验,小心谨慎、实事求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才是我们应该坚持的唯一准则。因为保持科学研究和科学应用上的科学性,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变化的、没有现成标准和答案的、不断探索的事情和过程。

其实,该文的题目“弱者的底线”更能反映作者在文章中所要表达的意思,那就是:在转基因食品安全问题上,相对于处于科学话语权优势一方的“挺转”人士而言,处于“弱者”一方的“反转”人士,至少是可以选择拒绝吃转基因食品这一底线的,即,你不能逼迫我吃转基因食品,这是我的不可剥夺的权利。但是,这样的意思表达,又曲解了“挺转”人士的意思。“挺转”人士所要表达的是:转基因食品是安全的,是可以安全食用的;但并没有说,你一定要食用它,你必须食用它。也就是说,“挺转”人士,并不强求你食用转基因食品;食不食用转基因食品是你自己的事情,“挺转”人士并不关心、也不强求你个人的选择*当然,在“挺转”阵营中,也有许多人是想通过“因为转基因是科学、转基因食品在科学上没有问题,因而转基因食品是安全的、是可以安全食用的”这种在“实然”与“应然”之间画等号的逻辑来混淆视听的。这是我们应该明察并要坚决加以反对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该文的作者就是把自己编造的逻辑和观点强加给了“挺转”人士,就像后者把自己编造的逻辑和观点强加给前者一样。因而,该文的立论和论证是不成立的,也是没有意义的。拿出正当理由而力挺“反转”才是必要的,也是必须的;如果听信“挺转”人士的一面之词而没有反对的声音和理由,而政府又采纳了“挺转”人士的主张,进行转基因作物的大面积种植,转基因食品充斥市场,到那时候,不要说普通百姓,就是那些高收入人群,恐怕连选择不吃转基因食品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我想,作者选择不去了解转基因知识、不吃转基因食品,并不是出于他个人主观上的偏好,实质上还是出于对转基因食品安全的担心、对科学话语霸权的拒斥。并没有人因不喜欢吃杂交水稻而公开反对袁隆平研究、推广和大面积种植水稻。但作者用这种“愚昧的权利”来作为武器,并非上策。

所以,在转基因作物的种植和食用问题上,“挺转”和“反转”之间进行公平、合理的交流和对话,双方各抒己见、相互讨论、尽可能达成共识,而不是相互攻讦、固执地坚持自己的一己之见,才是合理而正确的选择。约翰·穆勒在《论自由》一书中说:“在每一个可能具有不同意见的主题上,真理必有赖于两组相互冲突的理由的公平较量。”[2]穆勒还列举古代最雄辩的演说家西塞罗为例:西塞罗自称他在研究对手情况上所下的功夫,即使说不上更大,起码也和把握己方情况的力度一样大。穆勒认为,西塞罗在公开辩论中用以取胜的这种办法,值得一切为了获知真理而研究任何主题的人效法。

不过,我非常赞同作者在文章最后所说的:“科学只是我们认知事物的一种方法,解释世界的一种方案,并不是唯一的方法,唯一的方案。”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在科学和技术昌明的今天,我们需要警惕科学知识的生产、开发和利用,特别是在科学和技术作为国家意识形态而被利用时,更需要警惕并加以限制。因为像原子弹爆炸、核泄漏等这样的事件一旦发生,所造成的危害都是巨大和毁灭性的;因为无论科学家如何谨慎、政府管理如何到位,他们还是会犯错误,有时甚至会执意去做某一事情而犯错误,如此悲剧性的事件、事故还是会不断地发生和上演的。对科学家的发明和创造,我们应充满崇敬和感恩之情;但是,对科学的生产和应用,我们还是要多怀疑一点、多警惕一点为妙,特别是对那些自以为握有真理的科学家和大权在握的人,我们更应该保持高度的警惕。

这也是一个有关科学的专业知识与人们的常识之间的关系问题。在这方面,西方的研究已很深入。笔者翻译的一篇介绍萨耶·塞缪尔(Sajay Samuel)关于科学与常识的文章,很能说明问题。我觉得,塞缪尔的研究及其强调感官、常识的观点,可以很好地反驳那些以科学的名义“挺转”的科学家。塞缪尔认为,自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论”将地球从宇宙的中心移开、使“理性战胜了感觉”之后,用抽象的理性去探寻事物背后的实在成为科学知识的主流,科学要求我们谢绝我们感官的证据,真理成了隐藏在外观后面或下面的东西,感官失去了它在认识世界和理解世界中的地位和作用;这一感觉的丢失有致命的后果,使得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的人不可避免地必须服从那些声称拥有科学知识的人。他说,没有常识,科学就会充塞我们全部的眼界,使我们在科学之外没有立足之地,也使我们失去用以判断科学应该产出什么的根基。他坚持认为,我们理解世界完全是通过我们的感官,感官也是我们维系所予世界的方式;并且,除非我们承认我们与我们周围的世界共享自然,否则我们不能够真正发现我们的本性。所以,除非我们用我们的感官保持与现实世界的关联,就像将我们的手指插进泥土一样,否则我们将永远误解我们的本性。常识是连接世界与我心灵之间的通道。

其实,如果那些“挺转”的科学家和专业人士能撇开他们的专业身份、撇开他们的政治和利益诉求,能站在一个社会普通公民的立场上,用他们的常识、用他们对生活的感知和体验来看待转基因食品问题,那么,也许在这一问题上,就不会有那么多激烈而不可调和的争论和对抗了。

在科学的应用上,常识有其不可或缺的发言权;在转基因食品问题上,大众有其不可或缺的知情权、表达权和表决权。

[1] 田松.弱者的底线[J].读书,2015(5):60-63.

[2] 约翰·穆勒.论自由[M].孟凡礼,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39.

责任编辑:刘海宁

符号叙述学

主持人语:人类文明以讲故事开始,巴尔特幽默地说:“人类发现俄狄浦斯情结之时,也发明了叙述艺术。”他的意思是人一旦有苦恼要说,就要讲故事。人永远有苦恼,“人生识字忧患始”,所以人永远在用各种符号讲故事。从原始穴居人的围猎壁画,到当代法庭控辩双方的辩论,从无知的孩子的“办家家”,到今日青少年沉溺其中的电子游戏,都是在“讲故事”。叙述,是人整理个人生活经验、组织社会文化经验的普遍方式,是人把想象与见闻“看出一个名堂”的途径,是人类生存的基本形态。

只是,叙述再悠久,叙述研究至今只有100年的历史,叙述学作为一个学科出现只有半个世纪,而且发展至今,始终以小说作为基本样式。今日,叙述学必须扩展到“符号叙述学”,研究任何媒介、任何体裁的叙述,它们的共同规律,符号叙述学的研究对象是广义的叙述,即任何加入情节因素的符号文本。符号叙述学的任务,是把叙述看成一大类符号文本,然后在小说、新闻、游戏、电影、展览、梦境、庭辩等各不相同的叙述体裁中,找出共性。迄今为止的叙述学,始终回避这个任务,这个困难的事业才刚开始。

因此,我们组织了这个“符号叙述学”专栏,在这个专栏中,蒋诗萍处理了奢侈品牌圈的叙述传播方式;贾佳剖析了电影如何处理小说叙述的最基本构造,即时间;胡一伟则讨论了另一种转换,即演出叙述中的时间“空间化”方式;伍茂国用一首诗的解读指出幸福这样虚无缥缈的问题中的意义底蕴。

按照博迪厄的说法:所有的“非科学”知识,都是叙述性的,甚至科学知识的传播,也要靠叙述。因此,人不仅是“使用符号的动物”,而且是“用符号说事的动物”。要解决叙述学至今没有说清的一系列根本问题,必须进入符号叙述学,只有符号学才能沟通各种叙述体裁,解决它们的共性问题。本专栏作者们的努力,成效各有不同,究竟是否能让读者得益,请读者裁决。但是他们的努力是真诚的,请读者诸君不吝批评。哪怕再难,我们必须尝试前进。

主持人:赵毅衡,四川大学符号学—传媒学研究所所长。

Q78

A

1007-8444(2015)06-0732-03

2015-09-10

2013年度江苏省社科基金项目(13ZXB003)。

王荣江(1963-),教授、哲学博士,主要从事科学哲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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