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广西土司文学的开放性特征——以忻城土司官族文人莫震诗歌创作为例

2015-03-28 05:48周佐霖
河池学院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土司壮族开放性

周佐霖

(河池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广西 宜州 546300)

毋庸置疑,广西古代壮族文人文学长期以来一直处于空白的状态,直到唐代韦敬办才开始出现少量的文人文学作品,如目前存有宋代融州(今广西融水县)覃庆元诗一首,是迄今发现的较早的古代壮族文人作品之一。壮族文学由于种种历史原因长期以来大都以歌谣、神话和民间故事等民间文学形式出现,广西古代壮族文人文学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的地位是比较卑弱的,这是不争之实。有人认为,这局面是因为古代壮族地区大多实行土司制度造成,封闭的土司制度造成了广西古代壮族文人文学的卑弱地位,这个观点有失偏颇:政治制度特征并不能完全概括在该政治制度影响下而产生的文学特征,相反,在实行封闭土司制度的壮族地区其文学创作却具有鲜明的开放性。试以忻城土司官族文人莫震的诗歌作品为例说明之,望受教于方家。

一、广西土司文学开放性的具体表现

土司制度是元、明、清封建王朝为了治理西南、西北少数民族地区而实行的一种特殊地方行政制度,它是在汉唐羁縻政策的基础上逐渐形成的。土司文学主要是指在不同的历史时期由不同的土司及其家族成员(即官族)创作的文学作品,它是土司制度的附属产品,其中主要成就为诗歌作品。广西壮族文人文学和广西土司制度均肇始于唐宋,盛于明清,两者的发展轨迹几乎是并辔而行的,但也有过叠加之处,广西土司文学几乎是清一色的壮族文学。这主要是因为广西的土司制度大抵是在壮族地区设置的。广西土司文学是广西古代壮族文人文学的主要代表和组成部分,两者在很大程度上是交集存在的,某种程度上,广西土司文学就是广西古代壮族文人文学,因为它们具有许多的共同特征,鲜明的开放性就是广西土司文学的显著特征之一,如清代嘉庆、道光年间忻城土司官族诗人莫震的诗歌创作就是如此。

莫震(1771-1847),原名欺,字子诚,壮族,广西忻城县韦村人,是忻城莫氏土司官族后裔,清嘉庆24年(1819年)莫震参加乡试并考中第三名举人。其人著有《廉书》《草草吟》等三卷诗集刻本,现均已散佚,但从这三卷诗集中选录28首命名为《忻城诗抄》的手抄本今幸存于桂林图书馆,欧阳若修先生编著的《壮族文学史》如此评价莫震:“在他之前,忻城地区只有土知县莫元相、莫景隆留有诗文数篇,莫震才是学有专著,诗成专集的第一人。”[1]充分肯定了莫震在忻城地区乃至整个壮族文学史上的地位。壮族古代文人在各种体裁的作品的创作上很不平衡,主要以诗歌创作为主,文次之,戏曲等又次之。莫震的创作也是如此。可以说,莫震的诗歌特征就是广西土司文学乃至广西古代壮族文人文学创作特征。莫震现存的28首诗,内容主要是描写田园风光、吟咏民族风情、反映社会现实和抒发内心感受等,其中抒情言志占了大部分。有的学者认为,广西土司文学具有明显的封闭性特征,理由是其作品大部分是描写土司官族所居处地区的风土人情,视野比较狭窄,这个理由是不充分的。文学的开放性特征即文学作品能够体现出作者具有对外来文化的宽容和探索的创作思想意识特征。文学作品是否具有开放性特征应该以作者的创作是否具有开放意识为评判标准和主要依据,而不是其作品所体现的地域和题材,因为即使是地方性的题材也同样可以承载作者开放的思想意识。屈原的楚辞都是“写楚物,作楚声”,难道就可以断言屈原作品的主要特征就是封闭性?事实上屈原的思想意识是十分开放深远的,他关心天下大事,胸怀统一六国的远大理想,至于《天问》所表现出来的思想深度和宇宙观就更不必言了。一个作家如果仅仅以他所居处的地区作为题材,后人评其作品具有鲜明的地方色彩是可以的,而不能说其具有封闭性的特征,更何况莫震也决不是仅以忻城地区的风物作为其诗歌题材,他的诗歌表现出了强烈的开放意识,主要表现在其诗歌体现了其人对中原先进文化的强烈向往与由衷接受之情。

由于我国封建社会长期以来实行民族隔离政策,所以在少数民族地区造成了“汉不入境,蛮不入峒”的民族隔离局面。但作为壮族土司典型代表的忻城莫氏土司却是个例外,其统治者具有独到的开放眼光。为了维护他们在忻城地区的统治地位,勇敢地把眼光投向中原,主动接受中原汉文化的熏陶和洗礼,其深层原因后文述之。忻城土司自明朝宣德2年(1427年)获得世袭,至民国17年(1928年)改土归流,世袭长达500年。据《广西忻城土司史话》论述,莫氏土司的统治地位最初是靠武力建立起来的,为了便于统治土著人(其实他们也应该是土著人),莫氏土司从第6任土官莫廷臣开始主动接受中原文化,以显示自己是不同于土著人的文明人。第12任土官莫振国(1690-1729)在康熙50年(1714年)上任之后,制定《教士条规》16则并悬挂于他所创办的义塾讲堂之上,以示官族生童。《教士条规》的主要内容就是阐述如何崇尚儒家的道统思想,其唯一目的就是要求所有的莫氏官族子弟都要学习中原文化。当然,莫氏土司接受中原文化也有朝廷要求的因素。《明史·土司传》记载:“土官应袭子弟,悉令入学,渐染风化,以革顽冥。如不入学者,不准承袭。”[2]8649

莫震生于《教士条规》颁布之后,其成长深受《教士条规》影响,所以他的诗歌弥漫着浓郁的中原文化和儒家思想气息就不足为奇了。如《处世》写道:“处世存何道?唯凭一恕心。吾忧修德浅,人怕受恩深。高筑咸阳惨,张椎博浪阴。士能伸正义,千古贵知音。”在《感怀》中写道:“谁谓男儿意气深,读书常自负商霖。春朝抚剑临风笑,秋夜烹茶对月斟。一县栽花空有志,十年树木枉劳心。小人女子原无赖,不遇钟期不鼓琴。”从这两首诗看,莫震把孔子提倡的“恕道”和“仁义”作为自己的人生信条,他对中原典故是十分熟悉的,对一些历史英雄人物也是十分推崇。另外,莫震在中举之后,曾3次上京朝考,可惜均未进士。赴京路途遥远,据《庆远府志》记载:“北距京师(北京)八千八十里”。清代忻城土县为庆远府所辖,为了功名和拓宽视野,莫震3次往返忻城和京城。彼时交通极不便利,没有非凡的毅力和强烈的愿望是不可能做到。仅凭3次进京赶考一事已足以说明诗人是何等向往外面的世界,并非固步。他在赴京往返途中写下了《过洞庭湖》《登岳阳楼》《登黄鹤楼》《登金山寺》等登临诗。表现出了诗人宽阔的胸怀。如《登黄鹤楼》:“万里登高阔,山河在眼中。人怀千古恨,鹤去一楼空。鹦鹉洲边月,梅花笛里风。我来凭眺望,何必问仙翁!”而以诗人所居处之地为题材的《黄山馆》表达了诗人对战国冯谖和汉代董仲舒生活态度的不认同,体现了其批判精神,诗中写道:“乡村来课读,山馆任穷居。师傅原无学,儿童会念书。携锄勤种菜,弹铗妄思鱼。敢谓兰膏薄,多渐董仲舒。”可见,诗人是借乡村生活和历史人物来表达他的生活态度。难能可贵的是,莫震的部分诗歌作品体现了他对广西文化拓荒者柳宗元的无比敬慕之情。《静而轩即事二首》其二写道:“夜读春秋传,闲弹霹雳琴。”而柳宗元在《霹雳琴赞》中对“霹雳琴”有所描述,故“霹雳琴”在此有借代义;莫震在诗中多次用到“柳”字,如“杨柳两枝阴”(《静而轩即事二首》),“柳密藏春鸟”(《村居集古二首》),“不钓芦溪即柳溪”(《幽居》),这些“柳”字当然有实写的成份,然而“柳州柳”在岭南早已经是一个具有独特人文内涵的概念,这些“柳”字与柳宗元是有关系的。[3]64综上所述,莫震作为广西土司文学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从其现存的28首诗歌来看就可以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广西土司的官族作者也并非都是“眼睛只看脚尖,笔尖只写眼前”之辈,他们的作品表现出壮族文人对中原文化强烈的追慕之情,内心充满着强烈的开放意识。

二、广西土司文学开放性特征形成的民族心理因素

文学作品的艺术风格是受到作者的生平思想影响的,广西土司文学是否具有开放性特征就取决于土司官族作者是否具有开放的思想意识,作者开放思想意识的形成有诸多因素,而最根本的因素应该是本民族深层的潜意识。莫震诗歌的开放意识取决于壮民族开放包容的心理性格特征。有人认为,壮族受所处地域条件影响,民族心理具有明显的排他性和封闭性,这显然是站不住脚的。民族心理性格具有复杂性和隐秘性的特征。此外由于一个民族的心理性格会随时代的发展而产生变化。相较于先秦两汉,莫震所处的清代中叶,壮民族的心理意识已经显现了明显的开放性特征。壮族的开放包容性格的形成有很深的历史渊源。秦入岭南时,壮民先祖并非如美洲的印第安人一般固守深山老林,而是接受现实,与汉族和平共处,共同开发岭南。当然,不可否认壮族因受地域影响而存在求稳畏变的心理性格,正如壮族谚语所说的“鱼怕换塘,人怕换王”一样。壮族的开放性格的形成,还与壮族的地理分布特点有关,广西部分壮族先民自古以来就生活在沿海地区,具有海洋民族开放灵活的性格特征。作为我国海上丝绸之路始发港之一的广西合浦就是由壮族先民开发创建的。如今的国家“一带一路”战略构想把广西定位为“发挥广西与东盟国家陆海相邻的独特优势……打造西南、中南地区开放发展新的战略支点,形成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与丝绸之路经济带有机衔接的重要门户。”就是考虑到了广西经济文化开放的历史渊源。可以说,壮族开放的民族意识植于壮族民众的心理,流淌在壮族民众的血液之中。“开放包容”作为广西精神重要内容,源自于广西壮族开放包容的心理性格。

一个民族的心理意识具有隐秘性,但必然会以多种形式表现于现实生活之中。如汉祖意识的现实形式就体现了壮族开放性的心理特征。所谓的汉祖意识就是不少的壮族人都认为自己的先祖来自北方或中原。桂西北一带的韦姓壮人大都说自己是汉代名将韩信的后裔,并以清代韦天贡(传说是韩信后裔)墓为证。该古墓位于今宜州市德胜镇。宜州一地于汉元鼎6年(公元前111年)始置定周县并正式归入中央王朝版图,在此之前,韩信的后裔流落至此无几可能。从忻城莫氏土司的族谱来看,族谱记载莫氏是从江苏大仓迁移而来的。此类说辞或传说大多不可信。从宗教上看,壮族是多神信仰民族,在其宗教实践中,只要被认为对其有用的对象都会被奉为神灵并加以崇拜。壮族的汉祖意识就是这种崇拜习惯的产物。随着中原汉族进入广西的是先进的生产力和社会制渡,也就是在这过程中壮族逐渐认识到权力的巨大作用,汉祖意识的产生体现了壮族从自然崇拜向权力崇拜的过渡。有人认为,壮民族的汉祖意识是媚崇心理和民族自信心不足的表现。其实不然,由于长期受到不平等的民族政策摧残,壮民族为了生存和发展,假托自己是汉官的后代,借助血缘观念来谋求统治阶层的认同,以取得“平等地位”,实为明智的变通之举。秦入岭南,大量南迁的汉人与当地人杂居,经过上千年的民族融合,要把壮汉民族严格地区别开来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也是汉族意识存在的社会基础。在文学活动中,壮族文人认真学习汉诗,借汉语反映壮族的生活与思想。不少汉族民间文学作品(如《梁祝》)在壮族地区被改编,成为“壮化”的民间文学广为流传。具体如忻城莫氏土司,主动向中原文化靠拢,除了颁发《教士条规》之外,忻城土司还有述祖德的行为习惯。述祖德就是叙述祖上的功德,它是表现汉族文化的一种重要形式,好述祖德是魏晋南北朝以来汉族门阀观念的具体体现,其目的就是向世人炫耀祖上的功德和表达后代人对先祖的尊敬。“述祖德”的诗歌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就形成了一种体例,如《文选》中就有“述德”这一大类,可见其地位之重要。莫氏土司莫煕南也写《述祖德》诗歌,其中一首写道:“古来众志自成城,整顿家规次第行。今日先将根本立,对祠好动感情生。”莫氏的述祖德诗虽然也写祖宗的辉煌,但重点是民族的团结问题,这与汉族的述祖德有所不同,重要的是,莫氏土司对这种文学形式的接受。所以说,广西土司文学的开放性特征与壮民族的开放性心理性格,有莫大的关联。

三、广西土司文学开放性特征的影响

广西土司文学的开放性特征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首先,具有开放性特征的广西土司文学促进了广西壮族文人文学的发展。文学创作需要相互交流与借鉴,没有开放包容的文学创作必定是不成熟的,没有开放包容思想意识的文学创作也不可能持续发展。忻城土司官族文人莫震的诗歌创作不仅为土司文学在壮族文学史上赢得了应有的地位,也为壮族古代文人文学多元化特征的形成做出了应有的贡献;其次,广西土司文学的开放性作为一种创作风格,为壮族后人的文学创作树立了模仿学习的对象。土司官族的文学创作虽然仅是其个人的业余爱好,但他们的创作成果表明他们的文化修养已经达到了一定的高度。在壮族地区,能诗善文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文人是人们艳羡的对象。主动向中原文化学习,以开放的心态进行文学创作才能成为诗人(文人),这在壮族地区已经成为一种成才模式。其三,开放性文学特征为后人研究土司文化提供了研究方向。随着地方文化研究的不断深入,开放性特征也应该是研究方向之一。

从莫震的诗歌创作来看,土司文学应该是壮族文学的重要组成,它所取得的创作成果不容忽视,忻城莫氏土司文学是桂西北和桂中地区壮族的优秀文学成果之一,它完善了广西文学创作的地域分布,极大丰富了广西文学史,这或许会促使人们用一种新的眼光去审视广西文学或壮族文学。

[1]欧阳若修.壮族文学史[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86.

[2](清)张廷玉.明史[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3](宋)戴义开.柳荫琐言——柳宗元和柳州[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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