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利萍
(河池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广西 宜州 546300)
作为中国55个少数民族中人口最多的一个民族,壮族的历史悠久,文化源远流长,内涵博大精深。壮族拥有热爱大自然、珍惜个体生命、提升生命价值、不断诠释生命意义等重生意识,并由此创造了丰富多彩的重生文化。千百年来这些重生文化被壮民族不断地继承、发扬、丰富和完善,已成为壮族地区特有的风俗习惯和行为观念,是壮民族生活不可缺少的部分,对壮民族的生存和发展有着深远的影响。在生态美学视野下探讨壮族传统重生文化,对培养我们的生命意识,增进身心健康将会有积极的影响,对建设和谐社会、促进生态文明的建设和发展具有重要的社会价值和现实意义。
“壮族文化生态林的根系是繁多的……而其最主要、最为粗壮的根系,首推为其重生文化根系。”“所谓重生文化根系,是对生命的珍视,对生命力的欢欣和欣赏的一种行为观念。”[1]对个体生命的珍惜与热爱、提升生命价值、不断诠释生命意义等重生意识表现在壮民族生活的方方面面,以致形成代代相传的习俗和行为观念。例如:打三朝、满月酒、过生日、找寄爹(或寄妈)、恋爱、结婚、祝寿、补粮、备寿木寿衣、扫墓、祭祖;跟稻作生产相关的习俗和节日,如蚂拐节、三月三歌节、插秧节、牛魂节、禾神节、六月节等;还有跟祭祖有关的节日:春节、三月三、清明节、七月十四等,这些都是壮民族重生意识的具体表现,也是重生文化的具体内容。这些传统节日和习俗源远流长,内涵丰富,千百年来对民众的心性完善和身体健康都有着积极的影响,因此成为壮族约定俗成的生活内容,世世代代传承下来。在当代生态美学思想的观照下,重生文化更显其特殊的社会价值和意义。各民族在历史长河中形成的重生意识和重生文化各有不同,本文旨在论述壮族的重生意识和文化。
“生态美学是从一种新的存在观的高度,重新思考人与现实、人与自然、人与文化间的审美关系,是对美学现代性的深入思考与反省。”“生态美学以当代社会的人文价值为基点,更注重从人类的整体利益出发,把思考的理论观点贴近生命本源和生命的存在,用生态系统观和生态价值观看待社会,为人类的文化、艺术和美的发展,提供一个新的生长空间和方向。”“对生命存在的尊重和热爱这既是生态学也是生态美学最重要与最基本的精神。”[2]壮民族的重生意识使他们在漫长的生产、生活实践中创造了形式多样、内涵丰富,具有丰富深刻的生态美学意义的重生文化。
“趋生避死,是所有生命体的本能,人类作为最高级的生命体,除了具有卫护生命的本能之外,更是有意识地追求生命的强盛和生命的延绵,所以在每个古老民族的文化根底里,都潜在着一种重生意识,这种重生意识结合着各民族的独特生活环境而形成形态各异的文化表征”“重生文化其核心首先是对自己生命的珍视,对生命存在状态的关注,对生命繁衍的渴求。”[1]壮民族历来有敬重祖先的优良传统,每逢过年过节都要祭祀祖先。大型的祭祖活动主要在几个重大的节日:春节、布洛陀节、三月三节(或清明节)、中元节,而在其他节日各家各户都有小型的祭祖活动。农历二月十九是壮族始祖布洛陀的生日,每年的这一天到三月初九成千上万的壮族民众从四面八方赶到广西田阳县的敢壮山祭拜始祖布洛陀,祭祀场面非常宏大,气氛庄严肃穆,民众态度虔诚恭敬;农历三月三这天有扫墓的习俗(有些地方受汉族习俗影响在清明节扫墓),先是全族人一起祭祀大祖(最老的祖坟),然后是各家各户自己祭祀小祖。这些活动不仅仅是祈求祖宗的保佑,更重要的是让后人知道生命之源,勿忘记生命之本,要更好地珍惜生命,热爱生活,使生命更具价值和意义。
在壮族地区,一个人从出生到寿终正寝,有一系列的跟生命有关的习俗活动,或庆祝生命的诞生,或祈求健康长寿,一系列的活动体现了壮民族对生命的珍视和热爱。
在河池壮族地区,小孩一出生,婆家就派人前往外婆家报喜,第三天就请外婆家的亲戚朋友吃饭庆祝一番,叫“打三朝”。打三朝的主要内容是外婆家给孩子的母亲送鸡、蛋、糯米等营养品,给孩子送穿戴的衣物,还要给孩子取名等,表达对新生命的重视和喜悦之情。婆家除了准备鸡鸭鱼肉外,还要准备自酿的甜酒招待外婆家来的客人,表示让客人分享甜蜜和幸福;待孩子满月时,请“满月酒”。“满月酒”比结婚酒还要热闹,婆家、外婆家的亲朋好友都来贺喜,祝福主人家增口添丁,祝愿小孩子快长快大、聪明伶俐。来吃“满月酒”的宾客一般都给孩子送衣物或打封包,而外婆是一定要给孩子送背带的,这是外婆的专利,别人不能代劳。背带呈蝴蝶状,“蝶身”长三尺,宽二尺四寸,中间绣花样图案或八卦乾坤图,两边“蝶翼”长九尺,宽一尺二寸,用自纺棉布制作而成。按壮族民间的说法是:用外婆送的背带背孩子,孩子就会健康成长。待孩子会走路、不用背带之后母亲就把它当做宝贝珍藏箱底,作永久的纪念;当孩子满周岁时要给孩子过生日,给孩子“抓周”,把玩具、纸笔、食物等放在孩子面前让孩子抓,根据孩子抓的东西来预测孩子将来的兴趣爱好和前途;壮族民间有给孩子找寄爹、寄妈的习俗,如果小孩子体弱多病,做父母的就找算命先生(或师公、仙姑)看小孩的生辰八字,按照五行相生的关系找一个命中能“生”(养)他(她)的人做寄爹或寄妈,意思是把小孩的命寄养在他们家中,每逢初一、十五小孩就到寄爹寄妈家去吃一顿饭,或拿寄爹寄妈家的米回来,相信初一、十五煮来吃,就会健康成长。
壮民族注重孝道。民间即有“家中有老是个宝”的说法,希望长辈健康长寿。一般来说,父母上了50岁以后,每到生日儿女们都会给他们祝寿。如果父母身体不太好,还要请算命先生看生辰八字,看命中是否“缺粮”(生命即将终结),如果“缺粮”,做儿女的还要给他们“补粮”,以期父母身体健康、寿命延续。此俗在世界长寿之乡巴马县最盛。补粮仪式很繁复,但是为了父母能健康长寿儿女们是不怕麻烦的,该做的都尽量做好。有请师公来做法事的,有请亲戚朋友一起来给老人补粮祝寿的,儿孙满堂,其乐融融。补粮仪式不但给老人补了物质粮食,而且还给老人补了精神粮食,因此老人能延年益寿。而对于上了61岁的老人,儿女会开始准备寿木棺材和寿衣,其意图是让老人消除后顾之忧,达成安心生活、寿命延长的目的。
可以看出,壮民族对待生命的态度显得积极乐观而又从容不迫,追求幸福而又心态平和,顺应然自然而又有所做为,体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人与人的和谐。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是壮族利用有限的生命创造出无限的文化财富,实现了生命价值的提升。在现实生活中各人有各人的生命价值,每个民族的生命观、价值观也不一样。但总的来说都是希望在有生之年活得幸福、快乐、有意义,能给后人创造更多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如果一个人活在世上不能为这个社会创造出一份属于自己的价值,那就等于浪费生命,他的生命也毫无价值和意义。如果他为社会创造了属于自己的价值,就是使自己的生命增值,这是珍视生命、热爱生活的最好诠释。狭义的重生是注重自身的生存发展,而广义的重生是注重广大民众的生存发展。壮族人民不仅注重自身的生存发展,而且注重广大民众的生存发展。
作为稻作民族的壮族创造了灿烂的稻作文化。从左江、右江两岸等地出土的石杵、石磨棒、石锤、石磨盘等加工(脱壳)稻谷的工具来看,已经有上万年的历史,而左右江两岸居住的民族主要是壮族,据此可以认为:最早进行水稻人工栽培的民族是壮族。在壮族地区民众以大米为尊。以大米制品为贵。稻米在民众的生存实践中具有神圣性。祭祀、节庆所用的米制品都是大米制品,如大米饭、糍粑糕点、米酒之类。壮族民间叙事如神话、传说、民间故事等与稻作有关者甚多,如《布洛陀》《布伯》《五羊城的故事》《狗偷稻种的故事》等。直到现在,壮族部分地方如凌云县,稻谷成熟后煮的第一碗米饭是给狗吃的,以感谢狗为人类偷稻种的辛劳。壮族地区的陶器、壮锦、铜鼓、花山壁画等花纹都与青蛙、稻穗等稻作文化元素有关。在民间舞蹈中,青蛙舞、扁担舞、舂堂舞、淘春舞、燕球舞等,也与水稻种植和收割过程有关。稻作生产是壮族文化赖以产生、发展繁荣的基础,“在这基础上延续了原始文化的神秘感,产生了稻作民间宗教信仰,形成了稻作社会的一系列的神灵崇拜观念、行为习惯和相应的仪式制度,其中人寿年丰和生命不息是稻作文化的最集中体现。”[3]
在壮族的传统节日中,跟稻作有关的节日不少,典型如蚂拐(蚂拐即青蛙)节。河池的东兰、天峨等县每年都过蚂拐节。壮民族以青蛙为图腾,这是稻作文化的一个重要标志。在壮族民间传说中青蛙是雷王的女儿,“青蛙一开叫春雨就来到”,春耕大忙就开始了。蚂拐节一般从大年初一起至二月初二结束,主要环节有寻蚂拐、祭蚂拐、孝蚂拐和葬蚂拐等,人们通过祭祀蚂拐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畜兴旺。又如三月三节,这既是壮族民众祭祀祖宗的日子也是春耕农忙前的节庆。节日这一天家家户户制好五色糯米饭和粉蒸腊肉来祭祀祖宗,祈求祖宗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也是在这一天,田间地头或大树下、岩洞里,男男女女在自发形成的歌圩里尽情对唱山歌。农历四月八的牛魂节,与桂西北地区壮族认为春耕时耕牛受到人的鞭打呵斥而失魂有关,因此要在春耕大忙之后的牛王生日,拿出糯米饭、腊肉等物供其享用。此外还打扫牛栏卫生,为牛招魂,并让它休息。待到六月初六祭谷魂,家家户户杀鸡、做糍粑到田间地头祭“田公地母”,宴饮欢歌后开镰收割。收完稻谷后又过“糍粑节”,用新收的糯米做糍粑,庆贺丰收。
种植水稻需要兴修水利、抢种抢收,要团结集体的智慧和力量,因此壮族特别注重好人际关系的维护,由此形成了勤劳勇敢、善良宽容、热情大方、乐于助人的民族性格。这些性格特点使他们在生产生活中与邻里和睦相处、团结互助,与周边各族民众友好往来、互通有无。在壮族地区有“打老庚”(或叫“认老庚”“认老同”)的习俗。在日常交往中,如果两个同性人性格接近、志同道合,那么就会“打老庚”。老庚关系如同亲兄弟姐妹,彼此间相敬如宾,互相拜访,逢红白喜事、农忙会互相帮忙。打老庚可以不受地域、民族的限制,在凤山、东兰、天峨等县至今还流传许多壮族人与周边其他民族民众打老庚的笑话,这些笑话反映了壮族人重感情、讲信誉、热情好客、心胸宽广的品性。
在长期的生产生活实践中,壮民族创造了辉煌灿烂的稻作文化,与稻作生产相关的节日和习俗体现了壮民族敬畏大自然、尊重客观规律,企图认识和掌握自然规律、改善生产生活条件的愿望和努力。壮民族善于吸收、接纳其他民族先进文化以发展完善本民族文化,因而使其能够在历史的长河中,不断地发展壮大且生生不息,实现生命价值的不断提升。
孟子说过:“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孟子·滕文公上》)因此,人不能只追求物质享受,还要有精神追求。由于古代壮族文字的使用不普遍,不能承担起传授知识、教育后代、传承历史的责任,于是,民间文学就责无旁贷地担负起这个重任。壮族的历史源流、生产生活知识、伦理道德规范等,大都通过口耳相传的民间文学代代传承。壮族民间叙事如《布洛陀》《姆洛甲》《妈勒访天边》等,是壮族先民对天地万物的形成和民族的起源发展历程的朴素解释;民间叙事在传授生产生活经验的同时还承担思想道德教育的功能,《狗耕地的故事》《蛇郞的故事》《猴子的故事》等道德教化内容都很丰富。
壮民族居住的自然环境,多山高水险、交通不便,石山多土地少,但是他们的生活态度却十分积极乐观。在壮年(农历十一月)、布洛陀节、蚂拐节、三月三、四月八、五月五、六月六、七月十四、八月十五、莫一大王节等传统节日里,民众以积极乐观、热情开朗的态度投入其中。在此过程中,人们常常聚集对歌,自然形成歌圩。壮族的历史、生产生活经验、人生观、价值观等知识,往往通过歌圩得以代代传承。在古代,壮族民间有“女人不会唱歌难出嫁,男人不会唱歌难娶媳”的说法,因此在壮乡唱习山歌的习俗兴盛。早在唐代宜州就出了个美名远扬的“歌仙”——刘三姐,所谓“如今广西成歌海,都是三姐亲口传。”壮族地区的歌风之盛民间早有定论。特别是在农历三月初三这一天,男女青年纷纷到歌圩上对唱情歌,表达爱慕之意,姑娘把绣球抛向心爱的小伙,若是小伙也看上这位姑娘就接住她抛来的绣球。双方在进一步交往中情投意合,那么男方就会找媒人到女方家提亲,然后拿聘礼到女方家取生辰八字,八字相合就定亲、结婚。可以说传统上壮族青年的爱情大多是在歌圩上产生的,婚恋较为自由。不像汉族多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少有选择的自由。相形之下壮族的婚恋观更具人性,更符合社会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个体生命的意义因而有更好的诠释和彰显。
在壮族地区结婚是人生大事,关系到生命的繁衍、生活的幸福、家业的继承等重大问题,因此,婚姻历来受到个人、家庭和社会的高度重视。派去提亲、取生辰八字、定亲、接新娘的人都要经过精选,一般是口才好、修养好而且是婚姻幸福的人。在物质需求方面,男方重聘礼,女方重陪嫁,看似都很爱面子,其实更多的是希望新人婚后生活幸福如意。结婚时一定要大摆酒席,宴请所有的亲朋好友,先是女方家请“嫁女酒”。嫁女是不燃放烟花爆竹的,出嫁前新娘要唱哭嫁歌,主要是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表达对兄弟姐妹的不舍之情。第二天轮到男方家请“接亲酒”,这一天烟花爆竹响个不停,婚庆现场热火朝天。参加婚礼的青年男女还会在村边空旷之地或河边树下对唱情歌,形成歌圩,在歌圩上又有新的情侣产生。
民间文学和民间习俗都是壮民族在历史长河中创造的精神财富,它们使人们的心灵得到净化、情感得以陶冶,品格得以完善,心智得以充实,使人的身心得到和谐发展。
当前包括中小学生在内的一些社会成员,缺失对他人和自己生命的关注和热爱,缺少社会责任感,死于自杀或他杀者屡见不鲜,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这是令人痛惜的社会现象。因此,如何关注个体生命、热爱生活、培养重生意识就成为整个社会的焦点话题。在科学技术发达的当下,很多神秘的自然现象已被科学揭秘,人们能够更科学、更理性地看待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以科学思维来生产和生活。因此,很多壮族民间习俗也慢慢淡出人们的视野,或由娱神转为娱人。但是,重生意识已经成为一种民族的集体无意识积淀在壮民族的心理而代代传承。壮族聚居的河池市东兰、巴马、凤山县被誉为世界长寿金三角,根据全国第六次人口普查统计,百岁以上的健在老人在东兰、巴马、凤山所占的比例是世界长寿之乡标准比例的数倍。这一长寿带已引起专家学者的共同关注,并对其长寿原因进行实地考察与研究,取得了初步成果。这一地区民众长寿原因虽然很多,但是笔者认为传统的重生文化恐怕是其中最重要的原因。重生意识使人珍惜生命、热爱生活、积极乐观,追求理想;重生文化体现人与自然的和谐,人与社会的和谐、人与人及人内心的和谐。深入挖掘壮族重生文化,对我们实行人文教育,促进人们身心健康成长,建设和谐社会、发展生态文明等都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
[1]黄秉生.壮族文化根系与壮族文化生态美——壮族文化生态美研究之一[J].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2):83-84.
[2]李西建.美学的生态学时代:问题与意义[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2002(3):24-27.
[3]吴建冰,李作华.龙胜壮侗语族民俗文化的山区稻作文化背景与特征分析[J].广东技术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2012(7):17-20+1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