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伟龙
(韩山师范学院中文系,广东潮州 521041)
魏清潮先生是潮州籍作家,其作品尤以散文最优,自上世纪80年代开始发表作品以来,其在各类杂志报刊共发表散文计数十万字,近期在《文苑·西部散文》和《潮人文学》期刊上分别集中发表了各10篇、各计3万字的散文特刊。除却《潮人文学》上的散文作品,此次魏清潮先生在《文苑·西部散文》发表的文章是潮州市第一位作家在文学专刊上出版的散文特辑,无论其文章的质量和影响如何,其开创之功可见一斑。尤为可贵的是,魏先生的散文往往在艺术审美追求的同时又带着深刻的文化意识和文化思考,既有感性的形象性又有理性的深刻性;同时其散文又与地域(或地方)文化结合起来,承担起挖掘、整理和承传地方文化的责任;再加上其籍贯、生活、工作的原因,这又使得其散文创作有着天然的潮汕地域(或地方)的优势。当然魏先生的地域文化散文客观上也存在着一定的不足或局限。本文就此试为一说,当然,文学批评本来就应“通作者之意而开览者之心”,但因笔者学识浅短和文笔粗疏等原因,可能不及魏先生作品之万一,故还望方家不吝赐教之。
众所周知,除却相对于诗歌之外的一切文学作品的广义散文,狭义的散文一般是指与诗歌、小说、戏剧并列的一种题材广泛、结构灵活,注重抒写真实感受、境遇的文学体裁。它可以写人记事、状景咏怀、细摹花鸟虫鱼,也可以描写风土人情展示国际风云,可以古往今来、天上地下,无所不及;同时它的结构灵活、随意,没有严格的限制或固定的模式;“说真话,叙事实,写实物、实情,是散文的传统”。[1]故有着形散而神不散、意境深邃、语言优美凝练、富于文采等特点。
而关于文化的认识虽然莫衷一是,但总的来说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大英百科全书》(1974年版)将广义的文化定义为:文化等同于“总体的人类社会遗产”。这大概相当于英国科学哲学家卡尔·波普尔(Karl.Popper) 所说的“物理状态”、“精神状态”和“思想客观内容”的三个世界[2]。而狭义的文化专指人类的精神创造或精神成果,“是某一社会集体(民族或阶层)在长期历史发展中传承累积而自然凝聚的共有的人文精神及其物质体现总体体系”[3]。从这点来看,散文作为人类文化的一部分或者说散文也是一种文化这毫无疑问是正确的,因为散文作为文学作品或文本,是人类特有的思维成果或精神财富;而散文创作作为一种创造活动则更是人类特有的精神活动方式,因此它既是文化的表现、载体和成果,也是受文化的影响和制约同时也通过自身的发展和变化来反作用于文化。同时关于上述这一文化定义,李菀先生认为须注意三个要点:一是以人与人的精神活动为中心,即使观察物化世界,也是以其中的人文精神为内核的;二是所关注的不是个别人的精神活动,而是经历历史传承累积凝聚的共有的、成体系的人文精神;三是不仅关注全人类的普遍共性,更注重不同民族、阶层、集团人文精神的特点。并进而认为“文化散文”正是从狭义的文化概念的层面上去理解和使用的。[4]47
那么什么是“文化散文”呢?如果从概念的提出来说,这还要追溯到大约1990年。佘树森先生在《九〇年散文琐谈》一文中首次使用了“文化散文”这个概念,并定义说:
贴近生活的又一表现就是世俗化倾向。人情种种,世俗百态,成为一些散文家观照的热点。由于这种观照常取文化视角,伴以历史文化反思,故又称之“文化散文”;由于这种观照多以非凡的机智,集中透视矛盾诸相,故行文常含幽默,还由于作者故“超脱”与“旷达”,所以常有苦涩掩藏于闲适中[5]。
而百度百科则这样定义:
所谓“文化散文”,指20世纪80、90年代出现,由一批从事人文学科或社会科学研究的学者写作,在取材和行文上表现出鲜明的文化意识和理性思考色彩,风格上大多较为节制,有着深厚的人文情怀和终极追问的散文,又称“学者散文”或“散文创作上的‘理性干预’”。
可见,相对于一般散文,写作的视角则“文化视角”和内容的价值取向则“历史文化的反思”,是区分文化散文和非文化散文的标准或标志。而读者阅读/理解和接受这种“文化散文”时也应有着相应的历史文化的视角和“前理解”。对此作家王充闾先生不无深情和形象地说道:
一部文学史告诉我们,凡是伟大的作家,都具备很强的历史选择能力、判断能力、结构能力和想象能力。既写历史的崇高、壮烈,又写历史的沉重与苍凉;既写创造的伟力与成功,也写世事的沧桑与人生的悲剧意识。……他们总是着眼于民族灵魂的发扬与重铸,或敞开传统文化和现代文化双重渗透下的自我,对文化生命作真正的慧命相接,将灵魂的解剖刀直逼自我,去体味焦灼后的会心、冥思后的渐悟、凄苦后的欢愉;或关注历史上递嬗兴亡、人事变迁的大规模过程在时空流转中的意义,强调人情物事的文化价值……创作这类散文,形象地说,作家是一只脚站在往事如烟的历史埃尘上,另一只脚又牢牢地立足于现在。这种与历史的交谈,其宗旨不应是简单地再现过去,而是从对过去的追忆、阐释中揭示它对现在的影响和历史的内在意义。应体现作家对史学视野的重新厘定,对历史的创造性思考与沟通,从而为不断发展变化着的现实生活提供一种丰富的精神滋养和科学的价值参照。要能反映出作家深沉的历史感,进而引发读者的诸多联想。同样,在阅读这类文化散文过程中,读者也是从现在的语境去理解过去,从读者自身文化的参照系或“前理解”出发去把握过去,而且,把自己所处时代的期待视野或“前理解”带入文本的阅读之中,渗透进新的历史意识[6]。
可见,文化散文也不是一个大箩筐,这正如石华鹏先生所说:“我们无论谈论文化散文还是写作文化散文,这一话题和文体的价值都基于两点:一是题材与表达模式。文化散文是在历史文化与散文之间找到了一块交界地带,用文学的形象和情感来唤醒沉睡的历史文化,用历史文化的精神维度来丰富散文的深度。二是写作方式。文化散文强调行走,强调在场与现场感,强调用自己的脚印去追寻前人的脚印,用自己的呼吸感受前人的呼吸,在现在与过去之间建立某种精神应答。所以说,将文化散文的边界无限泛化会导致文化散文自身价值的泛化,文化是个大词,我们更愿意从狭义的角度来定义文化散文,事实上,人们对文化散文的认识一直也是限于此。文化散文并不等于学者散文,写文化散文的有学者也有非学者,学者写的散文并非都是文化散文。”[7]因而文化散文“体现了作家强烈的主观感受,洋溢着作家灵魂跃动的真情,闪现着理性的光辉”;“在其文本内容的价值取向与文化理想方面,文化散文着重探寻和展示的是一个民族主流文化的脉络,并有意识地弘扬、传承民族文化的内在神光”;“充满着我性(即主体性与个性,或自我)的文化对话,所展示的是散文家内在世界与外在世界遇合的心理真实与文化真实”;“更注重语言的艺术知性与感性的完美融合”。[4]47
文化散文既是如此,那什么是地域文化散文呢?要回答这个问题,还得先谈谈地域或地区也即具体环境及其文化对作家创作的影响。
我们知道,任何人都生活在特定的时空之中,因而也就必然受到特定时代、社会和环境(也即地域)文化的影响,这是毫无问题的。具体就作家而言,作为一个生活在特定时空的创作主体,其学习、生活及工作的具体环境无不影响着作家的具体创作。因为对于创作主体的作者而言,虽然文学创作的客体是整体的社会生活,“但当某种生活不与作家发生关系,作家没去体验它,及感受、体味、思考它,并与之发生情感交流时,它就不会成为作家描写和表现的对象”。因而,“只有经过作家体验过的生活,才是文学创造的实际客体”。[8]进而言之,对于作家而言,其熟悉的、生活工作的地域或地区文化往往会成为作家描写、抒情、阐释、歌颂或鞭挞的主要对象,也即创作客体。从这个意义上说,每个作家都是特定区域(或地区)的文化继承者、创造者或批判者,直言之,每个作家都是区域(或地区)文化的作家。这正如上文所引李菀先生对王宁先生文化一词的解释一样,既然文化尚且具有“不仅关注全人类的普遍共性,更注重不同民族、阶层、集团人文精神的特点”,那么作为文化或传承、或批判的具体作家而言,其创作及其创作的作品也就必然有着其本民族、本阶层、本集团的人文精神(也即文化)的特点了。
事实上,无论是从社会历史批评还是从精神分析学等理论观点来看,特定的区域(或地区)文化对作家创作的影响无疑是客观存在并影响深远的。法国著名的文论家丹纳在其名著《〈英国文学史〉序言》和《艺术哲学》等书中就提出了影响深远的决定文学创作和发展的种族、环境和时代的“三因素”说;弗洛伊德更是强调作家的生活及其环境,其中尤其是童年时代的生活经历,对作家创作的影响;而从语言学理论的角度而言,特定作家所生活的具体的民族及地域的语言及语言习惯,也会影响到作家的思维和理解生活的方式,所谓“感受一种语言就是感受一种生活”即是对此的高度概括。
同时,从文学创作的具体实践来看,客观上也是如此的:贾平凹作为商洛区域文化作家,其作品对商洛文化的传承阐释,《秦腔》便是突出代表作;阿来对自己熟悉生活的川藏及土司文化的理解,《尘埃落定》即为其力作;莫言一系列的作品,无一不是对高密地区文化的文学表达;张承志的《心灵史》等,则是其作为特定民族作家的文化心灵的探寻和求解;鲁迅的乡土作品,就是其童年生活在江南尤其浙江绍兴一带文化的表现和阐述;沈从文的湘西系列,也是对其所熟悉、所生活的湘西特点区域文化的形象展现。而现当代文学史上的京派、海派、山药蛋派以及更早的临川、江西诗派等等文学派别,虽然不一定是全因地域或地区文化的原因而归纳的文学流派,但其地域或地区文化无疑是这些文学流派形成和划分的重要原因或原因之一。进而言之,不仅中国作家如此,可以说古今中外概莫能外,马尔克斯对其拉美文化的文学表述,巴尔扎克对法国尤其是巴黎地区文化的理解和批判……等等。任何想离开特定区域文化影响而进行创作的作家,其结果就如同鲁迅说的那样,比自己拔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还要难。
因此,结合到上文所论的文化散文,我们不妨可以这样说:“所谓地域文化散文,指文学创作中出现的,由一批从事人文学科或社会科学研究的学者写作的,在取材和行文上表现出鲜明的地域文化意识及对其理性思考色彩,风格上大多较为节制,有着深厚的人文情怀和终极追问及地域或地方文化特色的散文。”这种地域文化散文,除了上述所讲的文化散文所具有的特征外,鲜明的地域或地区文化性又是其重要特色或徽标。
再结合到魏清潮先生所创作的散文作品而言,其散文作为文化散文无疑是适合的。打开其作品,无论是《拜雪》、《茶喻》、《生死地》、《鹰之重生》、《放生台与钓鱼台》,还是《乡井》、《年味》、《蚁魂》,和《牛颂》、《花絮》、《独活》、《论“镜”》、《言“窗”》、《说“门”》、《话“梯”》等,文化及历史气息扑面而来:各种历史资料、文学掌故、天文地理、风土人情、诗文俚谚、儒道禅佛、品茶赏花……信手拈来,无奇不有。并且每处文化、历史知识的运用恰当而又妥帖,这就使得其散文作品在艺术审美追求的同时又带着深刻的文化意识和文化思考,既有感性的形象性又有理性的深刻性:这不仅表现在运用形象生动的语言,使文章具有浓厚的感情色彩、审美价值的追求和具有诗一般的激情,从而引起读者的想象力与激情、阅读欲望与审美期待;而且也正由于这些历史与文化因素的加入,使得其散文作品具有哲思的晨钟暮鼓般的启示,在美学价值之上平添一种沧桑、深沉和凝重感,从而体现出哲学意境、文化积累和心灵的撞击力,引发人们思考更多的问题,加深对人生的认识和理解。这样就具有了在情感和理智两方面感染读者、征服读者的双重力量。可以说其散文作品无一“不体现了作家强烈的主观感受,洋溢着作家灵魂跃动的真情,闪现着理性的光辉”,而这些恰恰是文化散文所具有的或特有的。
作为文化散文,魏清潮先生散文作品的地域或地区文化特色也是非常突出的。在这两期刊物发表的20篇作品,可以说每篇都有历史知识或地方文化掌故的介绍,而尤以《茶喻》、《放生台与钓鱼台》、《乡井》和《年味》等作品最具代表性,也最具有地域文化历史特色。在诸文中,随处可见、俯仰皆是的是潮汕地区的文化元素或符号(如骨质瓷、凤凰山、宋代单枞、凤凰茶、功夫茶、牌坊街、龙湫水、宋义井、青龙古庙、钻蔗巷、赛大猪、龙湖寨等等),充满着对潮汕地区文化的眷恋、敬仰(如《茶喻》、《放生台与钓鱼台》),对失落的潮汕文化哀婉痛惜(如《乡井》和《年味》)及对承传和弘扬潮汕文化的希望和信心。其中,《茶喻》一文在看似闲聊调侃中充满了理性的睿智,在对各种名茗的品鉴中有着对潮州功夫茶的独特领悟,是一篇介绍和推广潮州独特茶文化的绝妙小品文;《放生台与钓鱼台》一文体现的则是潮汕地区各种文化尤其是宗教(佛教)与世俗生活融洽相处、共荣共生、包容和谐的文化胸襟和气度;《乡井》既有对因现代社会发展而致使一些传统生活方式与文化失落的叹惋,又有对潮州经济文化及社会发展走向现代化的幸喜;而《年味》传达的则是对博大精深潮汕区域文化的挚爱和弘扬。
因此,魏清潮先生的散文作品不仅因其感性和理性、文学和哲思的双重力量而具有文化散文的突出特点,同时又因其文化散文中深厚的潮汕地区民俗、历史和文化特色而成为非常有代表性的地域文化散文。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魏清潮先生的地域文化散文价值何在?以及魏清潮先生的地域文化散文还有何不足或局限呢?下文续为一说。
笔者看来,魏清潮先生的地域文化散文价值至少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文以明道”或“文以载道”是中国古代对主要是散体文也即散文及其他一切文体的要求,撇开“道”的本义论争,事实上这是中国古代散文的一个优良传统,它要求优秀的散文家和其他一切作家与诗人不要忘记自己的社会良知和责任感,要有舍我其谁的担当意识。中国古代散文不只是一种纯情的审美体验,它还是阅历与历史、文化与思想的体验。它虽然文章短小,取材广泛,但未必与宏大叙事无关,也必须与我们的家园、心灵、思想有关,因此好的散文总是启人心智,既传达了至理,提升读者的修养与知识,又带给我们阅读的轻松与愉悦。同时在所有文体中,散文这一文体,其“情”的艺术还表现在它是最亲切、最平实、最透明的言谈。它不像诗歌那样破空而来,绝尘而去;也不像小说那样可以戴上人物的假面具,让读者看不透作者的情态;散文家所持有的是与读者亲切、平等而又透明的对话形态[9]。从这个角度来说,散文是最纯粹的文体,一切散文都是“缘情”而发,真情动人心魂,而这又是我们现代社会最需要的心灵港湾。散文天性是平淡、宁静和温情的,与当下焦躁、紧张和功利的世俗正好形成鲜明对比,它是我们疗救失衡心灵的良药,用著名散文研究学者王兆胜的话来说,散文是让读者“安稳”和“踏实”下来的文体,是一只抚慰精神和灵魂的温暖之手[10]。因而读者阅读散文时的这种润物细无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潜移默化的教育,绝对比强硬的灌输和喋喋不休的说教来得更有效也更持久。
面对当代社会诸如物欲横流、传统消亡、责任沦丧、文化日下等诸多问题,魏清潮先生用自己的散文对此进行思考和反思。其中最突出也最成功的地方则是对传统潮汕地域文化的发掘、阐释和思考,这就继承和发扬了中国古代散文的优良传统,体现了当下散文作家的责任感与担当意识。
王国维说:“一代有一代之文学。”不仅如此,一代文学也必然有一代之文学的时代责任和要求,这是社会、时代发展对文学创作的必然要求。对于我们这个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努力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时代而言,一个有责任感和担当意识的作家,其文学创作就必然为这一时代主题服务。虽然这可以有不同的方式、方法与途径,但发掘、整理、宣传、弘扬、阐释和反思自己最熟悉、感受最深也对自己影响最大的自己所生活的地方或区域文化,则是最便捷也最有效的途径与方式。古人云: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换言之,一个作家如果连自己生活的、与自己息息相关的地方文化尚且不在意,那么又怎会关注别的呢?又谈何文化和历史责任呢?为实现和完成这个时代任务,现在有个响亮的口号叫“文化搭台,经济唱戏”,这或许不完全准确,但文化在社会经济发展中的作用也确实是不能小觑的。从意识形态与经济基础的关系来看,文学这种审美的社会意识形态,虽然受经济基础的决定和制约,但毕竟还有着对经济基础的反作用。因此,优秀的作家就能够通过自己的文学创作对社会经济起到激励、刺激的作用。
而魏清潮先生的地域文化散文,恰恰起到了发掘、整理、宣传、弘扬、阐释和反思自己最熟悉、感受最深也对自己影响最大的自己所生活的潮汕地域文化的功能,实现了文学创作为地方文化、经济服务的时代责任和时代要求。
由于历史和现实的各种原因,相对于发达的珠三角,粤东西北已经落后且差距很大。所以粤东西北要想崛起腾飞,就必须需要包括文学创作者在内的一切社会力量的努力和支持,同时也要因地制宜。这就需要结合当地的具体情况,对自己当地的传统、文化有深刻的理解。而有责任的作家通过自己的文学创作,就可以起到发掘、整理、宣传、弘扬、阐释和反思地方文化的作用。
潮汕地区有着独特的地方文化和民俗传统,这些是前人留下来的宝贵遗产,如能好好保护,有效宣传和合理利用,必将为潮汕地区的社会经济发展和粤东西北的崛起起到很好的文化智力作用。魏清潮先生的地域文化散文创作客观上就起到了对潮汕地区传统文化发掘、保护、宣传和利用的作用,而且可以肯定地说,这个作用还将越来越大,这也是一个作家责任和担当意识的体现。
只要是作家,其感受生活、表达情感、写作技巧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因此一个作家写好文章也应当不是问题。因此,判断一个作家优秀与否,并不在于其写景状物是否惟妙惟肖、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叙事写人是否曲折生动、引人入胜,而是他能给文学史带来什么新的东西。这个新的东西可能粗糙或不尽成功,但只要有,就是对文学的最大贡献。魏清潮先生的文学创造则有可能为文学界带来了一种新的散文样式:即地域文化散文。
魏清潮先生的地域文化散文还给当代作家们以这样的启示:一个作家只有从自己生于斯、长于斯的、最熟悉、感受最深也对自己影响最大的自己所生活的地域文化出发,而不是好高骛远、眼高手低,并认真发掘、整理、宣传、弘扬、阐释和反思自己的地域文化,就能创作出优秀的、符合时代和地方切实要求、并有责任感和担当意识的好作品。相对于那些宽泛、甚至是表面上看来吓人但其实大而无当的历史文化散文而言,地域文化散文不仅因为作者熟悉、热爱、理解的程度原因而使得散文创作更接地气,而且更因此而使文章中所要表达的思想、阐述的问题更深刻、更到位也更符合实际。“文章合为时而作”,任何作品如果没有问题意识,无所寄托,毫无抱负,即使写得再好那也只能是空洞无物、行而不远的小玩意儿。鉴于此,我们不难看到,很多所谓大家写的那些所谓文化散文,虽然可能因其知识广博和写作技巧的娴熟而吸引人,但很多毕竟因为多为道听途说或取之书本教材,在对历史、文化尤其是民俗、风土、地方问题等的阐释或解读与解答上有郢书燕说、隔靴搔痒之感。日语中所谓“从二楼滴眼药水”,恐怕就是如此。另外从美学和文学理论本身的发展而言,现在无论中西方,都较关注区域文化、地方文学的问题,因为要知道越是地方、地域的,也就越是世界的。小说如此,散文亦如此;阿来如此,莫言如此,贾平凹等亦如此。换言之,若问魏清潮先生的散文创作的成功或优势是什么,那么其地域文化散文就是其独特优势。
毋庸讳言,在广东及全国的文学创作中,尤其是近几十年来,潮汕地区作家的创作成就并不是突出甚至是较落后的,同时在现有的潮汕地区作家中,其潮汕地域文化的特征也不明显。而魏清潮先生的散文创作之所以能在散文界异军突起,这正如前文所言,其明显的潮汕地域文化特色恐怕就是其取胜的有效武器,因而这也就为当代作家们提供了一条可供借鉴的经验或道路:那就是在文学创作中走地域文化的创作之路。具体说来,就是潮汕地区的作家要将自己的文学创作与潮汕地区的文化历史相结合,其他地区的作家亦应将自己地域的文化历史相结合,这样每个作家就有了自己的地域文化标志或族徽,同时也只有这样,其文学创作才有深厚的文化历史底蕴与价值。
当然,魏清潮先生的地域文化散文也并不是没有不足或局限,比如相对其全部创作而言,这些地域文化散文还总体偏少,这也就影响了其散文作品对潮汕文化的深入发掘、保护、宣传和利用。
同时,其地域文化散文作品总的来说开掘得还不够深,这也是当代文化散文普遍存在的一个问题。李晓虹先生曾说:
在当前不少文化散文作品中,很难看到一种穿透历史的精神思索。写作者往往只停留在历史资料的复述上,而没有触及资料之后的生命难题。人生会面对种种难题:生存的难题,思考的难题,精神超越的难题,突破和创造的难题;人生会面对种种选择:生活方式的选择,生存状态的选择,爱的选择,友情的选择;人生会提出种种追问:关于生命的意义、存在的意义、爱的意义、苦难的意义、超越的意义……所有这些问题,古人与今人,作者与读者,同样都要面对,都要经历丰富而具体的心灵过程,都会产生迷茫与困惑,都会渴求理解与沟通,正是在这些难题面前,作者与历史(过往的人)、与读者(当代的人)之间形成了立体的对话关系。如果不能在史实背后,看到这些难题,就无从表达独特的精神见解,也就无法进入更深层次的文化反省,更难以获得更广阔的精神视界和更大的心灵空间[11]。
这些问题也可能在魏清潮先生的地域文化散文创作中存在着,也就是在写作中作者可能“往往只停留在历史资料的复述上,而没有触及资料之后的生命难题”,同时没有“进入更深层次的文化反省”从而“获得更广阔的精神视界和更大的心灵空间”。
其次,魏先生在写作中还应注意,无论是托物言志还是借景抒情,情感和思想的表达不应直露的问题。正如列夫·托尔斯泰说:“作者的思想越隐蔽越好,这就好像上帝不应在其所创的万物显身。”而在这点上,魏先生可能因为写作时性情所致而有很多抒情、言志直露的地方。本来抒情有直接抒情、直抒胸臆的方式,但作为学者之文、文化之文,这样的方式还是越少越好,作家的情感、思想还是让读者在字里行间品味出来而不是读出来为妙。
最后,其地域文化散文作品总的来说形式、结构还是比较单一、传统。现代很多文化散文中诸多如文言合一,甚至学术论文化(也就是为了正文的简洁,但又顾及历史、文化资料的完整,故以做注的形式出现在文后)的形式,在魏先生的作品中没能有所尝试。不要小看这些形式的东西,事实上这些形式的尝试、变化可能会带来文学创作上的重大改变甚至突破。
黄景忠先生在其《听音乐会有感》一文中说到这样一个故事并阐发说:
郭小东先生曾谈到他小的时候受到的文学启蒙是读到一篇文章,大意是一个牧童放牧一群牛羊,牛执着于吃草,而有一只小羊在吃草的过程中偶尔会抬头望望蓝天和白云。在郭先生看来,这应该就是一只具有艺术气质的羊了。所以,能否这样说,我们所培养的羊,不仅要会吃草,而且要懂得抬头瞭望天空。天空要比大地更辽阔、更幽深、更自由[12]。
笔者想接着黄先生说的是,这头有艺术气质的羊或许就是魏清潮先生,因为他脚踩着潮汕地域文化的大地,同时又仰望文化、文学、艺术的星空。当然,魏清潮先生正值壮年,创作正盛,在此,衷心希望他能扬长避短,创作出越来越多优秀的文学作品,同时也希望他的地域文化散文之路越走越广阔。
[1]吴伯萧.《散文名作欣赏》序[C]//傅德岷,董味甘.散文名作欣赏.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19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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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王宁.中国文化概论[M].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5.
[4]李菀.文化散文的特征及其探源[J].四川教育学院学报,2009(12).
[5]佘树森.九〇年散文琐谈[C]//佘树森,陈旭光.中国当代散文报告文学发展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258.
[6]王充闾.关于历史文化散文的创作[EB/OL].(2007-03-19) [2014-08-20]. http://www.chinawriter.com.cn/2007/2007-03-19/40279.html.
[7]石华鹏.文化散文的命运[EB/OL].(2014-07-18)[2014-08-22]. http://www.cssn.cn/wx/wx_whsd/201407/t20140718_1259754.shtml.
[8]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112.
[9]王景科.散文文体以“情”为生命[J].理论学习,1999(7):41.
[10]王兆胜.平衡感·平常心·平淡美——谈散文写作的难度[J].南方文坛,2007(5):19.
[11]李晓虹.期待更多的精神启示——谈当前文化散文创作中的几个问题[N].文汇报,2003-11-09.
[12]黄 景 忠.听 音 乐 会 有 感[EB/OL].(2014-05-12)[2014-08-24].http://koa.hstc.edu.cn/lks/koa/lks_filemng.nsf/0/9BC98B68AFDB9EA848257CD6002A1EC9?open⁃docu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