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语言的陌生化与元语言功能

2015-03-21 03:43任梦媛
文教资料 2015年10期
关键词:元语言文学语言陌生化

任梦媛

(江南大学,江苏 无锡 214122)

文学语言的陌生化与元语言功能

任梦媛

(江南大学,江苏 无锡 214122)

“陌生化”最初是俄国形式主义为探讨文学本质问题提出的一个概念,在文学艺术领域产生了重要影响。文学语言陌生化简单来说就是指作家们把普通言语加工成陌生的、扭曲的言语吸引读者注意,从而获得较强的审美效果。其具体表现手段主要有词语、语句、修辞及语境等方面的陌生化。从语言学角度反观文学语言陌生化的表现手段,不难发现文学语言陌生化实际上在一定程度上借鉴了元语言功能,元语言是语言活动重要的一部分,而不仅仅是语言学家分析语言学的工具,文学语言陌生化在词、句、修辞、语境的运用上都体现了一定的元语言功能。

文学语言 陌生化 元语言功能

一、文学语言陌生化的表现手段

“陌生化”理论最早是由前苏联文艺理论家什克洛夫斯基提出的。按照他的观点看,人们对于常用的普通语言会习以为常,形成一种无意识的自动化的动作[1]。比如第一个用“鹅毛”形容雪花是非常形象而生动的,因而能够吸引人的注意。但是久而久之,人人都会这样用,人们就不再对它产生兴趣。这些十分熟悉的“自动化”言语已经不具备吸引读者的魅力,显然在文学创作中作家们要尽量避免“自动化”语言,通过陌生化的语言吸引读者。比如当用“鹅毛”形容雪花已经成为人们习以为常的“自动化”言语时,李白的“燕山雪花大如席”,用“席子”这样的陌生化语言形容雪花,顿时就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陌生化能够通过使形象陌生,增加人们感受对象的难度,这样人们就会更加用心地感受对象,在感受的过程中重新唤起人们对生活的感觉。审美目的正是在感受过程中得以实现。

文学语言陌生化,具体来说就是作家利用多种艺术技巧对普通语言进行强化、凝聚、扭曲、缩短、拉长与颠倒,使对象更加具有可感性,更能引起读者的意识。关于文学语言陌生化的具体表现手段主要可分为四类:词语运用、组句成篇、修辞手法和语境意义[2]。

(一)词语运用

词语是文学作品中最基本的组成要素,文学创作时中运用恰当的词语常常能起到点铁成金、画龙点睛的作用。因此,对词语的选取、活用、搭配也是文学语言的陌生化常采用的方式。

1.词汇的陌生化

在词汇的选取上主要是尽量避免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词语,采用意义相近但更为生僻、奇巧的词语传情达意。比如:

(1)老太婆头顶秃得像一个陶罐,面孔都朽了,干手上凸着一条条丝瓜瓤子一样的筋。(莫言《红高粱》)

人们通常会用“光滑的葫芦”、“地中海”之类的词语形容一个人的秃顶。但在这里莫言用了“陶罐”形容老太婆的秃顶,这个词语的选取可以说是出奇制胜,不仅形象、直观地表现出了秃顶的外在特征,而且这个生活中早已不常见的历史气息浓厚的“陶罐”和一个被时代逐渐淘汰的老太婆的秃顶之间存在的相关性也让读者不自觉地陷入深思中。

2.词性的活用

在汉语中,每个词语都有相对固定的词性。但是在文学作品中有时会打破常规,临时改变词性。如名词用作动词、形容词用作动词、使动用法、意动用法,等等,这一点在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表现得尤为常见。比如:

(2)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王安石《泊船瓜洲》)

“绿”字本来是名词,此处被改变词性,活用作动词。这种打破既有语法规范的做法,一方面“绿”字的活用富有表现力,能够吸引读者的注意。另一方面这种突破语法形式的行为本身就给读者以陌生化的刺激,使人感受到文学语言无穷的魅力。

3.词语的超常搭配

普通语言活动中词语的搭配往往会自觉地遵循一定的语法和语义上的规范,但是文学作品中的语言有时候却反其道而行之,打破词语搭配的规范与逻辑,丰富语言内涵。比如:

(3)我曾经对高密东北乡极端热爱,曾经对高密东北乡极端仇恨,长大后努力学习马克思主义,我终于悟道:高密东北乡无疑是地球上最美丽最丑陋,最超脱最世俗,最圣洁最龌龊,最英雄好汉最王八蛋,最能喝酒最能爱的地方。(莫言《红高粱》)

这段话中汇集了一些本身在逻辑上互相矛盾的词语搭配:“最美丽最丑陋”、“最圣洁最龌龊”、“最英雄好汉最王八蛋”等。但是这种陌生化的超乎逻辑的搭配恰恰表现出了叙事者对高密东北乡爱恨交织的复杂情感,给读者最直接的情感体验,极富表现力。

(二)组句成篇

按照语言的规范,传统的组句要按照一定的规则和顺序。但是文学作品中的语言有时候会打破语法规范,按照作者主观的意图组句成篇,这就是文学语言在组句成篇上的陌生化。

(4)我们新鲜,我们净朗,我们华美,我们芬芳,一切的一,芬芳。一切的一切,芬芳......翱翔!翱翔!欢唱!欢唱!(郭沫若《凤凰涅槃》)

这些句子可以说是颠三倒四,组句成篇完全没有遵照规则。但正是这种陌生化的组句成篇模式向读者展现了凤凰涅槃之后内心难以抑制的激动、兴奋。这种陌生化的组句成篇方式,首先从视觉上就会给予读者强烈冲击,然后抓住读者眼球,将读者带进作品的情景之中感受独特的审美体验。

(三)修辞手法

所谓修辞手法就是通过修饰、调整语句,运用特定的表达形式以强化语言表达效果的方式或方法。修辞手法应该是文学语言陌生化中最常用、最重要的一种表现手段。

(5)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宋祁《玉楼春》)

“红杏枝头春意闹”一句被称为绝唱,点睛之笔就在于一个“闹”字。正如王国维所说:“着一‘闹’字而境界全出。”这里作者想表达的意思无非就是春意盎然,通过拟人手法用一“闹”字形容浓浓的春意,活灵活现,不愧为绝唱。当然不是每个修辞手法的运用都能达到这种登峰造极的表达效果,但至少向我们揭示了修辞的作用不容小觑。

(四)语境意义

语境包括语言性语境和非语言性语境,此处特指语言性语境。在文学作品中词句所传达的特定意义总是要依赖一定语境,换言之,特定的语境能赋予语句特定的情感色彩。比如:

(6)当三个女子从容地转辗于文明人所发明的枪弹的攒射中的时候,这是怎样的一个惊心动魄的伟大呵!(鲁迅《纪念刘和珍君》)

这句话中鲁迅用了“文明人”和“伟大”这两个通常意义上被视作褒义词的词语,但结合文章语境,显然鲁迅先生此处要表达的是贬义。在特定的语境中使得词语的常用意义与语境意义产生强烈反差的方式,也是文学语言陌生化的一种手段。通过常用意义和语境意义的反差对立,给读者一种陌生化的感觉,更有利于感情色彩的强化。

二、元语言功能在文学语言陌生化中的体现

最早提出“元语言”这一概念的是荷兰语义学家塔尔斯基,他提出了对象语言和元语言的区分。但迄今为止,学界对于“元语言”仍然没有一个统一的定义。对于“元语言”界定的主要分歧有两点:一方面,从与对象语言关系的角度对元语言的性质界定不一致;二是元语言的具体存在形式各家理解也不一致。元语言的定义各有理解,我们认为元语言是用来描述和分析对象语言的语言;元语言来源于自然语言,是语言活动中重要的一部分。它不仅是语言学家用来分析语言和逻辑学家用来探讨真理的工具,而且可以广泛运用于日常交际、语言教学、词典释义和词义分析等[3]。基于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确定元语言的功能就是对语言的解释功能,事实上这也是雅各布逊的观点。元语言的解释功能在日常语言活动中的表现主要有以下六点:“一是表现为注释功能,在说话过程中,双方为了检查是否在使用相同的语言代码时会问‘你说的是什么?’‘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等,从而把言谈引到代码本身;二是表现为言语活动中的同义替换;三是表现在诗歌里运用本民族语言特性构建的各种韵律特征,汉语里有谐音、押韵、平仄、音顿等诗歌元语系统;四是各种言语交际活动中修辞性的元语言运作,如别解、仿拟、结构双关等;五是语际翻泽中的元语言运作;六是语言学家或对语言本身关注的使用者描写和分析语言系统本身意义时的元语言活动。”[4]

通过以上对元语言功能的总结反观文学语言的陌生化,可以看出二者存在很多共通之处。元语言功能在文学语言陌生化中的体现主要是集中在两点上:同义转换、修辞性的元语言运作。在文学语言陌生化的具体表现手段中词语的运用、组句成篇、语境意义其实都可以视为元语言解释功能中的同义转换。其实对于元语言的同义转换功能可以从两个维度进行阐述,一是由难到易;二是由易到难。比如对于“老太婆的秃顶”的解释,一方面,我们可以将其同义转换为“老太婆的头顶上没有头发”,这就是由难到易的转换。另一方面,我们可以将其向着难的方向转换为 “老太婆的秃顶,就是一个像陶罐的头顶”。显然在文学语言的陌生化中更多地体现的是第二个维度:由易到难的转换。在进行语言陌生化之前作家已经明确了自己想要表达的内心言语,也就是已经具备了需要被解释的“对象”,而陌生化的作用就是将这一已经确定的“对象”的意义转换成一种更难的、远离读者“自动化”言语范畴的形式呈现出来。首先是词语的运用上,无论是词汇的陌生化,还是词性的活用、词语的超常搭配都是为了把作者内心已经确定的言语,通过一种相对特别的同义转换将其传达出来变为诉诸书面的陌生化的语言;其次是组句成篇,同样的道理,为了突破读者习以为常的机械化言语模式,从表现形式上进行同义转换,规避常人的定势思维,将其转换为不符合语法规范但更接近内心情感态度的表现形式。最后是语境意义,语境意义中的同义转换其实采取的是一种较前面两种更加迂回的转换方式,将特定的语句转换为语义相关的另一种表达,而在特定的语境中实现同义传达。文学语言陌生化手段中的修辞手法的陌生化对应的就是元语言功能中的修辞性的元语言运作。从根本上说二者是相同的,都是通过各种修辞手法解释作者心中先定的语言对象。其不同之处在于文学语言的陌生化倾向于通过修辞将对象解释为远离人们无意识的 “自动化”言语范围之外的话语;而元语言功能则更倾向于将其解释为人们更容易理解、接受的话语。

三、文学语言陌生化与元语言功能的关系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文学语言的陌生化与元语言功能在实质上是相通的,其核心功能就是解释功能:把既定的“对象”重新阐释,然后呈现出来。二者的不同之处在于其具体的表现形式,我们可以大致概括为:文学语言陌生化是以既定的“对象”为出发点,解释的方向是尽量远离人们最基本的认知范围,当然这种远离是以保持前后相关性为前提的,并不是越远越好;元语言功能同样以既定“对象”为出发点,解释方向是尽量向人们最基本的认知范围靠近。当然二者之所以有这种方向上的背道而驰是因为各自目的不同,文学语言陌生化追求的是审美效果,避开人们最基本的认知范围,增加认知难度,拉长感受过程,让人们在感受过程中获得审美享受;而元语言功能的目的是解释对象符号,这种解释要在人们最基本的认知范围之内。

当然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元语言功能实质上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在逻辑学、哲学、语言学领域都有不同定义。本文提到的元语言功能特指言语活动中的元语言功能。从这个角度看文学语言陌生化与元语言功能的关系,我们可以将文学语言的陌生化简单定义为一种“类元语言功能”。元语言功能是一个比较大的范畴,元语言对应的是庞大的语言系统,而文学语言陌生化对应的仅仅是文学范畴的言语行为,是一个相对狭小的系统。文学语言的陌生化从根本上说执行的是一种特殊的“解释”任务,在这一点上与元语言的解释功能不谋而合。由于二者目的不同,文学语言陌生化可以说是沿着与元语言功能的相同轨道,走向了另一个方向,因此我们不能说文学语言陌生化是对元语言功能的继承,只能将其定位为一种类元语言功能。

[1]B·什克洛夫斯基,李辉凡.艺术即手法[J].外国文学评论,1989,01:40-46.

[2]李轩.文学语言陌生化的顺应性研究[D].渤海大学,2012.

[3]安华林.元语言理论的形成和语言学的元语言观[J].内蒙古社会科学(汉文版),2005,01:104-108.

[4]李子荣.元语言特性与修辞性元语言运作[J].阜阳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06:21-25.

[5]刘来春.谈文学语言的陌生化[J].云梦学刊,2004,02:107-109.

[6]张艳玲.浅谈文学语言的陌生化[J].语文教学与研究,2012,07:27-29.

[7]封宗信.语言学的元语言及其研究现状[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5,06:5-12+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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