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致远 仲 云 指导 高振中
(山东省胶州市人民医院·266300)
《素问》一书,向称文简理博、意奥趣深,加之历经传抄刊刻,脱简讹误,在所难免,故颇不易读。兹不揣浅陋,谈谈笔者对其中两段文字的理解。
《素问·金匮真言论》有“故冬不按蹻,春不鼽衄,春不病颈项,仲夏不病胸胁,长夏不病洞泄寒中,秋不病风疟,冬不病痹厥,飧泄而汗出也”句。笔者认为该段文字有诸多错误、脱漏之处:
前文有“春善病鼽衄,仲夏善病胸胁,长夏善病洞泄寒中,秋善病风疟,冬善病痹厥”等语,相应的,后文有“仲夏不病胸胁,长夏不病洞泄寒中,秋不病风疟,冬不病痹厥”诸句。因此,此处应该对应“春不病鼽衄”。
前文言“春,……俞在颈项”,说的是经气输注的部位,并非疾病名称,且同样的“秋,……俞在肩背”“冬,……俞在腰股”等句在本处亦未提及。
所以,“春不病颈项”当为衍文无疑,“春不鼽衄”亦缺一“病”字。
从本文文例来看,前后文没有与之呼应之处,林亿等新校本亦云:“祥‘飧泄而汗出也’六字,据上文疑剩”。
在《内经》中有若干类似“春如何,则夏又如何;夏如何,则秋又如何……”的句子,比如《素问·四气调神大论》有“春三月,……逆之则伤肝,夏为寒变;夏三月,……逆之则伤心,秋为痎虐……”等,《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有“冬伤于寒,春必温病,春伤于风,夏生飧泄……”等。独此处却是“冬不按蹻”后,春、仲夏、长夏、秋、冬一气到底,与《内经》文例严重不符。
从文义上说,冬季阳气闭藏,不宜按蹻,容易理解,那春夏之时,阳气生长,为什么也不能按蹻呢?按此段文字所说,按蹻之术又该于何时使用呢?
所以,笔者以为,在“仲夏、长夏、秋、冬”等文字前,应该各有一段论及某种治疗方法的文字,形成“冬不按蹻,春不病鼽衄;(春不某种治疗),仲夏不病胸胁;(仲夏不某种治疗),长夏不病洞泄寒中;……”的格式方为妥当。
那么,到底应该是什么治疗方法呢?笔者据《素问·异法方宜论》的相关内容及五行生克之理,试补之如下。
《素问·异法方宜论》共论述了“砭石、毒药、灸焫、微针、导引按蹻”五种治疗手段,并将其与五方相对应。笔者以为,根据五行学说可将其扩展为“砭石—东方—木—春”、 “微针—南方—火—仲夏” 、“导引按蹻—中央—土—长夏”、 “毒药—西方—金—秋”和“灸焫—北—水—冬”。
“冬不按蹻”,从五行生克论,是因为“土(按蹻)克(冬)水”;从阳气的生理特点来说,冬主封藏,就不应再用导引按蹻之术去扰动阳气。
同理推之,则:
“春不用毒药”,因为“金(毒药)克木(春)”也。《素问·异法方宜论》“病生于内,其治宜毒药”,说明毒药直攻脏腑而发挥作用。而春气养生,阳气初发,当“生而勿杀,予而勿夺,赏而勿罚”,此时以毒药入里攻伐,乃逆春季养生之道,至夏则长养之气不足。故春不用毒药。
“夏不用灸焫”,因为“水(灸焫)克火(夏)”也。灸焫善治脏寒之病。夏季阳气生长旺盛,此时以灸焫治之,是火上浇油,过犹不及也。
“长夏不用砭石”,因为“木(砭石)克土(长夏)”也。砭石为治痈疡而来,《素问·病能论》:“气盛血聚者,宜石而泻之”,说明砭石能泻气血。而长夏主化,正是一年中阳气达到顶点,开始化生的时刻,此时以砭石迎而泻之,诚如《素问·腹中论》:“石之,则阳气虚”,必致秋收不足。故长夏不用砭石。
“秋不用微针”,因为“火(微针)克(秋)金”也。《素问·异法方宜论》“致理而赤色,其病挛痹,其治宜微针”,《 素问·病能论》:“痈气之息者,宜以针开除去之”,说明微针能开腠理,行气。而秋主收引,阳气当收敛而不外露,此时反以微针开腠理导气外泄,必致冬藏不足,而生痹厥。故秋不用微针。
所以,整段文字的原貌应是“故冬不按蹻,春不病鼽衄;春不用毒药,仲夏不病胸胁;仲夏不用灸焫,长夏不病洞泄寒中;长夏不用砭石,秋不病风疟;秋不用微针,冬不病痹厥”。但这段文字的意义并不是说,某时某刻绝对不能用某种治法,而是强调在治疗疾病时,必须时刻注意体内及外界阳气的正常变化规律,顺势而为,否则就可能发生逆变。
《素问·痿论》曰“故肺热叶焦则皮毛虚弱急薄著则生痿躄也”,对于这句话的句读,诸多注家有几种不同意见。七版教材断为“故肺热叶焦,则皮毛虚弱急薄,著则生痿躄也”,并将“急薄”释为“皮肤干枯不润,肌肉消瘦”,“著”释为“邪气留滞不去”。笔者以为无论断句,还是释义,均有不妥。
因为若是如此断句释义,全句就当译为“肺有热,肺叶焦枯,引起皮毛虚弱,皮肤干枯不润,肌肉消瘦,热邪留滞不去,导致发生两足萎弱不能行动的痿躄病”。
首先,为何独有“肺热”需要强调热邪久留才会致痿,而它脏不必。一个需要更多条件才能发病的“肺热叶焦”如何能被视为痿病的总纲?
其次,从下文的句式来看,均为“某脏热,其所主的某体生变,则成某体痿”,而本句却是肺热引起非其所主的肌肉消瘦,而导致痿躄。因为很显然,肺所主的皮毛虚弱、皮肤干枯是不会导致痿躄的。
再次,无论是脏腑功能,还是经络循行,肺脏都与双足或下肢不相干。
细思之下,可以发现,出现这样的难解之处,关键在“急薄著”的断读和“痿躄”的含义。
笔者认为“急薄著”当断为“急,薄著”。急,即拘急、绷急之意,与下文“筋急而挛”之“急”意近。“薄著”则是一个双音词,《灵枢·根结》有“皮肤薄著”,可见在《内经》中,“薄著”本就是一个词。至于它的词义,汉·刘熙《释名·释言语》中有“缚,薄也,使相薄著也。”大意是说,捆缚东西时,要使绳子紧紧地贴附在物体上;清·王先谦《释名疏证补》更明言:“薄著,犹言附著。”相当今天的“附着”。
所以,这前半句的意思应是“肺热叶焦,导致皮毛虚弱,皮肤拘急,紧贴在筋肉之上”。
那么“痿躄”又作何解?
符友丰[1]考证认为,《太素》“痿躄”作“痿辟”,值得重视。古代经典,凡躄、襞等等,往往用“辟”。“躄”,《说文解字》没有收入,只收了它的同义字“蹩”和异体字□“上辟下止”,可见此字在汉时尚未通行。它被收入字书,始于宋《广韵》、《集韵》,或作“躃”。所以,它的通行也大致始于唐宋,说明现在经文中的“躄”可能由后人所改。
冷艳枫等[2]认为“辟”通“襞”,可指衣褶。用来说明皮肤皱褶。另外“辟”亦可解为“相著也”。《庄子·庚桑楚》中曰:“形之与形亦辟也。”即这个东西和那个东西靠在一起,称为“相著”,或称“辟”,形象的说明了皮与毛相著。既然可作“痿辟”,则疑“辟”为“襞”字之义也是顺理成章的。这样,它与“皮毛虚弱、急薄著”相合,与“肺热叶焦”不悖。
“痿”指身体某部分萎缩或丧失功能的病。“辟(襞)”既是以皱褶指代皮肤,同时又是皱褶来反映皮肤的功能。“痿辟”即指皮肤丧失功能,表现为皮肤紧绷,没有褶皱。也可理解为“皮痿”。
由此,整句话的意思也就清晰明白而通畅:“肺热叶焦,导致皮毛虚弱,皮肤拘急,紧贴在筋肉之上,(皮肤失去弹性),发生痿辟(皮痿)”。这与现代医学所称的“系统性硬皮病”极为相似。
[1] 符友丰.《素问·痿论》训诂札记[J].陕西中医,1985,6(8):370-371
[2] 冷艳枫,张晓峰,杨旭.《素问·痿论》疑难考辨三则[J].中医药学报,2005,33(3):72-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