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与救赎——结构主义叙事学视域下解读《一一》

2015-03-20 09:42
广州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2015年2期
关键词:洋洋莉莉婆婆

黄 静

(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8)

《一一》是台湾导演杨德昌的代表作品之一,影片以一个台北家庭为切入点,探讨当代台湾人的生存困境。影片近三个小时,没波澜起伏的的场景故事,只是细细委婉地诉说着一家人的苦恼和困惑。父母孩子集体陷入困境之中,迷失了自己,但最终又从迷失的状态中被救赎。目前影评人着眼于《一一》对生活困境的探讨,对灵魂迷失的关注。而本文将从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主义叙事学角度出发,探寻影片所呈现的深层主题和意蕴,探讨影片表层所体现的人性的迷失之下的灵魂的救赎。

列维-斯特劳斯在《结构人类学》中探讨神话的结构,其中有其对普罗普《民间故事形态学》一书的思考。列维-斯特劳斯认为,普罗普的神话结构分析停留在形式层面,忽略了内容,但并没有关注不变的形式之中变化的内容。在他看来,普罗普的神话叙事结构使抽象事物和具体事物对立,而结构主义叙事恰恰相反。他认为:“结构没有特别的内容,它本身就是内容,可以理解为是实在物的属性的逻辑组织中的内容。”[1]在书中,列维-斯特劳斯对俄狄浦斯的神话进行了结构分析,他的目的旨在“我们只是阐明一种方法,而不是提供结论。”[2]列维-斯特劳斯通过对语言和言语的分析得出结论:“神话的真正构成单位不是一些孤立的关系而是一束束的关系,只有以这种关系束的组合的形式,这些构成单位才获得能指的功能。从历时的角度来看,属于同一束的那些关系的出现可能间隔较长,但如果我们能够把它们重新放在它们的‘自然’组合中,我们就能根据一种新型时间参照系重新组织这个神话了,这个时间参照系能满足我们的起点假说的要求,这个参照系是二维的,即同时具备共时性和历时性,并把语言特点和言语特点结合在一起。”[3]

因此,只有当我们找到了电影《一一》中一束束的关系,发现其叙事的结构规律,从共时和历时两个维度对影片进行分析,才能得到我们探索的意义。

一、人物分析和结构构建

在电影《一一》中,主要人物有丈夫简南俊,妻子敏敏,大女儿婷婷和年仅8岁的小儿子洋洋,我将从主要人物入手,从他们所遇到的生活困境出发,分析电影的叙事结构,寻找其中一束束的关系。

(一)简南俊(NJ)

简男俊(NJ)是一家之主,上有生病昏迷的岳母,下有两个子女,和妻子过着平淡无奇的生活,没有波澜,没有明媚,甚至有点压抑。在妻弟的婚礼上,他和初恋阿瑞不期而遇,因而有了联系。

人到中年,生活中没有了激情,有的却是一串不得不面对的琐事,不得不承担的重任。简南俊有一个没有多少共同语言的妻子,有一个成绩优秀但言语极少的女儿,有一个老被人欺负的儿子,还有一个昏迷不醒人事的岳母和一个整天找麻烦不务实的小舅子。生活并没有给这个中年男人快乐和幸福,反倒是负担和重任。

原本单调的生活因为家庭的重担以及旧情人的出现,由原本的波澜不惊陷入了一种暗流涌动的状况,虽然表面还是一如往前,但NJ的内心却有了挣扎。年轻时候的NJ原本喜欢阿瑞,但最后却娶了敏敏,他放弃了那段原本美好的爱情,进入了一种平淡生活的境地。

与此同时,NJ又处于事业的受挫时期,人到中年,早就失去了青春的冲动和激情,在事业上,也如这个年龄一般,呈下降的姿态颠簸着。原本因为初恋情人选择了机电系,但最终NJ却选择一条自己想走的路,放弃了机电,和朋友一起开公司。生意看起来听起来挺好,但实际却遇到了很大的困难,他被合作方骂得体无完肤,被同伴耍得晕头转向。

因此,NJ迷失在情感、生活和事业的负累之中,陷入了人生的困境,他无处排解,也无法排解。

因而,我们可以将他的困境进行如下梳理:

家庭(混乱)+爱情(失利)+事业(受挫)

NJ因为事业与家庭原因陷入困境,在重遇情人的境况下,基于对过去无压力的美好生活的理想和期待,所以他在日本和阿瑞重叙旧情,企图摆脱现实生活的困境。通过爱情拯救自己混乱的生活,但最终在现实面前,他不得不低头,原来爱情并不能救他,也无法救他。失去了的感情即使一辈子铭记在心中,两个人永远都铭记这段爱情,也无法抹掉已经发生的一切。过去的不能拯救现在,失去的已经永远失去。

所以:

逃避(否)→家庭(混乱)+爱情(失利)+事业(受挫)

影片的最后,奶奶去世,NJ重新面对家庭生活,他和妻子有了平淡的交流,有那么几分类似他和阿瑞的交流,却又不是。生活中,敏敏已经是他不可分离的亲人,也许没有爱情,但长久的相处,他们之间已经建立了一种稳定的关系,生活还将继续,困惑也还会有,但是在经历了生死,经历了分合之后的NJ在这其中找到了一条新路,通往心灵,通往生活,通往感情,通往事业。因此,他将自己从混乱的生活中救赎出来。

因此我们可以进行如下构建:

逃避(否)→家庭(混乱)+爱情(失利)+事业(受挫)←面对(是)

(二)敏敏

敏敏是NJ的妻子,是家里的女主人,但她在电影中出现的时间却不算太长。我们只能在有限的时间窥探她的家庭生活,工作情况和事业状况。她有一个中年事业受阻的老公,有两个还算懂事可爱的孩子,有一个老给她惹麻烦的弟弟,还有一个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妈妈。

敏敏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和老公沟通,当她面对母亲每天重复讲述同样的内容时十分无助,在上山之前,敏敏和老公之间也没有真正的交流,只有简单的浅层次的倾诉,甚至在她决定上山时都没和NJ商量。对于女儿,她并不了解处于青春期孩子的情感和关注点。对于儿子,她也不明白少年的他为何总是做一些调皮的事情。所以于她而言,虽然是家庭中重要的一员,但却始终处于游离状态,似乎和每个人之间都有一条不可跨越的沟。于她而言,生活是压抑的,所以,她只有逃到山上去躲避一切。

和NJ的爱情,不如说是一种习惯。敏敏不能敏锐感觉丈夫和初恋情人的相遇甚至又有了春心萌动的感觉。她和NJ的结合并非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之上,只是因为合适,她似乎从未走进过NJ的内心,两人之间也几乎没有亲密的举动,在爱情上,她和丈夫NJ一样,都是失败的。

至于工作,我们几乎没有看到她在工作中的状态,只有她和同事之间的简单交流。没有工作中的慵懒状态,也没有工作中的睿智或者干练,所以,工作中的敏敏也并没有获取更多的成就感。反倒在工作中,她思考的依旧是被母亲扰乱后的生活。

所以,敏敏生活在一个情感、生活、事业没有色彩的世界之中,生活如一座无形的大山,压迫得她无处藏身。

因而,我们可以将她的困境进行如下梳理:

家庭(混乱)+爱情(麻木)+ 事业(平淡)

敏敏因为家庭,尤其是母亲的昏迷完全崩溃,一向不善于交流的她因为医生的建议不得不每天和母亲进行单方交流,她得不到母亲的回复,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内容,最终无法承受。当她哭着向丈夫简南俊倾诉时,虽然得到了一定的安慰,但却无法将内心的苦闷去除,在单位站在窗边看着茫茫夜色发呆,却终究没有找到解决方法,最终,敏敏选择上山,用离开解决生活中的困境,爱情的麻木和事业的平淡。这种暂时的离开其实并没有为敏敏解决任何实际问题,只是让她暂时不去面对而已。

所以:

逃避(否)→家庭(混乱)+爱情(麻木)+事业(平淡)

最后的最后,母亲悄然离世,敏敏终于下山,再次面对已经离世的母亲。失去母亲,没有强迫性的单方面交流。她在山上,感受到自己对母亲说话和别人对自己说同样话的感觉,因而终于在内心和母亲有了更近更亲的交流。和NJ,他们也有了夫妻之间平淡的交流,不是以往的表面的交流,有了心灵深处的诉说,有了对生活生命的深层感触。她抱着久久没见的女儿,给女儿心里上的安慰,她听着儿子给婆婆写的信,终于有那么一点懂了儿子。经历了母亲的生病和离世,经历了亲人的分别,经历了生与死,敏敏似乎终于领悟到,她该如何去面对生活、面对情感……

因此我们可以进行如下构建:

逃避(否)→家庭(混乱)+爱情(麻木)+事业(平淡)←面对(是)

(三)婷婷

婷婷是NJ和敏敏的女儿,是洋洋的姐姐,是一个一向品学兼优的女孩,就读台北有名的北一女,是父母眼里听话的女儿。

婆婆突然摔倒不省人事,婷婷意识到可能是自己忘记丢垃圾,婆婆下楼丢垃圾突然中风导致昏迷。她不敢站出来说出“实情”,也不敢到婆婆面前忏悔,甚至连婆婆的房间都不大敢去。父亲始终是个男人,婷婷不能将内心的感触告诉他。母亲因为婆婆的昏迷无暇顾及自己,她也无法和母亲进行心灵的交流。至于弟弟,她完全不懂自己的世界,在婷婷眼里,弟弟始终是个调皮的孩子,在学校老是被女孩欺负。在家里,她向一只四处碰壁的苍蝇,不知该如何安身。

由于隔壁新住进了莉莉一家,婷婷认识了莉莉的男友胖子,在莉莉和胖子分手后,青春萌动期的婷婷和胖子之间竟然有了男女之间的情感。一方面是好朋友莉莉,另一方面是男朋友胖子,婷婷在这二人之间左右为难。但事实上,这种爱情只是昙花一现,胖子的心依旧还在莉莉身上,当警察找到婷婷时,她才知道胖子杀了莉莉以及和莉莉及其母亲都有不正当关系的老师。在这段少女的初恋中,婷婷失败了,甚至有种败得一塌糊涂的感觉。她只是初尝了恋爱的滋味,就换来如此巨大的打击。

原本品学兼优的婷婷在学校也遇到了被人嘲笑的时候,因为家庭琐事和爱情导致她上课也打起了瞌睡,无法回答老师提出的问题,被全班同学嘲笑,而她也仅仅是陪着大家笑笑。于她而言,自己的偶然过失而导致婆婆的突然昏迷更重要,和莉莉以及胖子之间的感情纠葛更难解。

从这个层面来说,婷婷在生活中陷入一种无法面对无法摆脱的困境,感情陷入一种虚无的状态,学习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这一切的因素,让青春期的她彻底茫然无措。

因而,我们可以将她的困境进行如下梳理:

家庭(混乱)+爱情(失败)+学业(下滑)

婷婷意识到婆婆的昏迷和自己有着莫大的联系,但她却没有勇气面对这一切,原本她和婆婆的关系最为亲密,在影片的开头是她陪着婆婆参加舅舅的婚礼,是她陪婆婆早早离开婚礼现场,而在婆婆昏迷后,婷婷始终只是在偷听父母和医生谈论婆婆的病情,偷偷在门口看看昏迷的婆婆,偷偷地问婆婆自己是否倒掉垃圾,是否能原谅她。但她却不敢对其他任何人讲述自己的怀疑。在莉莉和胖子之间,情窦初开的婷婷很快被胖子征服,但却一直不敢面对莉莉,虽然她早就知道莉莉和胖子已经分手。学习显然已经不是她的重心了,但她仍旧会按时练琴,按时写作业。从婷婷的行为中可以看出,她并不能勇敢的面对家里的困境,包括婆婆的昏迷,父母之间无形的裂缝,相反,她是以一种躲避的姿态面对这一切。在爱情中,同样也是如此。

所以:

逃避(否)→家庭(混乱)+爱情(失败)+学业(下滑)

当知道胖子杀人,当所有的一切无法承受的时候,连续几天没睡觉的婷婷,终于在梦境中来到婆婆的身边,婆婆慈祥地摸着婷婷的头,听着婷婷的细细诉说,她没有责怪孙女,反倒令婷婷在这一场倾诉中释放出来,长久以来因为婆婆昏迷的自责和爱情中的失意在这一瞬间爆发,然后逐渐被消化,被消解。

因此我们可以进行如下构建:

逃避(否)→家庭(混乱)+爱情(失败)+学业(下滑)←面对(是)

(四)洋洋

作为家庭中最小的一员,洋洋原本可能是分量最小的一个,但与此相反的是,洋洋却在这部影片中有着不一般的意义。他在家人眼里是个奇怪的孩子,总是莫名其妙地被女孩欺负,做着一些他人觉得奇怪的事,拍别人的后脑,学“小老婆”在水中闭气等等。

家庭中的洋洋在父亲眼中是一个特殊的孩子,在父亲的引导下,他决定拍每个人的脑袋,拍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而母亲在要求洋洋和婆婆对话被拒后,黯然伤神,在她眼里,洋洋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孝心,或者仅仅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小男孩。但在洋洋的眼里,大人的世界很奇怪,婆婆明明昏迷却要每天和她说话,大人明明看不到的很多但却否认。

洋洋只是一个八岁的小男孩,但在他的世界却已经有了爱情。“小老婆”原本是一个备受厌恶的角色,她是训导主任的眼线,甚至还和训导主任有不明不白的关系,她多次向训导主任告洋洋的状。如带避孕套到学校玩耍等等,但当某一天,洋洋在黑暗的教室中看到“小老婆”被风吹起的裙子,修长的双腿时,对“小老婆”的态度突然改变。他开始偷偷跟着“小老婆”,看她游泳,甚至学她一样跳进游泳池,在家里的卫生间练习闭气。这种少年时期对异性喜欢和向往的美好感觉在这个小男孩身上逐一呈现,但他始终没让“小老婆”知道。

学校里的洋洋应该是一个极其调皮的孩子,他老师被训导主任抓到把柄,被“小老婆”偷偷告状,甚至还会被请家长。按理来说,一个八岁的孩子在学校的这些作为,完全可以称得上一个“坏孩子”,但我们却在观影的时候同情甚至认同洋洋的各种作为。讨厌告状的“小老婆”,厌恶仗势欺人的训导主任。洋洋的校园生活不是一帆风顺的,甚至可以用困难重重形容。

那么,洋洋在生活中不懂父母的世界,在情感中无法把握“小媳妇”的喜好,在学习中陷入各种麻烦,所以,对于小小的他而言,显示出来的不是童年时期的天真烂漫无忧无虑,也有着那个年纪的困惑和茫然。

因而,我们可以将他的困境进行如下梳理:

家庭(混乱)+爱情(朦胧)+学业(平淡)

在舅舅的婚礼上,洋洋被小女孩欺负,他所采取的回敬方式拿着一个气球飞快地跑过并扎破气球,因此被众人责怪。在家里,当母亲要求洋洋和婆婆说话的时候,被洋洋拒绝,因为他认为姐姐也没有和婆婆说话,所以自己也可以不说。因此惹得妈妈伤心大哭。在学校,洋洋做了很多训导主任认为错误的事情,比如将装满水的气球(避孕套)扔在训导主任头上,比如拿出一沓全是后脑收的照片诸如此类的事情。他试图和训导主任辩解,但都被压制。而与他一直处于敌对状态的“小老婆”,这段朦胧的爱情里,他始终只是好奇的观察着这个女孩的世界,体会着她的喜好和快乐。或许因为他不懂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或许仅仅只是因为他好奇。

所以:

逃避(否)→ 家庭(混乱)+ 爱情(朦胧)+学业(平淡)

影片的最后,婆婆去世了,爸爸妈妈回家了。姐姐也不再沉迷于着装或是浑浑噩噩糊里糊涂。在婆婆的葬礼上,洋洋拿出准备好的信念着:当我看到小弟弟的时候,我觉得我也老了。婆婆说自己老了,是因为她历经世事沧桑,孩子们的言行举止于她而言,都能看出其中的深意。而洋洋在经历家庭变故学校情感之后,他也开始长大,他也开始面对一切。

因此我们可以进行如下构建:

逃避(否)→家庭(混乱)+ 爱情(朦胧)+学业(平淡)←面对(是)

我们从横向的角度,对NJ一家四人的进行分析以及结构解读。但纵向来看,可以发现四人都有一致的共性,共同的家庭导致NJ、敏敏、婷婷、洋洋一家人的生活处于混乱的状态,这种状态我们可以认为都是因为婆婆的突然昏迷导致,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可以发现,四人之间早就有一定的裂痕。这些裂痕源于生活的琐碎和了无生机,无处倾诉和无处发泄的状态导致了所有人陷入消极的状况之中。不难发现,家庭是一切混乱的根源,无论从表层结构还是从深层结构来看,是家庭生活导致的一切后果。所以,只有在家庭生活中积极解决问题,其他的一切才能顺利消解。

二、意义分析

在进行结构梳理时,我们发现,当NJ、敏敏、婷婷、洋洋在面对生活、爱情和事业(学业)之时,如果采取逃避的状态,事情始终是无法解决的,这就导致了一家四口在家庭生活上使混乱的,在对待爱情上是失败的,在学业和事业上是不顺利的。但倘若去正视,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而这些问题的解决,这些困境的解脱,都和昏迷在床的婆婆有着重要的关系。所以,电影所探讨的不仅仅停留在生活的杂乱和困顿,更是涉及了人生的逃避和面对、迷失与救赎等二元对立的问题。

(一)逃避VS面对

无论是家庭生活、感情还是事业,当你不去面对,选择逃避,那一切的心结都无法解开。NJ一家四口因为缺乏家庭的沟通和交流,导致了家庭生活不协调,不幸福。所以我们几乎看不到他们开怀大笑,甚至一家四口齐齐整整在一起的画面都很少。

夫妻之间没有内心深处的交流,姐弟之间没有深层的了解,父母和子女之间不能做到有话就说,每个人见到彼此都像怀揣着心事,不知道如何面对彼此,所以,他们的家庭不是温暖的、幸福的,反而使冷淡的、淡漠的。当然,我们不能抹杀他们之间的亲情,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却不能做到相互的了解。NJ事业受阻,敏敏不知道;敏敏内心压抑,NJ不知道;婷婷担惊受怕,敏敏不清楚;洋洋被人欺负,NJ不明白。

同样的,面对感情,NJ不敢面对阿瑞,敏敏为逃避各种问题上山,婷婷躲着莉莉和胖子交往,洋洋的模仿,都在一定层面上说明他们不能去面对,也不愿意去面对。

但当婆婆去世,这一事故的突然发生,因逃避而无法释放的情感突然迸发,他们放下内心的敏感,无声的猜忌,以一种释然平和的心态倾诉着、交流着。他们将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后,问题全都迎刃而解,内心的无形包袱突然卸下,一身轻松。当我们看到NJ和敏敏在卧室交谈,看到婷婷抱着母亲哭泣,看到洋洋一本正经地对婆婆诉说,一种温馨的气氛悄然蔓延,那些因逃避而产生的隔阂消失于无形。生活依旧继续,看似和片头的平淡一样,但却有经历了“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后的“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所以,从这一层面来看,这部剧探讨的是当下社会里,人们面对各种问题的态度,是逃避,还是面对;是迎难而上,还是躲在一旁;是积极交流,还是消极无言,答案不言而喻了。因此,从这一层面来看,电影《一一》通过对一家四口生活爱情事业学业的描绘,告诉我们应当如何存在,如何在纷繁复杂、矛盾重重的社会中获得一条生存之道。

(二)迷失VS救赎

如果我们说人生三境界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那么婆婆的生病和离世应当是让NJ一家四口从第一重境界走到第三境界的重要关口,从而明白了人生的意义和与人相处的方式,可以说是婆婆让NJ一家从迷失走向被救赎的路径。我们在面对人生困惑的时候,大多知道应该去面对而不是逃避,但在面对的过程中却遇到诸多困难。影片《一一》通过婆婆的昏迷,让大家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该如何将自己从迷失的自我中救赎。

从影片来看,NJ一家四口家庭、爱情、事业等的问题的出现都源于婆婆的中风,因为她突如其来的昏迷,一家人陷入了各种困境之中。但细细分析,我们可以发现,NJ一家问题的迎刃而解却源于婆婆,源于他们对婆婆的倾诉。他们对婆婆的诉说,恰好是他们走出来的第一步,也是打开心结,面对问题的重要的一步。

因为婆婆昏迷,医生建议家人多和婆婆说话,希望通过这样一种方式让婆婆醒来。于是,敏敏终于发现她无法日复一日地和母亲说同样的话,因为这些话并非发自内心发自肺腑的,这似乎只是一种任务,而不是一个女儿对母亲的依恋和爱。所以,敏敏选择离开,选择逃避,但当她无法逃避,必须面对母亲离世的时候,她抱住了女儿,虽然没有语言的交流,但却是真情的流露。随后,她和丈夫进行了我们在影片中看到的第一次深度交流,那些隐于无形的矛盾和误解也随之消失。那种在家庭和社会中形成的迷失就这么消散,敏敏终于从人生的困境中救赎出来。就如她所说“其实真的没有什么不一样”“这一大堆,真的是没有那么复杂。”一切都没改变,变的只是心境。

NJ和敏敏之间的关系一直处于不愠不火的状态。敏敏因婆婆昏迷逃避到山上,于NJ而言,也没有任何影响,似乎与他相伴良久的妻子可有可无,婆婆的昏迷令他有机会和阿瑞在日本相逢,找回年轻时候的那种感觉,但最后他却发现,原来不过如此,所以,当婆婆离世那天,他对敏敏说:“你不在的时候,我有机会去过了一段年轻时候的日子,本来以为,我再活一次的话,也许会有什么不一样,结果,还是差不多,没什么不同。只是突然觉得,再活一次的话,好像真的没那个必要。”原来一切还是一样,只是婆婆昏迷和离世,让他终于明白“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他已经从青年时候那段无疾而终的爱情中释然出来。

婷婷认为自己是令婆婆昏迷的凶手,所以从婆婆昏迷后,她的生活完全陷入无法自拔的困境之中,她曾半夜跑到婆婆床前哭诉,希望婆婆原谅。而在婆婆昏迷期间,她又经历了青少年在这个年龄段该遇到的青春萌动问题,在莉莉和胖子之间,她似乎是背叛朋友的第三者。而一个青春年少的女孩,又不得不面对自己的爱人和朋友因情动刀的可怕局面。她完全迷失在婆婆昏迷、好友被杀、爱人杀人的多重困境中,因而,她只有在梦境中好好睡上一觉,向她诉说自己连日来的哀伤与痛苦,得到婆婆的谅解,也在那场纷繁复杂的爱情故事中释然。当敏敏抱住她,在她身上轻拍几下,亲情给人带来的温暖消解了一切。

洋洋是影片中最特殊的一位,一直以来被小女孩欺负,他是唯一一位在婆婆昏迷期间没有向婆婆倾诉的人,但婆婆离世后,他拿着准备好的信,对婆婆说:“不是我不喜欢跟你讲话,只是我觉得我能跟你讲的,你一定老早就知道了。”这是洋洋作为一个孩子对大人世界的理解,因为在他看来,很多话不需要说,大家都知道,所以这正如洋洋一家人,他们认为他们要说的,对方“一定老早就知道了。”也正因为这个“老早就知道”,才导致大家在家庭、爱情、事业/学业上遇到阻滞不前的状态。所以,才会想“要去告诉别人他们不知道的事情,给别人看他们看不到的东西。”他正是通过一部照相机,拍摄每个人的后脑勺,告诉大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人永远也看不到自己,只有跳出来,看清楚自己,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因此洋洋“也觉得……我也老了。”

所以,杨德昌正是通过电影《一一》,“寻求隐藏在其背面的人的最隐秘的内心世界,发掘其追寻、抗争、绝望与超越”[4]从而让我们从生活的迷失中救赎,让我们在体验各种迷失各种困境后学会看看自己的“后脑勺”。最终达到“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境界,从而学会积极面对生活,在生活中获得体验人生的美感、快感。

[1][2][3]克劳德·列维-斯特劳斯著.陆晓禾,黄锡光等译.结构人类学[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9:114,281,47-48.

[4]靳小蓉.角色对偶与循环印证——杨德昌电影<一一>的叙事结构[J].写作,2013(Z3):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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