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园
(湖北师范学院文学院,湖北 黄石 435002)
“言内意外”的现象不仅在日常生活中有所体现,在文学创作中,也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言内意外”中“言”和“意”的关系,一直是我国历史上的文艺理论中的一个重要问题。宋代的欧阳修进一步从作者和读者两个方面阐述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矛盾理论:乐之道深矣,故工之善者,必得于心应于手而不可述之言也;听之善,亦必得于心而会以意,不可得而言也……余尝问诗于圣俞,其声律之高下,文语之疵病,可以指而告余也;至其心之得者,不可以言而告也。余亦将以心得意会而未能至之者也。[1]这段话意思是说诗人的创作心得,那些微妙的艺术手法,通常用言语是很难传达给别人的,需要读者自己根据语境从作品中区仔细体会,用自己的经验和社会文化知识去补充。
所谓“言不尽意”是指语言作为思维的工具,并不是百分之百的万能,针对某些现象,语言的表述是无力的、欠缺的。因而,就会就会产生表述与现象之间的偏差,造成理解上的失误。所谓“言内意外”也作“言外之意”,它所体现的往往是一个句子甚至整个段落的意义发生的整体性的变化,在交际中,人们经常利用语境,人为地制造言外之意,从而把不便于直说的内容曲折婉转地表达出来。[2]总之,“言不尽意”与“言内意外”都可以传达文本之外的意义和作者的心声。本文重点探讨贾平凹长篇小说《秦腔》中的“言内意外”现象及其所产生的修辞效果。在此,本文主要从辞格方面来探讨《秦腔》中的“言内意外”及其在特定语境下的语义内涵。古人倡导“言不尽意,立象以尽意”。在文学创作中“象”的地位和作用尤其突出,文学创作的思维被称为形象思维,文学内容和形式的统一被称为文学形象,观物取象是创作的基本方法,《诗经》比兴手法的大量使用就是为了立象以尽意。[3]
贾平凹是当代著名的寻根乡土作家,《秦腔》的创作也运用了“立象以观意”的言内意外的手法,贾氏把自己对家乡故土的思想情感倾注于文本之中,同时又有一些潜在的意义蕴含其中。一千个读者就会有一千个哈姆莱特,作者在创作时,有意留白,给读者留下充分地想象空间,“言内意外”的存在正好可以反映《秦腔》的审美特征。由于不同的读者会有不同的解读,造成此部作品意义的不确定性,使文本呈现多义性。然而,作品中文本意义的不确定性又来自于阐释群体的差异性,对于那些文化知识丰富的读者,其对《秦腔》的解读必然精细高深,反之,则比较单一;对《秦腔》的意义的领会也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所以,同一个人对同一作品的阐释意义在不同的时间和语境下会有不同的结果。
贾平凹作品《秦腔》中的“言内意外”是在一定的语言环境下通过一系列辞格来体现的。分述如下:
映衬是指揭出互相反对的事物来相映相衬的辞格,作用是将相反的两件事物彼此相形,使所说的一面分外鲜明,或所说的两面交相映发,达到言内意外的语言效果。
《秦腔》的整个故事情节,表面上看起来,是非常热闹的,但是在这种热闹和喧嚣的景象的背后,总是流露出一种落寞的悲凉,在这种悲凉中,有心灵的寂寥,有生命的彷徨,有追忆的悲伤,但更多的是矛盾和痛苦。《秦腔》主要写了清风街的荣辱兴衰,塑造了夏天智、夏天义、白雪、引生和夏风等众多人物形象,同时,也描述了很多农村中细碎、严实的日常生活,从这个层面上来看,故乡的真实应该能够触手可及了,但是,我们能够感受到的只是一种深深地苍凉与悲哀,贾氏在创作《秦腔》时,运用了大量写实的手法,但我们在大量的写“实”中,却感受到的是贾平凹先生那巨大的失落与惆怅。[4]《秦腔》中所虽然描述的那些真实而具体的生活琐事,但未曾说出的却是那种精神上的空洞与茫然,以及灵魂的挂空与漂泊。贾平凹是当代著名的寻根乡土作家,但是,寻根的结果却不一定能回到过去而扎根,相反,在精神上将会面对更大的孤独与寂寞,所以,贾氏一直是一位背负精神重担而创作的作家,具有深深的社会责任意识。
整部《秦腔》是以夏天智和夏天义的死来结尾的,富有象征意味。[5]“秦腔”痴迷者夏天智的死,既可以看作是商洛民间文化和民间精神的一种衰败,也可以看作是中国乡村最有生命力的部分正在面临消失。农村和秦腔的这种衰败,并不是一朝一夕的,而是在拉拉杂杂的日常生活中一点一点进行的,由量变达到质变,直到夏天智和夏天义死了之后,才达到了顶峰。最后,秦腔已经沦落到只是用来给红白喜事唱歌的境地。
白雪是一个秦腔演员,在演艺秦腔方面技艺高超,她非常漂亮,但是他嫁给了夏风,可是夏风并不喜欢秦腔,夏风说:“我就烦秦腔。”赵宏声说:“你不爱秦腔,那白雪……”夏风说:“我准备调她去省城,就改行呀。”[6]由此可见,夏风是非常讨厌秦腔的,他一听到秦腔就感到厌烦。贾氏在进行创作时,用“秦腔”借代白雪,借代具有相关性,塑造了一个年轻貌美而技艺精湛的秦腔演员白雪,由白雪的个人命运的发展来暗示借代秦腔剧曲的最终命运。综观整部小说,不难发现:白雪就代表秦腔,而夏风就代表现代流行的趋势,当传统与流行碰撞之后,白雪的命运,也就是秦腔的命运,也日益衰退,白雪与夏风的孩子就代表秦腔与当代发展现状结合而产生的畸形。
贾平凹在创作《秦腔》时,利用对比的手法向我们揭示了最近几十年农村生活的变化。这种变化的过程与结果是令人吃惊的,这种变化不仅仅反映在农村的生活方式和生产关系方面,还有深层次的变化,那就是农村生活的管理体制和人们的价值观念等方面也发生了重大的改变。其中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农村生活在管理体制方面的改变,例如,以夏天义为代表的老一辈农村干部向年轻一代的干部的变化,年轻一代的村干部以君亭和向善为代表,他们在管理农村生活方面,以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方法在推进农村的历史。这种历时与传统的中国农村,甚至是与社会主义总路线时期的中国乡村大不相同。所以,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历史的演变在不断地改革中断裂了,或者更严重的可以说完全意义上的农村基本上终结了。在新一代的农村干部的引导下,农业政策经常改变,使农民很浮躁。农村改革到处都在搞一刀切,没有体谅农民的苦难与呼声,各种税收,加上罚款,令农民们无所适从。新一代的村干部君亭倡导的一些政策完全是市场化的模式。但在《秦腔》中我们并没有看到批判君亭这样年轻一代干部的意思,只是写出了他们的生活方式和他们在官场的表现,他们领导农村扩大再生产,给农村带来了新变化。君亭要办市场,想带领农民们脱贫致富,他要在干旱季节找来水和电。他采取的方式都很独特,他有办法摆平这些困难;他也偶尔吃喝玩乐,但是并不过分。他也有权力斗争的诡计,但却不露声色。[7]君亭治理乡村的模式与社会主义总路线相反,传统的中国乡村终结了,贾平凹利用传统中国乡村与君亭所建立的乡村为对比,表达了一种深深地迷惘和疑虑。除此之外,贾平凹利用“疯子”引生来作为《秦腔》整个故事的叙述者,从引生的视角来看整个故事的发展变化。夏风与白雪之间是一种无爱的婚姻,注定是一场人生悲剧。夏风是清风街的知识分子,白雪是秦腔演员。白雪作为一名优秀的秦腔演员,她热爱秦腔,在演艺秦腔方面技术高超,但是夏风却讨厌秦腔,那么贾氏传达出的言外之意就是夏风并非真心爱白雪。后来夏风得知白雪怀孕了,并未流露出初为人父的喜悦,而是残忍的让白雪去堕胎。当白雪生下孩子时,夏风对孩子更是冷漠,嫌弃自己孩子长的丑,给她取名“丑丑”。而和夏风相对的疯子引生则是“一年以后,我知道了白雪孩子的事,回想起这一天,我后悔了自己没能自己去寺庙里为孩子祈祷神灵”[8]。贾氏利用夏风与引生的对比,揭示出了:夏风是知识分子,应该有更多的人为关怀,但是贾氏笔下的夏风,却是个冷漠而残忍的人物形象。相反,引生虽然没有读过书,但他真诚地爱着白雪,明明知道白雪已经结婚生子,但他还是爱着她,他的爱是默默的,不求回报的爱,他不怨恨白雪,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默默地关心白雪。贾氏运用对比的修辞手法,表达出了更多的言内而意外的思想情感。
“用典”作为一种写作技法由来已久,如果我们从更全面的层次去看待创作中的用典现象时,就会发现创作过程中用典的作用不单是一个表达技巧的问题,它可以丰富联想、激发情感,是实现作者与读者之间更为有效的情感交流的重要机制,所以要想达到某种特殊表达效果,就必须经过复杂的思维过程,“援古证今”,展开丰富的联想,触类旁通,以事类义;同时必须要有充分的情绪酝酿,激发联想机制,思越古今,神骛八极,使古今人事景物为其表情达意服务。[9]《秦腔》的用典之处主要体现在故事中主要人物“白雪”的命名上,白雪是一个秦腔演员,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秦腔与白雪是合二为一的,白雪的命运也就是秦腔的命运。“白雪”这个名字就象征了秦腔的高雅,屈原的大弟子宋玉著有《对楚王问》:“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因中属而和者数千人……其为阳春白雪,其中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10]下里巴人和阳春白雪一词后来被用于泛指通俗和高雅的文学作品。贾氏塑造“白雪”这个人物形象以及在命名上都体现了其对秦腔剧曲的赞美之情。
文学作品中的“言内意外”具有重要的艺术价值,创作者的艺术追求决定了欣赏者的美学追求,反过来,读者的欣赏与评判又反作用于创作。因此,人们在欣赏文学作品时,自然地会把言不尽意的可能性考虑进文学作品中,在探求文本言内之意的同时更会认真揣摩对言外之意的理解,读者对言外之意的理解会倾入更多的个人情感,而这些溶入作品中的感想正是读者对文本言外之意的理解。所以,真正的文学作品应该是为读者留下思想的空白,而言内意外的存在就正好反映了其价值与特征。“言内意外”的艺术价值主要体现为审美价值和语用价值。
“言内意外”具有非常重要的美学价值。文学是一种语言艺术,作家在进行文学创作的同时也是作家精神世界的呈现,贾平凹也不例外,贾氏运用“言内意外”的表现形式拓展了文本的信息量。贾平凹通过对清风街一系列农村日常生活的描写,表达了自己对故乡的复杂感情,他深沉地爱着那片生他养他的土地,但同时又对这片土地的现状与未来充满了迷茫,他尝试写出故土的灵魂之处,但心里却感到那片故土已经治支离破碎。因此,在《秦腔》后记的结尾处,贾平凹先生喊出了:“故乡啊,从此失去记忆”[11]的悲凉之音,读到此处,笔者心中也自然而然地涌出一种落寞与苍凉之感,贾氏这一句话,短短的九个字,喊出了当代中国最为真实、无奈的现状。
文学作品中的意义具有显性和隐性之分,隐性话语意义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谓的“潜台词”,即言外之意。作家在进行文学创作时,有些话语的意思可以直接用语言文字表达出来,但有些意义作家并未直接用文字表达,而是利用“言外之意”传达给读者,所以,“言内意外”具有非常重要的语用价值,其价值主要体现为含蓄委婉,文学作品中有些文本意义含而不露,读者可以凭借自己的感受和理解去补充“意外”的内容,凭借文学语言的暗示性和启发性唤起读者的联想以达到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效果。[12]《秦腔》中的“言内意外”时通过辞格来体现的,运用各种辞格表达出在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身上所代表的更深层次的文化信息,由此可以看出,言内意外是一种更为有效地达到交际目的的一种手段。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下,一般而言,人们不喜欢直白的表达方式,而是比较喜欢含蓄委婉,表达出一种对对方的尊重,贾氏在《秦腔》中并没有过激的言语,他只是利用“言内意外”的叙述技巧客观冷静地把整个清风街的历史变迁呈现出来,让读者自己去想象与反思。
[1]叶蜚声,徐通锵.语言学纲要[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156-157.
[2]焦继顺,孔令玲.禅宗语言观与语用原则的语言文化解读[J].职业时空,2006(1):43-47.
[3]杨保春.从哲学上的言意之辨到文学上的言不尽意的转换[J].青大师院学报,1995(3):14.
[4][5][7]谢有顺.贾平凹小说的叙事伦理[J].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12):4.
[6][8][11]贾平凹.秦腔[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5:9,414,519.
[9]费扬,沈嘉达.《秦腔》的用典[J].文学自由谈,2010(7):146.
[10]李善(注).昭明文选(第二册)[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284.
[12]陈聪.浅谈中学语文中古代诗词的“言内意外”现象——以宋词为例[J].青年文学家,2011(7):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