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力
刚下高速,一条巨幅标语映入眼帘:“坚决打击用PS技术敲诈领导的犯罪行为。”
樊国伟感到新鲜,忍不住笑起来,想着过去说开卷有益,现在应该改成“出门有益”,要是不出门,闷在深圳,任凭自己把脑袋想破了,估计也想不出这样的标语来。冲着这标语,自己就不虚此行。
当然,樊国伟千里迢迢只身驾车从深圳来到湘中,绝对不是专门来看标语口号或看其他新鲜的,他此行的基本目的是相亲。
樊国伟与女方上过视频,也通过电话,并且樊国伟在视频上巧妙地让对方按照他的要求动作过。樊国伟假装突发奇想,声称怀疑女方已经有老公了,所以要求女方举起左手在视频上给他看无名指上是不是戴着结婚戒指。女方照他说的做了。有没有戴结婚戒指无所谓,关键是照着他的话做这个动作,说明视频不是事先录制的。樊国伟由此确信对方确实是女性,而且是位年轻漂亮的女性。这就够了,就值得他往湘中来一趟。
即便如此,对方是骗子的可能性仍然很大。如今,网上骗子太多,防不胜防。勾搭老男人的年轻漂亮女人基本上都是骗子,不是骗子反而不正常。但是,樊国伟不怕被骗。他对此有充分的心理准备。骗色,求之不得。自己一个老男人,还怕被年轻漂亮的女人“骗色”吗?骗财,不见兔子不撒鹰,只要见到兔子了,散点钱财理所应当。要钱干什么?钱是为人服务的,对樊国伟来说,钱是用来供他享受的,而被年轻漂亮的女人骗,本身就是一种享受。
拐弯之后,一条笔直的大马路直通县城。一路风景不错,除了有些高低起伏之外,与深圳的马路没多大区别,而这种起伏,恰恰是樊国伟所喜欢的。两边的麦田,远远看上去居然像高尔夫球场,只是比深圳的高尔夫球场更大更开阔,因此也更养眼一些。樊国伟陡然感悟,城市就该错落有致,不能建在同一个平面上,像希腊爱琴海沿岸的一些小镇,没有任何宏伟建筑,为什么那么美?就因为她们沿着山坡建设,有立体感,所以才显得饱满并彰显与大自然的和谐。樊国伟感叹,这些年中国经济发展真快,连湘中这样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也有现代化模样了,即便是敲诈领导,也用上先进的PS技术了。
最后这点跳跃思维来自于路边,因为,路边不断重复地冒出那句口号,给樊国伟的感觉是,本地正在开展一场声势浩大的运动,专门打击用现代科技敲诈领导的犯罪行为。难道这种行为在该县成了气候?
樊国伟找到当地最好的宾馆。宾馆门口拉了横幅,不是欢迎某某领导检查指导,也不是欢迎某项会议的代表,而仍然是刚才一路所见的那条标语口号。樊国伟已经不再有新鲜感,却进一步相信本县正在开展一场运动,而且开展得有声有色。
选择最好的宾馆不是为了排场,而是出于安全考虑。在大城市,不一定选择最好的酒店,比如昨晚在长沙,他就选择了一家全国联网的快捷旅店,虽然房间小,但只要干净,能上网就可以了。而今天在小县城,樊国伟必须选择最好的酒店。为了安全,也为了确保干净和上网方便。
入住之后,樊国伟立刻上网,联系曾凤彩。就是在网上认识的那位年轻漂亮的女孩。
不直接打电话,用QQ联系,并不是为了节省费用,而是故意营造气氛。隐约之间,也为了安全。网络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它能毫无阻碍地让世界上任何两个隔着千山万水的人保持联系,仿佛近在咫尺,又像一堵墙,或者像一道幕布,把两个近在身边的人相互隔离,让真正近在咫尺的人却不见彼此。在很多情况下,隔离了,隐蔽了,也就安全了。
樊国伟先送上一支玫瑰。
曾凤彩回了一个笑脸。然后问:去哪里了?怎么消失了一整天?
樊国伟回答:想你了,就跑来看你了。
曾凤彩给了一个不相信的表情,说:尽讲好听的!
樊国伟:假如我此时真的在湘中呢?
曾凤彩贴了一个吃惊的表情,惊叹道:不会吧!
樊国伟:我是说假如。
曾凤彩想都没想,敲出一行字:假如你真的来了,我就真的给你。
樊国伟:说话算数?
曾凤彩:驷马难追!
樊国伟:好。你来吧。我在阳光国际酒店。
曾凤彩:哎,你怎么知道我们这里有个阳光大酒店?
樊国伟回过去一个得意的表情。
曾凤彩:啊,知道了。你上网查的。
樊国伟:没有。
曾凤彩:那你怎么知道的?
樊国伟:真的来了。
曾凤彩:怎么证明?
樊国伟想了想,说:酒店门口挂了一个大横幅,上面写着“坚决打击用PS技术敲诈领导的犯罪行为”。
曾凤彩沉默了。
樊国伟:你怎么不说话了?
曾凤彩不回答。
樊国伟:怎么了?!
曾凤彩:你真来了?
樊国伟:是啊。
曾凤彩:怎么事先没说?
樊国伟:想给你意外惊喜啊。
曾凤彩:确实很意外。
樊国伟:但是不惊喜?
曾凤彩给了一个夸张的惊喜表情。
樊国伟回复一个红色并且不断闪动的嘴唇。
曾凤彩又不说话了。
樊国伟:怎么,后悔了?
曾凤彩:后悔什么?
樊国伟:后悔刚才的承诺。
曾凤彩:什么承诺?
樊国伟:驷马难追啊。
曾凤彩给了个精怪的表情。
樊国伟:我住383房。等你。
说完,樊国伟离开电脑,脱衣服,进卫生间,洗澡。
到底是小地方,酒店外表与大城市没差别,但一用卫生间,就差劲了。首先是卫生纸质量很差。说实话,樊国伟好多年没用过这么差的卫生纸了。深圳的任何场所,估计都找不出这么差的卫生纸。其次是马桶,表面上差不多,但一次冲不干净,必须再冲第二次。冲第二遍的时候,手必须摁在冲水装置上很长时间。最后是浴缸。当然,樊国伟不会真在宾馆浴缸里泡澡,只是站在浴缸里淋浴。但酒店却没有提供防滑垫。这样,洗浴的人有可能在洗浴液的作用下滑倒。
樊国伟把淋浴开到最大,让热水严严实实地包裹着自己,像婴儿躲到了母亲的子宫,他感到很温暖,很舒适,很安全。这种感觉,只有在较冷的地方洗热水淋浴才能体味到,像深圳那样炎热的地方,洗淋浴叫“冲凉”,是体味不到这种温暖和舒服的。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曾凤彩,樊国伟身体有了反应。本能地想顺势而为,借助于淋浴的温暖,让自己释放一下。但他及时控制了,提醒自己不要浪费,要把体内的能量用在正道上。
樊国伟不知道曾凤彩离酒店有多远,因此他没有将卫生间的门关死,虚掩着,为的是及时听到敲门声。可是,一直等到他从卫生间里出来,曾凤彩都没来。走到电脑前,也没看到对方的留言。樊国伟不得不用手机与对方联系。
“还没来?”樊国伟问。
“来了。”曾凤彩说。
樊国伟赶紧跑过去开门,走廊上并没有人。
“没有啊。”樊国伟说。
“在楼下。”曾凤彩说。
“快上来呀。”樊国伟说。
“还是你下来吧。”曾凤彩说,“我在一楼大厅里。”
“你想反悔?”樊国伟有些不高兴。
“没有。”曾凤彩说。
“放心。”樊国伟说,“这是你的地盘,我不敢强迫你。但我这么远开车过来,你总该表达一点诚意吧?”
曾凤彩停顿了一会儿,说:“好吧。”
“我在三楼,383房间,门开着。”樊国伟说。
为了不把对方吓着,樊国伟脱掉睡衣,换上休闲服。刚刚换好,曾凤彩就到了。尽管门开着,但她却没有直接进来,而是立在门口敲门。
樊国伟跑过去,什么话都没说,笑着把曾凤彩一把拉进来,迅速关上门,然后没等对方反应,一个热吻立刻贴上去。
看似很冲动,其实是一种技巧。樊国伟相信,既然之前在QQ上已经做过了,见面就不必太装,必须在对方还没有来得及玩矜持之前,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占领制高点之后,再慢慢巩固阵地。这时候樊国伟一边把自己的舌头尽可能深地伸到对方的口腔里,一边腾出右手捏对方胸部的敏感点,还不失时机地双腿夹住对方,让自己身上最坚硬的部位触到对方的身体上,让她直接感受到自己的强悍。
曾凤彩做了象征性的反抗。不对,不能说“反抗”,只能说是“躲让”,然后,就假装实在抵挡不过,顺势与樊国伟一起滚到床上,任由樊国伟摆弄。
樊国伟并没有急于脱曾凤彩的裤子。甚至都没脱曾凤彩的衣服。他压在曾凤彩的身上,使劲地吻她。他相信女人都是感性动物。不直接进入,先吻她,能让对方感觉男人这样做不是出于动物本能,而是出于爱。爱是所有女人的最佳迷魂药。即便对方是抱着敲诈的目的和你上床,只要让她感到“爱”,在最后一刻也可能让她们忘记初衷。
樊国伟从额头吻起,一步步往下延伸。吻得很急切,但十分认真。在嘴唇位移的间歇,还不断发出惊叹不已和急不可耐的声音。这种声音具有传染性。很快,类似的声音就从曾凤彩那边反馈回来。
樊国伟很长时间没有这样玩过了。不是深圳或东莞没有年轻漂亮的女人,也不是没有年轻漂亮的女人愿意被樊国伟摆布,而是他自己不敢。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女人,樊国伟不敢玩得很深。嫌她们脏。担心有传染病。特别害怕艾滋病。比如接吻,樊国伟就不敢跟她们嘴对嘴,更不敢把舌头伸到对方的口中。而现在,不管对方是不是骗子,至少不是那种直接的交易,给樊国伟的感觉是一场真正的“做爱”,而不是单纯的“性交”, 所以,樊国伟不仅把自己的舌头伸到对方的口中了,而且还在里面上下左右搅拌。最后,当樊国伟把这种搅拌技术运用到曾凤彩下体的时候,女方爆发出山崩地裂的叫喊。
樊国伟控制不住了。他急切地腾出嘴巴,换上尖刀部队,完成最后冲刺。
他并没有像以往在深圳或东莞那样立刻跑进卫生间清洗。对方也没有。樊国伟和曾凤彩并排赤条条地躺在宾馆的床上。床很大。估计现在的宾馆已经转变经营观念,标准间不是两张小床,而是一张大床。一张比通常家庭大床更大的大床,很适合做爱。
曾凤彩继续喘着粗气,似意犹未尽。樊国伟则斜靠在两个摞起来的枕头上,点燃一支香烟。他把烟递给曾凤彩。曾凤彩摇摇头,继而把脸埋进樊国伟侧胸上。樊国伟看着女人光滑的脊背和高高翘起的屁股,想到了刚才路上看到的麦田和深圳的高尔夫球场,感悟美都是相通的。他很是惬意,想着人生最大的享受莫过如此吧。
“你胆子真大。”曾凤彩说。
“怎么说?”樊国伟问。
“你就不怕我是骗子?”曾凤彩说。
“不怕。”樊国伟说。
“为什么?”曾凤彩问。
“因为我不是领导。”
樊国伟是脱口而出的,并不是故意幽默,曾凤彩听了却忍不住笑起来。
樊国伟问:“你们这里好像在开展一场反敲诈运动?”
曾凤彩说是,你不都看见了?
“这说明用PS技术敲诈领导已经成了气候?”樊国伟又问。
“不一定采用PS技术,大多数是直接录像。”曾凤彩说。
樊国伟想了想,有道理,强调“PS技术”,是为领导开脱,仿佛那些有缝的鸡蛋都是遭人陷害的。
“也不一定是针对领导,对老板也一样。”曾凤彩又说。
也有道理,樊国伟想,领导和老板确实有许多共同之处,都值得敲诈。所不同的是,领导怕曝光,老板则没那么怕。
“所以,”曾凤彩说,“你也可能被敲诈啊。”
“我说了,我不是领导。”樊国伟不解。
“但你是老板啊。”曾凤彩说。
“也不是,”樊国伟说,“我不是老板。”
“不是老板?”曾凤彩问,“那你是做什么的?”
是啊,我是做什么的?樊国伟想。
“我现在什么都不做。”樊国伟说。
“那你吃什么?”曾凤彩问。
“我有钱。”樊国伟说。
“当过老板?”曾凤彩问。
“没有。”樊国伟答。
“当过领导?”曾凤彩又问。
“不是。”樊国伟答。
曾凤彩看着樊国伟,不问了。
樊国伟说:“我一直是打工的。”
曾凤彩不相信。
“真的。”樊国伟说,“没骗你。我确实是打工的。”
樊国伟没有说谎。他确实是打工的,一直在打工。正因如此,老婆才失去了耐心,和他离婚。
大学毕业后,樊国伟分回到家乡的某事业单位,当时算国家干部,条件不错,顺利找到对象,结婚,生子。但家乡是个小地方,樊国伟是在大城市泡过四年的人,不甘心,想出去闯闯。彼时“孔雀雁南飞”盛行,樊国伟和老婆商量着去深圳。老婆也是大学生,想法与樊国伟差不多。两人商定,樊国伟先去深圳,等他在特区站稳了脚跟,老婆再辞职带着儿子跟过去。但是,在具体什么算“站稳脚跟”上,两人的认识并不一致。按照老婆理解,要么樊国伟正式调入深圳的事业单位,要么他自己当老板发了大财。可是,这两条要实现起来并不容易。樊国伟已经很努力了,却始终未能调干入户深圳,也没有当成老板。等了五六年,老婆绝望了。而此时,樊国伟再想回家乡的事业单位已不可能,不得不接受离婚的现实。
樊国伟后来又经历了一场婚姻。女方也是离异的,和樊国伟在同一家工厂打工,是个漂亮的女人,比樊国伟的前妻漂亮许多。女方见樊国伟大学毕业,又是生产主管,主动投怀送抱,上竿子嫁给了他。樊国伟也没觉得自己吃亏,毕竟,女方相貌出众,就是学历低了点。为了更加完美,樊国伟决定为女人接上短板,出钱让她参加自考培训,结果,与班上的一个比樊国伟年轻且有钱的同学女人好上了。
樊国伟一度很失落,感觉自己非常失败,居然被一个文化不高的离异妇女甩了,很窝囊。经过了解,获悉那小子并不比自己好多少,也是打工的,只是在国营单位打工罢了。这让樊国伟幡然醒悟,同样是打工,当然是给大老板打工比给小老板打工强。谁是“大老板”?当然是国家啊。私人老板无论多大,能大过国家吗?于是,几经周折,樊国伟利用自己在深圳十多年积累的人脉和不低的学历,终于应聘上了一家国营企业。当然,是小企业,国营大企业他进不去。但即便是小企业,只要沾上“国营”二字,背景都是国家,相当于小老板后面有大靠山。
起先,没觉得什么,工资待遇还不如在私人工厂做生产主管,而且也失去了当主管的其他福利,如可以颐指气使的权力和广大女工的殷勤等等。不过,他很快就体味到国营单位的好处。比如发工资,在私人工厂,说起来月薪八千,但实际拿到手时,总是七扣八扣,剩下来的只有六千多,而在国营单位,说起来工资才四千,但等到实际发放时,这补助那补贴,七七八八加起来也能达到六千多,另外还有不菲的年终奖和周末双休以及平常更多的自由时间等等,综合起来看,还是国营单位好。
最重要的,是樊国伟在国营单位莫名其妙地发了财。
他们单位是一个位于蛇口的油品仓库。刚建特区的时候,仓库很重要,现在随着城市的发展,这个本来处于偏僻位置的小仓库与周围环境越来越不协调,已经成为周边发展的最大障碍,加上深圳在东部建立了专门的油品仓库,这个小仓库已经失去了存在的必要,等樊国伟托关系挤进来时,单位已经打算撤销了。估计正因如此,才人心涣散,东奔西散,各找出路,给樊国伟腾出了位置。
樊国伟起初管后勤。毕竟,濒临倒闭的单位也要吃饭,起码中午要管职工一顿饭。樊国伟的职务相当于单位的司务长,归办公室管。不久,办公室主任活动到西部油品仓库去了,单位再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填补主任职位,让樊国伟捡了个漏,当上了办公室主任。过了一年,传闻兑现,单位要撤销。
那段时间,单位像得了绝症,等待彻底断气的一日。又有一些人通过各种关系调往“两桶油”系统的其他单位。樊国伟因为是“挤”进来的,在中石油或中石化没有任何关系,连个熟人都没有,更谈不上后台,只能被迫无奈地坚守到最后一刻。
最后时刻,峰回路转。单位的几个头头想出了一个“企改方案”。提出由单位职工集体凑钱,把国家的油品仓库买下来,口号是不要主管部门安置职工,不给国家添任何麻烦。如此替上级分忧为国家解难的“国企改革方案”,当然得到上级的认可和支持。
当初建设这个仓库的时候,国家总共出资五百万元人民币,现在,单位头头提出花五千万元从国家手中买回来,不仅实现了国有资产的保值,而且实现了升值,受到上级表扬。为此,单位的几个头头发起成立了一家以自然人为股东的私人性质的公司,与原国有体制彻底脱钩。樊国伟因为是办公室主任,算中层,被要求出资一百万。他哪里有这么多钱?但是,樊国伟相信领导,既然单位的几个头头每人都出了几百万,他怕什么?他相信领导不会做让他们自己吃亏赔本的傻事。于是,樊国伟卖掉了自己仅有的一套房子。彼时房价还没有暴涨,那套房子他买的时候花了三十多万,按揭贷款,首期出了十来万,此时卖了八十多万,也不算吃亏。另外还有一些积蓄,如果硬凑,凑一百万也可以,但樊国伟对“改制”之后的出路心中没底,不敢搞得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所以,他找单位的头头也就是新成立的有限责任公司领导商量,说自己房子卖了,现在租房子住,实在凑不齐一百万,只能出八十万。本以为领导会不高兴,没想到领导非常通情达理,十分爽快地就答应了。说可以,你只出八十万吧,但日后分红,你也只能按八十万分。樊国伟说那当然。
让樊国伟没有想到的是,改制后,他的收入不但没有下降,反而大幅度增长。那段时间,领导的全部精力都用在卖地上,就是把这个他们从国家手上买下的油品仓库作为地皮卖给房地产开发公司,多家联系,讨价还价,日理万机,而地皮上那些废旧设备,包括两辆油罐车和报废的储油罐以及输油管道等等,全权交给樊国伟处理。处理的方式是贱卖,卖一分钱是一分钱,反正整个小仓库的地皮都打算出卖了,留在上面的废铜烂铁对开发房地产没有任何用途,反而碍事。樊国伟没想到这些不起眼的废铜烂铁这么值钱,居然卖了一百多万。因为是零星出售,当废品处理,现金交易,连个发票都没有,所以,卖了多少钱,全凭樊国伟的良心。领导的心思都放在地皮转让上,哪里在意地皮上的废铜烂铁值多少钱。说实话,假如樊国伟贪心,自己吞下五十万都没人知晓。但樊国伟不是那种贪心的人,或者说,他不是那种黑心胆大的人,他只少报账二十多万,剩下的全部上交了。领导大概也没想到能卖这么多钱,一高兴,又给樊国伟提成十万,樊国伟当即有一种得了便宜还能卖乖的感觉。
刚刚把地面上的废铜烂铁处理完,整个地皮就以几十亿的价格转让给了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传闻头头还拿了回扣,否则更多。
接下来就是分红。准确地说是散伙。也就是把卖地的几十亿分了,然后临时注册的公司注销,大家一拍两散,散伙。
天知道领导是怎么算账的,反正每个人的分红是当初出资的几十倍。樊国伟当初出了八十万,现在分红是税后几千万。一夜之间,樊国伟稀里糊涂成了富翁。但是,他丝毫没有高兴,相反,还捶胸跺足,欲哭无泪。假如半年前他不那么保守,假如他充分相信领导,胆子再大一点,不要给自己留什么狗屁生活费,入股一百万,而不是八十万,那么,他今天就可以多分一千多万。一千多万啊!如果不来国营单位,继续给私人老板打工,一辈子不吃不喝,也挣不到一千万。现在,仅仅是自己一时的保守,就损失了一千多万!樊国伟再次深切地感悟到性格确实决定命运。胆小,过去求稳,不敢冒险,就是自己的基本性格,也是导致自己那么早来深圳却一直打工没有当老板的主要原因。这次,连到手的一千万都白白丢了,更是自己不敢承担风险的直接报应。
但是,不管怎么说,樊国伟还是成了有钱人。之前没钱的时候,总是听说人有钱了未必幸福,说穷人有穷人的烦恼,富人有富人的烦恼,还说富人甚至比穷人更烦恼,更加没有幸福感等等。樊国伟曾经相信这些话,甚至用这些话自我安慰。现在,樊国伟有钱了,他才知道,这些话真是一派胡言!完全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不错,任何人都有烦恼,但穷人的烦恼是关乎自己生存的硬烦恼,富人的烦恼是如何享乐的软烦恼。操心自己如何生存与操心自己如何享乐,是同一层次的吗?
樊国伟首先买车买房,然后开着新车回了趟老家。
父亲早已去世,母亲跟哥哥嫂嫂过。为此,哥哥没少受气。樊国伟也一直觉得自己亏欠哥哥,这次回去,没给哥哥嫂嫂和母亲买任何东西,却直接给他们每人十万块钱,还说只要母亲住在哥哥嫂嫂家,今后他每月给一万元生活费,吓得嫂子怀疑樊国伟是司马相如再世。
儿子当年判给了前妻,大约是接受了母亲或外婆单方面的教育,儿子坚信樊国伟是在深圳发了大财,另寻新欢,抛弃了他们母子,所以,儿子憎恨樊国伟,樊国伟也因此憎恨前妻。如今,樊国伟果真发了大财,忽然不憎恨前妻了,相反,还感谢前妻和前岳母的“科学预言”。他联系上前妻,上来就要银行账号,说有笔钱要打给她。前妻已经再婚,据说生活不错,听樊国伟这样说,前妻声称不要,说我们有钱。樊国伟说不是给你的,是给儿子的。前妻说那你直接给儿子吧,与我无关。樊国伟说儿子未成年,这么多钱直接给他不好。妻子问多少钱?樊国伟说五百万。妻子问多少?樊国伟说五百万啊。前妻说你痴人说梦吧?怎么,买彩票中大奖了?樊国伟说没做梦,也没中大奖,但我进国营单位了,混上了办公室主任,国企改制,国家资产变成私人资产,单位的头头发了大财,我发了小财。前妻信了一点,但仍然说,那就先放在你那里,等儿子成年了再直接给他。樊国伟说不行,终于有钱了,我也打算再婚,等我再结婚了,给儿子这么多钱就不方便了。
从老家回来,樊国伟开始征婚。没想到婚介所安排的对象当中居然有他的第二任前妻。樊国伟几乎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情,前妻不是跟自考培训班上的那个小白脸了吗?怎么又来征婚?樊国伟非常好奇,想见面证实一下。一见面,对方认出是他,马上就骂樊国伟是骗子。说你一个臭打工的,也敢冒充富翁来征婚,信不信,我马上报警。樊国伟说,真对不起,你跟我两年,没享受过一天有钱人的生活,如今我发财了,送你十万吧。说着,要对方的账号,当场从手机上转过去十万。前妻看着银行发来的十万元到账短信,两眼发直,转而骂自己一时糊涂,瞎了眼,上了自考培训班上那小白脸的当。樊国伟说不能这么讲,其实我还要感谢他呢,若不是那小子,我还发不了财,如果见到他,我也打算给那小子十万。说完就后悔,担心吹牛也要上税,万一前妻当真,把那小子找来,难道自己还真给人家十万?发疯了?但前妻并没有去叫那小白脸,而是眼珠一转,说人这一辈子,钱不重要,重要的是感情,说自己对樊国伟还是有感情的,希望重归于好。樊国伟说我也对你有感情,不然不会给你十万块钱,但我是俗人,把钱看得比情感重要。当初因为你离开我,我才发财的,现在如果你回来,我说不定要破产,所以,还是算了吧,请原谅。
如此一番折腾,樊国伟对婚介所失去了信心,感觉来这里征婚的女人都很假,嘴上说看重人品和感情,其实都想找条件好的人,而所谓的“条件”其实只有一个字——钱。因此,樊国伟即便遇上对眼的,也担心对方不是看上他的人,而是看上他的钱。
樊国伟开始上网寻求帮助。隐约之间,他感觉内地的女孩比深圳的单纯一些,所以,樊国伟把搜索的重点放在内地女孩身上。
网上美女很多。但真正能谈到一起的很少。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谈得来的,聊了几天,打算见面了,才发觉对方竟然是个男的。
接受教训,再发现有意向交往的,就要求先上视频,并且检验视频是不是事先录制的。就这样,也差点上当。有一位重庆美女,声称自己是老板,生意很大,相当有钱。女老板说她喜欢樊国伟,打算专门乘飞机到深圳来相亲,要樊国伟去机场接她。刚到机场,樊国伟就接到女老板电话,说钱包丢了,让樊国伟马上往她卡上打五千块钱,否则过不来。樊国伟说不必了,你把身份证信息发给我,我在这里帮你订机票,到深圳后,我直接取现金给你。对方愣了很长时间,骂了一声“小气鬼”,挂了电话,从此杳无音信。
经历多了,见怪不怪,樊国伟变得宽容。想着所谓骗子,无非谋财,并非害命,只要对方真是美女,并且有所付出,自己出点血完全应该,所以,这次在网上认识曾凤彩,感觉不错,并且视频验出不是事先录制的之后,他就毫不犹豫地驱车前来。
“你胆子真大。”曾凤彩说。
“恰恰相反,”樊国伟说,“我其实是个很胆小的人。要不然也不会一直打工了。”
“那你还敢来找我?”曾凤彩说。
“为什么不敢?”樊国伟问。
“你不害怕我是骗子?”曾凤彩说。
“不怕。”樊国伟说。
“为什么?”曾凤彩问。
“直觉。”樊国伟说,“我感觉你不是骗子。再说……”
“再说什么?”曾凤彩问。
樊国伟迟疑了一下,说:“再说你即便是骗子,能骗我什么呢?我是突然造访的,你来不及准备。房间是我自己到这里之后临时订的,你不可能事先安装摄像头。其实……”
“其实什么?”曾凤彩问。
樊国伟又迟疑了一下,说:“其实,即便你真是骗子,我也愿意被你骗。我不是领导,不用担心被曝光,最大的损失就是出点血。为了你,出点血我愿意。我相信人都是有良心的。我这么远自己开车过来看你,你应该不忍心骗我。再说,你也不用骗,我本来就打算留点钱给你。起码,留给你将来可能来深圳看我的路费吧。但我相信你不是骗子。”
“万一我真是呢?”曾凤彩说。
“万一你真是,也不是自愿的,肯定是被胁迫的。我愿意拯救你。”
“你怎么拯救?”曾凤彩问。
“我们现在就穿衣服,马上走。到深圳,我保证让你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曾凤彩没说话,也没有按照樊国伟假设的那样穿衣服走人,而是把脸埋在樊国伟的侧胸,哭了。
曾凤彩真是骗子。并且确如樊国伟说的,是被胁迫的。
曾凤彩十二岁就被招入当地的剧团。当时叫花鼓戏团,后来花鼓戏没什么人看,就改成歌舞团,什么时尚演什么。最窘迫的时候,到外地商业演出,为了招揽生意,中间甚至穿插表演脱衣舞。再后来,县里提出文化搭台经济唱戏,强调保留地方特色,甚至想到“申遗”,又要求改回花鼓戏团。但改回花鼓戏团后,仍然不景气,靠政府财政养着。前二年,上面又提出文化体制改革,方向是只养项目不养人,要撤销县剧团。具体做法是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接近退休年龄或从艺达到三十年的,按照国家事业单位职工标准提前退休,而年轻人,比如像曾凤彩这样的剧团骨干,则从事业编制转成企业编制,财政不再养了,任其自生自灭。剧团的年轻人当然不干,蠢蠢欲动,慷慨陈词。说不养人,怎么养项目?任何文艺项目最终都是由文艺人才完成的,人没了,项目怎么完成?又说,养人是发工资,一个萝卜一个坑,当官的胆子再大,也不敢贪污职工工资,但养项目就不一样了,项目可以发包,也可以分包或转包,这样,国家下拨的项目经费就可以通过“合法途径”进入当官的个人腰包。剧团的年轻人不仅到处写信,还组织上访,到县委门口静坐等等。因为关乎切身利益,也因为人需要合群和不想被孤立,所以曾凤彩也参与其中。但她基本上是被动的,大家聚会议论,她准时到场,却很少发言;大家去县委静坐,她跟着去,却从不带头起哄。如此热闹一番后,终于有了效果,有人提出了新的改革方案。
此人外号“转翻子”,普通话“大忽悠”的意思。转翻子也是剧团的,年龄比曾凤彩稍微大两岁,属于将要被“改革”掉的。
转翻子业务能力一般,思想却很活跃,这些年剧团不景气,他耐不住寂寞,跑到北京、上海、长沙、郑州等地漂了几年,长了见识,也练就了胆量。这次听说剧团要撤销,转翻子特意赶回来。正当大家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转翻子向上级主管部门提议,由他牵头,成立湘中文化发展公司,政府一次性按人头给予文化公司经济补贴,从此之后,剧团的人就属于文化公司了,政府不用再管了。该方案好歹还让大家仍然在一个团体内,比“遣散”到各个企业强,所以大多数职工勉强接受。之前静坐、上访、写信告状的时候,转翻子都是急先锋,无形当中充当了剧团年轻人的意见领袖,主管部门对其早有招安之意,所以,转翻子的建议一提出,立刻受到主管部门高度重视,把他作为群众代表之一,多次与之协商,又提出一些补充条款,如一次性补贴经费首先用于买断职工工龄,剩余部分才由文化公司支配等等,双方最终达成协议。
所谓买断工龄,除了一次性给予职工适当经济补偿外,还一次性把每位职工从现在起到退休年龄的社保费用全部提前交到社保局,这样,无论将来文化公司经营状况好坏,剧团职工都有了基本保障。
剧团按文化公司运作后,转翻子认为之前剧团之所以不景气,最主要原因是当时的负责人思想太保守,宝里宝气的,做不了大事,所以,他主政后,决定有所突破,不搞什么下乡演出了,赚农民的钱,比种田还难,要搞就搞大的。他决定拍摄电视连续剧。有人担心,说拍电视剧固然好,但钱从哪里来?转翻子提出三个“一点”的资金筹措方案,就是自己凑一点,向上级要一点,拉赞助做植入广告收入一点,问题就解决了。
转翻子对县里转翻,说电视剧是宣传湘中的最有效手段,只要电视剧一播,湘中在全国就出名了,做得好,甚至在全世界都能出名,说湘中的发展要着眼于全球眼光,他在报告中提出“让世界了解湘中”的口号,硬是转翻得县里把拍摄电视连续剧列为文化立县的重点工程,给予不菲的经济扶持。
转翻子对职工转翻,说人还是要有点理想的,大家不要满足于做小地方的艺人,要走出湘中,走出湖南,走出中国,最好的办法,就是拍摄一部在全国有影响力的电视连续剧。还说他在北京文艺圈混过,了解内幕,知道很多眼下非常出名的明星,其实是群众演员出身,并非科班,基础还不如我们剧团的演员,他们为什么出名了?就因为在热播的电视连续剧上露脸了,所以,大家要有点艺术理想和追求,不要眼睛盯在眼前的物质利益上,要有精神品位。转翻子最后说,大家凑钱,共谋发展,谁出的钱多,就让谁当主角,电视剧角色的安排,除了考虑业务能力外,还要考虑为电视剧集资多少和贡献大小。于是,转翻子又从职工头上转翻到了一笔资金。
转翻子还走出湘中,带着几个漂亮的女演员找到湘中县在外县、外市、外省工作的一切有影响力的人士,大力推销他的电视连续剧。每到一处,先把对方捧上天,说对方是湘中人民的骄傲,是“走出湘中”的典型代表,再谈该电视连续剧的拍摄对宣传家乡的伟大意义,最后,又把对方封为该部电视连续剧的“策划人”之一,搞得对方如果不出钱不出力就对不起祖宗了,如此,果然又筹集一笔资金。
曾凤彩虽然是剧团里当仁不让的当家花旦,但因为没关系,出钱少,所以只演上了女二号。转翻子还在她面前邀功,说如果不是他坚持艺术水准,纯粹按集资贡献大小安排角色,曾凤彩估计连配角都演不上。搞得曾凤彩仿佛不献身就无以报答转翻子一样。
应该说,转翻子的大方向并没有错,他也确实有活动能力,经过他本人和原剧团也就是后来的湘中文化发展公司全体职工包括编剧、导演、剧务、摄像、演员、后期制作人员的齐心努力,每个人都怀着极大的热情把自己的能力和水准发挥到极限,三十集电视连续剧《曾国藩》居然在这个小县城被拍摄出来了。
可是,播不出来。转翻子东奔西走,上蹿下跳,到处转翻,最后总算搞清楚,全国每年拍摄的电视剧成千上万集,能播出来的是极少数,凤毛麟角,播不出来的是大多数。
事到如今,就不是转翻子个人的事情了,也不是他的能力能够解决的了。为了让《曾国藩》上线,最好能上卫视黄金时段,县里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资源,最大限度地动用了公关手段,最终,获得的答复是:该剧艺术水准上乘,达到上线标准,但由于内容涉及的历史人物目前仍存争议,尚无定论,故暂不宜播出,待有定论后,优先考虑上线。
在转翻子看来,这等于是给《曾国藩》判了死刑,可当地政府不这么看,他们认为该电视连续剧已经获得了巨大成功,只是由于人物敏感播出时机尚不成熟罢。因此,县里理直气壮地把电视连续剧拍摄成功作为当年的重大政绩写入政府工作报告中。
领导要的是政绩,转翻子要的是生存。电视剧上不了线,播不出来,等于生产出的产品卖不出去,文化公司靠什么运转?职工靠什么吃饭?政府的扶持资金无所谓,反正他们已经把政绩写进了政府工作报告,算是有了实在的回报,不会把已经支付的文化扶持资金要回去,可职工集资怎么办?拉来的赞助和植入广告收入怎么交代?最棘手的,是在拍摄和制作的关键时刻,资金不够,转翻子又向外面借了一些钱,这些钱是无论如何都要偿还的,要不然,债主像催命鬼,搞得转翻子无法正常生活。
比如有一名大学教授,湘中人,在长沙某大学教书。本来没有多少钱,经不住转翻子反复转翻,觉得自己是大学教授,平常没权没钱,从未为家乡做过任何贡献,但家乡人民没忘记自己,拍摄电视连续剧还请自己当策划人,如果自己一分钱不出,不成铁公鸡了吗?于是,教授背着自己的老婆,动用部分课题经费,加上自己外出当专家评委的酬劳,凑了十万块钱给剧组,说好了其中五万是赞助,另五万作为借款,一年之后就还。现在,一年时间到了,电视剧没播出来,文化公司职工连工资都发不出来了,拿什么还?教授脸皮薄,倒没有直接开口催着要,利用清明回乡祭祖的机会,给转翻子打个电话,问个好。转翻子很会来事,马上请教授吃饭。席间,转翻子拿出县里政府报告给教授看,又送教授一盘光碟,声称电视剧取得了巨大成功,就等着上卫视了,还说一旦开播,收回资金,就连本带利还给教授,并感谢教授对家乡文化建设的大力支持,打算建议县里聘请教授作为家乡政府特别顾问等等。转翻子又让两个年轻漂亮的女演员轮番敬酒,搞得教授喝多了,晕晕乎乎,有些忘乎所以,期间,大家还用手机拍了不少照片。事后,教授非常紧张,要求转翻子把手机当中的照片删掉,担心流传出去影响不好。转翻子说没什么,酒桌上的事,不必当真。教授仍然不放心,主动说那钱算了,不用还了,只要文化公司开个发票,他拿回去作为乡土文化调研费用充账就行了,坚决要求转翻子当面删掉手机上的那些照片。
事后,转翻子想,教授真迂腐,几张照片,饭桌上的事,也不是床上,至于吗?
那么,转翻子又想,如果是床上的照片呢?该怎么样?估计教授不但不要之前的五万块钱,还会想办法另外赞助一笔钱吧?
这么想着,转翻子就似乎看到了一条摆脱困境的新途径。
教授不算有钱人,都能为酒桌上的不雅照片献出五万元,如果是有钱人,比如大老板,那么会怎样呢?
不行,转翻子想,老板皮厚,不会为饭桌上的不雅照片付钱。
如果是官员呢?很多官员其实比表面风光的老板更有钱,而且,他们比教授更担心不雅照曝光,因为,这种事情对教授来说是斯文扫地,对官员来说不仅丢官,可能还要被纪委调查,如今的官员,有几个经得起调查?
转翻子又进一步想,如果不仅仅是照片,还有不雅视频呢?那么是不是效果更好,更具威慑力?
第一次似乎是被动的。
转翻子有一个初中同学,姓陆,在省内另一个城市当公路局局长,人称“路霸”。因为也是湘中人,又是同学,所以当初转翻子张罗电视连续剧拍摄经费的时候,第一个就找他。“路霸”很有钱,也很爽快,当场就赞助了五十万。后来,在电视剧拍摄的晚期,发生预算超支,资金短缺,转翻子急得没办法了,到处找钱,再次找了老同学,“路霸”又给了五十万。但这后五十万算借款,是要偿还的。
“路霸”虽然很讲义气,两次帮了转翻子,但转翻子心里却瞧不起“路霸”。当年初中毕业的时候,转翻子考上省艺校,“路霸”考上省公路学校,明明都是中专生,可如今人家的名片上除了“局长”外,还有“博士”头衔。转翻子是在北京、上海漂过的人,知道官员名片上“博士”的来历,因此就有些瞧不起“路霸”。另外,“路霸”每次帮他都是有条件的。第一次赞助的五十万,除了在片尾挂上“策划人”之外,还要求在剧中露脸,扮演一个角色。转翻子满足了老同学的要求,在电视剧里安排他出演曾国藩的一个幕僚,虽然镜头不多,但剧中职位不小,满足了“路霸”的虚荣心。现在,后面的借款五十万还不上了,“路霸”又提出了一个要求,说只要补一场他和女一号的床上戏,借款五十万就不要了,算再次赞助。转翻子觉得这个要求可以接受,说实话,如果是当初,他肯定一口答应老同学的要求,可是,如今电视剧已经拍摄完毕制成光碟了,剧组也解散了,转翻子就是有心帮老同学满足心愿,也做不成啊。“路霸”说没关系,如果拍戏不方便,来一场真的,假戏真演也可以。虽然老同学是用男人之间开玩笑的口吻说的,但转翻子知道,这话不完全是开玩笑,假如真满足了对方这个心愿,“路霸”就肯定真的不会再要那五十万了。转翻子知道,“路霸”这些年当公路局长,赶上公路建设大发展,捞了不少,估计不在乎五十万。转翻子说,非常不凑巧,女一号不在湘中了。“路霸”问女一号去哪里了?转翻子说,电视剧虽然没能上线,但光碟做出来了,圈内也有不少人看了,于是,女一号在圈内获得了一点小名气,被一个剧组借去当女二号了。“路霸”说,那就女二号吧。见转翻子不作声,“路霸”就笑嘻嘻地凑到转翻子的耳朵边悄声说,其实你们那位女二号比女一号更有味道。说完,哈哈哈哈一阵大笑,搞得转翻子也不得不赔着老同学笑。
女二号就是曾凤彩。
转翻子很是为怎么做曾凤彩的思想工作烦恼。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怎么对曾凤彩开口。毕竟是小师妹,转翻子再不是人,也不好意思开口要小师妹做这种事情。最后,还是“路霸”自己想了个主意,要转翻子带着曾凤彩来长沙玩,一切费用他包了,后面的事情,他自己就能搞掂,不需要转翻子操心。
话说到这个程度,转翻子没理由不照办。如果不照办,那就得还钱,还不上钱,就必须照办。他心里想,自己只是带着曾凤彩去长沙出差,回访当初资助电视剧的同乡,老同学为之接风,顺理成章,至于接风之后发生的事情,就听天由命了。又想,说不定我这样护着小师妹纯属自作多情,没准,人家还很愿意攀上陆局长呢。
转翻子冠冕堂皇地带曾凤彩去长沙出差。路上,他开导小师妹,说现在女一号走了,公司的很多公关业务主要靠她这个女二号了。还说曾凤彩的外形和业务水平其实比女一号强,当初之所以委屈她出演女二号,就因为女一号比她想得开,拉了很多赞助。说虽然电视剧没正式播出,但女一号却因此在圈内有了名气,现在终于到北京发展了等等。转翻子最后开导曾凤彩也要灵活一点,不要太保守,要争取机会,将来肯定也能走出湘中,到更大的平台施展。
到了长沙,“路霸”作为家乡人和转翻子的老同学,出面热情接待,在长沙最豪华的大酒店订下包房,热情接待他们。
转翻子早就做了思想工作,说这个陆局长不能得罪,我们欠人家钱呢,还说他这个老同学路子非常广,只要把他搞掂了,将来曾凤彩想走出湘中到更大的舞台施展,陆局长是可以帮忙铺路的等等。
因为有这些铺垫,那天晚上曾凤彩很给面子,一杯一杯地陪着“路霸”喝了不少酒。后来,为了劝酒,曾凤彩还坐到“路霸”的大腿上。再后来,曾凤彩居然倒在陆局长的怀里,还在喝。
转翻子很知趣,找个借口提前走了。同时,他从教授那里获得灵感,走之前悄悄地用手机做了录像。
第二天醒来,曾凤彩发觉自己一丝不挂地被陆局长搂在怀里,非常愤怒,陆局长则一个劲地说软话,说实在对不起,自己昨天晚上喝多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说他说话算话,曾凤彩如果想出来发展,他保证为她铺路搭桥。
还能怎么样?反正睡也睡了,难道告人家强奸吗?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可转翻子却没有就此罢休。找个机会他以开玩笑的方式对老同学说,如果自己不小心把那天晚上的录像发了出去,“路霸”这个局长恐怕就要当不成了吧?还说曾凤彩虽然当时忍下这口气了,但如果不尝到实际甜头,说不定哪天突然想不开,把这件事情抖出去,他们俩都吃不了兜着走了。为此,转翻子说他打算奖励曾凤彩一笔钱,彻底堵上她的嘴。可是,电视剧没有上线,文化公司现在连职工工资都发不出来,他哪里能有钱奖励曾凤彩呢?最后,当然是老同学“路霸”再次赞助家乡的文化事业一笔钱,条件是,转翻子立刻当面删除手机里面那天晚上的全部照片和录像。
从长沙回来,转翻子私下里悄悄地“奖励”曾凤彩二十万。
曾凤彩非常纠结,很挣扎。感觉自己这是在卖身,超出了底线。另一方面,事情已经发生了,自己既然当时没有报警,现在就是想告“路霸”强奸,估计也证据不足了。再说,她确实非常需要钱,当初为了集资,曾凤彩不仅把买断工龄的钱全部搭上了,还从亲戚那里借了十万,现在这二十万收了,虽然有些屈辱,但起码能把借债还了。况且,自己虽然没有结婚,但也早就不是处女,自己的“第一次”交给了当初的男朋友,现在回头想想,等于是白给了,还不如跟“路霸”,好歹还能得到二十万。这么想着,曾凤彩就摆出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悄悄接受了二十万“奖励”。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该方法能用在“路霸”身上,就能用在“电霸”、“水霸”、“税霸”、“医霸”……身上。转翻子发现,真正有钱的不是那些所谓的老板,而是掌握实权的官员。官员钱来得容易,因此出手也更加大方。而且,官员胆子都很小,一旦掌握证据,他们比教授更害怕事情曝光。再说,这些狗官的钱反正来路不正,让他们吐出一点,属于社会财富合理再分配,相当于杀富济贫。这么想着,转翻子再做起这种事情来,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越做越胆大,越做越顺手。为了平衡关系,有饭大家吃,转翻子还人尽其才,分工合作。比如编剧,转翻子就安排他设计台词,对付不同职位和性格的人,演员要用不同的场景对话。还比如摄像,转翻子就安排他们使用针孔摄像机,选择合适的角度,拍摄尽可能清楚的证据等等。至于演员,当然不能靠曾凤彩一个人。曾凤彩不年轻了,官员不一定都喜欢。曾凤彩比较传统,心理负担很重,每次都要转翻子亲自做思想工作,这就让转翻子觉得她假正经,太装,使用起来不顺手。于是,转翻子大胆启用了年轻人。年轻人不仅更讨领导喜欢,而且思想更开放,更乐于多拿“提成”,她们甚至主动要求转翻子多分配“任务”。
问题出在一名纪检干部身上。并不是说纪检干部一定比其他领导思想觉悟高,而是该名纪检干部恰好有与众不同的性取向。
事情败露了。
转翻子在《红岩》里面扮演过甫志高,知道叛徒的下场,所以,他嘴很硬,死活不承认。说为了感谢各级领导对湘中文化事业的支持,请领导吃吃饭、唱唱歌,甚至跳跳舞的事情确实有,但床上交易绝对没有做。办案人员拿出一名年轻演员的口供,说当事人都承认了,你还敢嘴硬?!转翻子说,她承认是她个人的事情,与我无关。
因为涉及的面比较广,从维护大局的角度考虑,案子不宜公开,但又必须做个样子给上面看,于是,就出现了樊国伟一下高速公路就看到“坚决打击用PS技术敲诈领导”大幅标语那一幕。
曾凤彩打算离开湘中。工资都发不出来了,她在这里怎么生活?再说,虽然案子没有公开,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继续待在这里,难受。
她想走女一号的路,但更知道这条路的艰难,不是人人都能走得通。况且,女一号虽然到北京发展了,但至今一点响声都没听见,说不定过几天跟转翻子一样,只是在外面漂了一圈,然后又灰溜溜地回到湘中来。
当然,也不一定,女一号毕竟是女人,所以比转翻子多一条路——嫁人。如果女一号没有混出名,但能把自己顺利地嫁出去,嫁给一个有权或有钱的男人,也是一种成功。起码,不用再灰溜溜地回湘中来,回到所谓的文化发展公司来了。
这么想着,曾凤彩就似乎看到了希望,想着自己虽然比女一号大两岁,但身材和脸蛋并不比女一号差,只要舍得豁出去,估计嫁个有权或有钱的人还有希望。
要嫁就嫁到外地,越远越好。曾凤彩上网推销自己。但兜了一圈,没找到适合自己的。她不是闹着玩,她是认真的,所以对那些年纪比自己小的帅哥,一律回避。曾凤彩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其实已经三十出头了,她希望找一个四十岁左右有一定经济基础的男人。可是,网上活跃的男人大都比她年轻。好不容易发现一个年龄合适的,仔细一套话,就发觉对方已有妻室,是来网上寻开心的。最后,曾凤彩按照“条件查找”,找到了樊国伟。
曾凤彩对樊国伟并不是十分满意。第一,他离了两次婚;第二,他虽然声称有钱,却不愿意说出自己到底是做什么的,让曾凤彩心里不踏实。不过,曾凤彩有一点对樊国伟非常满意,就是她感觉樊国伟很诚实。比如关于樊国伟离婚两次的事情,就是他自己说的,他不说,曾凤彩根本就不知道,甚至想不起来问。但他不说自己到底是做什么的,始终让曾凤彩不放心。现在,两个人赤条条地躺在床上,可以坦诚相见了。
曾凤彩再次问樊国伟到底是做什么的。樊国伟就简单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一下。
樊国伟说自己之前和曾凤彩一样,也在内地事业单位工作,后来下海到了深圳,打工,在私人工厂当生产主管,没有起色,始终没有达到老婆“在深圳站稳脚跟”的要求,等了五六年,老婆失去耐心了,与他离婚。后来他又再婚,他送漂亮但没学历的老婆参加自考培训,结果,第二任老婆又跟一个在国营单位工作的小白脸跑了。樊国伟受小白脸启发,跳槽到国营单位,恰好碰上国企转制,意外地发了财。
曾凤彩听得很认真,还不时穿插问一些小问题或发表简短的感慨。
说到樊国伟的两个前妻,曾凤彩的评价是:第一任前妻比第二任素质高。樊国伟则说,第二任前妻也不错,就是有点俗,但作为女人,俗一点未必不好,俗人更懂生活,也更简单,与之相处不用太动心思等等。他特别解释给第二任前妻十万块钱的事情,强调自己是诚心的,毫无炫耀和讽刺之意,毕竟跟了他两年,现在他的状况比她好,给她十万元是应该的。
“那你会不会嫌我文化低?”曾凤彩问。
樊国伟摇头,说不会。说当时自己年轻,不懂事,现在回过头来看,女人要那么高学历没用,只要懂生活就行。
“那你不会送我去参加自考培训班吧?”曾凤彩又问。
樊国伟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不会。
最后,樊国伟给曾凤彩两个选择。要么,她这次就跟他去深圳;要么,他先回去,给她一段时间考虑,他留一些钱给她,等她想清楚了,再来深圳找他。
曾凤彩问:“你就不担心我拿了钱,却没有去深圳,或者去深圳了,却没去找你,找别
人了?”
樊国伟说:“如果那样,我也不怪你。你是自由的。我充分尊重你自己的意愿。腿长在你自己身上,假如你想离开我,就是我把你带走,路上你也可以离开,到了深圳你还是可以离开。”
曾凤彩想了想,说:“那我还是跟你走吧。什么时候?”
樊国伟说:“越快越好。”
“现在?”曾凤彩问。
樊国伟点点头,说是。
“干吗这么着急?”曾凤彩问。
樊国伟说:“我总感觉不是很安全。你那个师兄转翻子,他不一定能脱得了干系。他不安全,你就不安全。所以,我建议你越早离开这个地方越好。”
听樊国伟这样说,曾凤彩突然有些紧张,说好,你在这等着,我回去收拾一下,马上回来找你,跟你走。
“好,”樊国伟说,“我们一起下去吧。你回家简单收拾一下,我办理退房手续,然后就在大厅里等你。”
曾凤彩说好。
正当两人要出门时,突然听见“嘭、嘭、嘭”的敲门声。
“开门!警察,查房。”
樊国伟心里咯噔一下,怎么,曾凤彩已经被警察盯上了?
樊国伟扶着门把的手,不由得猛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