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平山 郭小文 宿伟
(安徽职业技术学院 纺织服装系,安徽 合肥 230011)
民间服饰拥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其所承载的特定的辟邪功能,往往是某种特殊的社会心理与习俗的呈现,蕴含着民众特定的审美情趣。因此,考察民间服饰所承载的特定的辟邪功能,有助于我们更好地了解社会风习与民众的审美情趣。
民间服饰所承载的特定的辟邪功能,最为显著地体现于服装色彩以及材质的选择上。
民间服装特定色彩的选择,往往与人们趋吉避凶的心理取向相关联,如人们习惯性地以红色服装为吉,以黑、白色服装为凶,便是如此。中国民间尚红之习,始于周朝,金文中有很多“赤”字,便是明证。《说文》:“赤,南方色也,从大从火。”[1](P212)南方是阳光多照之地,故“南方色”亦即“太阳之色”。《释名·释采帛》:“赤,太阳之色也。”[2](P404)由于红色象征火与太阳,且与鲜血颜色相同,因此,古人很容易由其联想到热烈的生命及其奔腾的脉息,故而红色自然也就拥有了趋生避死的魔力。此外,古人深信:人死后肉体虽离开阳世,但灵魂将会在阴间继续生活;而阳世与阴间并非截然断绝,不可沟通,一到入夜之后,阴间的游魂野鬼便可自由来到阳间,惟一能够祛除它们的则是太阳,旭日东升之前,一切鬼怪都得逃之夭夭。由于火也能同太阳一样发光发热,所以人们相信,只要在夜晚或阴暗处点起一把火,就可以将鬼魂吓跑。于是,在人们的观念中,红色因为类似于太阳色和火色,鬼一旦看见,将犹如看见太阳与火一般,不敢靠近,故而红色自然也就具有了驱鬼的魔力。既然红色具有趋生避死与驱鬼的魔力,因此,红色服装也就自然承载了趋吉避凶的特定功能。民间服装以黑、白色为凶的原理,与此相类。俗以为,穿黑、白服装会招致黑白无常勾魂,因此,为了辟邪,民间十分忌讳穿黑、白两色服装。此外,不穿黑、白两色服装以辟邪的心理,还与丧事穿黑、白孝衣直接相关。国人居丧期间,厅室、丧服及挽联等,均用黑、白二色,故黑、白二色被视为有丧的标志。《礼记》:“为人子者,父母存,冠衣不能素”,“素服,以送终也”。[3](P1042)这充分说明此时民间已有视白色服装为不吉的风俗。《风俗通义》:“俗说帷帐布不可作衣,令人病疠。”[4](P798)由于孝服的颜色有时是黑色的,故民间一般忌穿黑色服装,并认为穿黑衣会使死者转生为驴。有些地方则将其解释为:人死后要上剥衣亭,若穿了黑衣,剥衣鬼会将皮肉剥烂,故为防凶患,不宜穿黑色。
民间服装材质的选择,也与人们趋吉避凶的心理取向相关联,如以麻服避凶,以质地粗厚布料趋吉,便是如此。汉族风俗,死者家属在居丧期间,不可梳妆打扮,衣裳不能缝边,上衣襟要束进腰里,腰上再系上麻绳,此即披发戴麻。麻绳与避凶功能相关联,原因有二:其一,“上古引绳而治”,女娲“引绳于泥,举以为人”,一再强化了麻绳所具有的神圣魔力;其二,民间传说神荼用麻绳捆妖缚鬼,再次强化了麻绳所具有的辟邪功能,此即《荆楚岁时记》所言,将麻绳挂于门上,“百鬼畏之”[5](P483)。披发戴麻固然是为了表达人们的哀痛之情,但其最根本的目的,恐怕还在于以此驱吓鬼神,即以改变自身原貌的方式,使亡灵认不出来,以求辟邪。正如林惠祥所说:“家有人死,必定改变平时的形状,如断发文身,或穿特别的衣服等。其初大约不是为了纪念,而实是出于惧怕的心理。”[6](P201)如此,披发戴麻也就明显地带有了辟邪功能。俗以为,服装材料的适当与否,直接关系到人身的吉凶。古人相信,穿厚衣服能保精安神,辟邪御病。《清稗类钞》:“夏不得服亮纱,恶见其肤也。”[7](P6174)古人以为,人自身的肌肤一旦被他人看见,灵魂将会被他人所控制,肉体将会被他人占有,因此,必须穿质地粗厚的衣服遮盖肌肤,以避邪祟。除了穿着质地粗厚的衣服以辟邪外,在特定场合下,民间服装对布料的选择,也以趋吉避凶为旨归,如做寿衣禁用缎子布料,因为“缎子”有“断子绝孙”之嫌;做寿衣忌用洋布,因为“洋”与“阳”谐音,用洋布做的寿衣会使亡灵不得安宁,以致其跑回家中作祟。凡此等等,无一不说明,趋吉避凶的心理取向,正是民间服装特定材质选择的内驱力。
民间服饰所承载的特定的辟邪功能,更为广泛地体现于服装饰物的选取与佩戴上。广义的服装饰物,不仅包括服装图案、人身配饰,还包括各种人身装饰。在这诸多方面,民间服饰都与辟邪行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民间服装图案的选择,直接体现了人们趋吉避凶的心理取向。民间有在服装上印龙、凤、麒麟、狮子、虎等图案的习俗。人们相信,这些动物图形,可使人免除灾祸,驱避鬼祟。古代皇帝穿龙袍,皇后穿凤衣,据说有两种作用:其一,表明自己是龙、凤的后代,以免其伤害自己;其二,祈求龙、凤帮助自己抵御他神的侵扰,以保护自我。从这一层面而言,民间以吉兽、灵兽、凶兽服装图案辟邪的行为,实则源自上古的图腾崇拜。
民间服装配饰的选取与佩戴,更与人们趋吉避凶的心理取向息息相关。古人有将金属、玉器作为饰物的习俗。人们或将其镶嵌于服装之上,或将其戴于头上、颈中、手腕上,以为这样可以辟邪。《红楼梦》载,通灵宝玉是贾宝玉的命根子,必须时时佩戴,一旦丢失,贾宝玉就会失魂落魄。[8](P25)这正是玉可辟邪功能的形象体现。玉在古代多用于祭祀神灵,被人视为有神力的宝物。《山海经·西山经》:玉“坚粟精密,泽而有光。五色发作,以和柔刚。天地鬼神,是食是享。君子服之,以御不祥”[9](P86)。可见中国历来就有服玉辟邪的风俗。《山海经》同时还提到,佩带金属物器能使人不染病,能使人躲避雷霆的袭击,甚至还可帮助人们在战场上御兵。古人之所以认为金属制品能辟邪,大概出于如下原因:其一,古代中国的吉祥物大多是用金属制成的;其二,古代象征权力的鼎是用铜做的;其三,古代钱币多用金属铸造,故金属往往是财富的象征。故此,汉族和其他许多少数民族,都有给小孩戴金属锁亦即长命锁的习俗,认为金属锁可以将人的灵魂锁住,使之不被鬼魂夺去。至于成年人戴耳环、手镯、戒指的风俗,“盖古宫禁中本用以为嫔妃进御或有所避忌之符号”也。
而作为服饰特殊构成部分的人身装饰,如文身、凿齿、发式等,则形形色色地体现出其所承载的特有的辟邪功能。
文身指用针在人身全部或部分皮肤上刺各种图案,并涂上颜色,使之成为永久性的纹饰。古人文身所刺图案,常为虎、豹、狮、狼、龙、蛇、葫芦等动植物,以及经文、八卦等。其目的在于肖其图腾,以祈求祖宗保佑,并以之辟祛邪祟。中国文身的历史相当悠久,在甘肃、青海等地出土的新石器时代的彩陶人面上,便刺有类似虎豹的花纹。有关文身的最早文字记载,当属《庄子·逍遥游》中的“越人断发文身”。《酉阳杂俎》亦载,唐朝时,各地都有专门以文身为业的“劄工”[10](P105)。时至今日,在一些少数民族地区,文身之俗仍然相沿不息,如傣族认为,文身不仅可以辟邪求祥,而且还是男性美的标志,不文身的男子会被女子讥笑鄙视;高山族认为,文身彰显了男人勇敢能干和女人聪慧忍耐的美好品格;基诺族认为,一个人如果不文身,死后就只能成为野鬼,不得超生,不能进鬼村与祖先相聚;独龙、珞巴等族认为,不文身的男人会中邪,并由此失去保护自身与妻儿老小的能力。
与文身一样,凿齿也是一种人身装饰。据三国时吴人沈莹所撰的《临海水土异物志》,当时的夷州(台湾)人便有缺齿、猎头、穿耳等习俗。缺齿即凿齿。乐史《太平寰宇记》也载有汉族及少数民族凿齿的习俗。[11](P1579)凿齿的目的与文身相似,也是为了祈求祖宗保佑,并以之辟祛邪祟。俗信凿齿之后,便可得到传说中祖先所有的种种神奇力量,以辟邪恶的侵扰;若不行此礼,人们不仅不能恋爱结婚,而且活着将被人唾弃,死后也无权葬入祖坟,只能成为孤魂野鬼,四处流浪。民俗中的染齿,则是凿齿习俗的变形。基诺族过去有用梨木胭脂染齿的习俗。其法为:将燃烧后的梨木放在竹筒内,上面盖着铁锅片,待铁片上的胭脂成发光的黑漆状时,即手持铁锅片的梨木胭脂染齿。据说染黑了牙齿的人能辟邪,死后将会受到祖先灵魂的欢迎。
发式也是人身装饰的一种。俗以为,发须为人体魂魄隐藏躲避之所,修饰好发须,可以为灵魂提供安息之所。汉族小孩的发式往往被修饰为尾辫型,即把头四周的头发全理去,惟在头顶或后脑留一撮头发,一直让它长到十二三岁时才剃掉。俗以为,这样可以让灵魂长驻其间,以抵御其他邪祟的侵入。彝族男性头顶前端的一块方形头发都会蓄留起来,或编成小辫,或以头帕竖立包裹,称之为“天菩萨”、“指天刺”。俗以为,这是本人尊严的象征,内藏天神,有极大的杀伤力,可避一切鬼祟。[12]我国西北的新疆、青海、甘肃等地,古时则有忌剃胡须的习俗。这可能源于古人的发须崇拜观。古有所谓“发,根也”、“肾之华在发”、“血之荣在发”等说法。古人意识到,发须与人的健康息息相关,只要悉心修饰发须,并使之充满生命力,人就会健康,就可以辟邪。此外,发式所承载的特定的辟邪功能,有时还与统治者的意志密切相关,如清军于1644年入关时曾颁布“剃发令”,规定清军所到之处,无论官民,限十日内尽行剃头,削发垂辫,不从者斩。在“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口号的威逼下,人们为了避祸,便不得不遵从这一风习。[13](P70~141)这可算是发式所承载的辟邪功能的变形。
民间服饰与辟邪行为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揭开民间服饰所承载的辟邪功能的神秘面纱,我们不仅可以从中领略到生活的多姿多彩,更可以深味其中所潜隐的民族文化以及驳杂的社会心理。
[1]许慎.说文解字[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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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段成式.酉阳杂俎[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11]乐史.太平寰宇记[M].北京:中华书局,2010.
[12]孙晔,崔荣荣.民间服饰中的辟邪现象[J].纺织学报,2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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