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娟 许建忠[天津理工大学, 天津 300384]
作 者:周文娟,天津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外国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2013级在读硕士研究生;许建忠,天津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院长、教授,研究方向翻译学。
《飘》由美国作家玛格丽特·米切尔出版于1936年,讲述美国内战时期,在南方文明摧毁与重建的社会背景下,女主人公郝思嘉和男主人公白瑞德的感情经历,让人扼腕叹息,感慨万千。郝思嘉和白瑞德因为其复杂的个性,鲜明的人格特点和荡气回肠的曲折爱情成为瞩目的焦点。本文试结合荣格的“阿尼玛”和“阿尼姆斯”原型理论分析影响两位主人公行为的背后根本原因,以更好地理解其人物形象特征。
“阿尼玛”和“阿尼姆斯”是存在于人类集体无意识中的重要原型之一。荣格说:“阿尼玛形象通常都是在女人身上得到外向化的。不管是在男性身上还是女性身上,都伏居着一个异性形象。”①所说男性身上伏居的异性形象就是“阿尼玛”,女性身上伏居的异性形象就是“阿尼姆斯”,即阿尼玛原型是男性心理中女性的一面,阿尼姆斯原型则是女性心理中男性的一面。
阿尼玛和阿尼姆斯是男性和女性无意识中的异性人格部分。②男女两性之所以会在无意识之中而不是在明显的意识之中表现出异性化的人格心理倾向,主要是因为社会文化的束缚和压制。③社会文化为两性确定下特定的性别气质,通过宗教、哲学、艺术、制度建设等途径和手段将这种文化构建观念沉淀至无意识深处,内化到人格结构中,占据人们的现实生活,形成性别刻板印象,束缚和压制着两性人格发展。如通常男性要拥有勇敢、果断、阳刚、坚强等特点,而女性要具有温柔、贤惠、善良、顺从等特点。
虽是集体无意识的原型,阿尼玛和阿尼姆斯在具体的情境中被激活后,会以各种象征化的方式显现出来,主要是通过将原型投射到现实日常生活中的对象身上得以实现④。荣格认为,阿尼玛原型的第一个投射对象差不多总是自己的母亲,阿尼姆斯原型的第一个投射对象差不多总是自己的父亲。⑤之后随着个人的成长,阿尼玛和阿尼姆斯的原型会被投射到不同的能从正面或侧面唤起其情感的人身上。荣格曾说过:“阿尼玛有一种先见之明,它喜欢女人身上虚荣自矜、孤独无靠、缺乏自信和没有目的的东西,而阿尼姆斯选择的则是那些英勇无畏、聪明多智、才华横溢和体魄健壮的男人。”⑥
美国内战时期,南方社会文化中女性的地位是低于并从属于男性的。婚前,女性的教养体现在要温顺可爱,注重打扮,娇俏柔弱,无需有多少学校教育。婚后,女性要承担起掌管家务的重大责任,承受繁重的工作。南方文明认为女人天生柔弱,需要依附顺从男人,和土地一样同属于男人的附属品。女人要服从丈夫,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照看家庭,而男人的标准只是要精于打猎、骑马、玩扑克,在女人面前要绅士。女人在野宴时不可以尽情吃喝,要表现得胃口很小,因此在去参加宴会之前先在家里吃饭。女人衣服装束厚重,穿衣需要有人帮忙,强行将腰身束到最细,凸显纤细身材,还要以晕倒为由显示娇弱。女人在生育时不可以大声喊叫,要压抑着痛苦。女人要夸奖崇拜男人的见识,要取悦男人,即使对方不怎么聪明。女人的活动范围囿于家庭中,不应该有见识有头脑。面对这样一种规制,郝思嘉一直是反抗的。去参加野宴拒绝在家吃饭,对规矩大加指责和排斥,发誓“总有一天,我要做所有我想做的事,说我想要说的话”⑦。在守寡期间,不甘孤苦寂寞,和白瑞德在大众诧异声中尽情跳舞。在韩媚兰生育时,鼓励她痛苦就喊出声来。对男人的态度取决于思嘉自己的心意,为了筹集塔拉的税款,她用计先后讨好于白瑞德和弗兰克,在白瑞德告知无法提供金钱时,她暴跳如雷;诱骗弗兰克结婚后,她不再在弗兰克面前对生意装傻,开始插手弗兰克经营的生意。思嘉更进一步违反公众认可,独立经营锯木厂,并凭借精明的商业头脑和投机取巧打败了其他很多男性生意人。郝思嘉对南方文明中强制性的性别角色的反抗,即是阿尼姆斯原型在现实中的反映。在反抗旧规制和渡过战争难关时,她的行为是无意识地在她的男性气质指导下本能现显出来的。
阿尼姆斯原型会在特定情境中被激活后投射在现实生活的对象身上。郝思嘉的阿尼姆斯原型最初是通过父亲显现出来的。郝思嘉是南方种植园主郝嘉乐的女儿,她和父亲嘉乐性格很像,有着爱尔兰人的精明、活力和急躁脾气。她和父亲“各自遵守着一项无形中订立的秘密和约”⑧,嘉乐发现思嘉懒得走路图省事翻围栏或是和男朋友在屋前待到很晚时间时,嘉乐私下训斥她,并不会告诉嬷嬷或她母亲埃伦,思嘉发现嘉乐违背诺言背着母亲骑马跳越围栏或是打牌输钱时,也不会讲出来。他们形成心照不宣的默契和共同认知。正如思嘉的感觉一样,“不知为什么,在他面前,她便觉得得到了某种安慰。他身上所具有的活力及朴实、粗鲁的气质深深吸引着她”,“她并未意识到她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就拥有同样的气质”。⑨思嘉因为在亚特兰大守寡期间和白瑞德跳舞一事,被母亲写信指责,并要嘉乐带思嘉回塔拉。嘉乐却因为醉酒赌博输钱,被思嘉抓住把柄,于是二人又合谋为彼此保密。
此后郝思嘉的阿尼姆斯原型投射在白瑞德身上。白瑞德是一个成熟稳重、英勇无畏、聪明睿智、体魄健壮的男人。这刚好符合阿尼姆斯的选择标准。除此之外,白瑞德和思嘉父亲嘉乐一样具有冒险精神,喜欢赌博喝酒。在围城的那一晚,思嘉任性要瑞德送她回塔拉,在瑞德的怀抱中她感到很有安全感,瑞德的味道使她感到安慰,因为这使她想起了嘉乐。白瑞德在思嘉的生命中扮演着启蒙者、支持者、爱护者、朋友、丈夫、父亲的多重角色,用他的智慧为她的成长护航。因此,在思嘉的无意识中,瑞德是坚强的、安全的避难所。
白瑞德身材魁梧,肌肉发达,对时事了然,对人心熟稔。他是一个复杂的人物,叛逆、贪婪、自私,但也会有明知战争无益且会败,仍在最后关头参战的忠心之举,围城之夜的英雄气概,对爱情的执着精神使得他成为小说中最具男人气质的人物。所以阿尼玛原型在瑞德身上的体现很容易被他的众多英雄行为所掩盖,其实不然。白瑞德的阿尼玛原型曾投射在三个人物身上:他的母亲,郝思嘉和韩媚兰。
文中没有正面描写瑞德的母亲,但是在瑞德出场时就说他和家人关系不好,从瑞德自己的讲述中得知,自幼瑞德和父亲关系就很紧张,以至于父亲将其赶出家门。父亲是个旧式绅士,战后生活境况很差,却坚决不用瑞德的钱,也禁止母亲和妹妹用瑞德的钱。父亲去世后,瑞德才得以帮助自己的妈妈。根据荣格理论,阿尼玛原型的第一个投射对象一般多是自己的母亲。心理学理论认为儿童在幼年时期会产生俄狄浦斯情结,即恋上自己的异性父母,而视同性父母为情敌。如果这时期父母相爱,儿童将趋向同性父母学习,赢得异性父母的爱,度过俄狄浦斯期。如果情况相反,儿童将会持续对同性父母的怨恨而变得更加叛逆。所以瑞德的种种叛逆行为可以说是对父亲权威的抵抗。从反面更加显现出他对母亲的深厚情感。尤其在小说最后一章思嘉回到家中告诉瑞德媚兰去世的消息,瑞德费劲地说了句“伟大的女性”,之后产生一种“辛酸的自孩提时代起就尘封起来的情感波动”⑩,又说一句“伟大的女性”,第一句明显是对媚兰的赞赏,而第二句则是由媚兰想起自己的母亲,尘封多时的对母亲的爱泛起的波动。
当郝思嘉出现时,白瑞德的阿尼玛原型转投到她身上。郝思嘉是美丽的、虚荣的、自私的、反叛的,这使他开始感兴趣。此后思嘉在义卖会上的孤独促使他鼓励她走出牢笼,做自己。战争中围城之夜思嘉的无助促生他的爱怜,帮她逃出亚特兰大。瑞德看得到思嘉的无知,所以他时时帮思嘉分析处境,提供物资或精神支持,保护她。即使身处监狱时,施计获释后,第一时间借由去关心思嘉是否已筹集足够的塔拉税款。他对思嘉的爱是复杂的,一方面是阿尼玛原型在郝思嘉身上的投射,另一方面是源于对父亲的叛逆或者说是基于母亲情结。卫希礼是和父亲一类的南方绅士,而思嘉内心喜欢卫希礼,所以受幼年时期父母关系的影响,白瑞德不希望自己的感情和父母一样,极力想获得思嘉的真爱,将卫希礼从思嘉头脑中赶出。打败卫希礼某种程度上也能满足他对父亲的怨恨发泄。
白瑞德向来是男子气概英雄主义的,但在第五十六章,和思嘉吵架,思嘉失足从楼梯跌落导致流产后,瑞德的阿尼玛原型投射到媚兰身上。对自己永远有信心的瑞德没有哭过,媚兰没有见过男人哭,可是这一次瑞德在媚兰面前哭得像个孩子。“他的双臂突然抱住了她的裙子……他的头埋在她的腿上,双臂和双手狂乱地抱着她”[11],把自己的心里话毫无掩饰地向媚兰倾诉。瑞德一向敬重媚兰,而媚兰是这世上他唯一尊重的人,所以在瑞德拒绝下葬落马而亡的女儿邦妮时,只有在媚兰劝说时他才开门并答应按期下葬女儿。在媚兰去世时,他神情落寞,只说一句“伟大的女性”。
在荣格看来,男女两性在心理上有着“阿尼玛”和“阿尼姆斯”两种无意识原型的两性心理互补现象。结合荣格的“阿尼玛”和“阿尼姆斯”原型理论,本文细致分析《飘》女主人公郝思嘉和男主人公白瑞德行为举止后的心理因素,更进一步加深对其性格特点和人物形象的理解,希望丰富《飘》人物研究的研究内容和研究视角。
① 荣格著、冯川编:《荣格文集:让我们重返精神的家园》,改革出版社1997年版,第86页。
②③④ 向倩:《荣格“阿尼玛”和“阿尼姆斯”原型理论——基于性别批评视角的研究》,广西师范大学2012年硕士学位论文,第7页,第8页,第19页。
⑤ 赵建伟:《荣格原型理论视域下对艺术象征的解读》,上海师范大学2014年硕士学位论文,第28页。
⑥ 霍尔等:《荣格心理学入门》,冯川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年版,第55页。
⑦⑧⑨⑩[11] 玛格丽特·米切尔:《飘》,李美华译,译林出版社2000年版,第77页,第 30页,第 30页,第956页,第90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