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齐天
本体论的当代困境与出路略论
高齐天
(兴义民族师范学院, 贵州 兴义 562400)
本体论在当代面临的困境不仅与传统本体论的错误建构直接相关,而且也与当今一些学者对于本体论的错误定位不无联系。人类在建造宇宙家园和心灵家园两个方面的“本未”“体用”意识,是哲学本体论永不止息的思想附着点。要被终结的不是本体论本身,而只是一切陈旧过时的本体论。只有根据时代的需要和认识水平,适时调整研究致思方向,本体论才能走向新生。
本体论;存在;形而上学;本根论
一直被认为是哲学核心的本体论,在当今却被不少人宣布已经走到了它历史的尽头,本体论终结论可谓甚嚣一时。本体论何以走到今天这个局面?它究竟还没有存在的必要?事实上,本体论的困境不仅与传统本体论的错误建构直接相关,而且也与当今一些学者对于本体论的错误定位不无联系,本文试从本体论历史含义的考察出发来探讨其面临的困境与出路。
“本体论”是个外来词,译自“Ontology”,该词由17世纪时期的德国人郭克兰纽 (Goclenius)创生。从词源学上讲,根据后缀-logy的“科学”、“学说”之意,Ontology应当是一门关于ont的学问,再根据希腊文与英语的沟通,继而可以认为Ontology是以“to be”(或being)为核心范畴的学问。然而对于如何理解、或者对于中国人来说应该如何翻译这个核心概念“to be”,却并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造成这种困难的原因,除了中西哲学思维差异的原因外,更在于西方思想自身在长期演进过程中既已形成了这一概念的复杂内涵。一部分哲学家,特别是古希腊哲学的集大成者亚里士多德,借助于对首先作为系动词的“to be”其所具有的逻辑功能的研究,展开了对其所判断的主词“是者”或“存在者”的存在实质进行理解,从而使研究走向深刻的哲学本体论的研究领域,也由此造成了旁观者容易产生“何者为本体论”的困惑。于是,在西方哲学背景下,对于“Ontology”,有两种不同的理解:一为关于“存在”的学说;一为关于“是”的学说。进一步讲,前者认为,本体论是关于存在及其本质与规律的学说;后者认为,本体论并不是以“本体”为研究对象的学问,而是“把系词‘是’以及分有‘是’的种种‘所是’(或‘是者’)作为范畴,通过逻辑的方法构造出来的先验原理体系。”[1]
中国哲学研究中,所谓“本体论”因为没有发达的逻辑学论证形式,因此首先不可能与“是论”本体论说法相关联。从都有“对世界存在及变化的终极原因”的思考上看,中国哲学本体论与西方哲学“存在论”的说法相接近。用以描述和论证宇宙之中最为“本根”性的存在,其中既包含对世界产生的原点或者说原初状态从而成为其它事物赖以产生和持续存在的原因的揭示,也包含对现象世界的真象和本质的揭示。但由于中国传统哲学并不对外部世界进行孤立的考察,而是将其与人的内心道德与价值追求联系起来,让外部世界的核心与根本点成为人的道德价值借以生成的立足点,即天道是人道的依据,形成中国哲学特有的“天人合一”思想,把揭示生命之“真”、道德与价值之“真”而非“存在”之“真”作为根本要务,所以中国哲学的“本体论”与西方哲学主客二分的“存在论”又迥然相异。正是这种不同让有些学者甚至怀疑中国哲学究竟有没有真正的本体论。
“是论”提法,试图把本体论当作以“是(being)”为核心范畴逻辑地演绎成的纯粹原理体系。这种观念不仅与17—18世纪的莱布尼茨及其继承者试图通过纯粹抽象的途径建立形而上学本体论体系思维直接相关,而且与西方哲学在历史演进的大部分时间存在的研究指向与特点分不开。
西方哲学在从柏拉图的“理念论”到黑格尔的“绝对精神”的长期演进中,似乎哲学家们更愿意把思想停留在超言绝象的抽象领域,把精神的东西当作世界的本质和根源。这种抽象思维方式,我们可以称其为“形上学”,以有别于“形上学”思维方式的第一种历史形式——“形而上学”。“形而上学”并不是人类最初的哲学思维方式,要想考察其真正的致思目的,尚需追溯到它所赖以产生的前期哲学致思的内容与方向上。古希腊“自然哲学”是西方哲学的最初表现形式,在从“水”“火”“气”等到“无限”、“本原”、“存在”等作为世界的本原和基质的探讨中,体现了人类思想从直观、经验思维上升到抽象思维水平的进步的必然规律和历史进步性,也反映了人类的抽象思维或理性思维以直观经验思维为基础。但柏拉图超验的“绝对理念”却使传统形而上学径直在一条试图隔绝经验世界玄谈所谓本体的道路上走上了死胡同。“是论”持有者不仅不反思形而上学的此一基本错误,却反过来却把形而上学所运用的逻辑学的手段当作了形而上学的研究目的,当作了本体论研究的内容,在渺视“自然哲学”本体追问的粗糙形式中,把其中包含的人类对于外部世界的本质和真相的探索目的也同时加以抛弃。本体论也似乎成了没有本体追问目标指向的纯粹的逻辑推演!
另外,从哲学思想的整体和实质上看,把哲学思维看成是与经验世界无关的纯理念性思辨是对哲学家思想的肤浅认知。对于某些个别的论断和话题来说,哲学思维或许有远离经验现实的一面,但从根本上讲,“任何真正的哲学都是自己时代精神的精华”[2],都是时代生活的高度抽象与概括。罗素在写《西方哲学史》时,就明确反对将哲学家的思想看成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玄空思辨的态度,他说:“在大多数哲学史中,每一个哲学家都是仿佛出现于真空中一样;除了顶多和早先的哲学家思想有些联系外,他们的见解总是被描述得好象和其他方面没有关系似的。”“哲学家们既是果,也是因。他们是他们时代的社会环境和政治制度的结果,他们(如果幸运的话)也可能是塑造后来时代的政治制度信仰的原因。”[3]哲学家的本体追问意识绝不是梦中呓语式的纯概念的、纯逻辑的推演,尽管它可以表现出那么一种形式。
“存在论”对于本体论的研究指向加以明确定位,即“存在”,反映了人类对世界真实“存在”的真相的探索目的。“存在论”的本体追问过程因西方哲学从“存在论”向“认识论”的转变而大致分为两个阶段:显性本体追问阶段和隐性本体追问阶段。显性本体追问阶段是指以本体追问探索为第一要务和主要话题,其余内容如方法论、认识论都处于次要话题的哲学发发展阶段;隐性本体追问阶段情况则相反,认识论、方法论的探讨成为哲学的时代主题,本体探讨成为隐含于其中的基础性话题。如果把西方传统哲学分为古希腊哲学、中世纪经院哲学、近代哲学三个阶段的话,那么古希腊哲学、中世纪经院哲学属于显性本体追问阶段,近代哲学则属于隐性本体追问阶段。
古希腊哲学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前期的“自然哲学”,后期从柏拉图到亚里士里德的“形而上学”。“自然哲学”产生于神话与原始宗教之后,表明了哲学试图反驳神话与原始宗教从而还原世界真相的目标。如前所述,“自然哲学”在寻求世界本原和基质的过程中,呈现了从感性具体到理性抽象的认识过程,但无论怎样,这都是力求在客观世界之中寻求客观世界的真相。但是到了柏拉图时,他却从苏格拉底那里学会了从另一角度即人的心灵中寻找规定外部世界的内在原则,进而找到最完美的本体“理念”。“理念型相是独立于可感事物的存在,否则就不会有确定的知识”,“在可感的个别事物组成的整体之外,还有一个理智可知的更加真实的领域”[4]。自此,西方哲学开启了主客二分、理性与感性(经验)对立的意识历程。
亚里士多德第一次明确地把第一哲学的对象归结为“是者”,这个“是者”概念概括了诸如“本原”、“存在”、“本质”、“一与多”、“不变与变”、“善”、“真理”等等研究对象,使哲学研究的内容得以多层次、全方位的展开。“是者”对于亚里士多德创立的逻辑学来说,它强调作为系词的“是”的三项逻辑功能,而与三项逻辑功能对应的哲学意义,则是三种实体,即:第一类是可朽的运动实体,第二类实体是运动实体,第三类是永恒的、不动的的实体。其中前两类都是可感的、具体的物理实体,第三类却不是感觉对象,不属于经验世界,而是神学研究的神圣实体,即“神”。这个作为超验的思想实体的神,是物体实体运动的第一推动者。拨开亚氏庞大思想体系制造的重重迷雾,我们最终可以看出其所思考的内容依然是世界存在及其运化的真相,只不过他在形而上学的逻辑推演中得出了错误的答案。
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将理性世界与感性世界对立的态度最终演绎出了一个与人的经验世界无关的思想实体——“神”。这个“神”也最终被宗教思想所改造和利用,成为左右世界存在与变化的主宰,成为中世纪经院哲学思考的核心。
传统形而上学造成的此岸世界与彼岸世界的对立,感性世界与理性世界的隔膜,最终引发了人们进一步的反思。感性世界与理性世界究竟是什么关系,人的正确认识是如何形成的,成为近代哲学必须澄清的问题,哲学史开启了由“存在论”向“认识论”的转向。“大陆唯理论”、“英国经验论”、“康德的批判哲学”到黑格尔的“精神哲学”,努力走出传统形而上学及其形式逻辑方法的误区,将理性世界与感性世界最终贯通起来,也创立出辩证逻辑这样的方法论成果。在这里,当哲学家在探讨着认识论、方法论的问题时,我们需做一个“听话听音”的聪明听众,如此方能明白诸如“我思故我在”(笛卡尔)、“存在就是被感知”(休谟)、“绝对精神推演整个世界”(黑格尔)这些论断后面,依然是对整个世界存在和变化真相的探索,是西方哲学本体论的核心。
回看整个西方哲学史,本体论一直是哲学研究的核心,反映的是人类对于外部世界真相的探索,尽管有相当一部分人错误地把精神当作决定和主宰世界存在与变化的本体,产生了唯心主义的精神本体论,但这却是人类认识过程难以避免的一个曲折,也反映了人们实践过程的曲折性。随着科学的飞速发展和工业革命时代的到来,人类与自然界斗争的伟大实践,最终迎来了对世界真相的正确认识,即马克思主义的物质本体论。
当代本体论面临的困境和危机,从表面上看,是由于科学的发展及科学主义的出现。一方面,科学的发展,逐渐揭开了自然界神秘的面纱,自然界也从此变得不那么神秘了,世界的真相除了在唯物主义的视野中去认识之外别无选择。本体的哲学追问由于这个确实性而失去了探讨的余地,科学及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论似乎终结了本体论。另一方面,科学主义和实证主义“拒斥形而上学”、“打倒‘玄学鬼’”,一切实证实验的态度,在对旧“形而上学”的逻辑思维途径以沉重打击之中,似乎一切“形上学”的哲学思维方式也同时没有存在的必要了。难道本体论真的要被终结了吗?
实际上,要终结的不是本体论本身,而只是一切陈旧过时的本体论。一切拘泥于旧的本体指向甚至是方式的本体论都面临着被终结的危机。只有在明白了本体论的实质,从而根据时代的需要和认识水平,适时调整本体论的研究致思方向,进行本体论的重建才能使本体论走向新生。
本体论既根源于穷极追问的哲学本性也根源于理性需要和实践需要(或生存意识)的人的本性。哲学家对本体的追问代表了整个人类对自身所处的宇宙家园和心灵家园双重探索,反映了人类求“智”求“仁”的双重精神追求。人,经过一种不可企求的偶然性来到这个世界上,对于眼前无穷无尽、无边无际的宇宙充满“好奇”的探索欲望,以认识环境的途径化解周围的潜在危险或求得物的利用,以图生存的安定;同时,相对于浩瀚而似乎永恒的宇宙,人不仅渺小而且生命极其短暂,如何定位人生意义和价值,就不免成为影响一生行为方向的航灯。哲学对本体的追问所体现的这两个方面,也是西方哲学“存在论”与中国哲学“本根论”各自的侧重点。人类在这两个方面的“本未”“体用”意识,是哲学本体论永不止息的思想附着点。
在科学倡兴的今天,外部世界的物质真相已经大白天下,一切唯心的本体诉求再没有存在的空间。物质本体论在终结了精神本体论的同时,是否自身也失去了探讨的价值?西方哲学以“存在论”为导向的本体论是否还有新的出路?就此,本文试指出三点:1.马克思主义的物质本体论或实践本体论本身就表明了本体论的存在价值和前途。2.世界的存在是广远无穷而多样的,人类的观察思考和实践也是多角度多层次,这无数的多样性存在不可能因为一个“物质本体论”就终止了科学所无法实证实验的未知空间的真理性探索。3.科学世界代替不了人文世界。科学对客观之“真”的探索,反映的是人对自然的利用,反映的是人的物质需求层面,但人的需求是多方面多层次的,必然涉及情感、伦理诸层次中的“善”与“美”的追求。科学在这些方面留给哲学思维的空间也许是永恒的,这也是意义、价值本体论等等生成的空间。
在东西文化冲突的背景下,中国哲学的人文价值已被人们特别是“新儒家”们重新肯定和重视,成为未来哲学及其本体论致思的重要方向和领域。但旧的“本根论”所采取的“天人合一”的内容和形式,却应该反思。传统意义的“天人合一”,反映的是将人的道德价值依附在并没有道德价值的“自然之天”上,因而几千年来不得已做了许多将“天”人化、神秘化因而德性化的功夫。科学发展还原了客观世界的自然性,杜绝了“本根论”在自然世界寻根的可能性,终结了传统的“本根论”。但“本根论”的错误不在于应该不应该有“本根论”,而应该是何处寻根的问题。“本根论”不妨可以将本来就属于人的心理世界的道德、生命、意义追求的本体,放置在对人的心理世界的探求中(当然有别于作为具体科学的心理学)。
本体论在中西哲学各自发展的历史上,都曾出现一轮又一轮的更迭和替换现象,旧的本体论不断被新的本体论所取代,现代新儒家徐复观不禁感叹:“形而上的东西,一套一套的有如走马灯,在思想史上,从来没有稳过”。[4]这一方面反映了哲学不同于科学的本性,另一方面也恰恰说明了:随着人类知识和境界的变化,本体论必须摆脱诸如宇宙论、形而上学等旧形式,在变换出符合时代特征与需要的新内容之中才能重获新生。
注释:
“天人合一”今天的含义已与传统意义明显不同,特指人与自然的合谐相处。
[1]俞宣孟.本体论研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
[2]马克思.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
[3]罗素.西方哲学史[M].何兆武、李约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4]赵敦华.西方哲学简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
[5]徐复观.中国思想史论集续编[M].台北:时报文化出版事业有限公司,1985.
Simple Discussion on Contemporary Ontological Predicament and Outlet
GAO Qi-tian
(Xingyi Normal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Xingyi,Guizhou 562400,China)
The predicament which Ontology faces today not only directly related to traditional ontological construction error,but also to some scholars’misunderstanding on the meaning of Ontology.Human consciousness of"fundamental and distal""body and function",which appears in the construction of both the universe home and the spiritual home,is the starting point for the ontological continuous study.Not the Ontology itself but the outdated Ontology will be ended.There is only one way for Ontology to go along,i.e,to adjust the thinking direction according to the need and level of the era.
Ontology;being;Metaphysics;Root Theory
1009—0673(2015)04—0012—04
B016
A
2015—07—09
高齐天(1968— ),男,河南息县人,兴义民族师范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中国哲学硕士,主要从事中国哲学及思想政治理论教育研究。
责任编辑:杨欢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