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林紫
口口相传,代代继承的民间歌谣,是以音乐形态和文学表达相结合,记载了民众生活中历经时代选择而保留下来的社会百态和生活经验。 这是民间音乐的民间性,也是其最具学术价值和本质之所在。 民间性的维持,需要依附于农耕社会发展起来的生产力结构、经济模式、伦理道德体系、地域或族群语言及文学、关乎世界观和认识论的民俗或宗教信仰。 因此,当上述生态发生变化时,如农耕社会进入现代工业化、信息化社会时,民间音乐就面临消亡的宿命。 于是,当其生态环境面临巨变的历史节点之时,为艺术音乐创作提供丰富的素材,为保存祖先进化的印记而对民间音乐所展开的搜集和整理,就成为音乐家的自觉行为和历史使命。
1979 年7 月1 日, 文化部和中国音乐家协会联合发出了《收集整理我国民族音乐遗产规划》的通知,开启四种民族音乐集成,即歌曲、戏曲、曲艺、器乐四大套系的普查、收集和编撰工作[1]。 这项艰巨的工程在经历30 年的漫长与艰辛的岁月后已全部出版完成。 而《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广西卷(下称广西卷) 也于1991 年10 月在总编辑部通过终审[2]。 四大集成的编撰成书,是过往历史时代的某一片段,具有音乐史研究的意义,而集成各套系呈现出来的巨大民间音乐资源,作为历史文献也需要聚焦更多的专题探索。
民间音乐的审美意义,有别于人类社会对于艺术音乐的精致性与技巧性的需求和驱动。 为此,民间音乐直至20 世纪进行官方专门普查和搜集时,还普遍遵循着口传方式的继承和传播。 口传方式适用于民间社会, 但如果进入到研究层次的应用和现代教育体系的保存和继承,这些民间歌曲以文献形式的呈现就必须具备以下条件: 有准确度较高、结构较完整的曲谱的记录;歌词记录不仅有汉语,还应配有地方或少数民族方言的国际音标;有民歌手、采录者的信息;有一定的采录说明,如歌唱形式、场合、依附的节庆、习俗、禁忌,以及歌谣的当地称谓,甚至歌谣名称的内涵等相关信息。 如有可能,附上歌谣录制和田野现场的图片以及录音资料。
如果说论证广西卷中所选载曲谱的学术价值,主要把握上述几个基点将其进行音乐文献学分析,那么,此卷中大多数歌曲的刊载在上述信息上是不尽齐全的,且其曲谱以外的文字说明并非每一首都附有,所附的说明亦未足够详尽,不能达到补充曲谱和歌词以外的未尽的信息。
厘清上述问题,曲谱才能真正用于音乐学的各领域研究甚至音乐创作的参考中。 当然,要将广西卷990 首民歌都学术化、 缜密化地恢复其采录信息,现今仍难以实现。 本文对这些相关问题的呈现,侧重于宏观的挖掘和介入,以此作为历史价值评价的依据,但这样的探索,也仅仅是作为对《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广西卷及其延伸出来的领域之未来研究的开启。 因此,现阶段所得结论,并不能成为对广西卷之历史价值、学术价值的最终评价。
考察史料的形成过程, 才能更客观地认识史料基本价值和意义。 于诺大的民歌采集工程而言,广西卷的采集者们并非都是专业音乐工作者,记谱的准确性如何得以保证, 主持工作的专家如何解决这些关键性问题, 都是开启研究工作首先需要厘清的。
工作开展的擎领性文件《<关于收集整理我国民族音乐遗产规划>的通知》中要求,应全面详尽地对我国极为丰富的民族民间音乐遗产进行有计划、有步骤和系统、全面地收集整理[3]。
文件下发到全国各省、市、自治区文化厅局和音乐家协会分会。 中国音乐家协会为此成立了专门机构:中国民族民间音乐集成编辑办公室、全国编委会和总编辑部。 提出工作目标:《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各卷要有充分的代表性、文献性、科学性、艺术性,做到质量高、范围广、品种全,务必使每个县的民歌均能在各县、自治区、直辖市卷中得到反映,更好地体现我国民歌的全貌[4](编辑说明·P1)。
1979 年7 月,广西壮族自治区文化局和文学艺术界联合会领会文件精神,经中共广西壮族自治区委员会宣传部批准,联合下发了关于编辑《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广西卷》的通知,要求全区的音乐工作者都应该投入到这项工作中来。 由当时的文化局、民委、文联和广西艺术学院的专家共同组成领导小组,成员有郭铭(时任自治区文化局局长)、梦家麟(时任自治区民委副主任)、朱受之(时任中国音乐家协会广西分会主席)和满谦子(时任广西艺术学院副院长)。 并且成立《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广西卷》编辑部,具体负责广西卷的编撰工作[4](P1077)。
可以说,领导机构的组成结构兼顾到工作开展所需协调的主要职能部门和行政辖属,能充分发挥地方力量,获取更多的民间歌手和音乐存活现状等信息,以及协调各方关系等繁杂却又重要的事务。
广西卷在《后记》有记,20 世纪60 年代初期,中国音乐家协会、中国音乐研究所、音乐出版社就曾共同发起编辑出版《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广西由当时在广西艺术学院任教的冯明洋①冯明洋:音乐理论家、研究员、音乐学教授。 1959 年任教于广西艺术学院,时任广西卷副主编,编辑部副主任。、张梅②张梅:广西艺术学院副教授。 从事民族民间音乐课教学与研究,时任广西卷副主编,编辑部副主任,曲谱校对员。两位老师,带领1963、1964 两届音乐系本科毕业生组成“广西民间音乐采风队”,奔赴广西各地进行了为期两年多的民间音乐采集工作。 前后出版了《广西民间歌曲选集》等十多种民歌集。 20 世纪60 年代的普查,为广西卷积累了大量的原始素材。 “文革”期间这项工作停止,直到1979 年再次恢复,工作再次启动,政府部门也下发文件到地区、各县、公社、大队,要求它们对当地民歌情况进行普查,并且从各文化馆站、剧团、学校等单位抽调出音乐人才组成采集组收集民歌。 要求采集和上交材料时备齐录音、曲谱、图片等类项。 各地的材料统一送交编辑室进行筛选,并将可用于出版的歌曲乐谱装订成册。
专业化的民歌采集需要相当程度的采集技能,因此,采风前,对所有人员都进行了专业培训,内容为掌握民风、民俗、方言土语、国际音标、采访规范、记谱等方面的基本知识和技能。 采集过程以“质量高、范围广、品种全”为工作目标。 并与当地文化馆密切配合,由他们组织民歌手,或是工作队到民歌手的居住地去采集, 或是请民歌手到县城文化馆来集中进行采录。 之后,采集到的原始录音材料, 还要经过后期的记谱和方言的翻译或民族语言的汉译。
至1981 年,广西卷初稿8 本汇编完成,1987年7 月进行修订,1991 年10 月完成全卷编辑工作。广西卷正式启动至完结出版, 前后历时20 年,先后有100 多位音乐工作者跋山涉水,克服重重困难进行了广泛深入的普查,采访了数千民间歌手,采集到万余首民歌,记录了上百万字调查材料、拍摄有上千张图片。 这些积累为后来的编辑工作提供了丰富的曲谱、文字、图片素材。
当时的采集条件是艰苦而简陋的,但当时的工作氛围亦是今日不能企及的。 如音乐工作者的坚强的意志力和对工作执着的精神;国家对文化建设所投入的行政效力被充分贯彻并得到较有力度的执行;种种因素支撑起了这样全国性的、专业化的民间音乐普查。 而最能体现四大集成之珍贵无价的原因, 就是当时的民间音乐保存完好的程度,除去在“破四旧”和政治运动中受冲击所消亡的一部分,当时的民歌,其曲调和风格,大都未被现代音乐、流行音乐介入,边远之地的少数民族民歌更是原样呈现。
以音乐符号形式保留在四大集成中的传统音乐、民间音乐形态,现今已无法找到更多的活态存在。 因此,急需学界对集成各套系开展学术整理和音乐史料价值评估,才能让这个巨大的资源库在学术应用中获得最大程度的继承和发展。
民间歌曲的记谱,是指对曲调和歌词的记录。采录回来的民歌要经过乐谱形式的转换,才能具备更广远的传播功能。 然而,记谱环节也是采集人员在工作中遇到的最大技术难题。 这包括将“声音”转换为“配上乐谱的歌词”的文本形式所带来的困境,以及绘谱要花费较长时间等问题。 这些历史局限,也造成今日的学术研究在能否采用《集成》的曲谱作为学理论证过程之证据这个关键问题上所面临的两难境地。
尽管现有的各类乐谱都未能全面到位地将音乐表演过程中的所有声音和表演元素,转化为符号形式的表述。 但采用专门的方法方式,力求准确、到位、全面地描述出所采录到的民间歌曲之音乐形态,并能以此表达出其内涵的风格特征、各地民歌的独特神韵,是专业化采集工作中最具学术含量的核心部分。 所以四大集成的采集工作,不是民俗学、人类学、民族学、社会学等领域的学者可以完成的,因为这不仅仅是口传文学或社会结构、风俗信仰的观察与收录。
集成编辑方案选择简谱谱式记谱,依据各省卷的工作总结、 经验交流及口述史料所提供的细节来看,基本呈现如下共性。 一是20 世纪80 年代初期五线谱绘制全部是由手工完成。 仅人民音乐出版社一个制谱组的工作情况来看,一年时间也只能完成一本集成的五线谱绘制量,如果全部承担各省卷的绘制,工作量之大、时间之长将影响成果的出版。 二是部分专家认为,简谱与五线谱各有所长,但均不能全面解决民间歌曲记谱中的所有描述上的需求。 三是基于全国总编辑部的文件中关于民歌记谱准确性的标准:达到音高、节奏的准确和装饰音标记的科学性即可[5]。
广西卷在采集过程中对于记谱出现的争议问题,集中体现为:一是民间歌手的歌唱音高,未必都能以业界通行的十二平均律中的音高来对应,普遍会稍高或稍低于标准音高体系中的音。 而且具体音高无法细致划分,只能用“↓”或“↑”作为符号标记。 而是否应该借助仪器将这些歌腔的音高都测绘出来,专家根据实际效果和功能意义来评估,认为实用性并不大[6]。 二是在记录节奏和节拍时,速度自由的节奏比较难记。 三是在使用五声调式体系进行首调记谱时,应选用何种调式音列才能准确描述实际的曲调音响及其行进①杨秀昭、何洪、卢克刚在《广西少数民族民歌的调式称谓及记谱规范之构想》(发表于《民族艺术》,1986 年4 月)一文中,曾例举广西卷中若干歌曲的记谱,出现同一首民歌因不同的记录者而被记录成不同的调式。。
上述问题不仅仅在广西卷中体现,其他省卷中均有不同程度的反映。 出现这些现实问题的原因有:第一,科班出身的年轻专业音乐工作者,基本在西方十二平均律音乐组织规则浸染下建立起功能大小调的音感和调感,行业内也简称之“固定音高”,这跟中国民间五声调式为主的音乐组织规则下的“首调音高”有所区别,如果记谱过程中不能自如切换这两种模式,必定会产生误差。第二,即便年岁稍长的专业音乐工作者,对民间音乐有相对较多积累,但面对如此广阔的各民族民歌海洋,也有相当部分是闻所未闻的。第三,采集量大、录制音响不够清晰,以及采集过程中音、谱不能同步而影响后期记谱准确性。 第四,现有谱式体系未能一一解决民间歌唱中的所有形态和动作,如润腔、吟唱等形态的记谱,较难用现有的符号来描述到位[7]。
因此,后人要对广西卷所载曲谱进行音乐形态分析时,要考虑到以上历史局限性,对曲谱的调式、调性、骨干音列、歌腔等元素的判断时要琢磨透彻,不断哼唱其旋律,理顺乐思发展逻辑,才能准确定义。 这里要特别强调哼唱乐谱这个程序的重要性,愈是深入歌调,愈能通过“乐感”发现记谱有可能存在的不合理之处。
广西卷的文字史料, 指曲谱之外的歌种概述、艺人传略这些内容。 四大集成中各省卷均有概述,用以总览全省或某民族的民歌总貌,并为曲谱资料做先导性的阅读。
广西卷的歌种概述包括: 广西民歌总述和12个民族的民歌分述,由冯明洋、张梅、邓如金①邓如金:研究员、广西民族文化艺术研究院音乐舞蹈部主任、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广西音乐家协会理事兼理论委员主任。 时任广西卷常务副主编,编辑部常务副主任,曲谱校对员。执笔整理完成。 概述侧重介绍广西各民族的历史发展和民歌流传的社会环境;民歌与当地社会生活、语言间的关系;体裁及歌种的类别和分布,歌俗的主要特征,歌种的历史追溯;民歌基本艺术特点和生活功能。 如何在翻阅广西卷九百多首民歌乐谱时有效扑捉到民歌的特色,概述中提炼的各民族民歌基本音乐形态的共性特点便是可靠先导。 而对于未能亲自到民间去感受歌谣的读者们来说,《概述》就是相对最为接近民歌原貌的文字记录,这些文字性描述也是具有时代标签和史料意义的民歌志述。
艺人传略, 是广西卷在每一民族之民歌曲谱呈现完毕后所附民间歌手的小传。 广西卷收录18名歌手传略,除了回族、彝族、水族、仡佬族四个民族未有收录,其他民族均有呈现。 入选的歌手大都被授予“广西壮族自治区民间歌手”的称号。 歌手的传略篇幅简短,注重体现其对本民族民歌继承、传播、革新等事迹。 从史料查找的角度来看,有些小故事是平常惯用的搜集渠道中不容易见到的,如汉族歌手李春华参与彩调剧《刘三姐》的创作过程,提供的宜山腔《年年三月是中秋》等素材支撑了剧中歌腔的创编,并指出剧中名曲《想妹一天又一天》的原素材就是李春华提供的《青马骡子也》。再如采录到的仫佬族歌手潘梁国唱歌趣闻中,可见民间歌俗的多样性,类如唱歌数量用玉米粒计数,潘梁国最后收获了四斤九两的玉米粒,可见其曲目量之大、编唱智慧之高。 又如京族歌手阮成珍,1952 年以民间歌手的身份代表京族赴京参加国庆观礼。 还有出自中医世家却善唱师公调的毛南族歌手谭金田,本职工作是中医医师,但其多才多艺,体现了民间歌手的民间性和社会性。 这些代表性歌手,都各具典型意义,深刻反映了民歌的生存土壤,而这些材料也是鲜活而生动的田野素材,很难在教科书上觅见。
曲谱是音乐史料中最具音乐属性意义的材料。 民间歌曲的口传心授特性使其曲调传承难以在过往文献中见到, 四大集成以符号形式最大化地保留了至少可溯至20 世纪80 年代左右的中国民间音乐形态。 广西卷选载的曲谱有壮族336 首、汉族396 首、苗族45 首、瑶族127 首、彝族6 首、京族19 首、水族7 首、回族1 首、侗族31 首、仫佬族7 首、毛南族10 首、仡佬族5 首。 如果考虑到歌曲数量构成中包含的歌种类别、地域流布、音乐形态等因素, 则数据所反映出来的信息可预见这个领域尚有广阔的探索空间, 亟待拓展出大量的专题研究。 例如,大多数民族仅搜集到单声部民歌,仫佬族却仅见二声部民歌,但与仫佬族比邻而居的毛南族却兼有单声部与多声部民歌,解答这些现象的成因,其实就是通过音乐的途径窥见民族发展衍化等问题,或许还是其他学科未能探得究竟的视角。
在现代社会语境之下保护民歌,为的是能从这些纯朴的土地之歌中,去找寻更多的农耕时代百姓生活的过往。 有曲谱的民歌,后人可以通过音调分析去感受歌者的情怀,深入音乐结构观察发见各语言体系在思想表述上的不同逻辑,在歌词文学的赏析中去感受各地风貌,展开民歌音乐文本的比较和归类梳理得以窥见民族的交融,语言的差异。 昔日汉武帝沿袭秦制设立乐府, 采集民歌以观民情,并称采集工作为“采风”,可见民间歌曲所蕴含的丰富而直观的地情风物,历来意义非凡。民间文学、歌诗的有声化、韵律化,才能焕发其“歌养心”的功能和意义。 乐谱虽与实际音响还有一定的距离,但毕竟还是存在着可以读取和联想的可能性。 因此,于音乐理论的学术研究这项事业而言,民间音乐的曲谱留存,是多么珍贵的遗产和财富。
文字史料与相关图片史料结合, 能更直观的表述音乐现象。 广西卷在采集到的千幅图片中,选用出版了63 帧,用以生动形象反映民歌手演唱神态和场景。 如胡旭宁摄《跳盘王》:见两长衫男子对舞,张口似有言,执乐者环立,并有乐器击法,还有盛装女性在场。 盘王曲《二月棉花满地娇》[4](P795)有注释:此歌是荔浦县瑶族“师公”在“跳盘王”时所唱的歌曲,这个文字说明与图片所见可以对应。 歌与图片结合, 才能最大程度地还原当时音乐表演的场合以及表演形式, 毕竟这样的仪式在今日未必能再次见到。 再有潘丽华摄《铜鼓欢歌》,见白裤瑶群众击多面铜鼓,一人击大木鼓似为领奏,这与《河池县志》所载“……皆击铜鼓,以挝革鼓以和之。击鼓者多为瑶人”是吻合的[8]。再看图片潘丽华摄《龙州竞歌》。 图可对应至桂林市、灵川县的两套龙船歌,这两套歌曲形态较为复杂多变,这是否吻合划龙舟过程中的律动? 因曾见龙舟赛中,有歌的环节仅在祭祀环节,或是歌毕才开始奋力划桨,边歌边划。 明确此细节,才能在音乐形态分析中将某些节奏的组合解释为划船律动的需要, 而歌曲的意旨鉴赏又将从不同角度去展开。 还有霍泳添摄《划船歌》与潘福金摄《划船歌》的对比,霍图是水上真划船, 而潘图是老年妇女成四列在山下平地持桨模拟划船的动作, 这反映了不少民歌既在劳作中歌唱,也在节庆游艺中搬演。 图片史料中蕴涵着亟待解读的诸多信息, 对歌曲的解读起到重要的补充作用。
传统民歌的民间性和地域性特点,使其分类难以通用一种标准来统辖浩繁的种类和曲调。 学界使用过的分类,按歌唱内容分为爱情、劳动、故事、革命、祭祀、风俗等;按体裁形式分为号子、山歌、小调、叙事性长歌等;按歌唱场合分为牧歌、渔歌、婚礼歌、丧葬歌、田秧歌、采茶歌等。 因为民歌大都变词不变曲,上述的分类法在相互的类属间也有重叠,如劳动歌中也唱思恋内容;祭祀歌也唱很多故事;风俗歌中更是涉及内容广泛。
鉴于广西的实际情况,广西卷先按民族分类,再以体裁形式(歌种)分类,每一类分别依时期为序,适当照顾。 相同的题材下,各兄弟民族可按照本民族的传统进行分类,歌种与歌名应保持其原有名称,不用其他民族的名称来代替[4](凡例·P9)。
于是,广西卷的一级分类为12 个民族,二级结构按歌曲体裁和内容来分类。 如“壮族”,即壮族民歌为一级分类,二级分类为山歌、小调、风俗歌、儿歌。 水族民歌下分大歌、小歌、酒歌、酒席歌、敬酒歌、丫头歌、陪伴歌。 汉族有劳动号子、山歌、小调、灯调、风俗歌、儿歌、生活音调。 三级结构更显个性,如瑶族民歌之山歌种类,三级结构便按语支来划分为勉语、茅坪、布努语、其他语支四类。
其他省卷的分类也不尽相同,如福建卷的一级结构按地域进行划分,分为闽东、闽中、闽南、闽西北、闽北及畲族民歌;二级结构才是按体裁分。江西卷的分类逻辑同福建卷相似。 上述分类依据,也体现出少数民族地区与汉族地区的差别。 广西卷的分类,突出了少数民族文化、风俗、语言这些形成民歌风格的主要因素;汉族地区虽然也有方言差异,然而宏观上属于统一的文化根源,因此,以地域或方言区来划分,可以区别出民歌风格存在着地域色彩区的变化。
分类的无法统一,还在于各地、各民族对民歌的自称各自不同。 如广西卷中归诸于风俗歌的富川瑶族《螃蟹歌》[4](P814),体裁形式标记为“风俗歌·陪嫁歌·耍歌”,其中,风俗歌、陪嫁歌大都是学者的他称,而“耍歌”才是富川瑶族的对此歌的自称,但这类的民族自称型名词,不一定能在学界的“名词库”中通用。 类似自称在广西卷中是很多见的,如“布努语山歌·侬衣喂”(瑶族)、“山歌·比单·五字腔”(壮族),“侬衣喂”、“比单”就是当地的自称。那么,名称数量是否对应有这么多歌种或体裁? 基于民间歌曲相对不复杂的共性特点,大部分歌曲名称相异,但基本音乐形态大都近似。 因此,民歌归类就要考虑到实际存在的复杂情况,必须先一一梳理和比对所选出的歌曲之形态,才能构建表里兼顾的分类体系。 这正是集成出版之后需要进行全面学术梳理的必要性所在。
各省卷不同的分类方式是基于各地民歌不同的价值体系和审美规范,虽然给学术研究带来了更加庞杂的梳理工作,但多姿多彩的地方个性呈现,正是集成这项工作启动的初衷和期待的结果,而这也是通过音乐的视角和媒介来观察民族与社会才获得的独有的呈现。
广西卷是广西地区有史以来最浩大的民间歌曲收集和整理工程, 呈现出来的文本也是相对比较完整的。 这项工作成就了广西地区民歌传承史上不朽的经典。 民歌所唱内容之广泛,是为民族的百科全书,更是歌曲形态的民族志,宏大而全面地展示了各民族的生存状态、生活习俗、社会环境、历史语汇等多维景观。 口传的民歌是官方典籍之外的真实而全面的历史片段, 凝聚代代承袭的情感和诉愿。 品读和探寻这些乐谱更多的内涵,了解到我们的先辈是如何歌唱的,歌唱的是什么,这也正是这些文献于当今时代的价值所在。
梳理广西卷中的曲谱文本,比照各民族、各地区具有特色的音律、音阶和调式的共性与特色,提炼其中具有广西特色的音乐元素,才能将其应用到音乐创作中去,才能打造具有区域特色的声音符号,这样的传承才有可能解决民歌生态与现代工业社会、数字媒体等新格局、新价值观之间的矛盾。
吕骥在评述中国民间歌曲集成的工作成果时,曾指出广西是完成此项工作最快的省区之一,因为广西的采集人员动用了大量的专业音乐工作者,并亲自前往民歌存唱地去采集,而有些省区并不是如此开展工作的, 除了专业音乐工作者参与的数量不够多以外,现场采集的深入程度也不够,大都是请民歌手上来集中采录, 时间上就显得仓促, 这些因素对后期的记谱工作也产生了影响[9]。吕骥指出的采集方式, 或许存在工作开展的便利与否的客观局限性, 但这个情况对曲谱学术价值评估是有较大影响值的, 组织民间歌手到县城来集中采集, 很多歌手会因为脱离熟悉的生活环境或劳作场景,不在该唱歌的时候唱歌,就难以找到歌唱的冲动和情绪的蓄积, 这就影响了歌唱的完整性,进而影响歌曲的采录。 因此,广西卷的素材自20 世纪60 年代起就开始了深入实地的采集,体现了采集者对民歌的尊重, 亦为后人树立了笃行探索的学术传统。
当然,作为音乐史料的广西卷,目前最为需要解决的是因记谱的历史局限性带来的曲谱矫正工作。 广西卷采集过程中曾录制磁带100 多盘,据说这些资料一部分被送到总编辑部,一部分由各省的编辑部留存。 录音资料并未随着集成一起发行,而是存放在广西艺术研究所里,没有特别的维护方式,只是管理人员适时让磁带转一转,保证其还能转动[6]。 录音资料是矫正记谱最关键的标尺,将其束之高阁,既起不到保护作用,也发挥不到其自身价值,如果能对照录音来审定曲谱之记谱的准确性,沉甸甸的广西卷也才能真正起到应有的传承和传播作用。
再者,数量较大的壮族民歌未有壮语的国际音标随附。 虽然汉译歌词不影响其押韵位置的体现,但声韵与曲谱的结合未能体现,这就影响到学唱歌谣时,很多歌腔的细节处理难以准确,而这些因语言声调、声韵形成的润腔、歌腔就恰恰是其风格所在。
总之,客观评价中国民间音乐集成的学术应用价值,不仅是拓宽学术研究视野和发展平台的重要基础工作,也对今后的民间音乐采集工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在利用精密仪器全景记录的同时,还需要采集者做好细致的文字描述,既要对焦歌曲、歌者、歌俗、歌场,还要保存工作手记。 这些材料都可成为音乐史料,供后人回顾、追溯、还原、反思。
[1] 袁静芳.一项跨世纪的宏伟文化保存工程——《中国民族民间器乐曲集成》的出版与与乐种学学科建设[ J].音乐研究,2005,(1).
[2] 邓如金.《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广西卷》通过终审[ J].民族艺术,1992,(2).
[3] 文城.《中国民 间歌曲集成》 编 辑完成[EB/OL].http://news.tibetcul.com/sxdb/200908/17917.html,2009-08-22.
[4] 《中国民间歌曲集》全国卷委员会、广西卷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歌曲集》广西卷[M].北京:中国ISBN 中心出版社,1995.
[5] 穆文蕾.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编辑《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工作的历史贡献[D].中国艺术研究院,2009.
[6] 张梅,邓如今.口述史料[Z].南宁,2013.
[7] 席强.润腔与记谱的关系[ J].中国音乐,1992,(2).
[8] 四川庐山铜鼓庙附近的少数民族, 哪里去了[EB/OL].http://bbs.tianya.cn/post-no05-262574-1.shtml,2013-03-19.
[9] 吴言韪.吕骥同志谈《中国民间歌曲集成》[ J].人民音乐,198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