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朗
千里之行
郎朗
旅行期间,人们经常问我很多问题,关于我的音乐、我的童年、关于我在东方和西方之间搭建桥梁的努力。对我来说,要回答这些问题,最好的方式还是讲述我的故事。
我的想象力很活跃,因为我少儿时期大多数时间是独自度过的。既然我已经在我第一次比赛中获胜,又下定决心要当一名钢琴家,我就再也不想上学了。我不喜欢幼儿园上的课,我也不喜欢幼儿园的老师,每次我想早点回家练琴,他们总不让我走,他们不理解我。我那时是个怕羞的小男孩儿,离了家总感觉不自在。父亲和母亲两个人都要上班,我觉得自己一个人待着没问题,于是想出这么个主意。我对父亲说:“你拿一台录音机,早上你和我妈出门前把录音机打开。我一整天都会好好练琴。回家后,你一查录音机就知道了。”
父亲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因为这样我就能多出时间来练琴。我也喜欢,因为这样我就不用上学了。在教室里,我觉得怎么样都不得劲儿;在钢琴前,我却觉得如鱼得水,即便是在苦练难度极高的曲子——就像车尔尼的曲子,写出来好像专门是为了逼疯演奏它的钢琴手。尽管一个人在家,但我一点也不害怕。坐在琴凳上,征服困难的曲目,让我觉得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我感到非常安全。
但是因为我大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待着,我天生的害羞变得更严重了。到该上小学的时候,我没办法再留在家里了,一想起要回到教室上课,我就紧张极了。每天午饭时间我一路跑回家,练琴时总是很开心。
音乐里也有故事,我总是边弹琴边在脑袋里编故事。起先我对他们一点概念都没有,并不知道他们生活在遥远的过去,他们的国人说的是我们听不懂的语言。当父亲和老师开始向我解释,说这些作曲家早已不在人世时,我完全给弄糊涂了。
我问父亲的第一个问题是:所有的作曲家中,谁是第一名?
父亲不假思索地说:“莫扎特。莫扎特数第一,因为他写得多又写得好。他三岁时就能作曲。他是超级天才,每一种音乐形式他都留下了杰作。”
父亲向我解释了莫扎特时代奥地利皇室的一些背景。我不太清楚自己究竟听懂了多少,但当我弹莫扎特的曲子时,我脑海中有了他的形象。我想象他是一个动画片里的人物,喜欢蹦蹦跳跳、东奔西跑。他在游乐场上追逐他的朋友,他们也来追他。
巴赫就不一样。朱教授最热爱巴赫,巴赫的曲子她弹得棒极了。我在她那儿学琴,一开始她就教过我好些巴赫的曲子。巴赫音乐的力量强烈地震撼了我。我很幸运,接触巴赫很早,因为巴赫是音乐的基石,学好了巴赫,就打好了音乐基础。他的音乐有很多复
杂的旋律线和声部,它们能帮助你理解音乐的结构。在我的想象中,巴赫总是在和天堂里的上帝对话,他们之间的对话带给这世界的人们能够想见的最美好、最睿智的音乐。
我想象肖邦是个英俊潇洒的男生,像一名电影明星,永远在追求一种他找不到的爱。我仿佛看到他坐在钢琴前一边哭泣,一边写下让人心碎的旋律。
贝多芬也是我崇拜的偶像。他很严肃,和父亲一样严肃。父亲和贝多芬都从来不笑,他们没时间也没耐性去聚会、开玩笑、看动画片。他俩都不善于与人相处,和音乐倒更能心心相通。
有一次,我父母带我去看一个苏联芭蕾舞团表演的《天鹅湖》,我一下子爱上了柴可夫斯基,而我当时听到的《第一钢琴协奏曲》则大大加深了我对他的热爱程度。当然我那时还太小,还叫不出曲目的名称,但他的俄罗斯灵魂所蕴含的丰厚感情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我的脑海里,他在一幢大房子里独自生活,我想象他一边流泪一边创作,一边创作一边流泪。俄国音乐特有的美丽的忧郁打动了我的心。
我为所有这些作曲家编造出历险故事,就像孙悟空的历险故事一样。然而,尽管我头脑很活跃,手指很忙碌,但在学校里我还是极度害羞,我不懂社交技巧,说话笨拙。有时,当我和同龄人在一起觉得不舒服的时候,我会闭上眼睛,聆听我脑海里的音乐。我心中的一个秘密是幻想这辈子和学校不沾边。
在这个时候,冯老师出现了。
她和其他老师不同。她很年轻,可能二十六七岁,还很漂亮。她并不遵循中国传统的教学方式——她既不严格,又不苛刻,也非漠不关心。相反,她和蔼可亲,她用她的善良把我解救出来。和朱教授一样,她恰恰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冯老师让六岁半、极内向的我变得活泼外向,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她看出来了,我外表看起来很羞怯,其实不然。事实上,我喜欢人多。冯老师让我个性中不为人知的部分得以重见天日。
她说:“郎朗,你一定不要害怕大声说出你的答案。你脑子很好使,声音也很洪亮。你一定要学会表达你心中想的东西。”
在那个时候,除了音乐,我并不想表达任何东西。我害怕在其他孩子面前出丑。
她没说错。她逼着我张嘴说话,在这个过程中也向我证明,并没有什么可害怕的。很多答案我都知道,也可以清楚地陈述出来,我的同学也愿意听我说。这样做的次数越多,我就越感到轻松自如。
冯老师把学生干部分成三等:如果她颁给你一道杠,你就是一个小组长;两道杠,你就是课代表,分管音乐、数学、自然或作文等;三道杠,你就是班长了。我很自豪地在我的衣袖上戴上了两道杠,因为我负责音乐。我们班演唱时我会伴奏,我还会挑选曲目,为学校表演。其他老师不支持我提前放学回家练琴,冯老师却鼓励我这样做。
冯老师常说:“每个人都有才能,你要做的就是去发现你的特殊才能是什么。”如果哪个同学把一幅画、一首诗或什么特别的东西带到课堂上,她就会奖给那个同学额外的金色的星星。如果你跑得快,或是一名技巧娴熟的体操运动员,她也会给你类似的奖励。冯老师从不偏向哪个学生,每个学生都能从她那儿得到充分的关注和慈爱,而我对这两者都有如饥似渴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