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义词“好、喜、爱”的平行演化

2015-02-22 03:34刘曼
合肥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2期
关键词:转喻推理



同义词“好、喜、爱”的平行演化

刘曼

(西安外国语大学 汉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1)

[摘要]汉语史上“好、喜、爱”均经历过从“喜爱”义能愿动词到“容易(发生)”义情态副词或“经常(发生)”义频率副词的语义演变和语法化、主观化过程。其共同的语法化条件是带谓词性短语作宾语、主语对宾语控制的衰减以及主宾语语义范围的扩展,语义基础是主语对于宾语具有积极意愿,语义演变机制主要是转喻和推理。

[关键词]同义词;平行演化;衰减;转喻;推理

平行演化指语义相同或相关的语言形式经历相同的语义演变或语法化过程。*Bybee等(1994: 14-15)在讨论语法化理论的假说时称之为“普遍路径(universal paths)”。Lyle Campbell(1999:270, Historical Linguistics: an Introduction,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MIT Press)在总结语义演变的可能和方向时称之为“平行的语义转变(parallel semantic shifts )”。同义词“爱、喜、好(hào)”即经历过这种演变,均曾从“爱好,喜爱”义心理动词演变为“容易(发生)”义情态副词或“经常(发生)”义频率副词。已有不少学者留意到这一现象,如钱钟书、江蓝生、汪维辉、太田辰夫、吴福祥、董秀芳、王云路等[1],辞书也偶见收录,但尚无人具体讨论这一演变过程。柯里思虽然涉及“爱”的语法化[2],但侧重于现代汉语中的使用情况,对历时演变过程言之不详。上述两种意义联系紧密,学者多合为一个义项,如钱钟书、江蓝生,董志翘、蔡镜浩、黄征、张涌泉等[3],但意义和演变过程均有别,本文从分,并分别讨论其演变过程。

一、“爱、好、喜欢”的副词用法

“爱”、“好”的副词用法见于普通话、方言和现当代文学作品中。如:

1)爱哭|铁爱生锈[4]

他老爱发急|我爱晕船|他是平足,走远路爱累[5]48

那坏蛋们尽压低价钱,不卖,果子搁着爱坏;卖,不合算。(秦兆阳《姚良成》)

2)刚会骑车的人好摔交。[4]

秋天雨水多,土豆子好烂,回头得起出晒晒。(周立波《暴风骤雨》第二部二十五)

“爱”见于西安、福州、厦门等地方言,“好”见于银川、山东(泰安)、东北(内蒙古乌兰浩特)等地方言[6]4905-4906,1583。“喜欢”的副词用法见于长沙方言。如:

3)咯只伢子喜欢容易生病。

铁喜欢容易生锈。[6]4154

此外,旧上海话中“相信”可表“喜欢”义[7]229,也像“好、喜(欢)、爱”一样引申有“容易(发生)”义。如:

4)还有侬常常相信弄坏物事,本来勿是道理。(《土话指南·使令通话》第15章)

比较北京官话版和九江书局版:

还有你常爱砸/吃东西,也不是事。(《官话指南·使令通话》第15章)

“爱、好、喜(欢)”本是“爱好,喜爱”义动词,以上用例为“容易”义副词,表示人容易发生某种行为或事物容易发生某种变化;汉语史上还曾用作“经常”义频率副词。可见它们发生了语法化,同时语义也有所变化。这些变化是如何发生的?有怎样的语义基础、句法条件和语用环境?是本文即将回答的问题。

二、语义基础

“好、喜、爱”的“容易;经常”义来自“爱好,喜爱”义,学者已有共识。江蓝生指出“喜”、“爱”具有相同的语义起点和引申途径,“‘喜’与‘爱’为同义词,凡人喜爱的事,往往就愿意做,经常做,所以引申出‘容易、经常’的意思来”[1]216。董志翘、蔡镜浩持同样看法:“‘喜’作为动词有‘喜欢’、‘爱好’义,凡喜欢、爱好的行为、状况,就容易、经常发生,故引申而为副词,有‘容易’、‘常常’义。其来历正与副词‘爱’、‘善’的情况相同,是一群同步引申产生的副词。”[3]403董秀芳亦指出“爱、好、喜”都是从表示人心理感觉的“喜爱”义动词转变为表示人判断推测客观事物出现某种情况的倾向性的副词,并认为这种转变“在语义上是合宜的”[1]。

总而言之,“好、喜、爱”语义上经历了类同引申,词性上经历了平行虚化。

三、句法条件及演变过程

从第一节所引例句可以看出,“好、喜、爱”(记作V爱)作副词时后接谓词性短语(包括动词短语和形容词短语,记作VP),据此其语法化的句法条件是“S+‘爱’类词+VP”。吕叔湘指出“爱”表示喜欢某种活动、状态或表示容易发生,都必带动词、形容词宾语。[5]49柯里思认为汉语表示惯常意义(HABITUAL)的标记“会”、“要”、“爱”等位于能愿动词的句法位置上。[2]

(一)S+V爱+VP

“好、喜、爱”是及物动词,上古即开始带体词性宾语和谓词性宾语,后者如:

5)(孔文子)敏而好学,不耻下问。(《论语·公冶长》)

6)(高祖)仁而爱人,喜施,意豁如也。(《史记·高祖本纪》)

7)仕者持禄,游者爱佼(交),君修法讨臣,臣慑而不敢拂,四患也。(《墨子·七患》)

主语S都是人,具有自主意识;VP是自主动词*据马庆株(1988),自主动词是有意识的或有心的动作行为。能由动作发出者做主,主观决定,自由支配;非自主动词反之。,是S可控的。S对VP具有稳定的、较深的积极感情,“爱VP”是S的惯常性行为和恒久特点,V爱前加“性”、“资性”限定、或加时间副词修饰不乏其例,如:

8)世隆性爱涉猎,启太祖借秘阁书,上给二千卷。(《南齐书》卷24)

9)(东昏侯)素好斗军队,初使宫人为军,后乃用黄门。(《南齐书》卷7)

(二)演变阶段

“好、喜、爱”的演变经历了两个阶段,以下分而述之。

1.第一阶段:V爱出现“(人)惯于;(物)习于”义

VP语义范围扩展,VP不是人的爱好,而只是人的习惯,S对VP的积极感情减弱,V爱的语义有所减轻。如:

10)是主脾所生病者,……好卧。(《脉经》卷6)

11)齐人喜当风扬去黄衣,此大谬。(《齐民要术·黄衣、黄蒸及糵》)

12)佛法因缘即多,只是爱说三等照。(《祖堂集》卷19)

例10人好卧是生病所致,并非自主意愿,更谈不上爱好。例11、12,VP是S不反感的惯常行为,S对VP仍有较弱的积极意愿,V爱的动词性有所残留。例12“爱”,尽管有人释为“经常,频频”义,[8]5基于上述原因,解为“惯于”义也无不可。

当S从人扩展及非人,对V爱不再有自主意识,控制减弱。V爱从表示人的爱好、习惯隐喻扩展表示物的习性,语义进一步减轻。

13)《尔雅·释草》“竹萹蓄”郭璞注:“似小藜,赤茎节,好生道旁,可食,又杀虫。”

14)夫天地之位,二气范物,乐阳则云飞,好阴则川处。(《抱朴子外篇·诘鲍》)

15)冬伏而夏游,食桑而吐丝,前乱而后治,夏生而恶暑,喜湿而恶雨,蛹以为母,蛾以为父,三俯三起,事乃大已,夫是之谓蚕理。(《荀子·赋》)

16)(马)睛却转后白不见者,喜旋而不前。(《齐民要术·养牛、马、驴、骡》)

17)竹性爱向西南引,故园东北角种之。(同上《种竹》)

当S为有生(如动物)时,仍能控制VP,VP是自主动词,如“旋而不前”。当S为无生(如植物)时,便不再能控制VP,VP是非自主动词,如“生”;或自主动词的非自主用法,如“引”。

“好、喜、爱”不管是表示人的习惯,还是物的习性,都具有一定的情态意义。*根据von Wright(1951) 和 Palmer(1990)的区分,可归为动力情态(dynamic modality),包括表示能力(ability)、习性倾向(disposition)、意愿(volition)等(参见Renzhi Li 2004:14)。蔡维天(2010)则归入义务情态(deontic modality),包括(人的)习性和物性。

2.第二阶段变化一:V爱变为“经常”义时间副词

不管是人的爱好、习惯,还是物的习性,若无外力干扰,都会经常发生,V爱可能出现“惯于,习于”义与“经常”义的歧解,如例12;当VP并非主语喜爱或爱好做的事情,“爱”便转喻引申为“经常”义频率副词,如:

18)夏喜暴雨,冬则积雪,行人由之多致难艰。(《洛阳伽蓝记》卷五)[9]

19)细腰偏爱转,笑脸特宜嚬。(唐张鷟《游仙窟》)[8]5

例18,“(下)暴雨”不可能是主语“夏”的爱好。例19,“转腰”并非主语“细腰”或真正的施事人的一种爱好,而只是一种习惯性动作。

V爱不乏与高频副词共现的用例,或相接,句法位置在左或在右,地位可高可低;或同义对文,体现了向频率副词的过渡,如:

20)法无一定,而慕权宜之随时;功不倍前,而好屡变以偶俗。(《抱朴子外篇·博喻》)

21)柳条恒着地,杨花好上衣。(梁简文帝《春日想上林》)

22)慈悲如野鹿,瞋忿似家狗。家狗趁不去,野鹿常好走。(寒山诗之二二二)

23)阴坡爱长席箕掇,□(阳)谷多生没咄浑。(敦煌变文《王昭君变文》)

24)时时爱被翁婆怪,往往频招伯叔嗔。(敦煌变文《父母恩重经讲经文》)

25)(佛)常将妙法度众生,爱把正因教我等。(敦煌变文《维摩诘经讲经文》)

26)眼爱频频涩,浑身似醉人。(《幼幼新书》卷三引宋《茅先生方》)

27)面爱常黄好,不可见相传。(同上)

例22“好”、例23“爱”位于“常”、“时时”之右,例20、26、27反之。例21、22、23,“好”、“爱”仍可解为习性义。例23是存现句,本来表示“席箕掇”、“没咄浑”两种植物的习性。例24是被动句,S对VP不可能有积极意愿,也不再能控制VP,旧有动词义完全丧失。例25“爱”对VP仍有积极意愿,也可解为表示习惯。例23、24“爱”出现了“容易”义或“经常”义的异解,或注为“多,频”、“易,频”,[10]161, 987或释为“经常”义,[11]4反映了这两个概念在人们心目中是紧密联系的,因此从同一语义起点演变而来。

3.第二阶段变化二:V爱变为“容易”义情态副词

当VP从人具有积极意愿的事情扩展及人不可能有积极意愿的事情,“爱好,喜爱”义、“习惯”义不再适用,促使听话人结合语境推理出新义“容易(发生)”。人更倾向于做喜欢的事情而非别的事情,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前者更容易发生。当S为人时,VP是S不愿意发生和难以控制的,VP多是非自主动词。如:

28)左手尺中神门以后脉阴实者,足少阴经也。病苦……好怒好忘。(《脉经》卷2)

29)其或颇好心疑,中道而废,便谓仙道长生,果不可得耳。(《抱朴子内篇》卷3)

30)妇人脏燥,喜悲伤,欲哭,象如神灵所作,数欠,甘草小麦汤主之。(《脉经》卷9)

31)疗人心孔昏塞,多忘喜误。(《肘后备急方》卷6)

32)《葛氏肘后》:小儿汗出,舌上白、爱惊者,衣浓过热也。*《葛氏肘后》即《肘后备急方》。该句见于 “治小儿诸病方”,杨守敬《经籍访古志》卷八指出该方为“今本所无者”(尚志钧辑校《补辑肘后方·序例》第3-4页,合肥:安徽科学技术出版社,1983)。疑为后人所补。因此本文不将《肘后备急方》作为“爱”表“容易”义的首出文献。(《幼幼新书》卷7)

33)《婴童宝鉴》:小儿无辜之疾者,吃食爱吐。(同上卷24)

《婴童宝鉴》为唐人施肩吾著。“怒”、“忘”、“心疑”、“悲伤”、“误”、“惊”、“(呕)吐”都是人不愿经历和难以控制的。容易发生的事情具有两面性,如果是人可控制、易实现的,则持积极态度,反之,人不能趋利避害,则持消极态度。非自主动词属于后者。“容易”义与“常常”义有时不易区分。事件发生频率高意味着在一定时间内发生的概率大,容易发生的事情也会常见,例31“喜”与“多”对文可证。

当S扩展及非人时,S没有自主意识,VP对S而言无所谓好坏,却可能是说话人不愿意S(或其他成分)发生的,因此,V爱被推理出“容易(发生)”义。如:

34)人事好乖,便当语离。(陶潜《答庞参军诗序》)[12]1111

35)(天门冬)然喜令人下气,为益尤迟也。(《抱朴子内篇》卷11)

36)人命难知,计算喜错。(《百喻经·婆罗门杀子喻》)

37)(榆)初生即移者,喜曲,故须丛林长之三年,乃移种。(《齐民要术·种榆、白杨》)

38)此物(按:好醇烟)至轻微,不宜露筛,喜失飞去。(《齐民要术·笔墨》)

VP都是非自主动词,包括动词、表示状态变化的形容词以及自主动词的非自主用法,[13]如以上“乖、错、曲、失飞去”。例35陈述天门冬的特性,是说话人不希望兼语发生的,例34、36所陈述的事理也是说话人不愿意主语发生的,因而“好”、“喜”解为“容易”义。

VP从自主动词到非自主动词,V爱从“喜爱”义动词到“容易”义副词,从表示主观感受转为表示客观可能性,语法化的同时经历了主观化。尤其当前文有“V爱+VP”发生的假定条件时,如例37、38,表示对非现实事件的推测,近似“会”,表现出知识情态(epistemic modality)意义。VP语义特征的变化对V爱语义演变的影响与熊文(1999)所谓助动词受后接VP的制约类似,[14]即后加自主动词时,表示客观可能或主观能力、愿望;后加非自主动词时,只表示客观可能性。VP从[+主语有积极意愿]转为[-主语/说话人有积极意愿],表明“爱、好、喜”经历了语用意义的转贬(pejoration)——“消极涵义语义化”。[15]55

“好、喜、爱”作副词时几乎只用于肯定陈述句,因此在包含大量肯定陈述句的专业性语篇中使用较多,如农书、医书,且多为“容易”义。而且这些语篇多为说明性、指示性内容,告诫听话人(即读者)按照说话人(即作者)所说(写)的去做,以免发生双方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如例37、38。表示可能性的标记带有告诫语气(admonitive mood),也存在于其他语言中,如Gugada、Alyawarra、Ono和Slave,也是因为可能出现的情形是令人不快的、危险的或是有害的。[16] 211

4.小结

“好、喜、爱”的演变过程可概括如下:

其间,V爱的动词性不断降低,S从生命度最高的人扩展至无生之物,S对V爱和VP宾语的控制不断衰减。Langacker指出,涉及施事主语控制程度衰减(attenuation)的语义演变是常见的,衰减在许多语法化个案中都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如英语go从动词演变为“be going to”构式中的将来时标记。[17]147,156-159“好、喜、爱”的演变中也涉及S对V爱控制程度的衰减,却是由VP宾语语义范围的扩展间接导致的,后者才是关键因素,并直接导致S对VP的控制衰减。

“爱”受到“好”、“喜”的类推影响。三者的平行演变有先后顺序,表示“习性”义,“好”、“喜”上古已有,“爱”中古才有;表示“经常;容易”义,“好”、“喜”中古已有,“爱”唐五代以后才有。现代汉语中“爱”用得最多。这与它们在“爱好,喜爱”义语义场内的地位变化一致。“好/喜+VP”上古已较多,近代以前“好”是主导词;“爱+VP”上古、中古只有个别用例,近代才渐多,清代取代“好”成为主导词。

四、“善、快”的“容易”义、“肯”的“容易;经常”义

汉语史上,“善、快”和“肯”也曾有过“容易”义或“容易;经常”义。钱钟书和香阪顺一曾提及。[12]1111,[18]43-45董志翘、蔡镜浩认为“善”的来历与“爱”、“喜”相似,属于同步引申。[3]403三者演变轨迹与V爱有相似之处。“善、快”的“容易”义来自“擅长,善于”义。*“善”上古已有该义,“快”中古才有,二者可同义对文,如:快搒三翼舟,善乘千里马。(寒山诗之二四)人擅长的事情比不擅长的事情做起来容易,更容易实现和发生,推己及“物”,就是事物容易发生某种变化。“肯”来自“乐意,愿意”义。若无外力干扰,人愿意做的事情比不愿意做的事情更容易发生,出现概率更高,因此引申有“容易(发生)”义。均接非自主性VP。如:

39)庆氏之马善惊。(《左传·襄公二十八年》)

《荀子·解蔽》:“涓蜀梁,其为人也,愚而善畏。”杨倞注:“善犹喜也,好有所畏”。

40)又昔六年苦行之时,快生疲惓,今日不然。(《佛本行集经》卷28)

那婶子抱着你睡,你从小里快尿,常是浇他一肚子。(《虎头牌》三)[19]159

比较:因为他非常不错,又会自己穿衣服,又不爱尿床,身上总散发着新鲜香甜的奶味。(《看上去很美》第1章)[2]

“肯”的副词义晚出,还演变出了“经常”义,如:

41)其木似榖树,其叶如桑椹,长二三寸,又不肯多生。(《古今小说·杨谦之客舫遇侠僧》)[18]220

比较:谁家的二门外有两株爱开花而不爱结果的“虎拉车”。(《正红旗下》第九回)[2]

春天凡有残疾的人肯犯病,敢是他也犯了呆病了?(《红楼梦》第57回)

42)曹寅元肯吃人参,今得此病,亦从人参中来的。(康熙帝批《李熙奏曹寅病重代请赐药折》)[21]

43)他常肯和这些丫头们鬼鬼祟祟的,这些丫头们也都肯照顾他。(《红楼梦》第74回)

例43前一个“肯”是副词,后一个“肯”仍是助动词。发生概率高的事情,在人们的印象中发生频率也高,因而“肯”从“容易”进一步引申为“经常”义。S是人或非人,即使为人,VP也不限于非自主性VP,搭配范围比來自V爱的频率副词广,语法化程度更高。清代开始只见于北方方言作品中,如《红楼梦》、《歧路灯》、《华音启蒙》、《语言自迩集》、《亚细亚言语集》、《自习完璧支那语集成》等。今见于冀鲁官话(河北南部、山东西部)、中原官话(陕西商县张家原、西安、洛阳、徐州、甘肃天水、山西万荣、东干话)、西南官话(武汉、成都)、兰银官话(银川)、晋语(内蒙包头)等。[22]3332,[6]2197,[23][21]今东北官话中,与“肯”近义的助动词“愿意”也引申出了“容易”义。*如:菜放在有太阳的地方愿意容易坏 | 衣服愿意容易破。内蒙古乌兰浩特人、北京科技大学满海霞老师提供。谨此致谢!笔者调查发现“愿意”还用于东北官话的吉林长春、辽源、黑龙江哈尔滨、富锦等地。

“善、快”、“肯、愿意”语法化为“容易”义副词的句法条件都是后接VP,“肯、愿意”的语义起点与“爱、好、喜”类似,都是主语对VP的实现没有意愿上的障碍,“善、快”则是主语对VP的实现没有能力上的障碍,语义上有相通之处。虚化后,“肯、愿意”、“善、快”也多用于肯定句,多接非自主性VP。“善”也在医书中用例较多。演变的关键因素均是后接VP语义范围的扩展,即“肯、愿意”的VP扩展及主语或说话人不愿意发生的事情;“善、快”的VP扩展及主语不需要擅长就能做的事情,导致原义失效,推理产生新义。主语再从人转变及非人,但三组词的语义演变过程有所不同。

五、结语

表示心理感觉或感知的动词转变为表示判断推测客观事物情况的助动词或副词是汉语语义演变的一种模式。除了本文讨论的“好、喜、爱”,还有“解、会、识”、“恐、惧、怕”以及“敢”。[24][25][26]

据已有资料看,V爱演变为惯常标记是汉语特有的演变路径。现在已知的惯常标记来源有“习惯、反复、居住”、“知道/会”类动词等。[16]154-155但若就V爱表示人的积极意愿来看,这种多义模式又体现了跨语言的共性,如古英语里will/would除表示意愿之外,还可分别表示“现在/过去惯常”的意义。[2]V爱经“惯于,习于”义到“经常”义的演变过程,与英语动词use从“习惯”义到used to的“惯常”义相似。16]55

“好、喜、爱”、“肯、愿意”、“善、快”的殊途同归则体现了某一特定语言中不仅意义相近的词往往经历相同的演变路径,意义相关的词也往往如此,意义上的共同之处(义位、义素,甚至是更抽象的成分)是促动因素。对于这种现象,国外有学者认为是语义场影响场内成员的语义演变的结果,即一个语义场内,如果有一个或几个成员语义转变进入另一语义场,那么其他成员也可发生这种扩展。成员之间的关系将保持不变,同义词还是同义词,反义词还是反义词。如英语中鹅、鸽子、火鸡等禽类名词都引申有“愚蠢”义,小、大、高、深、空、满等空间维度形容词都引申表示酒的口味。[27] 293, 289, 294“好、喜、爱”同义语义场、及其与“肯、愿意”、“善、快”能愿(助)动词语义场的平行演化也体现了这种作用。

本文写作过程中先后得到张定博士、蒋绍愚教授、张美兰教授的指导,谨致谢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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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何旺生)

On the Parallel Evolution of Synonyms Hao, Xi and Ai

LIU Man

(SchoolofChineseStudies,Xi’anInternationalStudiesUniversity,Xi’an710061,China)

Abstract:hao, xi and ai have all undergone changes from verbs to adverbs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during which their meanings shifted from “to like; be fond of” to “be likely to” or “often”. They underwent grammaticalization and subjectification under the following identical conditions: the presence of a predicate phrase serving as an object, attenuation in the degree of control exerted by subjects on objects, and extension of semantic types of subjects and objects. The positive intention of the subject towards the object forms the semantic starting point for all three, with monotony and inference constituting the main mechanisms of semantic change involved.

Key words:synonyms; parallel evolution; attenuation; monotony; inference

[中图分类号]H13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2273(2015)02-0024-06

[作者简介]刘曼(1986-),女,陕西户县人,文学博士,西安外国语大学汉学院讲师,主要从事汉语词汇史研究。

[基金项目]2011年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近代汉语常用词词库与常用词历史演变研究”(11&ZD125)子课题阶段性成果

[收稿日期]2014-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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