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锋
欧债危机自2009年从希腊爆发以来,不断向其他国家蔓延,从欧洲五国向欧元区核心国法国、德国靠近,最终在欧盟、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欧洲央行三驾马车携手合作中,危机逐渐消退,欧洲经济缓慢恢复。在解决欧债危机过程中,德国政府及其央行的一举一动都引人关注,总理默克尔的每次表态都会引起众多关于解决方案的猜测。回顾欧债危机的演变过程可以看到,德国在其中发挥着主导作用。作为欧盟及欧元区内经济力量最强的德国被欧盟及世界寄予厚望。德国最终不负众望,以积极的姿态领导欧盟走出危机。
作为欧元区最大经济体的德国也受到欧债危机的影响,不过,相对于重灾区欧洲五国而言,德国凭借其巨额贸易顺差、收支相对平衡的财政政策及经济总体竞争力强等,成为欧债危机的轻灾区。但欧债危机还是对德国的经济增长、出口、资本市场及实体经济形成了冲击。作为欧洲第一大经济体,德国在欧债危机初期曾有过较好表现。2010年和2011年,德国经济增长率分别达到4.2%和3%。2012年德国经济增长率降至0.7%,2013年降至0.4%。
在出口方面,德国凭借其精湛的技艺和发达的制造业基础,一直是世界的出口强国,截止到2009年,已连续7年保持世界出口冠军。由于德国大约40%的出口在欧元区,危机使欧元区内需下降,德国的出口冠军在2009年拱手让给中国。而且,由于经济对外依存度较高,德国经济增长受到危机拖累,失业人数激增。同时,欧元区内各国国债多元互持的格局,使得一旦有一国或几国发生主权债务违约将严重影响债权国的银行资本市场,造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捆绑效应。欧洲五国陷入危机,德国在2011年对五国的风险敞口超5 000亿欧元,这使得德国银行业收紧银根,资本流动性减弱,投资、消费及实体经济受到影响。
德国率先行动,紧缩政府开支,制定每年减少100亿欧元的计划,控制国家预算赤字和公共债务水平。议会通过了《新债务限额》,约束规范联邦政府和各州的债务,整肃财政纪律。在节约开支的同时,德国政府推出一揽子计划以及两套经济振兴计划[1]。德国设立总额为5 000亿欧元的金融市场稳定基金救市计划,为银行提供政府担保金,以维持资金的流动性,防止银行破产,刺激银行间的贷款往来。财政投入约1 200亿欧元的两套经济振兴计划,主要是保经济增长,促进就业。
在就业形势方面,由于持续实施了比较有效的就业“哈茨改革”(Hartz reforms),对失业人口实施救济、培训和促进再就业,提高了劳动力市场的灵活性。这使德国的失业率较平稳地维持在相对较低水平。据德国联邦劳工局网站公布的数据,2011年德国的就业形势良好,失业率降至7.1%,是连续第5年下降并低于欧盟约10%的平均失业率。2012年德国失业率下降为6.8%。
二战后,德国长期处于贸易顺差。欧债危机中,德国的贸易顺差额逆势上扬,2013年贸易顺差额达2 000亿欧元,相当于德国当年国内生产总值的7.3%,成为世界最大贸易顺差国。鉴于德国经济上的优异表现,投资者对其国债需求强劲,德国能够用较低成本从市场上获得足够的资本。德国政府曾在2011年以负0.01%的利率发行约合50亿美元的半年期国债。这意味投资者借钱给德国政府,还得自己倒贴利息。总之,德国政府的系列经济刺激和财政瘦身计划,以及其劳动力市场的改革,强大的融资能力,使得德国经济在欧盟普遍低迷的情况下保持“一枝独秀”。
德国经济在欧债危机中经受考验的同时,被其他欧元区国家甚至是世界寄予厚望领导欧盟解决欧债危机。这不仅仅因为德国是欧盟内首屈一指的经济强国,有实力和资本“慷慨解囊”,而且也因为德国在欧洲一体化事业中扮演的“救火员”角色。长期以来,由于历史原因,德国都是倚重经济实力发挥其影响力,与法国的政治影响力一道结成“轴心”推动一体化,德国曾多次在关键时刻挽救一体化事业,这使德国收获了较高的声望。再加上,德国在欧洲经济一体化发展特别是欧元事务上有能力施加自己的影响。从《马斯特显赫特条约》关于欧洲央行的设置依照德国央行的模式和原则,到欧洲央行的选址、行长人选、单一货币名称及流通的具体事项,再到《稳定与增长公约》按德国模式对各成员国财政约束,无一不体现德国的印记。欧洲一体化的历史也表明,以推动欧洲统一为己任的德国有能力和意愿去领导欧盟,虽然之前德国的领导角色多与法国一道行使。欧债危机使德国的领导角色从幕后走向台前。
关于对欧债危机爆发原因,国际上有多种解释,比如美国次贷危机的影响,欧盟货币政策与财政政策的不协调等等,但最终德国的解释成为正统,成为解决危机的指导思想。“相关国家之所以陷入债务泥潭不能自拔有两个原因,一是缺乏经济竞争力,长期处于财政赤字和国际收支失衡的状态;二是政府缺乏财政道德自律,过度举债。”[2]所以德国给出的解决危机的方法就是紧缩财政,严控赤字,恢复竞争力。
关于救不救陷入危机的国家,德国曾短暂犹豫。但考虑到欧盟及欧元区对德国至关重要,德国总理默克尔曾说过:欧元的失败意味着欧洲的失败。德国是无法承受欧洲的再次分裂,毫无疑问德国要拯救欧元。比起单纯的出资救助,德国更愿意看到陷入危机的国家先自救,削减赤字,然后德国再出手相助。随后欧盟讨论怎样救助希腊时,德国极力主张危机国家获得救助的前提条件是财政紧缩和减赤,为此欧盟曾经切断对希腊援助督促希腊减赤,致使希腊政府更迭。
关于如何救助陷入危机的国家,以法国为首的国家主张发行统一债券,要求欧洲央行履行放贷功能,购买陷入危机国家的债券。但德国坚决不同意。德国一方面主张坚持欧洲央行的独立性,一方面继续施压危机国家的改革。德国总理默克尔曾多次说过,欧元区统一债券对解决债务危机来说完全是一个“错误的答案”,因为它只能带来“债务联盟”(debt union),而非“稳定联盟”(stability union)。德国财政部长朔伊布勒认为,统一债券的发行会减少那些国家自行解决危机的压力。因此,德国宁愿同意将其承担的欧洲金融稳定基金(EFSF)贷款担保份额从1 230亿欧元增至2 110亿欧元,但反对发行欧元债券。德国始终认为,解决欧洲债务危机的关键是危机国家必须厉行节约,大幅度减轻债务负担,必须恪守严格的财政纪律来摆脱危机。最终的危机解决方案没有发行欧元债券,德国也做出了让步,欧洲央行购买部分陷入危机国家的债券。
关于如何避免此类危机再次发生,德国在欧盟建章立制方面表现突出。在2013年生效的永久欧洲稳定机制(ESM)的功能方面,德国认为其应当是一个由各欧元区成员国资金担保,对陷入危机国家提供援助的机制;法国则倾向于将其建设为一个银行性机构。最终,德国的主张占了上风。经过欧债危机,对于欧盟统一货币与分散的财政政策的制度缺陷,欧盟各国有了共识。德国认为正是各成员国 (包括德国)违背了《稳定与增长公约》,过度举债和缺乏财政纪律是债务危机的根源,从而威胁到欧元的稳定。因此,削减债务和整肃财政纪律既是克服危机的关键,又是避免危机再次发生的关键。德国重提严肃财政纪律,敦促欧盟其他成员国同意加入效仿德国《新债务限额》的“财政契约”。在2011年12月9日召开的欧盟峰会上,除英国外,其他26国同意缔结条约,即《欧洲经济货币联盟稳定、协调和治理公约》,通过正式条约强化财政纪律。根据欧盟“财政契约”,成员国要努力实现预算平衡或盈余,年度财政赤字占国内生产总值(GDP)比例不超过0.5%、公共债务总余额占GDP比例低于60%的国家允许适度超标。这一规定必须纳入各国宪法。欧盟委员会对违规成员国进行“自动惩罚”,最高金额不超过该国GDP的0.1%。“财政契约”给予欧盟机构对各成员国财政预算一定的干预权力和对违约国的制裁权限,从而向德国倡导的“政治联盟”跨进了一步。“财政契约”被大多数成员国所认同被认为是德国的又一次重大胜利。
德国在欧盟中的领导地位并不是自欧债危机开始,而是逐渐显现的。从与法国共享霸权的“法德轴心”到德国统一后“轴心”向德国倾斜,传统格局失衡。欧债危机期间,法国深陷危机领导力削弱,德国领导地位一步步走向前台。欧债危机为德国发挥领导作用提供了契机,从解释危机爆发原因到出巨资救助,再到以德国模式整顿财政纪律,欧盟经济一体化打上了深刻的德国印记。在最初防范德国的欧洲一体化发展中,德国以融入欧洲为外交着力点,积极参与,并实现了经济复兴、重新武装、国家统一。由于历史原因,以“欧洲”名义来发挥德国的影响被证实既符合德国的国家利益,也让欧洲其他国家和世界更放心。在欧盟的框架内发展,将经济实力转化为政治领导力,按德国模式打造欧盟的未来是德国国家利益之所在。2013年,总统高克在德国统一日的演讲中指出,德国要在欧洲承担更多责任。特别是在欧债危机解决中,其他成员国期望德国担负起领导责任,德国也有能力和意愿去承担责任。德国在危机中积极施救和建章立制,危机后随着其在欧盟中的经济实力上升、贡献增大,导致了实际发言权的扩大[3]。在欧洲稳定机制内,出钱数额排在前三位的是德国、法国和意大利,而德国一国的认缴额高达总额的27%,此基金每项决策的投票权与各国的认缴额挂钩,这意味着德国单独就能否决此基金理事会的任何决定,德国的话语权在上升。
德国在欧债危机中的领导角色对传统的 “法德轴心”造成了冲击,使之进一步向德国倾斜。德国经济规模占欧盟经济规模的比例与法国经济规模占欧盟经济规模的比例的差距,从2005年的4.6个百分点扩大至2012年的4.9个百分点。2012年,德国向欧盟财政缴费比重,占到了20.2%;法国向欧盟财政缴费比重,占到了17.5%[3]。法德实力的此消彼长使得德国在欧盟中的经济实力和话语权有所增强。“从目前欧洲应对债务危机的情况看,可以说只要德国反对的就必然不能实现,而法国那些不同的主张最终只能悄悄隐去,转而支持德国的设想并假装它们也是法国的主张。”[4]反对发行欧元债券,坚持欧洲央行的独立性,整顿财政纪律等都体现了德国的主张。其他成员国对德国的期许,增强了德国的领导地位。
德国的领导角色对欧洲一体化有重要影响。长期以来,欧洲一体化发展中,联邦主义和政府间主义一直并存,且处于激烈交锋中。德国是联邦主义的坚定拥护者,德国在欧债危机中领导地位的发挥不仅有利于解决欧债危机,长期来看还增强了欧盟的联邦倾向。比如德国将欧债危机爆发原因归结为欧元区财政政策不统一,从而力促各成员国向欧盟让渡财政主权,重申《稳定与增长条约》的惩罚措施与财政纪律,增加了操作性更强的制裁措施,最后以“财政契约”的方式,推动其他成员国仿效德国的做法将财政平衡写入本国法律。这是在统一货币之后进一步推动欧盟财政一体化的重要一步,将有助于增强欧盟抵御外部金融风险的能力。带领走出欧债危机,德国在欧盟中的经济竞争力和政治影响力得到了提升。
[1]刘立群.金融危机背景下的德国及中德关系[M].北京: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
[2]赵柯.德国在欧盟的经济主导地位:根基和影响[J].国际问题研究,2014(5).
[3]丁纯,李君扬.试析欧债危机中德国经济社会的表现:兼议德国模式的作用及其前景[J].欧洲研究,2014(2).
[4]罗湘衡.欧债危机中的德国角色[J].南风窗,201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