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宾地区“南广”建置与沿革考述

2015-02-14 08:49丁天锡
宜宾学院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宜宾

丁天锡

(宜宾市文化广播电视新闻出版局,四川 宜宾 644000)

宜宾地区“南广”建置与沿革考述

丁天锡

(宜宾市文化广播电视新闻出版局,四川 宜宾 644000)

历史上有同名而不同设置时期、不同境域的汉置南广县与梁置南广县之分。学界过去对此研究明显不足,有诸多纷扰和混淆,至今余波未息。将传统文献与考古发现结合,考述“南广”的建置和沿革,可以为全面认知宜宾地区行政建制变迁提供一个具体而微的例子,进而有助于从“地方”视角增进我们对区域历史地理及文化的认知。

汉南广;梁南广;宜宾地区;行政建置变迁

宜宾地区自古为川滇黔要冲,而“南广县”则是相当重要且影响至今的行政建置。唯“南广县”的建置变迁纷繁,不仅有汉置南广县(下简称“汉南广”),还有梁置南广县(下简称“梁南广”)。“汉南广”曾起到镇守南疆,团结西南少数民族,抗御“南夷”北上的作用。“梁南广”扼长江上游,亦人才辈出,经济文化发达之区,均在历史上有重要地位和作用。学界过去对此研究明显不足,造成诸多纷扰和混淆,至今余波未息。以下拟将传统文献与考古发现结合,考述“南广”的建置和沿革,希望能为全面认知宜宾地区行政建制变迁提供一个具体而微的例子,进而有助于从“地方”视角增进我们对区域历史地理及文化的认知。

一 关于“汉南广”

(一)境地

《汉书·地理志》“南广县”下注云:“汾关山,符黑水所出,北至僰道(引按:即今宜宾县,时治今宜宾市城)入江。又有大涉水,北至符(引按:即今合江县)入江”。[1]北魏郦道元《水经注·延江水》说:“延江水出犍为南广县”。[2]刘琳教授在《华阳国志校注》中根据这两条文献资料对“汉南广”注释说:“可见符黑水(南广河)、大涉水(赤水河)、延江水(引按:指乌江北源六冲河)均发源于南广县境。以今地望观之,南广河、赤水河源出云南威信县界,六冲河源出云南镇雄县界。则汉之南广县应包括今四川珙县、高县、筠连、兴文等县及云南盐津、威信、镇雄等县。”[3]这一注释与实际情况相符,且无他说及史志与之相异,应该是可以成立的。

(二)治所

“汉南广”治所在今何处,有诸多说法:1.清道光《云南通志稿》《新纂云南通志》定于云南镇雄;2.清《一统志》定于四川珙县西南;3.《华阳国志校注》注云:“当定于今高县、筠连一带”[3]; 4.谭其骧教授《中国历史地图集》只在今云南盐津县与四川珙县沐滩乡之间书“南广”二字,而无标注符号;[4]5.有据《华阳国志·南中志》“南广县”条说的:“南广县……有盐官”[3],而定在云南盐津者。

以上各说所定“汉南广”治所地点,均失之稍偏,且或无依据或依据不足。《汉书·地理志》在犍为郡所领“南广”下,先叙符黑水,再说大涉水,则其治所必靠近符黑水(即南广河),故可沿南广河以求之。“汉南广”存在六、七百年,其治所所在地应有县城遗址及汉代文物古迹可查。1987年宜宾地区文物普查,在珙县城西37公里的沐滩乡新民村濒南广河东岸二级台地上的傅家坝,发现有古城遗址,东西宽400米,南北长约1公里,总面积40万平方米。其文化层距地表深0.5至1米,厚1.1米,出土汉砖、汉瓦、汉陶片。距遗址东面约1华里的土坡上,散布着数百座汉砖室墓群(已残破),断断续续约三、四华里。北面百米左右,“有燕子崖”“五个洞”等东汉崖墓群,露出墓门的就有35座(据考凡是东汉崖墓中的随葬品均含汉文化,故知其为汉人所葬)。[5]附近裤裆丘出土一座西汉土坑墓,随葬品有秦刀币、西汉半两钱、西汉铁斧、铜斧、石纺锤、小铜圈、铜斤、蝉形带钩、小铜印等。以上考古发现表明:傅家坝在汉代就是人口稠密众多之区,并具备了城池规模的文化遗址。[6]

现查遍南广河流域,原南广县境域,甚至宜宾市境,还未发现这样的汉文化遗存,故可定傅家坝是“汉南广”之治所所在地。①关于“汉南广”治所定在傅家坝,还有以下佐证:第一,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江水》说:“符黑水又北径僰道入江,谓之南广口”[2],可见符黑水未名“南广河”之前,其入大江之口已名“南广口”,说明汉南广县城濒临符黑水岸,而傅家坝就在符黑水东岸。且该符黑水应该是因经过位于傅家坝的南广县城才改名为南广河的。如果南广县城未在濒临南广河的傅家坝,则“南广口”和“南广河”之名又从何而来?

第二,南广县既然地跨川、滇两省,境域辽阔,其为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治所,必选址在地处交通便利的中心区域,很可能即是直通川、滇的“南夷道”上。以今地望观之,傅家坝在原南广县境内的位置的确比较中心,至于是否位于“南夷道”上,从《汉书·武帝纪》得知,元光五年(公元前130年),“发巴蜀卒,治南夷道”[7],其走向据《汉书·西南夷傅》说:“自僰道指牂牁江”[8](贵州北盘江上游),故其具体路线,应自今之宜宾市城(汉僰道县治所所在地)沿南广河而上,经高县、珙县孝儿乡、沐滩乡新民村傅家坝、合作乡猫儿沟、洛表、越芒珙山以达云南威信、镇雄,然后入贵州毕节以达北盘江上游,此为汉时由僰道入今贵川之唯一的、也是最捷近的通道。沿途还有汉人南迁的文化遗存脉络可证,如据多次文物普查,今宜宾市城周及隔金沙江对岸的南广镇发现了许多东汉崖墓和一些西汉土坑墓。溯南广河而上,至旧高县城附近的黄泥坳,曾发现西汉铸半两钱的“半两钱石范母”一具,该石范母因盛铜水内槽的模式大小,与傅家坝西汉墓出土的半两钱完全吻合,故疑为汉南广县钱库之物流落到此。再上至珙县孝儿乡街村,曾发掘出土西汉土坑墓一座,随葬品有陶罐一个和青铜鼎一尊。至沐滩乡的新民村和傅家坝,出土的文物更多,前已述及,兹不赘。又上至合作乡猫儿沟发掘出土的西汉土坑墓中,有双耳陶罐,双耳铜釜各一具,秦铜弋一柄[6](以上文物分藏宜宾市博物馆及珙县文化馆)。

故可知傅家坝在南夷道上,为南广县治所必要的选择。或谓这条道路因翻越芒珙山,险辟难行,“南夷道”不会是这条路线。实际上,“自僰道指牂牁江”一直是这条路线。1949年前,镇雄的铜就是沿这条道路运至宜宾。1949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十八军十二师就是神速地出镇雄,越芒珙山、傅家坝,经珙县洛表兵临宜宾城下的。

第三,《华阳国志·南中志》载:“南秦县:僰道、南广有八亭道通平夷”[3],按,南秦县即今镇雄,平夷即今贵州毕节。该条是用晋时驿道路线叙述今镇雄县的位置。以今地名释之,即自今宜宾市城经汉南广县至镇雄后,有“八亭道”通至毕节。这也说明,汉南广县在今宜宾城与镇雄县之间,而傅家坝恰好在这两县之间,与之相合。

据闻有新修志书把汉南广县治所定在今盐津者,不知所据为何。试想,如果真在盐津,则《华阳国志》所述东晋时自僰道经南广达南秦的驿道,就不是经过傅家坝,而是自僰道县经今高县、筠连以至盐津再转镇雄了。唯那时高县石门山下“行人必须俯身而过”的狭窄石穴(清嘉庆《高县志》语),怎能让人马顺畅通行?且由盐津再转镇雄,道路既险且远,这都是驿道修建所不取的,故由目前掌握的文献和考古资料看,汉南广县治所应在傅家坝。

(三)始置

《汉书·地理志》记“犍为郡”置于建元六年(前135年),所领县中有南广县,但未记具体设置时间。[1]《华阳国志·南中志》记“南广县”为汉武帝太初元年(前104年)置,[3]同书《蜀志》又记:“犍为郡,孝武建元六年(前135年)置,时治鼈(按:贵州遵义附近)……元光五年(前130年),郡移治南广”。[3]粗看这两条,似乎犍为郡先于公元前130年迁去傅家坝;26年后的公元前104年,再在傅家坝置南广县。可是,这种在同一个地方,如果先置郡,后置县,则郡无县作依托,不符置郡治之常理和惯例。细读上引犍为郡迁治所那条材料可知,唯上引《华阳国志·蜀志》中所言“元光五年,郡(指犍为郡)移治南广”,提示着在迁郡至傅家坝之前,傅家坝已有“南广县”了,故可定汉武帝元光五年(前130年)为置“南广”时间的下限,至于上限,可定汉武帝建元六年(前135年),因《汉志》记建元六年置的“犍为郡”下始见“南广县”。实际上,建元六年以前,还未说服夜郎侯归附,在夜郎境地里,汉王朝当然不可能设置南广县的。

进而言之,清光绪《叙州府志》曾断定:“南广县汉武帝建元六年置”。此说似主要根据《汉书·地理志》:“犍为郡,孝武建元六年开……领县十二:僰道、南广、符县……”[1]一语而来。这可能是《府志》编写者误以为建元六年时,新开的犍为郡统有同时开置12县,其中就有南广县。其实考诸《汉书·地理志》,所记区划建置,都是以汉平帝元始二年(公元2年)时的天下图籍,即当时存在的实际政区为准来编写的,可知《汉书·地理志》所言犍为郡领12县,乃是汉平帝元始二年的情况,而非建元六年的情况。建元六年是否建南广县,尚无确据。如在12县中,《华阳国志·蜀志》已明确记明符县置于元鼎二年(前115年),比建元六年晚20年,怎能说犍为领的12县都是建元六年同时开置的呢?因此,只能说建元六年有建南广县的可能,当然,以之作为置南广县时间的上限是可以的。

(四)“汉南广”的消亡时间

“汉南广”何时消亡,史无明载。据考,该县自西汉设置后,经历了三国时的蜀汉、西晋、东晋南朝时的刘宋、肖齐。肖齐当时属于宁州(今云南曲靖)南广郡(治南广县)。可是这时的宁州属地已成“蛮夷众多,齐民甚少,诸爨氏强恃,特远擅命,故数有土反之虞”[9]故终齐之世,南广郡、县虽存,但已岌岌可危。公元520年,梁灭齐。梁武帝大同九年(549年)委徐文盛为宁州刺史,“夷僚感之,风俗遂改”,故“汉南广”是时仍存。直至武帝太清二年(548年),徐文盛“调指荆州”后,云南少数民族大姓“有爨瓒者据其地,袤延二千余里”[10-11]。这时宁州地区必然荒废,“汉南广”郡、县也不见于史册。故可定梁武帝太清二年为“汉南广”消亡时间。综计“汉南广”设置于汉武帝建元六年(前135年)至元光五年(前130年)之间,至梁武帝太清二年(548年)消亡,计延续近700年。至于梁另置南广,又是另一回事。“汉南广”消亡后,这带地区为少数民族(主要是乌蛮、僚人)和汉族杂居,历代王朝设羁縻州、县以安抚之。直至明初“改土归流”,原汉南县地区,就有筠连、高县、兴文等县的设置,改由王朝中央辖理了。

二 关于“梁南广”

前已言及,“汉南广”消亡后,梁朝又置了一个南广县,关于这个南广县,唐魏征《隋书·地理志》南溪县条记:“南溪县:梁置曰南广,及置六同郡。开皇初(581年),郡废。仁寿初,县改名焉”。[12]这说明梁朝设置了南广县,到隋文帝仁寿初(601年)年,改南广县名“南溪”(即今宜宾市南溪区)。但这个“南广县”与改名的南溪县,其境地、治所又在何处?

唐李吉甫《元和郡县志》南溪县条说:“南溪县:西至州(即戎州,时治今宜宾市城)五十里,本汉僰道地,梁于此立南广县,属戎州。隋仁寿二年(602年),改名南溪县,避隋炀帝讳也。”[13]《元和志》补充说明“梁南广”是割戎州直辖的僰道县地设置的,因僚乱荒废后,仅立戎州,犍为郡和僰道县尚未恢复。至于治所,就在西至戎州五十里,汶江(即长江)经县南,去县十步之地。以今地望观之,应是今宜宾市翠屏区李庄镇隔长江对岸的涪溪口附近。隋仁寿二年改“南广”名为“南溪”。宋太祖乾德中(875年),南溪县又移治“奋戎城”,即今仙源坝南溪县(区)城。[14]前面对“梁南广”情况已作考述,但还有值得探讨的问题:

(一)关于“梁南广”设置和改名的具体时间问题

上引《隋书》和《元和志》均只言梁南广系“梁置”,而未说具体时间。前已言及,梁武帝太清二年(548年),宁州南广郡、县被云南少数民族大姓占据,是为梁另置南广时间的上限,因此时之前,梁不可能在与“汉南广”相邻的僰道县地再置一个同名的南广县。到了梁元帝承圣元年(552年),西魏尉迟炯据有巴蜀②,此后就不可能置“南广”于汉僰道县地了,是为梁置南广时间的下限。故“梁南广”置于梁太清二年至承圣元年之间(即548年至552年)。这样看来,从梁置南广延续至今南溪区,已有1 400多年的历史了。

(二)关于“梁南广”改名的原因

《隋书·地理志》只说仁寿初南广县改名为南溪,未说明改名原因,而《元和郡县志》则说:“仁寿二年,改名南溪,避炀帝讳也”。这不仅与《隋书》说的改名时间稍有出入,而且需要注意的是,当时杨广刚立为太子,尚未即炀帝位,怎能是避炀帝讳?经《元和志》和《隋书》仔细查证,发现隋仁寿元年(601年)的全国郡、县名称中,凡含有“广”字者,一律改掉,不少标明“因避太子名讳”。如《元和志》“剑南道”上“蒲江县”条:“隋仁寿元年改广定为蒲江县”,同书“关内道”三“延川金明”条:“后魏太武帝于此置广洛县……隋仁寿元年,以太子名‘广’改为金明县”等。另外《隋书》上也有许多,不一一举例。

由此可知,隋文帝仁寿元年,因避太子杨广名讳而统一改掉全国名“广”的郡、县名称是确实的,南广县当然不例外。而《元和志》把南广县改名时间定为“仁寿二年”,可能是后人刻版时把“元年”误刻为“二年”的缘故。至于避太子讳而改名的原因,史未明载,可能因文帝开皇末期,杨广因内外勾结,而势倾朝野。开皇二十年(600年),又听信谗言,废太子勇,立广为太子,广愈加骄横,炙手可热。次年,即文帝仁寿元年(601年),天下地名凡含“广”字者,皆立即避太子杨广讳改名,是否是隋文帝给杨广的“特殊待遇”,抑或是杨广骄横犯上的典型实例?

(三)关于境域问题

前已言明,“梁南广”与“汉南广”虽同名“南广”,但它们设置时间有先有后,境地、治所各在一方,不可混乱。可是后晋刘煦《旧唐书·地理志》“南溪县”条却说:“南溪县,(即)汉南广县,属犍为郡……”[15]宋乐史《太平寰宇记》从之,也说:“南溪县”是汉犍为郡之南广县……[16]1865显然,两书都把南溪县的前身戎州辖领的“梁南广”说成是宜南山区犍为郡辖领的“汉南广”,把“汉南广”与“梁南广”合二而一了。加之“汉南广”与“梁南广”境地相隔不远,又有习惯称为“南广”的南广镇介于其间,可能为其治所,因而有人深信不疑。但此说甚误,误在何处?第一,前已举出《汉书·地理志》所载,犍为郡辖领的汉南广境内有汾关山、符黑水(南广河)、大涉水(赤水河)[1],又举出《水经注·延江水》载的,延江水(六冲河)流经犍为汉南广县。[2]现经实地考查,这些山和水只在今宜南山区及邻接云南的几个县,与南溪县无关,说明南溪县前身“梁南广”与“汉南广”绝不是一个县,故应是南溪县即戎州之“梁南广”县,或南溪县的前身“梁南广”县属戎州。《旧唐书》和《寰宇记》把南溪县说成是汉犍为郡之南广县,误。第二,“汉南广”与“梁南广”既然各在一地,那么《旧唐书》与《寰宇记》所说,是否含有“梁南广”是“汉南广”迁来的之意?要回答这一问题,须先对“迁县”的含义进行探讨。

通常一个县治所,即是这个县的行政领导机关所在地。县境是县治所辖理的境域,决不能各在一地,不然会出现治所在县境外遥远地执行本县的税收、诉讼、治安、户口等行政管理事务的情形。当然遥领少数在县境外的“飞地”者例外。所以所谓县的迁徙,只能是县的治所在本县县境内的迁徙,不可能将治所与县境一并迁走,也不能将治所迁出境外。“汉南广”远在今宜南山区等地,它的治所怎能在梁时迁到戎州原僰道县地,后又回转去遥领汉南广地呢?当然,如果这两县地先就合并为一个县(南广县),然后迁徙治所,也是有可能的。可是史载的是“汉南广”消亡后,梁在原僰道县地取“南广”之名另置,未见合并之说,所以《隋书》和《元和志》都言“置”而不说“迁”。由此观之,说“梁南广”是“汉南广”迁来仍是错误。当然,另外有种情况,晋永嘉之后,战乱频仍,加以僚人入蜀,四川郡县荒废特别多,因而荒废了的郡、县,将治所临时寄住它地者有之;人员流亡它地,取荒废郡县之名,在它地侨置郡县者有之。这些“寄住”“侨置”的郡县,有的过一阵就自行消亡了,有的后来得到中央政府承认,就在侨置的地方固定下来,实际与新置的一样,与原来命名相同的县已毫无关系。“梁南广”的设置是否是这种情况,史无明载。但即使是这样,也只是仅取其名而已。

(四)关于治所及南广镇石刻题记问题

前已言明,据《元和郡县志》所载,“梁南广”及其改名后南溪县的治所均在今涪溪口附近。近年来,南广镇前锯梁石上发现石刻题记,其内容与梁南广和南溪的治所有关,并与《元和志》所记的治所所在地相异。现略陈发现石刻题记经过,并对两种不同意见的是非问题加以辨别。

南广镇位于宜宾市城长江下游5华里处,当南广河入江之口,系今宜宾市翠屏区辖领的乡镇。镇前滨江水中,一排列约数十丈的巨石,以其顶部高低不齐,故称“锯梁石”(古称:“武侯歇马石”)。约2012年冬季《宜宾晚报》报道(并附照片)说,因长江水位枯落,某单位工作人员在南广镇前江中锯梁石石壁上发现一直淹没水中的石刻题记,文曰:“开禧改元正月二十日甲午,南溪令袁叔宜与客焦昌朝游武侯歇马之石,齿齿洪流,真奇绝也,陈迹之后,未有此游,举殇吊古而下”③。报道传开后,人们议论纷纷,有说,开禧是北宋真宗年号,那时的石刻题记在江中淹没多年,今朝发现颇不容易,真是一件珍贵文物;有说,史载南溪县的前身是梁南广县,而今江中石上有南溪县令醉游的石刻题记,坎上南广镇所在地又一直传呼为“南广”,莫非“梁南广”和改名的南溪县过去就在这南广镇?

的确,世人把“梁南广”和南溪治所曾设置在南广镇关联在一起的意向,由来已久。早在清嘉庆《庆符县志·古迹》就记云:“开禧元年二十日甲午,南溪令与客焦昌朝游武候歇马之石……”(笔者按:下文与《宜宾晚报》报道的差不多,故略)。另,民国《南溪县志》也记云:“武侯歇马石刻在庆符南大江中锯梁石下”水落出始见。邑人罗伯希有拓本,文曰:“开禧……(笔者按:全文与《宜宾晚报》报导的内容一样,故略)。按,罗伯希当时是南溪县李庄镇人,文物考古爱好者。据笔者所知,解放后,罗伯希还将该拓本交了一张给今宜宾市博物馆保存。既然地方志有记,又有罗伯希拓本及媒体拍摄的现场照片为凭,是否可以考虑宋时南溪县令与南广镇的关系呢?

实际上,确实早就有人如此考虑。1983年,宜宾地区文化馆出版的《金沙》季刊上发表有李姓作者文章,该文章论证梁南广及其改名为南溪县的治所一直在今南广镇。作者举出罗伯希锯梁石上拓片为证,认为如果不在今南广镇,而在今仙源坝的南溪县城,那南溪县令能放下公务、邀约幕僚,从远隔120多里之遥的仙源坝到今南广镇前江滨锯梁石上饮酒畅游,并刻石留念吗?只有在南广镇,下坎就是锯梁石,南溪令抽空一游,然后写出题记,责人刻石,乃便宜之事。因此,南广镇所在地因南溪县及其前身南广县在此,而被呼曰“南广”,理所当然。如果此说能成立,则锯梁石石刻题记成了历史地名的实物见证,可以纠史之误。多年来,人们认为南广镇即南广县也落实了,罗伯希留下了题刻拓本,功莫大焉。

可是,所谓历史文物也需要历史事实做出说明或进行鉴定。考诸史志,南广镇非因“梁南广”设治于此而得名。理由有:其一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江水》说:“符里(黑)水(即南广河),北径僰道入江,谓之南广口”。[2]由此可知,南广镇之所以被呼曰“南广”,乃是人们对“南广口”的简称而来,非因南广县在此而得名;其二,郦道元没于公元527年,故所作《水经注》应成书于527年之前。而梁置南广时间前已考知,应在公元548年至552年之间,可知《水经注》成书时,这南广口还是僰道县地,仅有“南广口”之名而已,“梁南广”尚未设置,怎能是南广县治所?

所以“梁南广”及南溪治所,应是前面从《元和郡县志》上考知的,在今李庄镇对岸涪溪口附近。《元和志》成书于唐时,隋唐相距不远,又无其他说法与之相异,可信。《宋史·地理志》记宋太祖乾德中,南溪县迁到仙源坝(今南溪县城)也是事实。这样一来,正如前述李先生的文章所说,难道宋真宗开禧时的南溪县令敢于放下公务、邀约幕僚,来到远隔120里之遥的宜宾县地境(即隋时僰道县地)的南广口(镇)前据梁石上饮酒畅游,并刻石留念,使众周知吗?

进而言之,即使那时锯梁石排列在江岸上,但上无平坦之处,既无花草竹木,又无亭榭楼台,时维正月,地冻天寒,那南溪令为何竟神驰若此,宁愿冒着凛冽江风,登临饮酒?既然南溪县治所不在南广镇,则南溪县令登锯梁石醉游一事就值得怀疑。“梁南广”及南溪县治所在涪溪口附近应无疑虑。剩下一个问题,就是南溪县令既然不可能到锯梁石醉游,那么锯梁石上为什么有此题刻?据查,嘉庆《庆符县志》的确有许多捏造之处,如说石门山“南诏王碑在焉”,把云南石门关(豆沙关)的“册封南诏纪事”题刻安放在原庆符与高县交界处的石门山。又如说:“僰道王拒守横江,李冰破之,追僰于汉王山,其上有僰王坟可证。”“僰道”是秦时县级政权建置,还有“僰道王”;汉王山上“僰王坟”在何处;何以知其为僰王坟?又所谓锯梁石题刻,为何游人中只有幕客姓名,而无主持人南溪县令名字,游乐时间只有年日而无月份……但如果说这《庆符县志》所载锯梁石题刻不实,为什么石上又出现题刻,而且把上述《庆符县志》缺落了内容补充完善?这就涉及到这题刻的真实性,是何时所刻,何人所刻,为何而刻?罗伯希早已作古,无人可以问津,这题刻就成不解之谜了。

三 关于今南广镇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南广镇既然不是“梁南广”和南溪县的治所,为什么多年来有些人总是仍叫它“南广”?其原因是否除了因南广口简称“南广”外,它所在的地点还有哪些关键性因素呢?

首先是因它位于南广河入长江之口,在过去陆路交通尚不发达情况下,凡南广河流域能通航地区的货物运输均用木船运载至南广镇,但南广口有不可爆凿的凶恶险滩(因险滩凿平后,整条南广河水位将下落,不能通航),货船至此,必须停泊起运,改由人力或畜力送至宜宾城。例如,明、清至民国,云南镇雄的京铜,就是从这条河运至宜宾,然后转运北京。还有横江河、金沙江,也有云南京铜运至宜宾,故清乾隆时,宜宾特在南城走马街金沙江岸停船码头设置“铜关”一所,用以稽查运来的铜有无走私之弊,至今人们犹呼码头为“铜关码头”(误呼为“潼关码头”者尚多),可见运来的铜之多。当然南广镇就成南广河的水码头。

再从陆上交通看,前已言及,从汉代起,“南夷道”就是古代川、滇、黔交通唯一大动脉,起由僰道县经南广县及今之云南镇雄,以达贵州北盤江上游。但南广离宜宾城15里,实为“南夷道”进入宜宾城的关口。清康熙时,高县石门山下“行人下马俯身单骑而过”的石穴被炸开,特别是民国时修整了由宜宾至云南昆明的“叙昆大道”后,凡宜宾南面山区的珙县、兴文、筠连、高县,往返于云南至宜宾的商旅无不经由南广镇这一关口。所以南广镇又成了陆路码头。不但驮运马帮来往不绝,而且“南广”之名声也是远扬于宜南山区及云南的盐津和镇雄。

“南广”的名声还遍及金岷两江。凡到过南广镇的人都知道,长江流过锯梁石后,形成一巨大逆流回水。特别是在夏秋之际洪水发生时,这回水几乎覆盖半个江面,所以过去凡金岷两江因洪水而冲毁江边房屋,或行舟被浪礁打翻,有人漂流至南广回水,就随水回旋,不再下流。即使有溺死沉水者,其尸体多半至回水处浮起。故昔有慈善家,特备“红船”在此,专供打捞、救生之用。所以这里每当事故发生,都涉及两江人们。一经传开,妇孺皆知。

由于上述原因,南广古镇就成了声名远扬的水陆码头。古镇开发于何年,史无明载,但该处虽无平坦地基,其房店仍沿着南广河两岸修建,并向山坡发展。街道虽然有些梯坎,但所铺石板路面,早被沧桑岁月磨洗得光滑无痕。街道两旁,楼房青瓦,红灯高挂,板门店铺,整洁迎人,益增悠然古意。还有山区土产竹笋、木耳、香菇以及特产沙河豆腐干、高县桥磕粉以及筠连红苕条粉陈列街头,可供选购。南广河鱼鲜嫩爽口,白砍鸡飘香酒店,惹人品尝。

再者,栈房、马店林列,搬运工人待命码头,又添繁荣景象。降至今日,当然又是一番新的风观。可是人们仍没把古镇忘掉,十多年前有人宣扬“哪吒文化”,按照《封神榜》的神话描绘,把南广镇附会为哪吒出生故土“陈塘关”,把南广镇前排巨石段附会为东海龙王敖广三太子龙骨,称之为“太子石”。此说法虽能博人一笑,但南广镇却因此披上了一层神话的外衣。由于上述原因,所以一般人只知这南广镇就是“南广”,而不知政权建置“汉南广”和“梁南广”了。

结语

史载有汉置南广县与梁置南广县。两县同名而不同境域、不同设置时间。“汉南广”约置于汉武帝建元六年(135年)至元光五年(前130年)之间,辖今高县、筠连、兴文、珙县等宜宾市宜南山区县地及邻接云南的盐津、威信、镇雄等地,其治所在今珙县沐滩乡傅家坝。自汉设置后,历经三国时的蜀汉,西晋、东晋、南朝时的宋、齐,至梁武帝太清二年(548年),被云南少数民族占领,历时近700年。梁武帝太清二年至梁元帝承圣元年(552年)之间,在汉僰道县地(今宜宾市李庄镇对岸涪溪口附近)另置南广县。隋文帝仁寿初(601年),避太子杨广讳,改名为“南溪”。至于南溪令石刻题记,经考证似伪。而南广镇之所以名“南广”,因系“南广口”的简称,故均不能作南广镇是南广县及南溪县的证据。

注释:

① 宜宾地区文化局已采纳了笔者建议,将傅家坝定为汉南广县城遗址,收入《宜宾地区文物志》中。其文物照片、图纸交由宜宾市博物馆保存。

② 见四川省社科院陈世松、贾大泉两位研究员主编《四川简史》78页,成都:四川社科院出版社,1988年出版。

③ 此处标点系笔者加上的,同时也将石刻题记繁体字改为了简体字。

[1]班固.汉书:地理志[M].北京:中华书局,1962.

[2]郦道元.水经注[M].易洪川,李伟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08.

[3]常璩撰,刘琳校注.华阳国志校注[M].成都:巴蜀书社,1984.

[4]中国历史地图集编辑组.中国历史地图集[M].上海:中华地图出版社,1975.

[5]丁天锡.川南崖葬及其有关问题初探[J].民族研究,1988(4).

[6]丁天锡,范仲成.对沿南广河岸几处文化遗存的看法[J].宜宾史志,1986(1).

[7]班固.颜思古注.汉书:武帝纪[M].北京:中华书局,1962.

[8]班固.汉书:西南夷传[M].北京:中华书局,1962.

[9]肖子显.南齐书:川郡志[M].北京:中华书局,1962.

[10]李远寿.南史:徐文盛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5.

[11]欧阳修,宋祁撰.新唐书·两爨传[M].长沙:岳麓出版社,1997.

[12]魏征.隋书:南溪县[M].北京:中华书局,1975.

[13]李吉甫.元和郡县志:南溪县[M].北京:中华书局,1983.

[14]脱脱,等.宋史:地理志[M].北京:中华书局,1975.

[15]刘煦.旧唐书:地理志[M].北京:中华书局,1975.

[16]乐史.太平寰宇记[M].玟楚,等校点,北京:中华书局,2007.

〔责任编辑:王 露〕

Research on the Establishment and Evolvement History of Nanguang County of Yibin District

DING Tianxi
(Bureau of Culture,Broadcasting,Television,Press and Publication,Yibin 644000,Sichuan,China)

The name Nanguang was used in different period of time to refer to different region in history,so that there was Nanguang in Han Dynasty aswell as Nanguang in Liang Dynasty.The apparent insufficience of research in this aspect led to disagreement and confusion which is stilling puzzling the academic circle. The integration of historical documents with archaeological discoveries in the research of the establishment and evolvement of Nanguang county can serve as a practical example for the comprehensive study of the change in the administrative institution of Yibin district and shed light on the understanding of the region’s historical,geographical and cultural development.

Nanguang in Han Dynasty;Nanguang in Liang Dynasty;Yibin district;change in executive institution

K927.124

A

1671-5365(2015)04-0029-08

2014-12-29

丁天锡(1921-),男,四川宜宾人,副编审,主要从事地理历史及文物考古研究。

猜你喜欢
宜宾
宜宾张正明家庭农场典型案例剖析
宜宾“五良融合”的蚕桑基地发展策略
宜宾试验站打造蚕桑产业强镇——兴文周家镇
宜宾乌蒙山片区蚕桑产业扶贫的创新与实践
宜宾高州季秋印象二首
宜宾地区页岩微孔特征及吸附解吸特性研究
从我国当前社会发展时代特征看党的三次伟大“觉醒”
——学习习近平同志“7.26”重要讲话
宜宾(外四首)
宜宾豆腐乳毛霉分离及应用
三江叠翠盛琼浆,老宜宾酒酿浓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