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朝鲜语象征副词的构词方式及文化内涵

崔松虎

（上海外国语大学 博士后科研流动站，上海 200000）

一、引言

美国著名语言学家爱德华·萨丕尔（Edward Sapir）曾说：“语言的背后是有东西的。并且，语言不能离文化而存在。所谓文化就是社会遗传下来的习惯和信仰的综合，由它可以决定我们的生活组织。”在朝鲜语的副词中，有模仿客观事物的声貌状态来表明这些事物或动作的词，叫做象征副词。比如，形容绿草茂盛的“pureutpureut”（绿油油），形容初生嫩绿的“pareutpareut”（青青），形容事物光滑平整的“banteulbanteul”（光滑滑），形容柔和声音的“paseurakpaseurak”（沙沙），表示剧烈震动的“kungkung”（轰轰）等。

在口语或文学作品中使用象征副词不仅能够增强朝鲜语的表现力，并且可以让人感受到生动感、美感及直观感觉。象征副词虽然也是摹仿事物的声音和样貌，却有很大的主观性。客观事物的声貌状态无限，象征副词通过人们对事物声貌状态的主观诠释和辨别，再由本民族语言的音位系统模拟产生。而客观事物的性质或状态可以在象征副词中体现出来。在朝鲜语中，象征副词以复杂多样的构词方式表现出朝鲜民族独有的构词心理及文化情结。本文重点考察朝鲜语象征副词 ，研究其构词方式与使用特点，在此基础上试图探寻它所折射出来的民族文化内涵。

二、朝鲜语象征副词的构词方式及使用特点

朝鲜语象征副词源于人们对客观世界的描绘和形容，它主要用于谓词和其他副词前面，增强它们的语言形象，使之更加生动。象征副词主要与动词相结合，以语音的变化来生动地表现丰富多样的语言色彩。因此，也有人把它们叫为拟声拟态词。

象征副词根据词根组合的不同形式分为单一式结构结构、叠加式结构、复合式结构三种类型。

单一式结构由一个固有词词根来组成，其音节数一般为一到四个。如：

（1）单音节词：ssua（风声），tang（枪声），kung（碰撞声），huik（形容动作极快），ping（形容噙泪的样子），ssing（形容极速飞驰），gguk（形容极力忍住的样子），ssaeng（表示动作极快）

（2）双音节词：tallang（铃声），cheolsseok（涛声），bangsit（甜笑），beonggeul（笑嘻嘻），chulleong（哗啦声），pungdeong（噗通声）

（3）三音节词：seoreoreo（动作轻轻），pudeudeuk（拍翅声），hulleodeong（光秃秃），jijijik（电流声），baesisi（笑吟吟）

（4）四音节词：seureureureuk（动作轻而缓），kideudeudeuk（笑声哧哧），odododok（咬动坚硬物体的格拉声），ureureureung（雷鸣声），ujijijik（树枝断裂的咯吱声）

其中，单音节和双音节词占大多数，三音节和四音节词只占一小部分。

叠加式结构由两个相同的象征副词通过词根叠加的方式连在一起组成，其用法简洁，叠加后的词可以被看作一种固定形式。根据其音节特征，叠加式结构可分为单音节词根的叠加形、双音节词根的叠加形和三音节词根的叠加形等。如：

（5）单音节词的叠加形：tangtang（枪声），kuangkuang（敲门声），salsal，kulkul（瞌睡声），swiswi（刷刷声），inging（哇哇声）

（6）双音节词的叠加形：bangsilbangsil（笑盈盈），kkubeokkkubeok（昏昏欲睡的样子），kungsitkungsit（磨磨蹭蹭），sallaesallae（轻轻摇摇）

（7）三音节词的叠加形：eoseulleongeo seulleong（徘徊不断），gareuranggareurang（打盹声），ureureungureureung（轰轰雷鸣声）

叠加式结构是派生象征副词的基本方式，具有很高的能产性。大多数的朝鲜语象征副词都以这种方式造成。

不同于叠加式结构，复合式结构由两个不同形式的词根连在一起组成，其音节数取决于参与构词的两个词根。参与构词的两个词根意义相近或相异，且一些副词的复合形式已经在语义上发生了变化，其复合后的形式在语义上看不出复合前的印迹，但是从词形上仍然能够看出最初复合的痕迹。如：

（8）近义词的复合形：umuljjumul（挨挨蹭蹭），ulgeutbulgeut（花花绿绿），allakdallak（五颜六色），ueonteutbeonteut（若隐若现）

（9）异义词的复合形：ggeokggeokputeueuk（飞鸟扇翅声），ttekttekkeureureu（金属咕噜声），ttonggeurangttaengttaeng（小铁环滚动声）

上述三种方式构成的象征副词在其使用上，也存在一些的特点，其情况如下：

首先，就其声音或状态出现的次数来看，只出现一次声音、动作或者状态时，用单一式结构的象征副词。如：

（10）tang（枪声），ssua（风声），ttallang（铃声），bangsit（笑眯眯），chulleong（水的哗啦声），seoreoreo（轻轻的动作），pudeudeuk（拍翅膀声），kideudeudeuk（偷笑声），ureureureung（雷鸣声）

其次，连续几次出现同样的声音、动作或者状态时，一般用叠加式结构的象征副词。如：

（11）tengteng（钟声），joljol（潺潺），banjjakbanjjak（一闪一闪），jongeoljongeol（喃喃自语），bangsilbangsil（笑吟吟），sallaesallae（轻轻摇摇），eoseulleongeoseulleong（慢慢徘徊），wateulwateul（哆哆嗦嗦），gobulgobul（弯弯曲曲）

还有，同时出现相似的声音、动作或者状态时，用复合式结构的象征副词。如：

（12）ulgeutbulgeut（花花绿绿），teullaknallak（进进出出），ulttukbulttuk（高低不平），umuljjumul（挨挨蹭蹭），allakdallak（红红花花），ggeokggeokputeueuk（鸟鸣拍翅声），ttekttekkeureureu（骨碌骨碌），ttonggeurangttaengttaeng（叮叮当当），kkokkodaekkkokko（公鸡喔喔声）

三、朝鲜语象征副词折射出的民族文化内涵

人们的构词心理也多种多样。在造出新词汇时一般选用事物不同的特征作为理据或者根据不同的造词心理，相应地也就选用不同的词素，创造出不同形式的词汇。朝鲜语象征副词不仅能体现客观事物的不同特征，还蕴含着朝鲜民族独有的构词心理。这一构词心理，最终取决于该朝鲜民族固有的审美情趣、文化精神、思维习惯等文化因素。形式多样的象征副词既体现了朝鲜语的表现力和丰富性，同时又与传统的民族文化趋向有着内在联系。

首先，象征副词体现朝鲜民族细腻的审美情趣。朝鲜语象征副词强调元音及辅音的有规律的搭配，在形式和内容上，实现以形写神，以音绘声，形神兼备，气韵生动的境界。

朝鲜语象征副词在其构词上严格遵守元音和谐规则，以元音和谐来实现更加细腻和准确的语义表达。所谓元音和谐规则指的是，一个词的个音节之间或词和词尾之间，必须是同一系列的元音连接，阳性元音“a，ya，o，yo，ae，oe”跟阳性元音“a，ya，o，yo，ae，oe”、阴性元音“eo，yeo，u，yu，e，wi，eu”和阴性元音“eo，yeo，u，yu，e，wi，eu”相结合，而中性元音“i”与阳性元音或阴性元音都能结合的语音组合规则。

虽然现代朝鲜语许多词的元音和谐规则已松化甚至遭到破坏，但是它在象征副词的构词上仍被严格地遵守着。以阳性元音构成的象征副词表现“小巧”、“可爱”、“明朗”、“轻盈”、“精致”等意思，同时带有轻松活泼的语气。相反，以阴性元音构成的象征副词表现“粗壮”、“笨拙”、“阴郁”、“厚重”、“粗糙”等意思，带有低沉浮躁的语气。如：

（13）元音“a—eo”的对立：

banjjakbanjjak（微光闪烁）—beonjjeokbeonjjeok（强光猛闪）

ggambakggambak（小火荧荧）—ggeombeokggeombeok（大火明灭）

（14）元音“ya—yeo”的对立：

yaolyiaol（小溪潺潺）—yeoulyeoul（大河滔滔）

yateulyateul（皮肤又嫩）—yeoteulyeoteul（皮肤厚实）

（15）元音“o—u”的对立：

kkobulkkobul（小路弯弯）—kkubulkkubul（大道弯曲）

sokdaksokdak（小声嘀咕）—sukdeoksukdeok（大声议论）

（16）元音“yo—yu”的对立：

bbyozok（小孩嘟嘴）—bbyujuk（大人嘟嘴）

bbyorotong（小孩生气）—bbyurutung（大人伤心歪气）

（17）元音“ae—e”的对立：

daengdaeng（叮叮响）—dengdeng（咚咚响）

aengaeng（嘤嘤响）—engeng（嗡嗡响）

（18）元音“oe—wi”的对立

oengoeng（嘤嘤响）—wingwing（呼呼响）

doeddongdoeddong（摇摇晃晃）—dwiddongdwiddong（一瘸一拐）

（19）元音“a—eu”的对立：

damppukdamppuk（满满地）—deumppukdeumppuk（丰盛地）

galkjak（吱吱声）—geukjeok（咯吱声）

不仅如此，朝鲜语象征副词还能以辅音交替来表示出语言色彩的区别。在朝鲜语辅音中，松音、紧音、送气音根据自身的音位性质，所表现的情感意义也不同。一般情况下，松音表现事物声貌及状态比较柔和、自然、轻松。与此相反，紧音表现事物声貌及状态相对剧烈、强硬、沉重。而送气音却表现比这些更剧烈、更强硬、更沉重的声貌和状态。辅音的这一特性在象征副词的构词当中得到了充分的应用，人们交替使用松音、紧音及送气音来派生出很多不同语义的象征副词。如：

（20）辅音“g—gg—k”的对立

gwalgwal（小溪潺潺）—ggwalggwal（水流哗哗）—kwalkwal（大河滚滚）

（21）辅音“d—dd—t”的对立

dandan（硬）—ddanddan（坚硬）—tantan（强硬）

（22）辅音“b—bb—p”的对立

badeudeuk（嘎吱声）—bbadeudeuk（吱吱声）—padeudeuk（啪啪声）

（23）辅音“j—jj—ch”的对立

jalgeulangjalgeulang（叮当声）—jjalgeulangjjalgeulang—（锵锵声）chalgeulang（剧烈响声）

（24）辅音“s—ss”的对立

singkeut（微微一笑）—ssingkuet（笑）

象征副词如此多样的构词方式及分类是和朝鲜民族素来对大自然有着的细腻、敏感的体验密不可分的。朝鲜人善于从自然中发现美的存在，进而用最生动、形象的语言来表现自然美。朝鲜语象征副词各种具体的声音、动作，它是以本身意义为基础，加上语音、形式等因素使其语义进一步细致化、具体化。在语音方面朝鲜语象征副词的语音与语义之间的联系很密切，而且这种联系就是靠元音的阴阳对立和辅音的紧音—松音—送气音的对立来实现。通过语音交替方式构成的象征副词不仅能突出事物声像特征，还能形成有节奏的语音序列，使语言更富于节奏感和层次感。

另外，象征副词还反映朝鲜民族追求简约、灵活创新的文化精神。简约而不失内涵，灵活而不失兼容是朝鲜传统文化的一大特色，在这种传统文化的影响下，以“灵活多变”为构词特色的象征副词得到发展。朝鲜民族善于把握事物或动作的自然特征，描写意境，进而使语言升华为艺术的境界。这一点在象征副词的构词上发挥的淋漓尽致。

在朝鲜语种，很多象征副词都是从已有的意义相近的动词、形容词、名词直接转成而来的，简单实用、又不失精致。如：

（25）alta（懂得）→alisung（似懂非懂）

gamta（闭）→gampak（闪闪）

eorida（幼小）→eorisuk（傻傻）

chada（凉）→challang（哗啦）以上词汇分别从动词、形容词、名词中派生而来，它们由原有词的词根与新的前缀或后缀结合而成。这种象征副词把前缀、后缀的意义集中到动词、形容词、名词等主导词的词根上，通过保留主导词的原有形式或添加词缀的方法，实现语义多样性，同时达到经济实用的效果。

也有一些象征副词甚至是由两个汉字词词根叠加而成，如，汉字词“踌躇”、“不全”、“丰盛”、“严”等通过词根叠加产生的。

（26）jujeo（踌躇）→jujeojujeo（犹豫不决）

bujeon（不全）→bujeon（残缺不全）

pungseong（丰盛）→pungseongpungseong（丰富多产）

eomhada（严格）→eomaeoma（硕大无朋）

如此多样的象征副词不仅丰富了朝鲜语的词汇体系，同时也反映了朝鲜注重创新的优良传统。灵活多变的象征副词是朝鲜民族追求创新的印证。朝鲜半岛多山少田的自然环境形成了朝鲜民族顺应自然、善于学习、善于创造，勤劳智慧的文化精神，人们在根据有限的词汇语素，运用灵活多变的构词方式及创造性的表现手法，造出诸多意义丰富的象征副词，生动传神地描写人与自然事物的各种声貌特征。也正是这种智慧、创新的追求，使朝鲜语象征副词的艺术境界不断升华，进而使其表现力不断地提高。

四、结语

通过以上内容的考察可以发现，朝鲜语象征副词不仅有着丰富多样外在形式还蕴含着朝鲜民族本源的审美情趣和文化传统。朝鲜语象征副词在形式和意义上自成体系，有其特殊规律，并且着重表达人的各种情感以及对自然的感悟和理解。朝鲜人运用元音及辅音的音位性质，运用丰富多彩的构词方式，形式多样的象征副词，以此来生动地表达事物的相貌特征，绘声绘色地描写自然图景，使受话者进入一个如见其形、如闻其声、如临其境的艺术境界，直接地感知或想象它所描绘的一切。在朝鲜语里，象征副词属于非常感性的一类词，它看似简单的背后却是蕴含着民族文化的诸多情结。因此，我们只有充分了解和认识它所表现的象征意义，才能准确理解其形式特点及文化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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