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德伯家的苔丝》中道德标准的双重性对叙述的影响

2015-02-13 05:15章书瑜
太原城市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5年6期
关键词:德伯双重性德伯家的苔丝

章书瑜

(福建师范大学,福建 福州 350001)

1928年,弗吉尼亚·伍尔夫在她的文章《论托马斯·哈代的小说》里说:“如果我们打算把哈代置身于他的同辈伙伴之中,我们应该称他为英国小说家中最伟大的悲剧作家。”《德伯家的苔丝》是哈代被世人津津乐道的代表作,也是最能体现他创作精神的重要作品之一。正当维多利亚时期的资本家们为资本主义制度沾沾自喜的时候,哈代通过“一个纯洁的女人”的悲剧命运向世人揭露出维多利亚时期的道德观念的虚伪和腐朽。

一、维多利亚时期道德标准的双重性对叙述的影响

哈代在1890年发表的文章《英国小说中的坦率》中,呼吁人们应该公平对待男性与女性。因为从本质上说,男女的地位是平等的,那么世俗观念里的男女地位,也应该平等。他谴责关于社会的幸福取决于人们生活的纯洁度这样违背人性的观念,并责备宣传此观点的小说。维多利亚时期将女性贞操神圣化,并且将贞操视为女性的评判标准。该时期的道德观对男女实行双重标准,一方面,无条件地要求妇女保持绝对纯洁;另一方面,对男性的行为不作任何限定。

在《德伯家的苔丝》中,尤其从苔丝的母亲昭安·德北和安玑的母亲克莱尔夫人的言语中我们可以看出,女性的贞操在当时变成了交易的谈判条件。克莱尔先生和克莱尔夫人将女性的纯洁度放置第一位,认为安玑要娶一个“纯正、贞洁的女人”,安玑也认同,并将苔丝形容成像“祀神的贞女一样纯洁”;对苔丝的母亲而言,出发去亚雷·德伯家之前的苔丝尽管外表成熟得“像个妇人”,但“其实她比一个小孩子大不了多少”,苔丝无辜美是她的“王牌”,“她只要把王牌抓住了,她就一定降得住他。”我们可以看出,尽管昭安也高度重视苔丝的贞操,但她更关注苔丝的交换价值。

亚雷是造成苔丝悲剧命运的“撒旦”。他是个新兴资产阶级的代表人物,极端地厚颜无耻,认为自己有钱,可以为所欲为,可以随便地践踏别人的尊严,可以蹂躏纯洁的少女。虽然亚雷家有钱,但他的生活并不幸福,与母亲的关系长期不好,父亲又去世了,缺乏亲情的温暖,没有生活目标,精神上极度空虚。在这样的生活状态下,亚雷不可能理解生命的意义和人生的意义。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漂亮女人的强烈吸引力。在苔丝被亚雷侮辱之后,人们对品德败坏的亚雷任意玩弄抛弃女性的行为不但视若无睹,而且把一切谴责与非议都指向苔丝。亚雷逍遥法外,而苔丝却永远地背上沉重的十字架,再也无法解脱。

二、苔丝对道德标准的认识过程对叙述的影响

苔丝失身后,那条“深不可测的社会鸿沟”把她与外界隔开。在她回家的路上,她遇到一个男人刷的那些张着血盆大口的字“不,要,犯(奸淫)”,苔丝鄙夷地说:“呸,我不信上帝说过这种话!”她时常自问:“女人的贞节,真是一次失去了,就永远失去了吗?”这表明苔丝对世俗的道德价值观开始产生了怀疑。此刻她认为自己没罪,但也感觉到了她有可能面临异样的世俗眼光。

第一个当面向苔丝指出孩子是“触犯社会的罪恶”的是教会牧师,在苔丝的孩子生病后他不仅未对苔丝报以同情和帮助,还在苔丝请求牧师“按着教会的仪式,把他埋葬了”时,牧师苍白地回答:“因为还有别的原因,所以我就不能那么办了。”至此,叙述者利用基督教会的成员和牧师对苔丝的态度,让苔丝意识到了基督教义下的世俗道德立场是女性不能有婚前性行为;叙述者也让苔丝发现亚雷的婚前性行为并未给他带来任何困扰。然而,这能说明苔丝已经认识到世俗道德标准具有双重性吗?显然不能。

苔丝和安玑结婚前,苔丝想要诚实把过往的痛苦告诉安玑。昭安对她的犹豫“保持沉默”:“受过苦恼的女人,世界上可就多着啦,有些还是顶高贵的女人呢;人家有了都不声不响,你有了为什么就该大吹大擂呢?没有那么傻的人。”

从昭安的言语中我们看得出,昭安明白世俗道德标准的双重性。如果一个女性有婚前性行为并告之自己的丈夫,很可能会伤害丈夫的自尊心;而如果一个男性有婚前性行为并告之自己的妻子,对他们家的名誉不会起根本性的影响。苔丝或许从昭安的劝告和教会中的人看出了世俗道德标准的偏见,但她认为安玑是一个“顶好的男人”,她坚信安玑不会和世俗人一样。至此,叙述者已经让读者看到了即将发生不幸的苗头。

三、安玑与苔丝道德立场的对立对叙述的影响

安玑向苔丝表白其曾经的放荡史,使用的方式并非人物自身的直接阐述,而是叙述者的叙述。“48小时”这段叙述既呼应了叙述者前期所做的暗示,并且给读者制造了另一个难题。读者既听不到安玑在“招供”时自身的语言表述,更看不到他在“招供”时的表情动作。哈代的目的在于通过叙述的存在与消失,将读者的注意力引向安玑与苔丝对各自性历史的不同态度。

驱使安玑说出性历史的动机有两个:第一,他认为苔丝太纯洁了,他必须把自己肮脏的部分说出来,只有苔丝能接受,他才能在纯洁的苔丝面前抬起头;第二,他相信如此美好的苔丝一定会原谅他。而驱使苔丝说出被亚雷诱奸的经历的动机也有两个:第一,她单纯地想对安玑诚实,这样才能守护基督教“夫妻双方必须诚实”的教义;第二,她相信如此爱她的安玑一定会原谅她。安玑猜对了,可是苔丝猜错了。因此,我们可以将叙述者的叙述分成两部分:第一,言语表达的内动力;第二,对对方反应的预期。苔丝原谅安玑而安玑无法原谅苔丝,正是因为他们各自所站的道德立场不同。苔丝认为他们的婚前性行为的经历从道德而言是平等的,“我的罪恶也许和你的一样严重”,可安玑不这么认为。

同样是婚前性行为,同样是“罪恶”,安玑得到了苔丝的原谅,却不能原谅肉体和精神都被损害的苔丝。他未意识到他坚守的道德标准不仅会让他失去爱他的人,还会破坏他的婚姻生活,甚至要了一个心灵纯洁的女子的命。安玑一直将苔丝视为“自然的女儿”,既然是“自然的女儿”,那么她必定是纯洁无瑕的,然而原来这个女子早已失去贞操,还曾经生过一子,他的第一反应与维多利亚时期的人们一样,都认为她是“淫荡的女人”。安玑没有看到苔丝才是整个事件的受害者,他没有看到亚雷夺走的只是苔丝的身体,而不是她的灵魂,而这正是哈代坚持在副标题加上“一个纯洁的女人”的真正理由。

四、哈代的道德立场的转变将叙述指向何方

19世纪的进化论思想和宇宙论思想对哈代影响很大,正如哈代自己所说,从青年时期起,他就受到达尔文的进化论的影响,是《物种起源》最早的拥护者之一,进化论思想促使他对人类的自主权意识产生怀疑。哈代接受了进化论在道德伦理方面的学说,建立起进化论伦理观。

哈代小说中体现的人物与环境的矛盾性一直贯穿于小说的多样性中,哪怕评论家不愿接受这样不符合现实主义的叙述艺术,也不得不承认在道德标准的双重性影响下的叙述必然驱使苔丝走向异化。如:

她从这一片繁茂丛杂的幽花野草中间,像一只猫似的,轻轻悄悄地走了过去,裙子上沾上了杜鹃涎,脚底下踩碎了蜗牛壳,两只手染上了藓乳和蛞蝓的黏液,露着的两只胳膊也抹上了黏如胶液的树莓,这种东西,在苹果树干上是雪白的,但是到了皮肤了,就变得像茜草染料的颜色了。

哈代用大量诸如此类的叙述谨防这部作品变为伦理道德的直接控诉,却在无形当中产生了极大的张力。在这段文字中,张力的产生不是由于个人经验的表达,而是由于文本模糊了人物、叙述者和隐含读者之间的界限。因此,它揭示了人类、自然与超自然之间的明显界限;也揭示了人性与超自然性的不确定性。这种叙述自然而然地将读者的视角放置于超自然力量上,即我们通常所说的“命运”。

哈代正是采用看似残忍无情的叙述方式控诉道德的残酷、人类的脆弱,比起激烈的批判,这种方式让作品更具个性化、人性化,更能打动人心。因此,使得《德伯家的苔丝》经过历史的沉淀依旧能够打动人心的根源,并不是一波三折的情节,而是哈代的叙述和语言。

[1]弗吉尼亚·伍尔夫.论小说与小说家[M].瞿世镜,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0:202.

[2]Hardy.“Candour in English Fiction,”in Thomas Hardy's Personal Writings[J].London:Macmillan,1967.133.

[3]Cox Don Richard,ed.Sexuality in Victorian Literature[M].Knoxville:U of Tennessee P,1984:94-103.

[4](英)托马斯·哈代.德伯家的苔丝[M].张谷若,译.北京:人们文学出版社,1984:198,199,60,64,113,123,151,141,147,268.

[5]Florence Emily Hard.The life of Thomas hardy[M].Macmillan,London,1993:198.

[6]聂珍钊.哈代的小说创作与达尔文主义[J].外国文学评论,2002(2):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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