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晓翠
(中州大学 外国语学院,郑州 450044)
从古希腊-罗马文化角度正解《嘉莉妹妹》中嘉莉的形象
岳晓翠
(中州大学 外国语学院,郑州 450044)
摘要:古希腊-罗马文化同古希伯来-基督教文化是西方文学创作的两大源头。在古希伯来-基督教文化中,《嘉莉妹妹》中嘉莉的形象是会受到批判的。该小说自出版以来,嘉利它一直是颇有争议的人物形象。本文借助古希腊神话中的形象,从古希腊-罗马传统文化的角度出发,阐释了嘉莉形象的合理性,并分析了造成她强烈欲望形成的原因,指出嘉莉人生追求的局限性。
关键词:古希腊-罗马传统文化;嘉莉;酒神精神;日神精神
一、引言
德莱塞的名作《嘉莉妹妹》[1]中主人公嘉莉的形象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一方面单纯、清秀,充满活力,似一股来自乡间的清风;另一方面又不善理性思维,多愁善感,对物质世界具有强烈欲念,这使得她的形象颇有争议。在古希腊文化中,人以原欲及此种欲望的实现为内在驱动力,嘉莉的形象容易使人联想起古希腊神话中象征着自然生命的无穷欲望的“酒神”—狄俄尼索斯,而她内心的挣扎又时时表现出日神精神的一面。本文旨在借助希腊神话原型,从古希腊-罗马的文化角度来阐释嘉莉的形象。
二、嘉莉在古希腊-罗马文化中的合理性
古希腊-罗马文化与古希伯来-基督教文化被认为是西方文学的两大源头,其对立与互补之势一直对西方文学的创作有着此消彼长的影响。“在古希伯来-基督教文学中,原始欲望被视为‘原罪’,是与生俱来的‘恶’”[2]31,嘉莉的形象无疑与这种文化所倡导的价值取向格格不入。“希伯来人强调人对上帝的服从,尊重精神与灵魂,主张人的理性抑制原始欲望,轻视人的现世生命价值和意义,重视来世天国的幸福和永恒”[2]31,受此种文化影响的文学作品或多或少带有宗教的影子,而在《嘉莉妹妹》中,有关宗教的描述几乎是空白。 在嘉莉的生活和思维意识中从没有来世与天国的概念,也不认为自己的欲念是一种罪,而是积极追求漂亮的服饰,舒适、豪华的住所,坐在摇椅里感叹金钱的力量,在都市的繁华中乐不知返。古希伯来-基督教文化要求人们让自然欲望的实现仅限于维持人类正常生存繁衍所需的最低限度,最初移民到北美的殖民者多是奉行禁欲主义的清教徒,以追求物质享受为罪与耻,像嘉莉这样的人几乎是罪孽深重,是要受到惩罚的。德莱塞安排嘉莉最终获得巨大的成功,这是希伯来-基督教的价值观所不容的。希伯来-基督教文学传统对于情欲的表现也相当含蓄隐晦,这一点德莱塞在创作时有所妥协,对嘉莉的两次同居都一笔带过。然而该小说出版前后还是屡经波折,甚至于后来遭禁,这都反映出当时的文学传播尚处于希伯来-基督教的优势之下,嘉莉却有异于这种文学传统中的其他人物形象。
1.嘉莉:追求原始欲望和个体本位的价值取向
在古希腊-罗马文化中,个人可以自由地追求享受,放纵原欲。嘉莉的形象可以在古希腊神话的酒神狄俄尼索斯身上找到原型,获得合理性。狄俄尼索斯是自然之神,是宙斯与人间女子塞墨勒所生之子,长大后教人种植葡萄和酿酒,象征着旺盛的自然生命力和无穷欲望。具有酒神精神的人,往往趋于感性,注意力集中在本能欲望的满足上,如食欲、性欲、娱乐、消遣等。嘉莉正是这样一个“不习惯于理性思维,多愁善感的人”[1]606,她心思敏感而又灵活多变,如同仲夏的天气,别人朝她一瞥,她就能捕捉到人家眼神中有几分同情,有几分轻蔑,进而联想到自己的衣着、身世、处境,为理想的遥不可及而伤感。如果这时眼前出现一片美景,那么她便又很快忘记不幸,希望之火重新回到心中,如同旭日东升,光芒万丈。和希腊神话中的众神一样,在欲望的驱使下,她精神亢奋,浑身上下充满了活力。嘉莉每日所看、所思、所听、所愁,几乎总是围绕对奢华生活的向往,摆脱贫困、追求幸福生活的愿望一刻都没停止过,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源于欲望满足程度的大小:初遇德鲁埃时,她便因其装束对他有了好感,尤其是那鼓囔囔钱包中绿色的美钞,此时嘉莉的比较对象也许是某个向她献过殷勤的家乡小伙子;在每周仅有四块半收入,寄居在经济拮据的姐姐家中时,她经常走到路边,观望、憧憬美妙的都市夜生活,并提出去看戏;初次见到郝斯特伍德,他从头到脚的衣饰,风流倜傥和潇洒自如的派头无一能逃过她的眼睛,与其说对他本人倾心,不如说她喜欢这位经理所代表的生活;当她走过芝加哥的豪宅时,心中又激起一层欲望的波浪;走入纽约名流出入的谢莉餐厅,此中的纸醉金迷、富丽堂皇让她惊为人间天堂。在快乐原则的指引下,嘉莉对贫困的生活充满了恐惧,“一想到要离开这个大城市,回到以前的那种闭塞陈旧的生活,她厌恶得几乎叫出声来”[1]81。酒神精神已占据了绝对优势,她不曾有一秒钟的时间想到过上帝或惩罚,也不以奢华的生活为耻。在生活安定之后,她似乎从未想到过从经济上资助生活拮据的父母、姐姐和郝斯特伍德,这种个体本位的价值取向正是古希腊-罗马文化区别于古希伯来-基督教文化的群体本位的表现。
2.嘉莉:自然的性情和强大的生命活力
在古希腊神话中,众神都显示了无穷的生命活力,强烈的生命意志驱使他们展示自我的同时又获取了人的欢乐和满足,在他们身上流淌着天真和纯朴。嘉莉正是一个从乡下来的纯真、羞怯的少女,如同春日山涧溪水刚出山林,正欢快地向前奔流。她不会撒谎,总是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单从她的表情便能推测到她的内心:因为拿了德鲁埃的钱,怕敏妮看出,她竟因难以掩饰内心的喜悦而犯愁;说到钢琴时,她便脱口而出:“我不会弹啊,”显得那么天真直率,毫无掩饰;她甚至单纯地听信郝斯特伍德,却不曾想到他已有家室;也正是她的纯真无邪令久处于都市之中的两个情人迷恋不已。嘉莉虽然胆怯,却有一种强烈的展示自我的欲望:早在还是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妇时,对着舞台上的表演,她觉得自己能比他们演得更好,常常在衣着和容貌上和万斯太太暗暗对比,渴望自己的照片成为杂志的封面。这一切都和希腊神话中追逐金苹果的赫拉、阿西娜、阿弗洛狄特如出一辙。嘉莉的爱慕虚荣对清教徒们来说是不可思议的,但这恰恰体现了古希腊文化中放纵本能欲望的世俗人本意识。嘉莉最终的成功也不是偶然的,她是天生的演员,古希腊文学中所倡导的生命不止、欲望不止,在嘉莉那里有深刻的体验,进而升华为激情,由激情升华为艺术,所以当她对导演安排不满而微蹙双眉时,恰恰产生了奇妙的舞台效果,令她脱颖而出。
3.嘉莉:世俗理性的追求者
古希腊-罗马文学在倡导追寻自由,满足欲望的同时,并不否定在文明社会中人的理性的一面。日神阿波罗便是理性和智慧的象征,只有具备了理性和智慧,人才称之为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理性和欲念一起构成人的本性中相互矛盾、相互补充的两个侧面。不同于重灵魂、重来世、群体本位的古希伯来-基督教的宗教理性,在嘉莉身上体现出来的是古希腊-罗马文化中的世俗理性,主要表现在对人智的崇尚上。在嘉莉渐渐生活安定下来后,开始发现德鲁埃在才智上的欠缺,接着又从郝斯特伍德身上发现缺点,并不断地思索艾姆斯那充满智慧的一言一行。生活将嘉莉推向了貌似光鲜、其实浅薄的德鲁埃和郝斯特伍德,而非嘉莉自己心甘情愿地选择了他们。她一再对婚姻提出要求,希望名正言顺,合乎社会法则,并为自己不光彩的行为屡受内心折磨。在成功后,她为自己不能辨别剧本的优劣而痛苦,并在艾姆斯的指引下,开始阅读品味较高的小说。从结尾来看,可以想象嘉莉下一个目标必将是积蓄理性的力量,远离浅薄,走向成熟。
德莱塞把理性和本能作了形象的对比,并把嘉莉比作“风中的一束小草”。在嘉莉的身上,“如同众多世俗之辈一样,本能和理性、欲念和理智,始终在在争夺主宰权”[1]92。作者明确指出“(嘉莉)所受家教极少”,是“一个没有受过多少教育的人”。在十八岁,一个人生观、价值观尚处于形成之初的关键时刻,她只身来到物欲横流的芝加哥,在她出走后,敏妮梦见她跌入黑糊糊的煤坑,象征着嘉莉就此步入染缸一般的社会。这一点和珍妮姑娘大不一样,珍妮的父亲是虔诚的教徒,并对她要求极严,而嘉莉没有受过足够的教育和父母的督导,缺乏理性力量来抵御本能的诱惑,唯一可名正言顺依靠的姐姐,不仅没有能力纠正妹妹性格上的偏差,反而由于经济上的不独立和家庭的拮据,加重了嘉莉对贫困的不良印象。她身边所遭遇的人,都从不同的角度来教会她如何更好地享受生活,直到遇见艾姆斯为她狭小的世界打开了一扇窗。在整部小说所展示的嘉莉的生活中,欲念总是占了上风,更多地体现了酒神精神。虽然偶有酒神和日神的交锋,然而她的性格,经济地位,更重要的是理性力量的欠缺,致使象征理性和智慧的日神精神在她身上总是昙花一现。
不仅嘉莉自身的性格和所处的小环境决定了她的本能欲望的放纵,而且整个社会的大环境也促成了这种趋势。小说的背景是工业革命后的芝加哥,随着物质生产的极大丰富和个体自由限度的放宽,清教徒的生活方式正渐渐退缩,一股追求自由享乐的暗流正悄悄涌入。嘉莉无疑就是这股潮流中的弄潮儿,如同有“自然之子”之称的狄俄尼索斯一般,放纵本能欲望的追求,品味着追求与满足之间的苦乐悲欢。
“无论是古希腊还是罗马文化中的理性,均极少关注现实人的生命意志与价值的实现,极少关注人生的终极意义”[2]28。在宗教文化层面上,“罗马人的宗教同希腊人的宗教相似,都是世俗和注重实际的,既没有超越世俗的内容,也没有伦理道德的说教”[3]27,所以这种理性是一种世俗理性。嘉莉的思想中每当有日神的影子闪现,也总是在关注人际的层面,像选择与德鲁埃同居时的左右摇摆,离开郝斯特伍德时的自我谴责,这一切都是关乎现实生活的,嘉莉从未表现过对人生和宗教意义的思考。因此,在本能获得极大的满足之后,她思想中酒神精神暂歇,日神的影子又重现,此时她坐在摇椅中,身处富贵和繁华的包围,望着满天飞雪,才开始为像高老头一样不幸的穷苦人忧心。
三、结语
在基督教文化中被视为“妖妇”形象的嘉莉,植入古希腊-罗马文化中显得合情合理。她极善学习、模仿,如同一块遗落草丛的璞玉,只是欠缺后天的雕琢而已。也许数年之后,她的精神中会有日神来统领酒神,在理性的引导下,畅享智慧人生,这时她会不会去探索人生的终极意义呢?这似乎是古希腊-罗马文化的“阿喀流斯之踵”。
参考文献:
[1]德莱塞.嘉莉妹妹[M].王惠君,王惠玲,译.奎屯:伊犁人民出版社,2001.
[2]蒋承勇.西方文学两希传统的文化阐释[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3]余梅娴.从妖妇到新女性:试析嘉莉形象之变迁[J].集美大学学报,2005(9).
(责任编辑许峻)
编者按:孙方友(1949—2013)先生终生致力于新笔记小说《陈州笔记》的创作,总篇数达到756篇,被誉为中国当代新笔记小说的巨匠、文体家。无论在社会学上还是叙事学上,《陈州笔记》均完整地构成了自己特立独行的文学世界,《陈州笔记》完整地创造与建构了一个新的叙事文体——新笔记小说,是继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之后中国文学史上笔记小说的又一座高峰,为中国当代文学留下了宝贵的文学遗产。本期特设专栏,集中阐释孙方友先生新笔记小说具有不可替代的文学史价值和精神意义。
Illustration of the Rationality in Carri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ncient Greek-Rome Culture
YUE Xiao-cui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Zhongzhou University, Zhengzhou 450044, China)
Abstract:Ancient Greek and Rome culture and the ancient Hebraic and Christian culture are the two sources for the western literature. In the ancient Hebraic and Christian culture, Carrie, in the Sister Carrie of Dreiser, is an enchantress, who should be severely criticized. Since the novel’s publication, the image of Carrie is controversial. By the aid of the myth in Greece and Rome, this paper is to illustrate the rationality of Carrie’s imag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ncient Greek and Rome culture, then to analyze the reasons for her strong desires in material things, and finally to show the limitations in her search for meaning.
Key words:ancient Greek and Rome culture; Carrie; Dionysian spirit; Apollonian spirit
中图分类号:I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715(2015)03-0052-03
DOI:10.13783/j.cnki.cn41-1275/g4.2015.03.011
作者简介:岳晓翠(1982—),女,河南林州人,硕士,中州大学外国语学院助教,主要从事英语语言文学研究。
收稿日期:2015-04-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