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云
内容摘要:《平山冷燕》作为明清之际才子佳人小说的代表作品之一,是承载儒家思想的典范之作。明末清初在思想文化领域内斗争激烈,但《平山冷燕》中的思想既不是程朱理学倡导的新儒学,也不完全是对李贽思想的全盘吸收,它实际上是先秦儒家思想的回归。整部作品首先将儒家“发乎情、止乎礼义”的规范发挥的淋漓尽致,其次,儒家严谨的等级观念也在作品的字里行间充分流露了出来。因此,《平山冷燕》是先秦儒家思想的宣言书。
关键词:《平山冷燕》 宋明理学 李贽 先秦儒学
明清之际,随着资本主义的萌芽和商品经济的发展,思想文化领域发生着重大的变革,统治中国几千年的儒家地位受到动摇,以朱熹为代表的宋明理学更被批判的体无完肤。然而这种变革终究是民间自发的变革,明清封建制度的既得利益集团,为了维护封建专制的统治,将二程与朱熹的理学思想扶为官方的统治思想。程朱理学作为官方思想在与新思想的碰撞中摇摇欲坠,封建专制统治日渐瓦解。
宋明理学主张“存天理,灭人欲”,认为理或天理是自然万物和人类社会的根本法则。其将天理、仁政、人伦、人欲内在统一起来,使儒学走向了政治哲学化,并要求抑制个人欲望,防止个人欲望的过分膨胀,以达到为政治服务的企图。这种要求被统治政权接受,却受到李贽的严烈批判。在其《焚书》卷一《答邓石阳》中李贽提出“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除却穿衣吃饭,无伦物矣。”,他认为日常生活是最基本的道德生活,离开穿衣吃饭即无所谓道德。人类所有道德活动都与物质生活密切相关,穿衣吃饭是人类一切行为的原动力与终极目的。在此,李贽就从正面提出了人的生活欲望的合理性,这是对程朱理学“存天理,灭人欲”提出的批判。然而,《平山冷燕》作品中的人性解放并非仅局限于此处的生活最基本的欲望,当然也不完全是“童心说”所倡导的“绝假存真”与“顺其性,不拂其能”。同样,文学领域内也是如此,“在李贽看来,要保持‘童心,使文学存真去假,就必须割断与道学的联系”。
在李贽“童心说”的感召下,社会上出现了对理学过度压抑人欲的强烈反拨,但却使得人性欲望不断膨胀,导致了不良的后果。整个晚明社会赤裸裸的禁欲主义的社会思潮就如星星之火,有燎原之势。无奈矫枉过正,许多人由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由“禁欲”走向了“纵欲”,导致“流风所及,在社会上刮起一股纵欲的狂风”,更有甚者,“世俗以纵欲为尚,人情以放荡为快”。这种纵欲思想对文学领域影响颇深。世情小说的开山之作《金瓶梅》与狭邪小说诸如陈森的《品花宝鉴》、魏秀的《花月痕》和韩邦庆的《海上花列传》,将纵欲的丑态呈现的淋漓尽致。因此笔者认为,李贽的追求个性解放用力过猛,儒家宋明理学追求的“禁欲”也被完全抛弃,得不偿失。人有社会属性,随着人在社会中的成长,人的生物本能不断被改造,这是人与动物不同的表现之一。在社会中的人不能一味沉浸在欲望当中而没有任何节制,那样就与动物无异。
此外,宋明之际的理学是一种演化了的新儒学,它是以儒学为核心,儒、道、释互相渗透的唯心主义思想体系。被改造了的儒学与先前的儒学不同。朱熹、二程将理放在第一位,站在哲学的角度上对儒学进行了修整。而汉代儒学则侧重于其政治功能性,如孟子提出的“仁政”。《平山冷燕》所推崇的儒学与二者迥异,它所提倡的是侧重伦理道德的先秦儒学。作者褒扬先秦儒学,将儒学的伦理思想渗透于行文当中,扬弃宋明理学式的儒学观。对宋明理学,戴震著的《孟子字义疏征》就曾指出“后儒以理杀人”,给予了理学以有力的批判。同时,有学者就明确提出《诗经》对才子佳人小说产生的影响,“才子佳人小说受《诗经》“二南”的影响深远,其中才子与佳人的恋爱故事历程,实际上就是《诗经·关雎》君子与淑女情感的艺术演绎”。儒家文化博大精深,作者是站在“后现代”的角度来重申传统文化,企图回归儒家传统经典。
首先,《平山冷燕》体现了“发乎情,止乎礼”的儒家规范。情是个人主体的本能需求,是感性情愫的自然流露,属于感性的范畴。而礼则是对人的行为的一种约束和限制,此处指在伦理道德上的规范,属于理性的范畴。“情”与“礼”在大多数的作品中相互冲突,不可调和。《牡丹亭》中的杜丽娘为情生,为情死,将汤显祖的“至情”观充分演绎,画面固然浪漫唯美,情感足以感天地,泣鬼神,但于礼却毫不相干,这种情感没有现实的土壤,难以生存。三言二拍中不少作品涉及到婚恋问题,有的对礼法提出挑战,使主人公的情欲任意放纵,导致人际关系失调。如《蒋淑真列颈鸳鸯会》中的新女性蒋淑真未出嫁便与阿巧私通,后又嫁给四十多岁的李二郎,二郎死后又另嫁商人张二官,趁张二官外出经商之时又与对门店主朱秉中偷情,整日不得安宁,荒淫无度。有的则体现出“礼顺人情”的倾向,将情放在至高无上的地位。《宿香亭张浩遇莺莺》中的少女莺莺与张浩私定终身,但当得知张浩被父母逼迫另娶他人之时,莺莺大胆诉诸于官府,指控官府“忽背前约”。结局令人瞠目结舌的是莺莺如愿,张浩莺莺完好如初。莺莺私定终身的行为本就违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传统婚姻制度,而在此却将传统礼法纳于人情的范围之内,是对“情”、“礼”地位的重新归置。《平山冷燕》类的才子佳人小说既没有完全放纵,也没有让“礼顺人情”,而是在中规中矩的情礼范围内。可以说,这种“发乎情,止乎礼”的情礼观是对程朱理学式的“存天理,灭人欲”与李贽主张个性解放的调和,才子佳人的爱情是既受封建道德约束,又有一定的主体自觉性的新型婚恋观念。
《平山冷燕》对“发乎情,止乎礼”的道德观念的束缚更侧重于佳人。然而才子们也并非完全置礼仪于不顾。“看梅花默然头臭味”一章中,山黛与燕白颔偶然相遇,互相倾慕,燕白颔对平如衡说起此事时谈到“小弟正要饱看,忽被两个佳人媳妇恶狠狠的赶了出来。小弟被他赶出,情无所寄,因题了一首绝句,大书在他园门墙上。本要落个款,通个姓名,使他知道,不期诗才写完,款尚未落,又被一个小恶仆看见………跑进去叫人来拿我”,而当山黛看见壁上所题之诗,欲和诗时,心下又有百般忖度:“‘我若和在上面,二诗相并,情景宛然,明日父亲见了,岂不嗔怪?又想想道:‘我有主意了。因叫侍儿去唤一个大家人,用石灰将壁上诗字涂去,却自于旁边照他一般样的大字,也纵纵横横和了一首在上面,也不写出诗柄,也不落款”。在此,礼法对佳人的限制可见一斑。“观旧句忽而害相思”一章中,冷降雪看见张寅的《张子新编》中平如衡在闵子祠与自己所和之诗,误以为张寅即平如衡,暗暗指责“你既有怀于我,为何又央我求婚于小姐”,朝思暮想,茶饭不思,但限于礼法,只能暗然伤神。见此状,山黛虽心里着急,可是“欲与父亲说知,却又不便起齿”。相比较而言,平如衡则为寻冷降雪而积极奔走,先是上京寻访,寻访不得,虽心灰意冷但并未绝望。考中之后,偶然得知冷大户就是冷降雪之父后,又央窦知府作伐,高中之后,皇帝做媒,最终如愿以偿。将才子们与佳人们的前后行为进行比较,我们说在“发乎情、止乎礼”的观念执行的较为彻底的是佳人。
其次,封建社会森严的等级制度在明清之际个性解放的浪潮下,日渐动摇。然而,封建制度的观念却已深入人心,一时无法抹灭。虽然《平山冷燕》在才子佳人的婚恋观上倡导以才为主,但潜在的等级观念、门第观念却挥之不去。等级观念是儒家思想的一个重要部分,同时它也是礼的核心,无论是周公之礼,孔孟之礼还是宋明程朱理学倡导下的礼,都肯定这种等级观念。冷降雪出入山府,关于才的一大段洋洋洒洒的论断,不仅将才的分类解释得当,而且由此映射出等级观念的深入人心,等级之别,不同的等级,行的礼数会有所不同。在进山府之前,冷降雪初次见窦知府,冷降雪只对窦国一道了一句深深万福,作为知府的窦国一心下不乐,两人的一段对话如下:
窦知府道:“我闻你自擅小才女之名。既有才,则有学,则知礼,怎么见我一个公祖,竟不下拜?”冷降雪答道:“大人既知讲礼,则当达权。贱妾若不为山相府买去,以扬州子民论,安敢不拜见府尊。今既为山相府之人,岂有相府之人而拜太守堂者乎。
冷降雪一个弱小女子就知道同高高在上的知府讲权术,这就将封建的等级观念体现的淋漓尽致。当山黛在梅园偶遇燕白颔后,因燕白颔所题之诗未题名姓,山黛想要寻访却寻访不得而苦恼时,冷降雪宽慰道,有才之人,必定有情,他日必定来访,此时,山黛又言道:“小妹也是这等想,天下未尝无才。转不幸门第高了,寒门书生任是才高,怎敢来求。爹爹一个宰相,大不好轻易许人………倒不如小家女子,贵贱求婚,却都无碍。”在此,山黛言语间也就透漏出了门第观念。虽然作者极力想要突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式婚姻的藩篱,但是终究不能突破这种等级观念、门第观念的束缚。儒家之传统,礼仪之制度、等级的观念是作者恪守的宗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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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佚名.平山冷燕[M].春风文艺出版社.p172
[4] 佚名.平山冷燕[M].春风文艺出版社.p152
[5] 佚名.平山冷燕[M].春风文艺出版社.p151
[6] 佚名.平山冷燕[M].春风文艺出版社.p163
(作者单位:山西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