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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好汉人格的现代观照
·邵子华·
水浒好汉受到人们普遍的喜欢并成为一种心理情结和精神寄托,但是,如果我们分别从水浒108个好汉各自的人生轨迹来考察,特别是站在今天时代的立场上来观照,就会发现水浒中“好汉”的意味很特殊、很复杂。在水浒好汉中——甚至是一些长期备受人们喜爱的好汉在内——有三种人格充斥着。这三种人格是:臣妾人格、物化人格和情景型人格。而我们时代的好汉应当是有胆力有正义感的人。
水浒好汉 物化人格 情景型人格 现代观照
在我们民族数百年的社会生活中,在广大中下层民众的心里,水浒好汉受到普遍的喜欢和敬仰。经过漫长的再生和抽象,又成为一种心理情结和精神寄托。
人们喜欢、敬仰水浒好汉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大体有以下四个方面:
一是有些水浒好汉的忠义情怀和反抗精神确实令人钦佩。例如,石秀为救助杨雄将众无赖打得东倒西歪,史进将王义救上山后又去华州冒险行刺贺太守。这正是典型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鲁达“禅杖打开生死路,戒刀杀尽不平人”,他的行为展示了人间最温暖的侠义精神。这种侠义精神和着一腔喷涌的热血燃烧着把正义带到了鬼蜮横行的人间。各路水浒好汉在走上梁山以后,从整体上看,他们结成的队伍成为了忠义的集体。宋江千难万险,忠心不改,他所标榜的忠义在当时应该说是合理的,既符合人间的伦理道德,也是人性正能量的发挥,属于积德行善和利国利民之举。水浒好汉为捍卫生命权利而誓死反抗的大无畏精神更是令人热血沸腾。林冲风雪山神庙,鲁提辖拳打镇关西,武松血溅鸳鸯楼,都是可以让人长歌当哭的。生而为人多险恶,必当饮酒提刀行。该出手时就出手的无畏精神,轻生死重大义的英雄本色,正是水浒好汉最能赢得广大民众人心的部分。在邪恶横行的世道怎么活下去是个很艰难的问题。不反抗,就得死,求生的本能往往决定了遭受压迫的人要走向反抗的道路。
二是水浒好汉中有些英雄豪杰的高尚品格如强光的映照,使人们的接受心理发生晕眩从而减弱了全面判断的审视力。例如,《水浒传》①开篇所写鲁达的故事给人的印象太深刻了,使人误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水浒好汉的普遍行为。因为武松打虎勇猛过人而又兄弟情深,让人觉得跟他一样上梁山的也一定是义勇之人。还有,当各路好汉结成一个新的集体后,他们浩浩荡荡南征北战、御辱平乱。在这个过程中,一方面寄托着民众希望过上安生日子的愿望,另一方面这些人物的个性也逐渐模糊,最后只剩下一个集体的高大的悲剧性背影。众多勇武的好汉如风扫落叶般凋零殆尽的悲剧结局,无疑也引起了读者深深的伤悼与悲悯。人们在赞叹和哀伤中同情心油然而生。这种效果既来自于部分水浒好汉的话语和行为的事实,也来自作家高明的叙事艺术——斑驳陆离的人性在叙述中一层一层地剥开,人类精神不肯屈服的火焰在故事中热浪腾腾地燃烧。
三是从接受者的角度来看,水浒好汉备受爱戴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人们在艰难生存中产生的幻觉,这如同濒临沉溺的人对一块木板一根稻草的满含期待。因为本来应该由政府或法律给以维护和保证的社会秩序和公正,却因为朝廷吏治极度混乱腐败而得不到实现,于是,人们只好将最基本的生存要求寄托于水浒好汉。对于那些遭受官府欺压的平民百姓,只要“土匪”不伤害他们有时还能劫富济贫,他们就会对这些落草为寇的人抱有同情。哪怕是草莽英雄,也远胜于朝廷奸佞。由于对普遍遭受的沉重压迫的痛苦无奈,人们对好汉的尊崇在想象中幻化成了对自己悲苦命运和凄凉心境的自我抚慰。罗伯特·鲁尔曼在《中国通俗小说戏剧中的传统英雄人物》中说:“《水浒传》将当时盛行的贪污腐化归咎于行政机构而非皇帝本人,看来虽有软弱之嫌,但这部小说认为绿林社会比正统社会更合乎儒家的真正理想,确属极端大胆的看法。的确,在当时恶劣的社会环境中,强盗的山寨成为唯一能容纳儒家君子行动的地点了。”②在茫茫的黑夜,一粒微弱的灯光也会成为温暖和鼓舞人心的力量。
四是在《水浒传》长期广为流传的过程中,水浒108人行为的性质被抽象和拔高,由实际的存在向想象中的象征转化,成为人们现实生活中的精神偶像。经过凝聚、再生和抽象,他们浓厚的忠义情怀和强烈的反抗精神,从外到内、由上而下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价值体系。在特定的历史情境中,这种价值体系主导着水浒好汉们的人格倾向,也反映了人民普遍的愿望,具有一定程度的理想精神。杰克逊在他的英译本《水浒传》序言中说道:“《水浒传》又一次证明了人类灵魂的不可征服的向上的不朽精神,这种精神贯穿着世界各地的人类历史。《水浒传》也可以作为人类本性反抗非正义现象的一个例证。”它证明着人格和人的尊严的凛然不可侵犯。
但是,如果我们分别从水浒108个好汉各人的人生轨迹来考察,特别是站在今天时代的立场上来观照——就像在春夏秋冬不同的季节观察自然、在风雪雨雾不同的天气欣赏风景一样,眼中物和心中物都会迥然不同。由于我们生存环境的巨大变迁、面临的重大社会问题的转移和人们理性精神的觉醒——我们不难发现,水浒中的所谓好汉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真正的好汉其实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少得多,像宋清、白胜、周通、王定六、郁保四、施恩、张横、王英、时迁、杜兴等等,这些人或者武功不济没什么建树,或者欺男霸女人品低劣,其平庸猥琐、抢劫杀人,离真正的好汉岂能以道里计?想一想张青、孙二娘的人肉包子店和剥人皮的作坊,想一想张横兄弟的那条肆意宰杀乘客的渡船,会不会幡然醒悟:水浒中的好汉不一定是好人。甚至可以肯定,有些根本不是好人。水浒“好汉”的意味很特殊、很复杂。
在这里,我们有意剖析水浒好汉人格深处所携带、潜伏的病毒。完成这个论题异常艰难,首要的是必须超越《水浒传》传播过程中形成的心理定势。发现亲人身上的卑劣是令人难堪的,检查出一个一向认为健康的人身上潜伏已久的癌变是令人震惊的。但是,如果我们能够站在时代精神的制高点上俯察《水浒传》中的全部事实,一定不难发现,在人们一向喜欢和敬仰的水浒好汉理想性的东西里面同时包含着令人遗憾的缺陷,特别是当我们远离了当时具体的历史环境再来审视他们实现自己的愿望所采用的方式和手段,这种缺陷会十分刺眼,分外令人伤心。
但是,清醒的理性让我们又不能不接受这样的现实,并积极地采取对水浒好汉人格的诊断、救治行动。好在时代精神赋予了我们洞察幽微的睿智,我们实现理想人生的愿望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我们应该充分、清醒地认识到水浒好汉人格具有的严重的二重性、突出的特殊性和明显的历史局限性。应该给水浒好汉的人格注入新的时代因素。这属于历史回望式的观照,类似于人到中年以后回味自己青春期的叛逆行为。许多时候,站在时代制高点上的回望和憧憬是一致的,都是为了看清楚前行的路。如果我们身在当代而仍然坚持站在朝廷上或者跑到忠义堂上来看水浒好汉的种种行为,不仅结论相反而且永远也不会得出什么对我们的时代有价值的结论。
我们来看《水浒传》中对好汉评判的价值标准是什么?人们在现实处境中对好汉接受时的心理需求是怎样的?认真回答这两个问题可以让我们全面、深入、正确地认识水浒好汉。
不仅《水浒传》中的江湖人把自己的同类看作好汉,而且在漫长的接受过程中,读者也认可了“好汉”这种称谓,甚而社会中下层的广大民众把那些强梁盗贼也归入好汉一类。凡是敢于与主流社会对抗的秘密组织的成员、打家劫舍的绿林豪强、闯荡江湖的各类人士乃至称霸一方、为人所惧的痞棍,都会被畏惧者恭送一顶“好汉”的帽子。很明显,这是长期在暴力社会生存造成的认识误区和心理病态。
我们再仔细考察一下大多数水浒好汉的行为方式和人生目标,会发现他们所孜孜以求的只不过是“论秤分金银,异样穿绸锦,成瓮喝酒,大块吃肉”的生理欲望的满足,最高目标是“博个封妻荫子”和“做个下半世快乐”。李逵在梦里对娘哭告:“铁牛今日受了诏安。真个做了大官”(第九十三回)。一个人梦里流露出的潜意识往往是最真实的人生想望。水浒好汉的“忠义”所反映的多是为了求生存的自觉意识,还不是什么生命中高层次的价值追求。他们忠于的朝廷极其腐败,他们忠于的皇上极其昏庸,他们的忠最终导致了水浒好汉的集体悲剧。他们所实行的义大多数情况下显示出一种以自我为中心的“差序格局”,他们并不能将义推及所有的人。多数水浒好汉的精神因素中分明缺少人间价值的普遍性,特别缺少我们生存于此的当下性。
不仅水浒好汉的忠义被扭曲和物质化,他们的反抗也带有相当的盲目性。他们当中很多血腥气扑鼻的行为连追求正义的幌子都没有,完全是被野蛮的嗜血心理所驱使。更多的打斗拼杀让你并不能完全分清压迫者和被压迫者,在上梁山之前,张青、孙二娘、王英等人的行为是不是反抗?李逵、戴宗、白胜、雷横、张横等等,他们行为的性质如何界定?当李逵举起板斧朝前砍去的时候,我们能不能在一片血泊中看到黎明?除了林冲、鲁智深、武松外,他们这些人身上的一连串故事中有多少是自觉的反抗压迫,又有多少是在制造着更大的压迫?许多时候,我们在惊心动魄中看到了水浒好汉的盲目、肆虐甚至莫名其妙的冲动。
水浒好汉生理欲望满足的人生目标和盲目、肆虐的行为方式受他们人格的支配。在他们身上有三种人格充斥着。这三种人格是:臣妾人格、物化人格和情景型人格。
臣妾人格是以依附顺从为行为特征的人格,它以委身于人而换取生存的条件,实质上它是以人的主体性精神实行物质的兑换。这种人格失去独立自主性而被迫或甘愿为奴,具有臣妾人格的人极容易当奴才。“‘臣妾’的角色定位大体上可分为两类:一是以‘臣’之心态为妾的后宫嫔妃。二是以‘妾’之心态为臣的大小官吏。或臣或妾,都是专制帝王的奴仆,所以臣妾人格的要义是奴性、卑顺和隐忍,它代表了传统文化人格中的负面价值”③。如果我们从精神实质上考察,为臣为妾者不一定全部都是臣妾人格,历史上能够自主刚烈的臣妾并不缺乏;非臣非妾者也不一定不是臣妾人格,这在现实生活中代代不已。在水浒中,李逵的反抗被许多人认为是最彻底最坚决的,金圣叹认为他是“一片天真烂漫到底”的上上人物。就是在这样的人物身上也还潜伏着臣妾人格。李逵并非没有自己的思想以及由这思想支配的行动,但是,只要宋江大喝一声你这黑厮他便老老实实服服帖帖。他说他自己的这颗头也是宋江哥哥的,他被宋江骗喝毒酒临死时还说:“宋江哥哥要我死,我也不怨哥哥。”(一百二十回)这跟重义气和服从纪律完全不是一回事,这是独立自主人格的彻底丧失和无可挽回的沉沦。他的意识不能支配他的行动,或者说,他不能按照自己清醒的理性判断而采取行动,他最终不能成为自己的主宰而甘心为奴。李逵黑粗的形象和举着两把板斧砍杀的生猛跟他骨子里的臣妾性格构成巨大的反差,也形成绝妙的讽刺。臣妾人格不独李逵身上有,水浒世界里的很多人都有,像扈三娘,像杨志。时至今日,仍然流传甚广,而与之相对的“狷介”不仅相对稀缺,还依旧被很多人视为异端。
物化人格是指人的意识和行为被物质支配的人格。虽然“物质无处不在,更关键的是,每一物质的存在都作为意识的载体而呈现出流动的状态。因而,人格也就披上了浓重的物化色彩”④。但是,更为重要和值得警惕的是,我们人只能按人的方式生存,任何人格的物化都将必不可避免地导致人性的扭曲和异化,都将走向堕落和毁灭。物化的人格是丑陋的,它类似于狗的摇尾和猫的娇声献媚以换取主人物质的赏赐。不同的是猫狗出于本能、主人也大约是明确的,而具有物化人格的人的意识社会异化的成分居多而且主人也并不固定。人格被物化的人往往容易被具有野心的人收买,容易替人当枪使,容易成为满足别人欲望的工具,也必将成为自己肉身的奴隶。人格物化的人有些变成了狼,有些变成了羊,有些变成了虫豸,有些变成了走狗……有些因为被迫,有些出于自愿;血淋淋的追逐撕咬比所有动物都还要野蛮还要残酷。我们不必说水浒里权势集团巧取豪夺,敲骨吸髓,为了自己的利益放弃做人的道义良知而成为豺狼虎豹追逐咬噬生灵,单看各路水浒好汉为抢劫客商的财物杀害多少为生活奔走的无辜客商。宋江“徒以银子买遍天下”,多少人因为宋江所疏之财而放弃了自己的生活和信仰最终投降了朝廷——水浒好汉们舍命血战直接获利的还是高俅、蔡京、童贯和杨戬,他们喋血战场换来的只不过是昏君贼臣的歌舞升平。
如果宋江不是广施钱财而是仅仅以“顺天”“护国”作号召,会有那么多的江湖好汉跟他上梁山再杀向战场吗?有钱能使鬼推磨,“每一个人都可以被收买,只要你找着了他的弱点”。这话也许太过于绝对了,绝对得让人的尊严蒙羞、让人的正直品格难逃强暴。封妻荫子的利禄蒙蔽了多少人的眼睛,酒肉快意的享乐麻醉了多少人的神经。银子就是水浒社会的通行证,忠义只不过是后人给他们撰写的墓志铭。应该指出的是,人格物化的过程往往伴随着人的自然属性得到满足的快乐,而且,能物化人格的“物”又不是赤裸裸的蛊惑而是被包装得流光溢彩甚至情深义长。所以,我们特别要警惕物化人格毒素的侵入,保持独立的意识和自主的行为,拒绝出卖,拒绝被收买。不管面对什么样的诱惑什么样的压迫,人啊,都应该坚持自己做人的权力!
情景型人格是指根据不同的环境不断变换行为特征的人格,这种人格没有价值追求的恒定性。情景型人格类似于变色龙,善于随环境的变化而变化,变化的目的是隐藏、保全自己和捕捉猎物。它们本质的区别是变色龙改变的是自己身体的颜色,属于生理变化,而情景型人格改变的是脸的颜色和心的颜色,属于有意识的自觉行为。情景型人格易变是为了一己之私利这个唯一永恒的追逐,它的害人利己的本性是不会改变的。除了一己私利以外,被情景型人格主导的人从不认真地追求什么、信仰什么。这种人在官场没有政治操守,在商场没有诚信,在情场没有忠贞,在江湖也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水浒里这种人多得是。我们在此只看卢俊义由对梁山必欲杀尽绑完到成为梁山的二把手,他根本没有形成坚定的是非价值观。吴用也曾在阵前动了叛宋投辽的念头(第八十五回)。至于那些行走在江湖占据在山头的好汉是土匪、强盗还是义士、懦夫,完全要看他们是处在什么情境面对的是什么人,像蔡福、蔡庆,像穆弘、穆春。
具有情景型人格的人是谁都靠不住的,他们可以革命也可以反革命,可以主持正义也可以反正义,可以把作恶多端的人送进天堂也可以把一生行善的人打入地狱。由情景型人格充斥的人进行现代文明社会的建设犹如在沙滩上建筑高楼大厦,即使一时成型了也是极容易倒塌的。
臣妾人格、物化人格和情景型人格虽然表现方式不同,但本质上是相通的,都是彻头彻尾的功利主义。功利主义剥夺了他们的理性判断和独立思考能力,驱使他们以一己私欲作为评判事物的唯一标准,有意忽略、主动放弃了对重大的社会问题进行全方位、多角度的考量。当自己一个人的利益得到满足时,他对任何不公平、不合理甚至可耻的事情都严加维护,不容别人指责或改变。相反,当自己的利益得不到满足时,则对任何有意义的事情都嗤之以鼻甚至全盘否定。这种功利主义的思维方式扼杀了理性精神的成长,眼前利益成为个人追求的唯一目标,价值判断、道德伸张、责任担当这些多角度的人道考量统统被抛诸脑后再肆意践踏之。
造成臣妾人格、物化人格和情景人格的深层的人性原因是脆弱的奴性,不由自主地向金钱财物屈服、向他人的权势屈服、向自己的自然欲望屈服,这是生命中主体精神的沦丧。臣妾人格、物化人格和情景型人格都与现代文明社会对人格的要求相悖离,是极其有害的。要清除这些人格的历史垃圾十分困难但又是必须的。
水浒好汉原本几乎全都热血喷张、舍生忘死,可被奴性毒素侵染以后变得萎靡无奈。征辽归来,众将领都对宋江的愚忠和执迷产生了严重不满。宋江又施展了“义气”的巨大法宝,逼使众人“俱各垂泪,设誓而散”。自此以后,众兄弟出于对宋江的深重义气,明知前途一片灰黯,也只得生生死死随其愿了。李俊在征方腊途中本已看破,情愿跟费保远走高飞,只为“宋公明恩义难抛”,故而“行此一步未得”,硬是坚持帮宋江打完了方腊。张顺只存一个念头:“便把这命报答先锋哥哥许多年好情分,也不多了。”解珍、解宝在上阵殉难之前,也对宋江说:“受了国家诰命,穿了锦袄子,今日为朝廷粉骨碎身,报答仁兄也。”武松、鲁智深征讨方腊自然也是为了帮宋江全忠尽节,不少兄弟与其说是对朝廷尽“忠”,还不如说是在用生命报偿宋江往昔待己之“义”。水浒好汉中大部分人被宋江的“义”绑架了,他们失去了人的价值判断的独立性和行动选择的自主性,自己出卖了自己。他们成了马克思所说的“同名数”的相加:“他们不能代表自己,一定要别人来代表他们。他们的代表一定要同时是他们的主宰,是高高站在他们上面的权威,是不受限制的政府权力,这种权力保护他们不受其他阶级侵犯,并从上面赐给他们雨水和阳光。”⑤在谈到梁山起义的悲剧时,经常听到有人说:宋江出卖梁山,出卖梁山的众兄弟。果真如此?我们要问:梁山的那么多的可以横行一世的枭雄好汉怎么会轻易地被出卖?恩格斯说过的一段话会让我们深思:“当你问到反革命成功的原因时,你却到处听到一种现成的回答:因为某甲或某乙‘出卖了’人民,从具体情况来看,这种回答也许正确,也许错误,但在任何情况下,它都不能解释半点东西,甚至不能说明,‘人民’怎么会让别人出卖自己。”⑥怎么会被出卖?如果人民真的被出卖了,那也只能说,“人民”还不是独立自由的站立起来的人,而是跪着的奴隶。
“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这是帕斯卡尔最伟大的警策。人的思想的力量在于他独立自主的自由选择,在于他不被物化,不被收买,不被奴役的勇敢的自由选择。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人的个体自由意志的力量才能发挥出来,人的思想和行为才是清醒的理性的,社会才可能是文明、公平和正义的。
在远古时代,人们由于愚昧无知产生了对自然物和自然现象的崇拜、氏族的图腾崇拜以及对氏族首领、勇士的崇拜。人类进入阶级社会,形成了对上帝、神甫、君主、元首以及各种英雄人物的个人崇拜,同时也表现为崇拜天才、智慧、权力等等。今天,我们崇拜的对象决不能够再是虚拟的象征的东西,也不能够再是一个人,哪怕他是个了不起的英雄人物,而应该走向对真理公平正义的崇拜。对真理公平正义的崇拜和追求才能够使人真正地站起来,站起来的人才能够自由,才能够建设、创造和享受。
至此,我们应该回答什么样的人才是真正值得我们喜欢和敬仰的好汉了。
从历史上看,“好汉”的内涵在历史上演变很大。“汉”最早是指汉江,古时曾与长江、黄河、淮河一道并称“江河淮汉”。“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诗经·周南·汉广》)。汉江是汉朝的发祥地,刘邦因而以“汉”为国名,汉朝人称汉人,语言称汉言。当时外族人称中国人为汉人,“好汉”是匈奴人对勇武的汉人的称呼。后世一般指在普通人中间有超常能力的人,他们能够带领人们做出了巨大的对人们有意义的事情,或者他们自己做出了重大的事情。今天,我们时代的好汉应是有胆有力有正义感的人,能担当别人的苦难而牺牲自己,或者他自己做出了一些一般人做不到的有益于社会或人民的人,他能够替人行道。真正的好汉是一匹狮子,他能驮载一切最沉重之物走向荒原,并且在寂寥的荒原为自己夺得自由,做自己沙漠的主人。
人类因梦想而伟大,人类更伟大之处是总能够跨越社会现实中的沼泽,找到超越自身、提升人性的办法。《水浒传》中没有一条实实在在的康庄大道,而是那血色夕阳的凭吊,是暗夜里默默守候的星辰。无论历史走到哪个地方,对于完美人格、完美社会永恒的坚守和探索,才是人类唯一光明的前途。
注:
① 本文所依据的《水浒传》为施耐庵著、金圣叹批评、李庆荣校注,同心出版社1996年版。
② 转引自王丽娜《〈水浒传〉在国外》,《天津外国语学院学报》1998年第1-2期。
③ 李建中《阴阳之间:臣妾人格》,东方出版社2009年版,第97页。
④ 苏舟《天上掉下的靴子——文学作品中的人格及物化人格》,《各界文论》2007年第2期。
⑤⑥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1962年版,第217、6页。
责任编辑:倪惠颖
*本文为2013年山东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计划项目:《水浒》人学研究(J13WD06)、山东省“十二五”高等学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基地——菏泽学院水浒文化研究基地成果。
菏泽学院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