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燕
(上海第二工业大学, 上海 201209 )
西方语言哲学是当代中国译学研究的必由之路*
——观第二届岭南翻译与教学学术研讨会有感
赵 燕
(上海第二工业大学, 上海 201209 )
中国译学作为一门独立的跨文化交流学科,其研究从来就不应该脱离对语言最本质问题的思考。本文根据维特根斯坦前后期的语言哲学思想,结合对第二届岭南翻译与教学学术研讨会现场观摩的感悟,提出译学研究一定要融合当代西方语言哲学这个营养钵的根本观点,借以呼吁译学界对语言哲学的关注和探索。
翻译;研讨会; 维特根斯坦; 语言哲学
2013年7月5日,第二届岭南翻译与教学学术研讨会在广州华南农业大学成功召开。会上西班牙著名学者、译界权威杂志《译者》的特约编辑安东尼·皮姆(Antony Pym)发表了题为“翻译过程认知研究的最新进展”的演说,向我们展示了测试译员口译过程中认知的最新工具;博士生导师穆雷教授围绕“商务翻译人才的培养模式”这一主题和与会者分享了她的观点;暨南大学的陈毅平教授、广州外语外贸大学的莫爱屏教授也在各个分会场进行了小组发言与讨论。从整个研讨会发言与讨论的内容来看,与会学者大都把翻译研究集中在对翻译人才的培养模式、对翻译教学课堂布置的思考和对教师能力的提升研究上。但对翻译的跨学科研究参会者少有涉及,而对于语言哲学的思考更是几乎无人涉猎(除了笔者唯一的一篇有关语言哲学的论文在会上宣读之外)。早在2009年,钱冠连教授就已经在《外语学刊》上提出了“西方语言哲学是语言研究的营养钵”的说法(钱冠连 2009:8)。翻译学研究是一项跨文化、多学科交叉的语言交际活动,是对两种不同的思维模式、两种不同的心理构架的解码,所以其研究离不开对语言哲学的思考。
语言是人类独有的特质,它控制着人类的心智。自古以来,关于语言的哲学研究从未停止过,早在先秦诸子时代,就有了关于语言哲学的诸多论述。公孙龙的“白马非马”之辩,墨子学说里的逻辑思想以及孔子的“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这些都显示出中国古代学者对语言及语言背后哲理的思考。在古希腊时期,赫拉克利特便开始了对于“逻各斯”的各种论述,他强调“逻各斯是公共的”,是“必须遵从的共有的东西”(汪子嵩等 1988:454-466)。而高尔吉亚却认为,存在是无法被认知的,因而也是说不清的,任何试图用语言来传达感觉甚至存在的努力都只能被证明是失败的。苏格拉底坚持自然说而反对约定说,他认为,人要说话就要使用适当的词语,并以自然的方式来说话。柏拉图认为,人们的知觉通过逻各斯成为思想,思维和语言是同一的。亚里士多德则主张,口语是内心经验的符号,文字是口语的符号。
古代哲学注重本体论,而到了20世纪,哲学开始经历语言转向,它是西方哲学发展的一场革命。语言哲学是由分析哲学推动,在布尔·弗雷格建立的现代逻辑学背景下发展起来的。维也纳学派的古斯塔夫·伯格曼(Gustaf Bergman)在其著作《逻辑与实在》(LogicandReality)中第一次提出“语言学转向”这一概念。维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罗素(Bertrand Russell)、海德格尔(Martin Heridegger)等人真正推动了这场哲学的历史性转变。其中,维特根斯坦是当之无愧的、贡献最大的一位哲学家。
3.1 维特根斯坦的早期哲学思想
被誉为分析哲学“精神之父”的维特根斯坦于1922年出版了他的著作《逻辑哲学论》(TractatusLogico-Philosophicus)。在书中,他用“图像说”(Picture Theory)来阐释语言与世界的关系。他写到:“世界是事实的总体,而不是事物的总体;图像是实在的一种模型,图像是一种事实;事实的逻辑图像是思想,思想在命题中得到了一种可由感官感知到的表达,被使用的、被思考的命题记号即是思想;思想是有意义的命题,命题的总体即是语言”(维特根斯坦 2012a:25-41)。在维特根斯坦看来,世界(事实)与语言是一一对应的,即能被语言命题的都能说出来,不能被说的只能被显示。他认为,世界是事实的总和,而非对象的总和。同样,语言是命题而非名称的总和。在《逻辑哲学论》的最后一章中,维特根斯坦写到:“对不可说的东西我们必须保持沉默”(维特根斯坦 2012a:105)。
3.2 维特根斯坦早期哲学思想给译学实践带来的启示与困惑
在《逻辑哲学论》中,维特根斯坦坚持逻辑原子主义观。他认为,命题是思想的表述,有命题才有意义。简单说来,在语言活动中,语言的规则就是逻辑规则,它们有非常严密的使用系统。语言先于人类活动,并预先设定词语的意义,语言与人的活动和实践无关,人的实践活动不能改变语言的规则。“定义是从一种语言翻译为另一种语言的规则。凡是正确的记号语言都应该按照这种规则可以翻译为其他任何一种语言:这一点是一切正确的记号语言所共有的。”(维特根斯坦 2012a:40)维特根斯坦的前期语言观与奥古斯丁的语言观颇为相似。奥古斯丁认为,符号或词语是组成语言的基本单位,语言在符号和对象之间建立规则性联系,词语的意义即是它所指的对象。维特根斯坦把语言使用的共同性称为“定义”(Wittgenstein 2002:21)。他认为,表达同一对象的不同语言间的词语一定是可以被译出来的,而它们的意义也是对等的。如英语符号的“snake”可以等值地口译为汉语的“蛇”,因为英国有snake 这个对象,而汉语也有“蛇”这个对象,它们所表述的意义是对等的。但对于经验外的东西,译员却是不可以翻译的。
维特根斯坦的图像理论也为译员从事口译活动增添了诸多困扰。在他的图像理论看来,词语组成命题,而命题所描述的事实构成命题的意义。一个命题在经过翻译之后,它的形式极有可能发生变化而不再成为一个命题。所以,在维特根斯坦看来,只有“可说之事”的“说”才可以翻译,对于“不可说之事”的“说”是不可以翻译的。
4.1 维特根斯坦后期的语言哲学观
1953年, 维特根斯坦的学生安斯康姆和里斯以德英对照的方式出版了维特根斯坦因多种原因未出版的著作《哲学研究》(PhilosophicalInvestigations),书中提出一系列与《逻辑哲学论》截然相反的语言语义观和概念,引起了语言学发展史上的又一次变革。维特根斯坦后期的语言哲学以“生活形式”和“语言游戏”为核心,把语言视为生活形式中具有家族相似性(family resemblances)的语言游戏。他认为,人们只能在语言的使用中去理解语言的规则,并由此得出意义判断的标准。在此时的维特根斯坦看来,要探究语言自身的特性,就必须以语境为依托,语言是没有本质可言的,人类所操纵的各类语言不过是语言游戏的各种形式而已。
语言游戏这个概念最初是由维特根斯坦在其《蓝皮书和棕皮书》中提出来的, 他认为,语言游戏是指“孩子刚开始使用语词时的语言方式”,是“语言的原始形式”或“原始语言”(Wittgenstein 1958:67)。在《哲学语法》一书中他说,一个小孩在学习“或许”这个词用法的时候, 这个小孩或许会说出他从一个大人那里听到的一句话“她或许回来”,并以同样的语调说出了它,“这就好比说是一个游戏”(维特根斯坦 2012b:37)。维特根斯坦提出“语言游戏说”,“就让词语的使用者来告诉你它们的意义吧!”(Wittgenstein 1995:220)他主张语言的原始形式是跟人类的其他实践活动密不可分的,只有在场景中,语言的使用才有意义,离开语言使用的特定的“场”,语言是没有意义的。
4.2 维特根斯坦后期语言哲学观为译学实践提供哲学基础
维特根斯坦在《哲学研究》中以“语言游戏说”取代了其之前的“图像理论”。在语言游戏理论中,他不再坚持语言与世界的一一对应关系,而是将语言活动比喻为下棋游戏。“语言游戏论”将语言视为一个可以自我调节的整体,拥有不断变化和更新的能力,可以依据自身的规律不断地变化,语言可以脱离于事实。语言与事实无关,而只与语言的使用者有关,即为语言的“在场”与“不在场”。维特根斯坦认为,语言游戏与棋类游戏是一样的,说话者不会关注词句是否符合事实,而只会在意自己的言论是否遵循了预先确定好的语言规则。正如人们在下棋的时候不会关心棋子是什么,而只会在意下棋者是否按照弈棋的规则走棋子了没有一样。
口译这一20世纪新兴的学科,在最近几十年一直备受国内外学者的关注,如何确立一个好的口译质量评估体系是困扰国内外学者的难题。20世界80年代,以塞莱斯科维奇(D. Seleskovitch)和勒代雷(M. Lederer)为代表的巴黎释意派在为口译译员进行培训时,提出了“释意模式”,即先理解原文,再脱离原语语言形式,最后用译语表达理解原语的内容和感情(Seleskovitch & Lederer 1995)。他们认为,口译不能拘泥于原语文字形式,而应将语义作为口译核心的观点,引起了口译界的一次革命。我国的著名学者刘和平、刘宓庆、蔡小红、鲍刚等也围绕着口译的释意主题等进行了一系列的研究。2001年刘和平出版了《口译技巧——思维方法和口译推理教学法》;2004年刘宓庆出版了《口笔译理论概述》;2005年鲍刚的专著《口译理论概述》问世;2007年蔡小红的《口译评估》一书出版。上海外国语大学的鲍晓英老师在2004年由上海外国语大学高级翻译学院联合上外英语学院共同举办的“国际口译大会暨第五届全国口译实践、教学与研究会议”上宣读了题为“口译标准“信”的实践——记忆心理学在口译中的应用”的论文,以探讨口译的实践标准。但诸多研究,总给人以缺乏强有力的哲学支撑的感觉。今天再读维特根斯坦的《哲学研究》,我们可以从这部永恒的辩证法著作中为口译、口译质量和口译活动的可实践性找到一些哲学的依据。
4.21 语言游戏论与口译的实践性
维特根斯坦在《哲学研究》中谈论语言问题时主张语言的意义应该在使用中体现,各种语言活动必须建立在生活形式的基础上,这为口译活动提供哲学理据。口译是人类一项特殊的跨语言交际活动, 口译实践过程也是一个游戏的参与过程。在这个游戏过程当中,参与者必须遵循口译活动的相关规则。而口译译员要出色地完成任务,把握说话人的语义,就必须了解影响口译的各类因素,确立口译语言游戏的参与规则,只有这样才能“获取并传递原语欲表达的现实或意义”(Seleskovitch & Lederer 1995:22)。
维特根斯坦在语言游戏论中一直强调,想像一种语言就是想象一种生活形式。 在他看来,语言和语言交流被嵌入到以人类为主题的群体生活中,并适用于由个体所组成的各个历史群体。这些个体又经由语言这一媒介的共同实践而融为一个整体,语言的共性为所有参与语言活动的个体提供交流的平台。人们要把握语言的意义,就要到实际的生活中去进行实践,这就好比一个口译译员去完成不同的口译任务,所有的口译任务都代表着不同生活实践的语言游戏,如公司庆典、商务谈判、 开业典礼、毕业典礼、欢送会、记者招待会、国际会议,等等。这些口译活动都是不同的文化场景,口译译员的任务是使互不通晓对方语言的谈话双方得以思想交流,完成沟通行为。可见,口译实践活动也是一种语言游戏,它因自身的口语性、及时性、互动性而使这项语言游戏体现出复杂性和高强度性。
4.22“意义即使用”与口译语言游戏的在场与不在场
“意义即使用”是维特根斯坦在《哲学研究》第一节中提出的一个非常核心的观点。他断言,“在使用‘意义’一词的一类情况下——尽管不是在所有的情况下——可以这样解释‘意义’: 一个词的意义是它在语言中的用法”(维特根斯坦 2001)。不问意义,只问使用,这是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的一个核心语言哲学观。语言的使用就是要在场,离开语言的使用,谈论意义是没有任何价值的。
“在场”这一概念最初是由后结构主义文论家德里达(Jacque Derrida)提出来的。在场论认为,语言能够完善地再现和把握思想与存在,存在就是在场,不存在即不在场,这与维特根斯坦的意义即使用的观点一致。维特根斯坦后期的语言哲学认为,理解一种语言的意义不取决于说出它的那一刻所产生的事实,而取决于当时环绕它的、由实际的和潜在的语言用法构成的不确定的视域。意义存在于构成言语事件的用法中,为语言和非语言行为所组成的更大的背景所揭示(Wittgenstein 1958:80)。在口译过程中,交际双方话语的含义体现在语言的使用中,口译译员对语义的提取是一个多层次、自动化和共时加工的过程(鲍刚 2005: 128), 具有当下性特征。一个出色的口译译员在口译过程中要对口译的参与规则有准确的拿捏,不仅要考虑在场的知识,更要结合宏大的不在场知识。
维特根斯坦“言与不言”的观点恰好为口译活动的“在场”和“不在场”提供理据。刘宓庆提出口译的不在场因素可以是人,也可以是事,是传统观念、文化心理和意识形态(刘宓庆 2006:59)。我们则更倾向于把口译的不在场因素理解为口译参与者的一个体系。在口译语言游戏中,发言者和译员是在场的,但口译的可实践性必须要求译员将口译的不在场因素纳入到语义的理解和诠释中(刘宓庆 2006:59)。
4.23“言与不言”与口译质量评估
维特根斯坦在《哲学语法》一书中明确指出,“人们只能不完善地显示其理解”,“人们似乎总是只能从远处指向它,接近它, 但是绝不能用手触摸它,最后的东西必定没有被说出来”。“理解的表达恰恰是一种不完善的表达。”他还说,理解的东西是“一种缺少某种东西——本质上不可表达的东西——的表达; 因为,否则,我可能找到一种更好的表达”。他认为,“谈论一种完善的表达式没有意义”(维特根斯坦2012b:11-20)。他的这些思想为我们解释诸多有关口译标准的困惑提供宝贵的哲学依据。在口译这一特殊的实践活动中,口译译员往往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困境,还会遭遇外行人士的诸多调侃和讽刺。如当一个本国的口译译员因为无法向国人准确地传递该国不存在的某种文化现象时,他会遭到业外人士的怀疑和刁难。可实际的情况是,在不同的国度里,因为文化经历、教育背景以及地域习俗的不同,一个口译译员在很短的时间内要找出一个完全对等的词语来描述说话人所要传达的意义是很困难的。一句话,离开对语言意义的把握,任何口译的标准都是不科学的。正因为谈论一种完善的翻译是没有意义的,所以,当代译学界应该更多地关注翻译在促进人类文化交流上应起的作用,以读者期待和原语意义的真实表达作为译学质量评估的科学依据。
维特根斯坦的语言哲学不仅带来了20世纪西方哲学的语言转向,也改变了西方哲学的发展历程。其重要著作《逻辑哲学论》、《哲学语法》和《哲学研究》为当代中国翻译学的研究和发展开辟了新的道路,为口译研究奠定了哲学基础。
汪子嵩 范明生 陈村富 姚介厚. 希腊哲学史[M]. 北京: 人民出版社, 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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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 刚. 口译理论概述[M]. 北京: 中国对外翻译公司,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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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ttgenstein, L.TractatusLogico-Philosophics[M].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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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松鹤】
WesternPhilosophyofLanguageastheBasisofChineseTranslationStudies— A Reflection on the Second Lingnan Translation and Teaching Research Conference
Zhao Yan
(Shanghai Second Polytechnic University, Shanghai 201209, China)
The study of translation, as an independent cross-cultural discipline, is never possible without a deep investigation into the nature of language and linguistic phenomenon. Based upon Wittgenstein’s philosophical thinking and convictions, combined with an on-the-spot observation of The Second Lingnan Translation and Teaching Research Conference, this paper points out that Western philosophy of language can serve as a nutritive bowl for contemporary translation studies. It is hoped this research will arouse wider focus and greater attention among scholars and researchers in translation studies.
translation; research conference; Wittgenstein; philosophy of language
H315.9
A
1000-0100(2014)01-0026-4
*本文系2013年上海地方本科院校“十二五”内涵建设项目“英语语言文学重点学科(培育)”(XXKPY1309)的阶段性成果。本文得益于恩师上海外国语大学梅德明教授的悉心指导,在此特致谢意。
2013-0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