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但丁创作《神曲》主要采用象征手法,原因主要在于:一,中世纪文学受基督教影响,象征成为作家创作构思、传达的重要途径,受时代浸染,但丁根深蒂固地将这一手法继承下来;二,象征能够强化和升华作品的主题,能凭借暗示性和神秘性间接烘托作品的深层意蕴,为使读者关注作品的道德主旨,象征手法在《神曲》中得到了全面的自觉的运用。
关键词:但丁;神曲;象征;基督教;道德
作为中世纪西方文学的总结,《神曲》突出表现了中世纪基督教文化影响下的艺术特征:宏观层面,但丁惯用象征和隐喻手法探讨抽象的哲学、神学、伦理学问题;微观层面,从作品结构到人物形象、场景描绘、情节设置,作者严格恪守中世纪基督教文学的象征要求。比如:诗人但丁在古罗马诗人维吉尔的引导下从地狱开始游历炼狱,再由圣女贝阿特丽丝引导进入天堂,观照上帝的光辉。整篇作品象征人類从苦难迷惘的现实走向理想境界的道路。维吉尔象征知识和理性。维吉尔引导但丁游历地狱、炼狱,象征人凭理性和哲学认识罪恶的后果,从而悔过自新,通过磨练,达到道德上的完美境界,获得现实生活的幸福。贝阿特丽丝是信仰和纯洁的象征,她引导但丁游历天国,象征人通过信仰的途径和神学的启迪,认识最高真理和至善,获得来世永生的幸福。整部作品,但丁以人类灵魂的进修历程为象征,启发人们反省,对社会现实密切关注,促使意大利在政治上、道德上早日复兴。综上所述,但丁创作《神曲》,采用的突出艺术手法是象征。为什么选择这种艺术手法,我认为主要应该从但丁接受的时代浸染和他个人的文学观念两方面来理解。
一 中世纪所有文学都具有强烈的象征色彩
自从4世纪被定为罗马国教以来,基督教成为罗马帝国的最重要而且也是唯一的宗教信仰,伴随着西罗马帝国的覆亡,欧洲各蛮族建立的民族国家兴起,基督教上升成为中世纪欧洲唯一的宗教信仰。
古希腊时期以及古罗马初期繁荣的多神教被视为异教,其宗教中渗透的人本主义观念被中世纪民族国家排斥,基督教神本主义成为中世纪欧洲的指导思想,顽固、执着地渗透在生活的各个领域,发挥着权威的作用。在神学、哲学、文艺领域,所有创作者的根本创作冲动,就是论证、言说上帝至高无上的神性。
但是,我们都知道,上帝的形象是不可见的,不可言说的,上帝是“灵”,没有形体,没有方位,超乎万物之外,又贯乎万物之中。 按照《圣经》的描述,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包括我们自身都是上帝的创造物,《圣经·创世纪》中如此描绘:起初神创造天地……神说,我们要照着我们的形象,按着我们的样式造人,使他们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地上的牲畜,和全地,并地上所爬的一切昆虫。由此推理,纷繁多变的世俗世界,一切现象、精神,都是上帝的产物,都应该表征着上帝的神性,在基督徒看来,用象征的方式言说上帝就是合适的。因为象征“所说的多于它所说的东西”[1]。运用象征,基督徒可以以有限暗示无限,以单一表达对丰富的向往。
对于基督徒来说,“象征是根据真理而造就的,真理则是根据象征而为人所知”;“大自然就是神恩的影子,看得见的奇迹即是看不见的东西的影子”[2]。象征是架设在不可言说的上帝的神性和虔诚的信徒的言说热情之间的桥梁,在漫长的中世纪,象征手法影响了一切学问,象征思维成为中世纪基督徒的惯性思维。
就文学而言,一千多年里,象征手法已经作为作家创作构思、传达的重要途径,这是中世纪文学的显著特征。中世纪文学的四大类型中,在当时地位最重要,作品数量,作者数量最多的教会文学突出显示了象征手法。为了宣传上帝教义,给普通民众灌输宗教观念,教会文学通常采用的题材如圣经故事、祈祷文、赞美诗、宗教叙事诗中,或整体或局部地使用象征手法。比如圣经中关于巴别塔的故事,因为人类怀疑上帝的誓言,众人合力建造通天的高塔,传扬人类的名声,上帝以改变并区别人类的语言使其分散在各处作为惩罚。巴别塔因而具有象征意义,表示人类狂妄自大最终只会落得混乱的结局。
其它三种类型的文学,如中世纪英雄史诗,反映特定阶层的生活和思想要求的骑士文学、市民文学,由于受基督教至高无上的权威影响,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上宗教的色彩,而教会文学通常采用的象征手法,也成为这些文学常用的艺术手段。如法国的英雄史诗《罗兰之歌》中,查理大帝就是民族国家统一和强大的象征,罗兰将军就是爱国者的象征,大臣加纳隆就是叛徒的象征。市民文学《列那狐传奇》中,狡猾的狐狸列那象征新兴的市民阶层,狮王、熊臣、狼将象征着封建贵族,小麻雀、小公鸡等象征着平民阶层,作者通过象征手法暗喻当时法国社会不同等级间的斗争。
但丁生活在13-14世纪,正是中世纪后期,受时代浸染,虽然创作内容上有所创新,但象征这种中世纪作家普遍采用的艺术手法,还是根深蒂固地继承下来,比如他最早的诗集《新生》。这部作品共收入31首商籁,都是为歌颂贝阿特丽丝而写的。诗中热烈赞美贝阿特丽丝,并把她高度理想化,视她为纯洁天使的象征、德行的象征。比如商籁十八首:“在那里,走来到我的心中,那优雅的姑娘,带着她的全部美丽;至上的主将她带到天国里,玛利亚在那里谦和清晰;在那里,走来到我的心中,那优雅的姑娘,爱神在为她哭泣;她的所有的美德,这时令你们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细腻。”[3]诗歌的艺术手法多是中古文学所惯用的梦幻、寓意、象征等,带有宗教神秘色彩。《神曲》也继承中世纪文学的写作模式,象征自然成为他的创作中主要的手法。
二 但丁自觉运用象征以促使读者关注作品的道德主旨
但丁在年轻时代,既阅读了像斯多噶主义者、亚里士多德主义者和伊壁鸠鲁主义者的著作,也阅读了大量神学著作,这些著作探讨的内容无不涉及道德、信仰,异教哲学家的著作与基督教教义在精神层面保持了一致,都力求使人类除恶趋善,不断接近人的神性,最终使人类相爱,和睦相处。但丁所接受的学术思想使他更关注人的道德和信仰问题。
但丁在中年遭遇政治上的迫害,19年的流放期间,他不断反思自己精神上的迷惘,反思国家的分裂,反思民族的衰落,为了给自己,给自己的国家、民族开一剂道德救赎以求复兴的良方,他决定写一部伟大的作品来挽救世道民心,这就是《神曲》。除了前文所说的,但丁写作中不可避免地受到中世纪象征手法的影响,但丁自己在写作中,也力求自觉地使用象征,以促使读者跳过字面意更加关注作品的道德主旨。
但丁曾给自己晚年的保护人维罗纳大公斯加拉写过一封信,就如何阅读《神曲》写下自己的理解:这部作品的意义不是单一的;相反,它是“一词多义”的,即它含有多种意义;其中第一层含义是由文字本身传达的,第二层含义则是由文字所意味的内容而传达的。前一种意义可以叫做字面的意义,而后一种则可称为隐喻的或神秘的意义,……仅从字面的意义而论,全书的主题是“亡灵的境遇”。这不需要什么说明,因为全书的全部论述都是围绕它而进行的。但是,如果从隐喻的意义上看,其主题则是,人们在运用其自由选择的意志时,由于他们的善行或恶行,将得到善报或恶报。[4]
在这段文字中,我们看到但丁没有使用象征这个词汇,他用了隐喻和神秘这样的词语,其实传达的还是象征的意义。“象征”(symbol)一般为:用具体的事物来表现某种特殊意义。 寓意(implied)包括一切具有言外之意、弦外之音的语言形式,比如:比喻、隐喻、寓言等等。不管是象征还是寓意,读者首先看到的是作品的字面意义,而作品所要表达的实际意义却被隐藏在后。两者都具有含蓄委婉、形象生动和言浅意深、言约义丰等特点。中世纪基督教文学艺术的基本手法是象征、寓意或隐喻,其基本特征则是象征性。如上所述,这二种方法在中世纪时期其实并没有明确地区分,它们一道被无限地泛化,扩展至所有领域。
但丁强调作品的隐喻或神秘的意义即象征意,这种观念来源于但丁所继承的中世纪学者解释《圣经》的四重意义的学说。这种学说起源于斐洛,而被克莱门特、托马斯·阿奎那等人所继承。这四种意义是:文字的、道德的、寓意的、神秘的。现代西方学者斯特万在《诠释学的两个来源》中解释了中世纪的四种意义说:“文字的意义,即字面意义,由构成文本可理解性的年代学线索方面的事实材料来提供;譬喻(隐喻)的意义,亦即象征意义或寓意,对宗教徒而言,圣经中的材料看上去是充满了精神性含义的象征,或是对于后来事件的预兆或启示;道德的意义,这是文本的皈依力量,指基督和他的道对于日常生活规则的示范性影响,这是人与上帝之间的内在的精神的联系;通晓圣经奥秘的意义,即神秘的意义,它将尘世中一切日常的和历史的材料都转移到最后审判的和被许诺的永生的来世学向度。”[5]
显然,对于作家来说,能够通过作品的字面意思,暗示读者关注其道德的、寓意的、神秘的也即象征意蕴,这是其成就和价值所在,也能实现其创作意图。但丁在《神曲》中写道:“啊,有健全的理解力的人哪,你们揣摩在这些神秘的诗句的面纱下隐藏着的寓意吧!”面纱就是象征,但丁要通过象征手法来引导读者关注现象背后的真理所在。直白地揭示出真理,对读者而言阅读是枯燥无趣的,而“暗示性的象征揭示保持了事物本身的神秘属性,使阅读活动迹近猜谜,诗人的创造力能够更大限度地激活读者的想象力。另一方面,暗示的目的不是还原对象的本原面貌,而是在更高的意义上揭示事物的纯粹的本质属性,……这是一个把本质提纯,然后呈现在理念中的过程。而这种过程,只能用非摹写的暗示性艺术才能够真正实现。”[6] “……中世纪的著作者们并不是完全墨守隐藏在这种面纱之后的东西;对他们来说,面纱简直能够成为入口,或外部的进路;面纱能够成为揭示内在秘密的诱饵。”[7]
正是因为象征手法能够强化和升华作品主题的表达,能凭借象征手法的暗示性和神秘性间接烘托作品的深层意蕴,象征技巧在《神曲》中得到了全面的自觉的运用,也因此,我们从简单走向深刻,从有限去观照无限,认识到作者思想的伟大和深刻,发现中世纪在政治、文化、道德、宗教等领域的重大问题,窥视到新时期人文主义精神中对理性主义、个性解放的礼赞,对宗教蒙昧主义的批判,对人类一切丑恶行为的抨击,对真理的执著追求。作者的良苦用心借助象征手段对读者起到深刻的道德教化的作用。
参考文獻:
[1](瑞士)H·奥特.不可言说的言说[M].林克,赵勇译.三联书店, 1994:30.
[2](法)帕斯卡尔.思想录[M].何兆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313.
[3](意)但丁.新的生命[M].沈默译.北京:东方出版社,2007:137.
[4](英)乔治·霍尔姆斯.但丁[M].裘珊萍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82.
[5]洪汉鼎.诠释学—它的历史和当代发展[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35-36.
[6]吴晓东.象征主义与中国现代文学[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0:51.
[7](美)凯瑟琳·埃弗雷特·吉尔伯特,(德)赫尔穆特·库恩.美学史[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9:205.
作者简介:尤红娟(1973-),女,陕西西安市人,西安文理学院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外国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