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之间的信任：基于具身认知视角的探索

李须?陈红

摘要：信任包括“信任别人”、赢得“别人信任”和“公共意识”三个方面。什么因素能够影响陌生人之间的信任？具身认知观强调身体体验与心理状态之间的紧密联系，基于这一视角进行的研究重视环境中的偶然因素所起的作用。关于具身效应，目前主要有三种认知模型：知觉符号理论（Perceptual Symbol Theory，PST），概念隐喻理论（Conceptual Metaphor Theory，CMT）以及感知运动模拟隐喻理论（Simulated Sensorimotor Metaphor，SSM）。未来研究还应从具身效应发生的边界条件、个体差异变量的调节作用、文化因素的影响、潜在的中介变量等方面进行深入探索。

关键词：信任；可信性；信任游戏；具身认知

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国无信不安。陌生人之间的信任更是直接关系到一个民族的经济发展和社会安定。什么因素促进或者阻碍了陌生人之间的信任？以往研究者主要从信任接收者的特征、信任对象的特征以及任务特征三个角度进行回答。与此不同的是，随着具身研究的兴起，研究者开始考虑环境中的偶然因素所起的作用。

一、信任的定义

关于信任的定义，目前学界意见不一。吴继霞和黄希庭[1]用质性研究范式，对中国人的诚信结构进行本土化探索时发现，中国人的诚信由诚实、信用、信任和责任心四个因素构成，而信任作为诚信的重要组成部分，由“别人信任”“信任别人”和“公共意识”组成。

国外关于“信任”的研究，是从“trust”和“trustwor?thiness”两个角度切入。其中，是否“trust” 取决于个体对他人能够兼顾双方利益的积极期望以及对被利用风险的低估计[2-5]；是否“trustworthiness”则涉及对人们的能力和品质（包括公平、诚实、仁慈等）的考量[6-7]。能力指人们赢得信任所需要具备的技能，品质意味着人们是否会运用这些技能做出有益于他人的行为。这与吴继霞和黄希庭的研究一致。

目前关于公共意识的研究较少。吴继霞和黄希庭[1]指出，人与人相互信任不仅需要自觉遵守“内心法则”，而且需要规则和法律提供“客观条件”保证。国外学者也指出，社会规范要求人们尊重他人的品格，因此人们常常信任他人以确保自身行为符合规范，人们具有的这种社会意识，在新关系建立的早期很重要，它能够帮助人们渡过最初的信任危机[8]。

二、研究范式

信任的实验室研究中，研究者通常不考虑信任复杂的情景性特征，仅从其本质特征出发，通过基于博弈论的经济利益交换游戏，实现对信任的量化分析。其中，信任游戏（trust game）被视为考察陌生人之间信任的有效的实验范式[4，9]。该任务包括两个角色：投资人（trustor）和受托人（trustee）。游戏初始，双方都拥有s单位筹码。首先，投资人选择将x单位投资给（ 0≤x≤ s） 受托人，根据游戏规则，受托人将得到3x（有时也采用2x，5x等形式）。然后，受托人选择将y单位（ 0≤y≤3x ） 反馈给投资人。通常认为，人们投资的金额x反映了“信任别人”的水平，而反馈的金额y反映了人们的可信任水平。

信任游戏任务具有不同的形式。按照互动次数的多少，分为单次互动和多次互动。单次互动，即担任不同角色的两个人之间仅有一次合作的机会；多次互动，即担任不同角色的两个人之间进行一系列的交流，人们可以根据交流过程中获得的信息不断调整自己的行为。按照投资和反馈的形式，分为二进制式和随机式。二进制式，即投资人和受托人只能保留或者给予全部的筹码；随机式，即投资人和受托人均按照一定的比例（0% 到100%）进行投资或者反馈。根据对对方信息的掌握程度，分为匿名式和面对面式。匿名式通常的形式是，互动的双方被安排在不同的地点，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性别、年龄、社会声誉等信息，双方的互动通过第三方的传递完成；面对面式，指双方能够进行直接的交流，有时还能获得关于合作对象的文字描述。此外，根据反馈信息的呈现方式，分为“即时”和“非即时”。即时呈现，指投资人在完成一次投资后，在下一次投资开始前，即可获得受托人的反馈信息；非即时呈现要求被试完成全部投资后，才能获得反馈信息。

三、基于具身认知视角的探索

根据具身观点，没有对相关身体状态的理解，较高水平的认知不可能被理解，身体体验塑造着人们对他人和双方关系的判断，研究者应该考虑大脑的近邻（身体）和远亲（环境）对认知的贡献[10-13]。例如，相比坐在固定椅子上的被试，坐在晃动椅子上的被试更希望拥有“稳定”（值得信赖、可靠）的伴侣[12]。

1. 信任与温度体验

早在1946年，阿希（Asch）[14]就指出，“温暖”“寒冷”特质可能是促使人们形成关于他人印象的核心特质。初次接触他人时，人们常常会先对他人进行“温暖”或者“寒冷”的评估，并将温暖的人视为慷慨的、合作的、值得信任的，将“寒冷”的人视为自我中心的、竞争的、不值得信任的[15-16]。温度体验与行为水平的信任的关联也得到了实证研究的支持。2011年的一项研究中，研究者让被试先轻触冷水包或热水包，随后完成一个信任游戏任务。结果发现，预先接受过冷刺激的被试会向匿名受托人进行更少的投资，这意味着预先接受过冷刺激的被试更不信任匿名受托人。神经科学家指出，脑岛不仅是感知躯体状态的重要神经通路，而且是信任、骄傲、羞耻、内疚等社会情绪的源泉[17-18]。近期研究表明，左前脑岛在冷刺激后的不信任决策中激活增强，而作出不信任的决策之后紧跟冷刺激，则双侧脑岛都会有更强的活动[19]。这些发现，为脑岛可能是信任和温度体验共享的神经基础提供了更为直接的证据支持。

2.信任与洁净体验

洁净概念不仅用来描述客观事物，而且用于道德评价——凡是符合道德规范的人或行为就被视为洁净的，反之就被认为是肮脏的。身体洁净与道德的关联得到很多实证研究的支持[20]。正直、公平、仁慈等心理特质作为道德品质的核心[21]，通过人们在信任游戏中的表现，能够得到很好的体现。

近期研究发现，随机安排被试进入喷洒了空气清新剂的房间或者普通的房间，然后要求被试完成一个单次且匿名的信任游戏任务，结果表明：置身空气清新的环境中，被试倾向于反馈更多的钱——嗅觉上的洁净体验，能促使被试自觉克服自私、贪婪的欲望，做出更多的可信任行为。另有研究也发现，与臭气剂和水雾相比，当空气中混有鱼肝油气味时，被试会进行较少的投资——鱼肝油气味可能激活了类似“有猫腻”的概念隐喻，引发人际怀疑，进而破坏陌生人之间的信任[23]。

除环境中的温度、洁净度影响信任之外，研究者还发现了亮度、触觉体验等与道德行为的关联[13，24-25]。例如，光线良好的环境能降低人们的自私性，并促使人们更加诚实、慈善、乐于助人[25]。

四、具身体验产生作用的理论阐释

针对不断涌现的具身效应，理论学家提出了三种理论模型：知觉符号理论（Perceptual Symbol Theory，PST） [26-27]，概念隐喻理论（Conceptual Metaphor Theory，CMT） [28-29]以及感知运动模拟隐喻理论（Simulated Sensorimotor Metaphor，SSM）[30]。

根据PST，概念通过生命早期身体对世界的感知觉经验获得，并通过它们被理解。抽象概念和具体体验紧密关联。一方面，加工感觉运动信息能够影响对抽象概念的认知，例如，当人们携带重物时会将国外货币判断为价值更高的[31]。另一方面，加工抽象概念能够促使人们对早期经验的模拟或再现，例如，当人们思考老年人时会走得较慢[32]。根据这种理论观点，在个体早期的一些生活情景中，例如被抚育者环抱时，个体可能同时产生物理温暖感和信任感，这种并存体验使二者形成关联，当激活温度体验时，人们的信任行为受到影响，反过来，激活信任概念也能够影响人们的温度体验。

PST强调相关联的具体体验与抽象概念之间具有相似性，而CMT认为相似性并不是必要的，二者之间的关联主要通过不断的“架构”过程实现（scaffolding） [33-35]。根据这种理论，“鱼腥味”与不信任之间能够建立关联，并不一定是因为二者具有相似的特征或者结构，而是人们在具体的嗅觉体验及其概念与抽象的信任体验及其概念之间“架构”出一种隐喻联系，当人们接收到环境中的具体刺激时，人们对社会性信息的加工出现隐喻一致性效应。

PST和CMT均强调抽象概念的加工过程涉及对身体状态和行为的表征。不同的是，PST主张具身效应是双向的，而CMT认为具身隐喻效应是单向的——具体领域影响抽象领域，反之不成立。两种理论都得到很多实证研究的支持，但也存在一些不足。一方面，抽象概念信息也能影响感觉运动信息加工，例如，怀疑能够提高对鱼腥味的鉴别能力[36]。另一方面，尽管PST主张具身效应具有双向性，但它认为这种双向关联源于早期经验。而事实上，对很多人来说，“信任”包含温度体验在内的丰富的身体表征，但这种身体经验并不一定包括手摸热水包。我们也很难接受怀疑和鱼腥味之间的关联是源于早期经验。因此，融合上述两种理论模型，并加以补充，Slepian 和Ambady [30] 提出了第三种认知模型——感知运动模拟隐喻理论（SSM）。该理论模型主要增添两点内容：第一，身体感觉运动和理解、判断抽象概念之间紧密联系，抽象领域也能够影响具体领域，隐喻映射具有双向效应；第二，早期经验并不是必要的——人们对新隐喻的学习和掌握离不开身体的感觉运动系统，即使在不基于早期经验的情况下学习新的具身隐喻，身体状态和心理状态之间也能够建立关联。

五、小结与展望

信任包括信任他人（trust）、值得（他人）信任（trustworthiness）和公共意识三部分。信任游戏是考察信任的有效范式。随着具身观点和概念隐喻理论的兴起，研究者开始考虑环境中的偶然因素对陌生人之间信任的影响。未来研究应该注意以下几点内容。

第一，具身体验影响信任行为的边界条件。研究中的实验环境或者研究者假定的实验环境往往是单一而稳定的，由于人们生活环境的复杂性及变化性，研究者不仅要重视研究结论的局限性，而且要考虑以下几个问题：首先，影响具身效应产生的关键边界条件是什么？其次，在多重身体体验交互作用的情况下，例如，身处温暖但充满鱼腥味的环境中，人们的信任行为会如何变化？再次，真实的身体体验是否是必要的？如果仅仅启动人们的具体概念，例如让被试想象身处不同的环境，或者向被试呈现不同的词汇或图片，能否产生同样的效应？

第二，个体差异变量的调节作用。具身理论学家[27，29]通常关注基本的认知过程而不关注个体差异。人格理论认为，人们的思想、情感和行为具有个体差异性，这一观点应该被纳入具身研究。例如，在诚实—谦虚特质上得分较高的人们更倾向于信任陌生人[37]。而个体对刺激敏感性即内感受性的差异，在身心交互作用中也具有关键作用[38]。除了人格相关的个体差异，另一个关键的个体差异同人们的身体状况相关，研究者不能忽视个体身体机能的衰变或者健康水平的下降等对其感知运动体验的影响。

第三，文化差异的影响。信任作为人类进化过程中的社会心理机制，有着很大的文化渊源。研究发现，一些具身隐喻效应具有跨文化一致性，另一些具有文化差异性[20，39]。隐喻知识的掌握情况是否是背后原因？例如在以英语为母语的国家，鱼腥味映射着怀疑（不信任），但在中国，人们很少使用这种表达。如果在中国文化背景下招募中国大学生被试，令其学习鱼腥味和怀疑相关联的隐喻，之后采用李（Lee） 和施瓦兹（Schwarz） 同样的实验范式，是否能够产生同样的效应？基于现有研究，我们无法得出结论。因此，研究者应注重开展本土化研究，并积极探索具身效应具有跨文化一致性或者跨文化差异性的深层原因。

最后，从认知的角度来看，影响信任的认知因素有很多，而不同的感知觉状态实际上是通过干扰相应的认知过程从而影响信任的，未来研究不仅需要探明具身效应的中介变量并对不同的认知过程或机制加以区分，而且应该注重相关理论的建立和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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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编辑 / 王晶晶 终校 / 黄才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