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台民间大道公传说中的文化建构

2014-11-14 08:34汪静
闽台文化研究 2014年3期
关键词:闽台民间文学闽南

汪静

(闽南师范大学闽南文化研究院,福建 漳州 363000)

闽台民间大道公传说中的文化建构

汪静

(闽南师范大学闽南文化研究院,福建 漳州 363000)

神明传说作为闽台民间信仰的重要载体,从古至今对于民间信仰的传播发挥着不可小觑的作用,通过通俗、生动的神明传说的口耳相传,民间信仰中宗教观念和精神追求得以传承和影响一代又一代的闽台民众,形成闽台民间独有的文化氛围。然而学界对于神明传说的研究大多集中于对于历代文献的考据,对于当下民间流传的神明传说却少有系统整理和分析。大道公作为闽台地区影响力最大的民间神明之一,以大道公传说为个案,通过梳理当下民间流传较广的传说情节,以期探索通过大道公传说形成的闽台民众“集体记忆”与闽台地方文化构建的关系。

大道公;神明传说;集体记忆;文化建构

在闽南和台湾地区,民间信仰有着广泛的群众基础,是构成闽台民众信仰观念的重要方面,而闽台民间信仰很大程度上是通过民间神明传说得到沿袭的。因此,闽台神明传说的传播也成为民间信仰兴盛的依托,闽台民间信仰也正是靠着神明传说这一载体,把分散的、不系统的民间信仰传播发散,长久以来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一代又一代闽台民众的精神追求和人生态度,形成了闽台民众独特的宗教观念和行为准则,对闽台地方文化的传承和建构有着深远影响。大道公(即保生大帝,名吴夲,又称吴真人、花桥公)是闽台地区影响较大的民间信仰神明,民间流传着许多生动、神奇的大道公传说。流传于民间的这些大道公故事,不仅仅是记载于册页之中文献资料,更是闽南民众在茶余饭后互相交流、调节劳作压力、放松娱乐的一种方式。民众在创作民间传说时,并不把它当做艺术作品来对待,而更倾向于一种集体生活经验和思想意识的自然流露。这些传说的传播过程中,其中所蕴涵的价值观和理念,不仅是教育孩子的生动教材,也能通过这些传说的传播潜移默化地在民间树立起正面、积极的道德标准和行为准则,构建起闽台民间独特的地方文化。本文以闽台民间大道公传说为个案,具体分析民间神明传说的传播与闽台地方文化建构的关系。

一、研究视角的转换——用传播学视角看民间大道公传说

在现有的民间大道公传说研究中,大多采用文献学、历史学的方法,通过阐述大道公传说在特定的时空范围内产生的变异,分析不同传说文本对于社会、政治等方面的影响和意义。这种对民间大道公传说的研究很大程度上是站在现在的视角,根据既定的历史发展轨迹,套入民间神明传说的传播和演变过程,把民间神明传播过程作为一种有目的社会行为进行分析。这种方法属于一种比较宏观的研究,利于把握神明传说演变的基本脉络,这样的方法在多年来作为研究神明传说的主流方法,必然是有它的可取之处,但同时也存在着一些片面之处。

神明传说作为“草根性”极强的民间信仰载体,它的传播更大程度上是通过百姓的口耳相传得到扩散和普及的,就这样一种传播行为来看,是没有明确的传播目的的,所以把传说置于历史的发展中进行考察,不免有些想当然的套入感。而且,目前对于神明传说研究的素材大多来自于官方志书和文人作品中的记载,这些神明传说大多是对民间流传的传说题材的筛选以及对民间传说语言的文学化后形成的比较统一的版本,经过这样处理后的神明传说,或多或少夹杂这主流文化取向和政治需要,和民间流传的原始版本不免会有一些差距。因此以官方文献和文人作品为素材对神明传说进行研究,私以为不能准确地体现神明传说在民间传播的真实状况。

这些大道公传说的产生和流传并不是由某一人就能完成的,身处闽南和台湾地区的民众根据自身的人生经验、生活态度和道德取向,对这些传说有选择地接收,然后用自己的语言对传说进行了二次创作后传播出去,可以说,这些流传于民间的大道公传说是集体审美意识的实现。在这个传播过程中,每个人既是接受者,又是传播者,每个人都是大道公传说流传至今的创作者。这样的一种民间神明传说的传播过程,从传播学角度来看,詹姆斯·凯瑞所提出的“传播的仪式观”很好地进行了诠释。詹姆斯·凯瑞的“传播的仪式观”认为,传播是一个创造、修改和改变一个共享文化的过程,这一过程的重点在于人们对传播的参与以及在此参与中对人类整体意义的构建和共享。从凯瑞的这一观点来看,人们在日常对大道公传说的口耳相传中,都成为了大道公传说传播过程的参与者,而在对大道公传说的接收到用自己的语言再叙述出来,则就是一个创造、修改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重点在于“参与”和“共享”,人们对大道公传说的传播,其实也表达了自己对所叙述的传说内容以及传说中蕴含的文化取向的认同,并且通过自己的叙述,使这样一种文化取向与他人共享,在一过程中,共同认同的文化得到继续传播,同时也筛选掉了认知相左的部分。通过这一过程的反复进行,人们逐渐建构起了一个大家普遍认可的、可以共享的文化。

二、民间大道公传说中的闽台地方文化

大道公作为闽台地区最具影响力的医神信仰之一,民间流传的关于他的传说题材多种多样。通过文献搜集和田野调查所收集到的素材资料来看,描写大道公高超医术的传说所占比例最高,影响范围最大,除在闽南和台湾地区流传甚广,甚至在东南亚国家中闽南人聚居的地区也有流传。另外,闽台地区还流传着大量相似题材的大道公传说,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个类别:高超医术、降妖除魔、帮助皇室。笔者将在所收集到大道公传说的基础上,分析民间神明传说的传播对闽台地区集体记忆形成的推动作用,并从中探索闽台民间在此基础上所共同建构的地区文化。

(一)医无贫富、慈悲济世

吴夲生前是以医者的形象受人尊敬,因为他的高超医术和医德,老百姓在他过世之后,把他尊为医神大道公。因此,关于大道公高超医术的传说,也成为民间流传最多的大道公传说类型。

“悬丝医乳疾”是闽台两地流传最广的传说版本。这传说讲述的是宋仁宗的母亲得了乳疾,宫中无人能治,无奈之下只好贴出皇榜,广征良医。吴夲到京城云游时看见皇榜便揭榜入宫医治太后。太后为了测试吴夲的医术,便把丝线缠在桌脚、猫腿上,让他号脉诊断,皆被吴夲一一识破。他的医术折服了太后,最后他为太后悬丝问诊,并隔幔炙艾柱。经过吴夲的调理,太后的乳疾很快痊愈。为答谢吴夲,宋仁宗为吴夲封官进爵,并赠予他金银财宝,皆被吴夲拒绝。吴夲告辞了宋仁宗,继续云游四海为百姓诊治各种疑难杂症。在闽台民间宫庙,信仰大道公的信士大多都能大概说出这个故事的情节。《中国民间文学集成·福建卷·龙海县分卷·白礁慈济祖宫卷》中采录的《揭榜医太后》、《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福建卷》中的《吴夲医太后》、《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福建卷·厦门市分卷》中《揭榜医太后》、《长泰民间故事》中《保生大帝吴夲》都收录了这个传说,泉州花桥慈济宫董事会编写的《泉州花桥慈济宫》和福建平和心田宫第七届管委会编写的《心田宫志》也有这个传说的记载,情节大致相同。另外,还有一些地区收录的传说,在此基础上保留故事的主要情节,发展出了一些有趣的情节。《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福建卷·漳州市分卷·龙海县卷》中《御赐“国母”狮》、《中国民间文学集成·福建卷·龙海县分卷·白礁慈济祖宫卷》中《御赐“国母”狮》、《金门民间文学集·传说故事卷》中《医后受封》、台中元保宫的《保生大帝图册》中《丝线过脉》、廖武治编写的《大龙峒保安宫宗教建筑艺术导览》中收录的民间大道公传说中,保留了悬丝诊病的主要情节,而大道公吴夲的医治对象由宋仁宗的母后变成了明成祖朱棣的文皇后,治愈皇后乳疾之后还得到了御赐“国母”狮,这与白礁慈济宫保留的带着“夲”字样的石狮子吻合,增加了这个版本传说的可信度和影响力。《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福建卷·漳州市分卷》收录的《大道公的传说》中,则演变成大道公吴夲入梦为文皇后悬丝治乳疾;台中元保宫的《保生大帝图册》收录的《灵膏愈病》传说中,故事背景发生在宋宝庆三年,理宗张榜为太后招贤治病,大道公吴夲则下凡化身麦芽膏小贩,揭榜入宫为太后用麦芽膏治愈了恶疾。

除了“悬丝医乳疾”这个传说之外,还有许多关于大道公高超医术的传说在闽台民间传播范围甚广。例如“虎口拔钗”这一传说描述的是吴夲在山上采药时遇见一只老虎,它吃路过的妇人时,被妇人所佩戴的银钗卡住喉咙,求吴夲为它医治。吴夲为它悉心医治后,感化了老虎让它不再伤人。这个传说版本在厦门、海沧、台湾等地都有流传,《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福建卷·厦门市分卷》所收录的《虎口拔银钗》、《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福建卷·漳州市分卷·龙海县卷》收录的《虎不伤害提灯笼和带镰刀的人》、《中国民间文学集成·福建卷·龙海县分卷·白礁慈济祖宫卷》收录的《虎口拔金钗》、廖武治编写的《大龙峒保安宫宗教建筑艺术导览》关于“虎口拔钗”的描写,均与上文内容基本相同。而《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福建卷·漳州市分卷·龙海县卷》和《中国民间文学集成·福建卷·龙海县分卷·白礁慈济祖宫卷》收录的《大道公与“虎将军”》的传说版本中,情节与上文大致相同,只是把“钗”替换为“人骨”,老虎得到大道公帮助后受到感化,一直追随着大道公济世救人,大道公仙化后,老虎也被香客们作为“虎将军”配祀在大道公身边,这一情节在台湾许多地区的传说中也有提到。如今奉祀大道公的宫庙内不少也供奉“虎将军”或“虎爷”,无疑也为这一传说情节提供了更多的想象空间和认同性。

大道公的高超医术还表现在“停棺救孕妇”和“柳枝代骨”这两个传说版本,这两个版本在闽南和台湾地区很多地区也有流传。“停棺救孕妇”这个传说描述的是吴夲在行医途中遇见一送葬队伍,死者难产而死不久,吴夲通过棺材中流出的鲜血判断这个孕妇还有救,并拦下队伍,用银针使孕妇起死回生,并生下健康的婴儿。这个版本的传说在《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福建卷·漳州市分卷(一)》收录的《一针救两命》、《中国民间文学集成·福建卷·龙海县分卷·白礁慈济祖宫卷》中的《一针救两命》中均有记载,在泉州花桥慈济宫董事会编写的《泉州花桥慈济宫》和平和心田宫管委会编写的《心田宫志》中也有提及这个传说,内容大致相同。“柳枝代骨”这则传说则描述的是吴夲在山林采药时看见一具少了左腿骨的骷髅,吴夲用柳枝代替左腿骨,施以仙术,使骷髅复活成一名童子。这名童子的起死回生使他的主人同安知县江知县和县衙张师爷震惊,从而被点化,决心追随吴夲成为他的徒弟。这个传说在台中元保宫的《保生大帝图册》和泉州花桥慈济宫的传说中均有记载,而在《中国民间文学集成福建卷龙海县分卷白礁慈济祖宫卷》收录的《惩凶顽断颈再续》中,传说则是演变成青桑接断颈的情节,表现吴夲医术的情节与以上泉州、台中版本中“柳枝代骨”的内容大同小异,应该属于同一版本的变异。

以上笔者列举的是闽南和台湾传播较广的传说版本,除了这些传说之外,各个地区还有许多在小范围内影响较大的大道公传说,它们都表现了大道公高超的医术和高尚的医德,例如漳州地区流传的“单方治奇症”和“巡医救儿童”传说,这两个传说版本在《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福建卷·漳州分卷》和《中国民间文学集成·福建卷·龙海县分卷·白礁慈济祖宫卷》中均有记载;漳州图书馆出版的《吴真人传奇》中收录了大道公“治好县令千金”的传说;台中元保宫的《保生大帝图册》记载的大道公入梦医治老姆的传说版本等等。

在以上所搜集到的传说中,大道公医治的对象,有“悬丝医乳疾”的皇太后、“治好县令千金”中的县令千金、“停棺救孕妇”和“柳枝代骨”中的乡邻妇女和官衙童仆,还有“虎口拔钗”中的恶虎等,上至皇室显贵,下至乡邻百姓,甚至还有采药途中遇见的恶虎,大道公并没有因为病患的身份不同而差别对待,而是一视同仁、悉心治疗。

从上文笔者收集到的传说地区来看,这类大道公传说在闽台民间广泛传播,这一传播现象折射出了闽南和台湾地区的民间百姓对于“医无贫富、慈悲济世”这样一种高尚精神的认同和推崇。这种医无贫富、慈悲济世的精神通过传说的传播不仅仅内化成为闽台地区民众的精神追求,而且这样一种精神力量也外化成为了人们的行为向导。

在泉州的花桥慈济宫为民众义诊赠药,至今已有800多年的历史,1878年正式成立“泉郡施药局”,花桥宫正式兴办有严密组织的慈善事业,100多年来,药品种类不断充实,施药范围日益扩大。据泉州花桥慈济宫董事会编写的《泉州花桥慈济宫》的记载,在抗日战争时期,由于战乱影响,许多百姓生活拮据,因此很多人患病却无力医治。眼见缺医而病死者越来越多,社会上就有不少善心的医生受到大道公精神的影响主动到花桥宫为百姓义诊赠药。花桥慈济宫用这样的善行很好地诠释了医无贫富、慈悲济世在这一精神在闽南社会的现实意义和积极影响。

(二)行侠仗义、惩恶扬善

闽南自古是蛮荒之地,文化思想氛围比较稀薄,还未成系统、影响力微弱。自大批中原移民进入闽南地区,占主流地位的中华传统思想也逐渐在闽南地区产生影响。在这个文化融合和同化的过程中,闽南百姓一方面逐渐接纳了移民文化,另一方面因为生活环境和教育条件的差异,对这一移民文化做出了符合自身理解的诠释。自佛教传入中国以来,因果报应、行善积德这一佛教思想也深深地融入了中原文明为主流的中华传统文化之中。就因果报应、生死轮回这一佛教伦理,在它随着移民带有的中原文化进入闽南社会时,在闽南地区也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但是闽南民众对于这一正统宗教伦理比较难有系统的、精确的认知,而是以自身的理解,把这一佛教伦理的精髓简化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信仰思想,因此为了获得自己和子孙后代的善报,在死后免受轮回之苦。这样一种“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信仰思想,闽南民众在日常生活中便外化成“行侠仗义、惩恶扬善”的人生态度。

在民间大道公传说中,我们很容易就能发现“行侠仗义、惩恶扬善”这一人生态度的体现,特别是在降妖除魔这一类传说中,大道公所代表的正义力量对于妖魔所代表的邪恶力量的严厉打击,更是把“行侠仗义、惩恶扬善”这一人生态度体现的淋漓尽致。

台中元保宫的《保生大帝图册》中记载着的“祛疠斩蛟”的故事是台湾地区流传的较有代表性的大道公降妖除魔的传说版本。传说描述了一员外千金患怪病,得大道公诊断后,竟是误触蛟龙尾巴,使得蛟龙在千金腹中形成怪胎,大道公恐千金产下孽龙后生灵涂炭,便炼铸宝剑破肚斩蛟,为民除害,使一方百姓免于生灵涂炭。从这则传说的内容来看,虽然主要是描述大道公斩杀蛟龙的故事,但是故事仍是从他为千金诊怪疾病切入,没有脱离医者的身份。随着情节的推进,大道公的神力逐渐体现,少了牵强夸张之感,符合民间对大道公的认知。

相比上文的神力“祛疠斩蛟”,闽南地区也有流传一则“除妖收四圣”的传说。这则传说描述了大道公途经一山村时,遇到蛇精为害村民,并要四个男童活祭。大道公便运用自己的智慧和医学知识教会男童捉蛇、治蛇的方法,并在活祭之日与四个男童一起斩杀了蛇精。而四个男童也从此拜大道公为师,后来成为了现在配祀在大道公身边的“四圣者”。这个传说在闽南地区分布较广,特别是漳州、龙海地区,在《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福建卷·漳州市分卷(一)》、《中国民间文学集成·福建卷·龙海县分卷·白礁慈济祖宫卷》和《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福建卷·漳州市分卷·龙海县卷》中都有收录。

就如大道公降妖除魔这一类传说生动地体现了行侠仗义、惩恶扬善这一精神。不论是大道公运用神力斩杀蛟龙,还是运用医学知识智斗蛇精,这两则传说从大道公“医者”的身份出发,大道公不仅具有医术,更具有“神力”和“仙术”,他怀着一颗向善之心,惩凶除恶、为民除害。传说中带有夸张和魔幻色彩,使情节更加跌宕刺激,在传说的传播中更能引人入胜,也增加了人们更大的想象空间。通过这些传说的传播,不仅有故事本身起承转合的吸引力,而且把故事中所蕴含的大道公行侠仗义惩凶除恶、惩恶扬善的精神跟随着传说的传播植入到百姓脑中。在传播过程中,故事的发展总是推向正义向善的一方能战胜邪恶的一方,“行侠仗义、惩恶扬善”这一精神对闽南百姓产生的影响不断强化,并内化成自身的道德标准和行为准则,形成了闽南民众独特的价值取向和行为把握。

(三)淡泊名利、修身养性

长期远离政治中心的闽台地区,一直处于比较传统的农耕文化之中,对于功名利禄的追求不似中原地区那样狂热,而更关注自身的生活和精神需求。淡泊名利、修身养性这种观念在闽南社会中得到了更多人的认同,这种观念在大道公传说中也得到了相当丰富的体现。在上文提及的许多传说中就可见一斑。

《揭榜医太后》中吴夲治愈宋仁宗太后乳疾,却不愿接受皇上封官进爵的赏赐;《惩凶顽断颈再续》、《单方治奇症》、《巡医救儿童》中为病患悉心治疗,为病患解除病痛后,却谢绝重金酬谢;治好县令千金隔食病,县令为报答救命之恩,欲将千金许配于吴夲,却被婉言拒绝。这些传说中大道公怀着医者的慈悲之心,宁愿自己过着清苦的生活,全心全意地拯救生命,减轻病患的痛苦,不取分文。他视功名和财富如浮云,一心只想行医治病、慈悲济世。

通过传说的传播,这种“淡泊名利、修身养性”的精神追求得到闽南和台湾的地区民众的认可,在闽南和台湾地区,就有流传着“钱要赚,命也要顾”、“有赚就有了(亏),会开(花)就会赚”的俗谚,这些俗谚无不体现出闽台民众对于功名利禄的看淡,以及对自身生活质量追求和修身养性的人生观。这种“淡泊名利、修身养性”的观念形成了闽南和台湾地区民众的共同认同的人生态度,并建构起了具有闽台地方特色的文化。

(四)民族大义、两岸同源

闽台地区自古远离中原的政治中心,属于中国版图的边缘地区,因此长久以来几番受到外族侵略,敌寇滋扰。特别是台湾地区,明清以降,闽南居民横渡海峡,前往台湾进行大规模的开发垦殖活动,许多闽南百姓便由此定居台湾,因此,台湾的大部分民众与闽南民众同属一族,同根同源。在历史上台湾多次受到外敌割据、侵略,为解救同胞于水火,闽南民族英雄郑成功、施琅等人英勇收台、复台,心怀民族大义,这种民族气节在闽台民众之中得到拥戴和世代传颂,并且镶嵌在闽台地方文化中,形成了闽台民众突出的民族情怀。

在大道公传说中,闽台各地也不乏大道公帮助皇室的传说,其中民间流传最广的就是“黄河渡高宗”这个故事。从笔者收集的资料来看,这个传说分布地区包括了漳州、厦门和台湾。传说发生的背景是北宋末年的靖康之耻,钦宗之弟赵构被金兵所俘,大道公运用神力帮助和指引赵构逃脱金兵追捕,并用泥马帮助赵构横渡黄河,得以返回国都,重整帝业,建立了历史上的南宋。这则传说在《中国民间文学集成·福建卷·龙海县分卷·白礁慈济祖宫卷》、《大龙峒保安宫宗教建筑艺术导览》和台中元保宫的《保生大帝图册》中均有收录,情节与大致相同。

大道公帮助皇室另外一则传说则是在泉州地区和台湾流传较广,传说的主角从康王赵构变成明太祖朱元璋,传说背景转换为元末朱元璋与陈友谅的鄱阳大战。这则传说在泉州花桥慈济宫董事会编写的《泉州花桥慈济宫》和台中元保宫的《保生大帝图册》中均有记载:元末,朱元璋与陈友谅决战于鄱阳湖时,风浪大作,陈军处上风,朱军势危。但见云端显出吴真人旗幡,风浪转向,朱军转败为胜。明朝建立,太祖即位后,敕封真人昊天御史医灵真君以表虔谢。

这两则传说在闽南和台湾地区的大道公信众中有很高的知晓度。当人们在讲述这些传说时,大道公不再只是一个医术高超的医生,一个保卫地方安危的保护神,而是与国家命运紧紧相依,肩负的是一个背负国家兴亡重任的救世者。虽然“黄河渡高宗”和“鄱阳助顺”这两则传说,把吴夲的能力神化了,描写比较夸张,但是这些传说的发生背景都是历史上切实发生的事件,把大道公的非凡神力依附于这些真实的史实之上,使得传说不至于脱离现实,反而为大道公的超凡能力提供了权威的认证。

在上文所提到的“黄河渡高宗”和“鄱阳助顺”传说中,一个涉及抗金,一个涉及抗元,都与抵御外族有关,带有明显的民族倾向。这两则传说在闽南和台湾的大道公信仰地区都有很高的知晓度,是闽台民众大道公集体记忆的重要组成部分。这类传说在闽台两地的盛传,反映出了闽台民众对于民族大义共同推崇以及对闽台同族同源的认可。台湾的大道公信仰大多随闽南移民进入台湾,大道公的宫庙也大多由闽南祖庙分灵,在由于历史原因而阻隔联络的几十年中,闽台两地借由民间信仰这一纽带却不曾中断交流。在两岸关系破冰之后,民间信仰活动更是成为两岸民众热情互动的一个平台。台湾的大道公开基庙——台南学甲慈济宫,每年农历三月十一日举行“上白礁”活动,隔海遥祭保生大帝祖庙,即中国大陆福建白礁慈济宫。上白礁祭典根据考证,始于清代,学甲地区乡民经常返回原乡福建泉州白礁慈济宫谒祖,由于保生大帝诞辰为农历三月十五日,故必须提前数日渡海,方能赶上神诞,所以乃定为每年农历三月十一日。日据时期后由于两岸民间往来受限,来往关卡不便。遂逐渐改于当年登陆之处举行隔海谒祖祭典。“上白礁”这一活动,无疑就是台湾同胞对于闽南故乡认同的突出体现,闽台民众的同根同源、血浓于水的亲缘关系在闽台民众的民间信仰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三、民间大道公传说中“集体记忆”与“共享文化”

随着时代的变迁,闽南社会的价值观也不断发生变化中,我们现在搜集到的这些仍然流传在民间的大道公传说,无疑是闽南和台湾地区发展至今,被历史筛选出来的,最能代表最广大人民对大道公信仰的认知和理解。这些民间传说的雏形虽然很大一部分来源于明清方志和文人作品中,但是在民间叙述中,老百姓们根据自己生活环境、结合自己的生活经验,对这些文本进行了丰富和再创作,使得故事情节更加生动、饱满,更加贴合自身对大道公信仰的认知。这些传说贯穿古今,其中所蕴含的对于人生态度、精神追求的共同认同,既存在与过去的文学作品之中,又存在于当下民众的意识形态之中,民众很容易在传统作品中找到符合自身认知的契合点,然后再将新的体验和感受不断补充到前人作品之中,使传统作品在当下也能不断传承和丰富。这些传说在两岸民众共同的心理认知的基础上形成,构成了闽台两岸民众对大道公信仰的集体记忆,同时,在传说的传播过程中,由这些传说所形成的民众内部的凝聚力也不断强化。

詹姆斯·凯瑞认为,传播的重点在于人们对传播的参与以及在此参与中对人类整体意义的构建和共享。本文所收集到的在闽南和台湾地区流传较广的大道公传说,实际上即是闽南和台湾民众共同“参与”创作和“共享”的集体记忆,而这些集体记忆得以流传至今,在闽南和台湾地区仍然具有较大的影响力,则说明了人们在大道公传说的传播过程中所构建和共享的文化,在今时今日仍然符合闽台地区民众的道德追求和人生态度。笔者所收集到的大道公高超医术、降妖除魔、帮助皇室这些主题的传说在闽南和台湾地区都有很高的普及度和很大的影响力,通过传说的传播形成了闽台民众对于大道公信仰的集体记忆,也构建起了一个闽台两地共同的话语系统。而在这个话语系统中,传说中所蕴含和传达的文化内涵和精神追求,就如上述提及的几个方面——“医无贫富、慈悲济世”、“行侠仗义、惩恶扬善”、“淡泊名利、修身养性”、“民族大义、两岸同源”,其实也是闽南社会民众主流意识的突出表现,借助民间信仰的力量,通过传说的传播使这些优秀的文化内涵和精神追求得到外化和传承,在闽台民间构建起一个共同认可和共享的文化氛围,从而对闽台地区民众繁荣人生态度、道德标准、价值取向产生积极的导向作用。

注释:

[1]樊水科:《从“传播的仪式观”到“仪式传播”:詹姆斯·凯瑞如何被误读》,《国际新闻界》2011年第11期,第33页。

[2]此传说版本是对《中国民间文学集成·福建卷·龙海县分卷·白礁慈济祖宫卷》中采录的《揭榜医太后》的情节概述,其他各个地区的传说或与此大同小异,或在此版本上进行细小变动。

[3]龙海县白礁慈济宫理事会、龙海县文联民间文艺协会编:《中国民间文学集成·福建卷·龙海县分卷·白礁慈济祖宫卷》,[87]闽出管准印证第13~1802,龙海县中山印刷厂承印,第10~13页。

[4]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文学集成·福建卷》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文学集成·福建卷》,北京:中国ISBN中心出版,1998年,第68~69页。

[5]厦门市民间文学集成编委会:《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福建卷·厦门市分卷》,华安县印刷厂,1991年,第1~4页。

[6]刘锡安:《长泰民间故事》精选,书号13~1806,2011年,第121页。

[7]龙海县民间文学集成编委会:《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福建卷·漳州市分卷·龙海县卷》,[87]闽出管准印证第13~1801,漳州二中印刷厂,1992年,第37~38页。

[8]白礁慈济宫理事会、龙海县文联民间文艺协会编:《中国民间文学集成·福建卷·龙海县分卷·白礁慈济祖宫卷》,[87]闽出管准印证第13~1802,龙海县中山印刷厂承印,第53~56页。

[9]唐蕙韻整理:《金门民间文学集·传说故事卷》,金门:金县文化局,2006年,第95~97页

[10]台湾省台中市元保宫管理委员会:《保生大帝图册》,台中:台湾省台中市元保宫管理委员会,1998年,第54~59页。

[11]“文皇后”传说版本在闽台很多地方都有流传,文中有详细列举。此处传说情节概述是《大龙峒保安宫宗教建筑艺术导览》中所记录传说的概括。廖武志:《大龙峒保安宫宗教建筑艺术导览》,台北:财团法人台北保安宫,2004年,第12页。

[12]漳州民间文学集成编委会:《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福建卷·漳州市分卷(一)》,[87]闽出管准印证第13~1800,华安县印刷厂,1991年,第69~70页。

[13]台湾省台中市元保宫管理委员会:《保生大帝图册》,台中:台湾省台中市元保宫管理委员会,1998年,第46~51页。

[14]厦门市民间文学集成编委会:《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福建卷·厦门市分卷》,华安县印刷厂,1991年,第9~10页。

[15]龙海县民间文学集成编委会:《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福建卷·漳州市分卷·龙海县卷》,[87]闽出管准印证第13~1801,漳州二中印刷厂,1992年,第46~47页。

[16]白礁慈济宫理事会、龙海县文联民间文艺协会编:《中国民间文学集成·福建卷·龙海县分卷·白礁慈济祖宫卷》,[87]闽出管准印证第13~1802,龙海县中山印刷厂承印,第14~16页。

[17]廖武志:《大龙峒保安宫宗教建筑艺术导览》,台北:财团法人台北保安宫,2004年,第12页。

[18]龙海县民间文学集成编委会:《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福建卷·漳州市分卷·龙海县卷》,[87]闽出管准印证第13~1801,漳州二中印刷厂,1992年,第42~43页。

[19]白礁慈济宫理事会、龙海县文联民间文艺协会编:《中国民间文学集成·福建卷·龙海县分卷·白礁慈济祖宫卷》,[87]闽出管准印证第13~1802,龙海县中山印刷厂承印,第23~24页。

[20]漳州民间文学集成编委会:《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福建卷·漳州市分卷(一)》,[87]闽出管准印证第13-1800,华安县印刷厂,1991年,第52~53页。

[21]白礁慈济宫理事会、龙海县文联民间文艺协会编:《中国民间文学集成·福建卷·龙海县分卷·白礁慈济祖宫卷》,[87]闽出管准印证第13~1802,龙海县中山印刷厂承印,第42~44页。

[22]台湾省台中市元保宫管理委员会:《保生大帝图册》,台中:台湾省台中市元保宫管理委员会,1998年,第22~25页。

[23]白礁慈济宫理事会、龙海县文联民间文艺协会编:《中国民间文学集成·福建卷·龙海县分卷·白礁慈济祖宫卷》,[87]闽出管准印证第13~1802,龙海县中山印刷厂承印,第32~35页。

[24]“单方治奇症”传说分别收录于《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福建卷·漳州分卷(一)》第54~56页和《中国民间文学集成·福建卷·龙海县分卷·白礁慈济祖宫卷》第45~47页;“巡医救儿童”传说收录于《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福建卷·漳州分卷(一)》第57~58页和《中国民间文学集成·福建卷·龙海县分卷·白礁慈济祖宫卷》第48~50页。

[25]郑炳炎编:《吴真人传奇》,漳州:漳州图书馆,2003年,第28~30页。

[26]台湾省台中市元保宫管理委员会:《保生大帝图册》,台中:台湾省台中市元保宫管理委员会,1998年,第68~69页。

[27]台湾省台中市元保宫管理委员会:《保生大帝图册》,台中:台湾省台中市元保宫管理委员会,1998年,第29~35页。

[28]漳州民间文学集成编委会:《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福建卷·漳州市分卷(一)》,[87]闽出管准印证第13~1800,华安县印刷厂,1991年,第66~68页。

[29]白礁慈济宫理事会、龙海县文联民间文艺协会编:《中国民间文学集成·福建卷·龙海县分卷·白礁慈济祖宫卷》,[87]闽出管准印证第13~1802,龙海县中山印刷厂承印,第57~60页。

[30]龙海县民间文学集成编委会:《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福建卷·漳州市分卷·龙海县卷》,[87]闽出管准印证第13~1801,漳州二中印刷厂,1992年,第39~41页。

[31]白礁慈济宫理事会、龙海县文联民间文艺协会编:《中国民间文学集成·福建卷·龙海县分卷·白礁慈济祖宫卷》,[87]闽出管准印证第13~1802,龙海县中山印刷厂承印,第67~69页。

[32]廖武志:《大龙峒保安宫宗教建筑艺术导览》,台北:财团法人台北保安宫,2004年,第11页。

[33]台湾省台中市元保宫管理委员会:《保生大帝图册》,台中:台湾省台中市元保宫管理委员会,1998年,第39~41页。

[34]台湾省台中市元保宫管理委员会:《保生大帝图册》,台中:台湾省台中市元保宫管理委员会,1998年,第52~53页。

〔责任编辑 钟建华〕

The Cultural Construction in Legends of Dadaogong

Wang Jing

The legend of folk gods as an important carrier Fujian folk beliefs,play a role onthe dissemination of folk beliefs since ancient times.Through the popular and lively legends,the religious ideas and spiritual pursuits in legends have been passed down orally generations after generations and created a unique folk culture of Fujian and Taiwan.However,academic research for the legend of folk gods have been mostly concentrated in the textual criticism of ancient literature,but few systematic collation and analysis for the contemporary legends of folk gods.Dadaogong regional influence public as one of the largest folk gods in Fujian and Taiwan region,this article will take Dadaogong as an example,through the collection of contemporary legends of Dadaogong,in order to find the fin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collective memory"constituded by legends of Dadaogong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regional culture of Fujian and Taiwan.

Dadaogong,Legendsof Folk Gods,Collective Memory,Cultural Construction

汪静(1989~),女,广东省大埔县人,闽南师范大学中国古代文学专业2012级硕士生。

福建省社科规划一般项目:“闽南民间信仰与闽台文化研究”,编号:2013B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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