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为我的母亲感到羞耻

安宁

曾荣获柏林电影节银熊奖的《阿维娅的夏天》，是我看过的第一部以色列电影。我在眼泪中，看到一个民族对于爱的向往，对于恨的包容，正像那个10岁的女孩阿维娅，在痛楚与欣悦交织的夏天，艰难破壳，长出坚强翼翅，而后振翅飞翔。

影片开始于阿维娅的一场学校演出。别的孩子皆有父母前来捧场，唯独她孤单无依。父亲不知去向，母亲又在战争中受到刺激，精神失常，需要呆在医院疗养。当她在台上演唱时，她突然看到捧着礼物的母亲，正冲她微笑。那一刻，她因为过度激动，竟然失声。台下哄堂大笑，母亲只好尴尬地将她带回家去。

虽然母亲一路唠叨，她只为与母亲共度夏天感到欣喜。

然而，这个夏天，并没有想象中美好。刚到家，母亲便无情地将她生满虱子的长发剪掉，她不得不戴上帽子，帮母亲给顾客送清洗好的衣服。她常常遭到周围孩子的攻击和嘲弄，说她是疯子的女儿，是丑陋的“秃瓢”。有的孩子还会抢过她手中干净的衣服，故意踩踏。她会不动声色地将衣服拾起，骄傲地昂头走开，在无人处悄悄擦掉眼泪。

恰在这时，村庄里新搬来一户邻居，男主人温文尔雅，让她认为他一定是自己的父亲，由于种种原因不能相认罢了。这样的秘密，让阿维娅的夏天变得迷人。她隐在暗处，看着母亲与邻居男人相识，说笑，出行，不禁心花怒放。

同时，她结识了教孩子学习钢琴的优雅女子玛雅，成为挚友。玛雅想瞒着母亲去城里学习舞蹈，阿维娅则告诉她自己的“亲生父亲已经归来”，彼此分享。但出乎意料的是，在一次舞会上，玛雅的母亲当众说出阿维娅的“秘密”，村人震惊，流言四起。邻居的男主人愤怒叱责阿维娅的谎言之后，举家搬往澳大利亚。被谣言中伤的母亲，再次精神失常，住进医院。

阿维娅的夏天，就这样寂然结束。

电影是忧伤的，却处处充溢着温暖色调。譬如阿维娅生日时，母亲做了最丰盛的饭菜，并邀请邻居来参加生日宴会，但饭菜都凉了，却没有人来。母亲将桌子搬到阳光充足的院子里，将每一个路过的人拦住，恳求他们来为阿维娅庆贺生日……临睡前，阿维娅由衷地说，妈妈，谢谢你给我这样一个难忘的生日。

影片最后，阿维娅送母亲去了疗养院，然后拿出自己珍藏的父亲的照片，第一次对姑妈说：“我没有见过我的爸爸。其实我知道，他已经在战争中去世了。”阿维娅的眼睛里，没有了怅惘，却充满冷静的勇气。

在精神失常的母亲面前，她无法退缩，或者自卑，只能勇敢地站出来。

在以色列影展上。我见到了电影中母亲的扮演者，吉拉·阿尔玛戈（Gila Almagor）。她是以色列电影界备受赞誉的“第一夫人”，亦是此部电影的编剧兼小说原著作家。

《阿维娅的夏天》是她的自传体小说，曾被译成许多种语言，在世界各国广为流传。我问她：“您40多年来，一直陪伴一位患有精神疾病的母親，有没有在心灵上留下阴影？或者为此感到难堪？”

这位已是68岁却依然活跃在影坛的常青树，很坚决地摇头，说：“我从来没有为我的母亲感到羞耻，她是世界上我最钦佩的人，给了我在战争中活下去的勇气，给了我关于爱、希望、信念和宽容的启蒙。保护我的母亲，是我从一出生，就应该尽到的责任。”

正是这样始终如一的爱恋，让一部小题材的电影，闪烁着人性中最耀眼的光芒。

茂盛葳蕤的植物，经历了一个夏天火热的炙烤，痛苦地拔节，终于，在迷人的秋光里，结出累累的硕果。阿维娅成长为一个优雅迷人又独立坚强的姑娘，而吉拉·阿尔玛戈也像评论家所说的那样：“这样一个天资聪颖的人，多年来在巨大的压力下饰演了如此多的角色，最终一定会凝结成璀璨钻石。如果以色列电影有个王冠，吉拉一定会在其中闪耀……她是女性第一人。”

没有人，能够阻挡一棵树向上的姿态。

杜宇摘自《课外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