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仰望[1]——析《到灯塔去》的叙事实践,探伍尔夫的批评意识(一)

2014-08-15 00:55张慧敏
景德镇学院学报 2014年1期
关键词:到灯塔去拉姆齐塔斯

张慧敏

(景德镇学院人文系,江西景德镇 333000)

无处不是羁绊,唯有想象堪突破禁忌,穿越时间,打破心灵与心灵、心灵与世界的藩篱。而叙事,正是这样一种独特的技巧,通过使用某种技艺,将感受碾为碎片,再谋求新结构的组合,于是最隐秘的意识与外部世界沟通关联,让意义不仅仅存在于表述之物上,而是衍生去向更大的时空。

在现代小说的研究,特别倾心想象意识的灵动,且实践于自己的叙事方式中,伍尔夫堪称佼佼者。一个创作者,如何将萦绕心间多年的幻境真实呈现,言说方式尤为重要。伍尔夫的叙述,与其说是小说,不如说是实践其批评理论的一种模式。比如《到灯塔去》,众所周知,其第一部分是围绕拉姆齐夫人的活动成文,而到第三部分却是以女主人的死亡缺席,某种不在之在成就意义。以一个目睹过去、经历现在的客人莉丽的视角为核心,她既是一个见证者,又是一个旁观者,还是一个感受万千者,更是一个创作者。于是她举起画笔,还有空中飘扬的颜色,但该如何落笔,成为批评家的伍尔夫欲深究的。曾经,画家在面对台阶对面拉姆齐夫人正在给儿子读童话《渔夫故事》的真实瞬间,只能在画布上落下一个旁有阴影的三角形。之所以当时无论是画家自己还是观者,都不能明了画面之意义,就在于这三角形既不能延续拉斐尔的圣母题材,也反映不了当时的现实。时隔多年之后,对面的台阶已是空空如也,物在人非,那曾经的瞬间已然在天上,却在某种意念的激动感怀中,画家的笔意识到有一种创作的从容,那就是“你必须和普通的日常经验处于同一水平,简简单单地感到那是一把椅子,这是一张桌子,同时,你又要感到这是一个奇迹,是一个令人销魂的情景”[1]。只要有了这样一种处理想象的态度,瞬间就会真实清晰于眼前,落笔即大功告成。

叙事功能其实就是神笔的点蘸,在想象中点出“一滴银液”,于是就将人类的黑暗,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都统统照亮。这需要目标明确,精神之疆域明晰。伍尔夫曾经如此赞颂简·奥斯丁的神笔,“她用手杖一指”,万籁俱寂,无论是“激情和狂想”;还是个体的悲哀和愤怒,“在人类天性的地图上”,唯有升华的“非个人化”叙事,乃唯一宗旨[2]。伍尔夫一向将其批评理念与叙事实践融会贯通,以“想象”这个理论概念为例,笔者曾在研究安徒生的文中指出,当俄国理论家康·帕乌斯托夫斯基要阐述“想象”理论时,借用的却是叙事——一个关于安徒生爱情的虚构故事,以至于将想象理论与叙事如此天衣无缝地结合。而当研究思路落实到伍尔夫时,想象与叙事已然是天造之整体。谁说“想象”就有远离真实的危险?事实上,恰是因想象,方使得个体非自然性地谋得超越的桥梁,达到沟通作者与世界、叙述者与读者间的另一种别样的真实。这里以《到灯塔去》第二部《岁月流逝》为例先作说明。

伍尔夫13岁丧母,此隐秘之痛一直伴随内心。她未曾接受过正规教育,文学天分之外的修养培训基本来自其父。《到灯塔去》文本中作者要尽力刻画出自己的父母之性格。而在“岁月流逝”中,母亲的化身“拉姆齐夫人”已经去世,对于一个情感上一直依赖妻子的拉姆齐先生以及子女还有朋友来说,悲痛,可谓是叙事者沟通一切的枢机。二流作者会去叙述比如大战的历史,比如痛哭和哀怜。而伍尔夫仅仅用无比精到之笔,点银成金般将个人化的情绪深藏在景色幻梦中,真实也就恰如其分地跌宕在如潮之海,如影之光的情绪中。

无论是结构还是语句,都如镶嵌宝石珍珠那样,增之则多减之则少。正如福斯特赞叹的:“略少一笔,则将失去它所具有的诗意;略增一笔,则它将跌入艺术宫殿的深渊,变得索然无味和故作风雅。”[3]悲哀的个人化情绪如何以美感的节奏和韵律呈现出非个人化的叙事?第一节,作者只用了7句话,这是一个无论历史还是个人都满具黑暗的时刻,与其说是黑暗的景色,不如说黑得无边无涯,方漫浸第二节,那犹如“虚无”的笼罩。叙事者非常谨慎,绝不繁衍哲学家的“虚无”,人与“虚无”间,其无以逃脱的历史强加的形态,好比“共同欣赏一个笑话”。与读者的共同经验却是,明知在“虚无”中,笑的苦涩和泪痕,不见一字却尽是风流。是如此黑得“混淆不清”,“几乎没有一个人的躯体或心灵置身于黑暗之外,可以让你来区分”;于是,方有了三重“蹑手蹑脚”、“偷偷绕过”、“悄悄溜过”的景色铺展。第一个“蹑手蹑脚”的是“黑暗”,你挡也挡不住地被吞没,即便是你费尽心机想锁出一个超越的空间,它也会“从锁匙孔和缝隙”中侵入你的“卧室”,于黑暗,人找不到避难所。第二个“偷偷绕过”的是“从那阵海风的躯体上分离出来的一些空气”,人生无常,岁月流逝,好在有点滴空气,“它们穿过生锈的铰链和吸饱了的海水潮气而膨胀的木板”,穿越死亡如逝的沉重,给予你询问:芊芊如丝的生命像“噼啪扇动的糊墙纸”悬挂在那儿的“嬉戏”,还能幸存多久?抑或重修焕然期有时日?“糊墙纸”的生命由“红色、黄色的玫瑰”组成,当生命历史和岁月都退逝而去之后,这些纸上的玫瑰,是否还能永葆青春?还有生活的碎片,混迹“废纸篓”中的盟友、敌人,又能“保存多久”?伍尔夫是把小说当成精致艺术来雕刻的,每个处心积虑中都暗藏着那么一个意象,那么一个句子,有可能比生命要长久。“长久”不能仅到“询问”为止,于是有了黑暗中顽强透析的“不规则的光线”,那是“没有被云朵遮住的星星、漂泊的船只或那座灯塔发射出来”的,尽管微弱、“苍白”却也能指引“空气”犹如光芒。

想象的建构,绝对不只是停留在叙事者的自我营造中,而是叙事本身可以激发读者无穷的想象。无论是“云朵遮住的星星”,还是“漂泊的船只”,还有故事核心的“灯塔”,都是可以激发读者无尽思绪和联想的意象。伍尔夫却点到为止,且警告有些东西“碰不得,也毁不掉”。物在人亡,是普天共识,但在伍尔夫的诗意里,探访者只需“像羽毛般轻柔”抚慰,无论是主人还是物件以及仆人,万物皆一体,在抚慰中安息,于是让“悄悄暗访”无论多重路径,均最终归一,“止步、聚集、叹气”,让“一点儿沙土吹落到地上”,连这点滴空气和光线,也要“发出一阵无名的悲叹”,而这悲叹又是那样的内敛,仅仅“使厨房发出了回响”,空物萧然,这空寂如死的厨房,“霍然洞开,但什么也没放进来,又砰地一声关上了。”(p153-175)

在如诗如画的铺垫中,方有了第3节渐渐接近人物心灵的瞬间。即使是黑暗如寂的安息也只是片刻,上帝掌鼓中的“帷幕”翻来是云,覆来是雨。反复无常,且以“冰雹覆盖宝藏”,且粉碎扰乱成性,以至于平静是难,碎片永远不能“凑成一个完美的整体”,我们也“不可能在那些散乱的片段上清晰地看出真理的字句。”一切只是瞬间而已,当一个孤独者质疑徘徊于海滩时,心灵的航向却投向了空落。文本叙到这里,作者用了一句精而又精,警而又警的句子——“The hand dw indles in hishand”[4]。必须返回到英文,用其他任何翻译,都不足以呈现伍尔夫用笔的精到。这消逝的纤手,耳旁的回音,已穷尽了一切思念。其余都是多余的了,故此,伍尔夫总是用简单的括弧,就把事实扼要且不着任何感情色彩地介绍了:“拉姆齐夫人已于前晚突然逝世,他虽然伸出双臂,却无人投入他的怀抱。”[5]

拉姆齐夫人逝世是真实的,拉姆齐先生及作者深入《到灯塔去》文本第一部分,充分了解过拉姆齐夫人风采的读者、所有人的悲痛都应该说是真实的。但叙事者的笔触好比审度油画的眼睛,“从生活往后退一步”[6],调动着叙事的变焦,让现实的悲痛天衣无缝地化在了幸存的光影、空气与黑暗的周旋中,以至于对个人命运哀悼的情绪升华到更加非个人的诗意想象中。这就是伍尔夫在她的一篇重要的小说批评《贝内特先生与布朗夫人》中阐述的思想,何谓真实?谁来评判真实?伍尔夫不只提出了如此问题,还试图找到“一种表达事实真相的方式”[7],一种别于叙事者全知全能的表达方式,一种调动身心潜能去感觉自然事物本身,捕捉转瞬即逝的印象之别样的表达方式,伍尔夫认为,这样方是小说新时代的希望,因为“每一个瞬间,都是一大批尚未预料的感觉荟萃的中心。生活总是不可避免地比我们——试图来表现它的人们——要丰富得多。”[8]

像帕乌斯托夫斯基阐述想象理论一样,伍尔夫在论及人物的性格刻画中,使用的是叙事故事的方式。[9]她认为,要把握“布朗夫人”的性格,讲一个自己旅行的故事,其“优点是具有真实性。”[10]下文试图探讨伍尔夫如何在《到灯塔去》中刻画她父母性格,即通过何种想象及叙事功能来揭示拉姆齐夫妇的性格特征。

《到灯塔去》第一部分《窗》,核心刻画的就是拉姆齐夫人及他们夫妇的濡沫情感。福斯特说伍尔夫是在“原子和秒的宇宙中工作。”[11]其笔将人物原子化,且放于宇宙命脉中。拉姆齐夫人,一个生产了8个孩子的母亲,操持着一个宾客满棚却并不富裕的家庭,这样的女人一般来说是既没有自我时间也没有自我空间的。在伍尔夫的女性批评意识中,虽说不乏对拥有“一间自己的屋子”之号召,切中精髓地强调时间、空间以及经济的独立对于女性来说的重要,但笔者更认为其女性意识的别具一格,不是其革命性,而是弥足珍贵的人性体悟;是在艰难缝隙之中去打捞时光,在纷繁中别出一道心理独处的空间。一如拉姆齐夫人,她既不懂丈夫的哲学,也不读他的书籍,除了操持家务之外,更多的时间她总在不离手地编织。即使写信,也只能在院子里台阶旁的石凳上。就像画家莉丽指认的,拉姆齐夫人是无法拥有整个上午什么事情不干,只立在花架旁作画或者吟诗的。这本该是一个暗哑于历史的女性符号,但拉姆齐夫人的光辉,是如何在暗哑中反射且光亮于四周的呢?一个没有个性的生命,是难以说服天下的,伍尔夫赋予其人物的恰恰是在磨灭其个性的间歇和不易中突出其人物的特别。叙述者采用的是多层复调且视角不断变换之手法,来组合拉姆齐夫人这个符号蕴含的各方元素。

首先,文本中对拉姆齐夫人的善心,评判近于模棱两可。好似蜕去全知全能功能的叙事者自己也难能对这样一个超凡脱俗的女人进行准确的评价,而只能让她褒贬于不同视角不同心理陈述中。同性间,文本第一部分,在画家莉丽的视角中,有许多排斥性审视,近于吹毛求疵的挑剔多于敬重。但叙事者赋予莉丽的目光却欲透析真实,就像作为女性批评者的伍尔夫自己,从外在美满的婚姻中看到一个女人辛劳的真实。在丈夫及许多年轻崇拜者的男性目光里,极端美丽的拉姆齐夫人只有在莉丽的眼里,呈现出苍老和疲累。而这看法如实地反射在拉姆齐夫人自己看到的镜中自己的影像。身心都掩饰不住的有求歇息的暗示,则是她溘然长逝之深深伏笔。但是,就像阴影总难以遮蔽如实光辉一样,在拉姆齐夫人去世之后,在面对空荡荡的石阶,莉丽陡然回想起那个总是手臂挎着篮子,走访各个贫穷需要她帮助的人家的拉姆齐夫人。在文本第三部分,在对像完全香消玉殒之后,在她的美丽和光辉都再也无法造成他人任何心理压力之时,特别是当那个从前总是向妻子求救的拉姆齐先生,如今都来向自己乞求怜悯之时,这个仅仅因为活得长久就自然拥有了叙事话语权利的画家莉丽,禁不住失声痛哭,呼唤出的竟是那个只懂编织和只会给孩子讲童话故事的女人——拉姆齐夫人!

不离手编织的袜子,那是为看守灯塔人的孩子、一个病体之躯赶织的,但由于天气障碍,去灯塔只能是泡影,而成为了无用之功。似乎叙事者有意要用自己模棱两可的笔触影响读者,让你无法对一个丰富的生命优劣进行简单的盖棺定论,所以才使用了一个叫着“塔斯莱”的符号。通过这个符号的编设,就像在美神维纳斯的完美形体上,断垣一个残臂,启开一个深邃思考的缺口,让所有接触到文本虚构之功者,不能偷懒敷衍,一目十行,而必须老实诚恳地探究作者的点睛用意。塔斯莱,是拉姆齐先生的一个学生,孩子们嘲笑说他是“一百一十位小伙子”的追随者中的一员。他出身在一个有9个孩子消费却靠只有一个小药房的药剂师父亲微薄薪金操持的大家庭,13岁就独自谋生,仅靠自己顽强的意志攻取名校的学位,所以他有着一种总想表现自己内在才华,甚至自吹自擂不惜抵牾他人的毛病。孩子们都不喜欢他,连“掉了牙的老狗贝吉也咬过他。”(p4)但这个众矢之的,这个很有可能就被暗示进文学上中类似于连或者拉斯提涅这样人物形象和性格者,在拉姆齐夫人的光晕中,就像一株因某种俗世的伤害而病怏怏随时都可能遭萎谢的植物,被一双超凡的园林家之手,以极度培植爱护之心浇灌抚慰滋润。作者之笔犹如饱吸墨汁的海绵,绵延覆盖大地,蕴藉了无限的遥远和广阔——文本第一部分中,在拉姆齐夫人应付塔斯莱、拉姆齐先生及宾客的各类行径的间歇中,平行衬托好似空镜头的叙述之语暗示拉姆齐夫人担心自己亲手培植的园林,总有一天会被马虎的工人糟蹋了。塔斯莱近似一株有着性格弱点的病苗,但拉姆齐夫人却总给予体己关怀,犹如一道“窗”透射的阳光倾泻温暖。

不同的镜片下的眼睛会得出不同的关于拉姆齐夫人的印象,从而尽可能地还原生活本身,去除外部杂质,尽可能地用文字去表达某种“变化多端、不可名状、难以界说的内在精神——不论它可能显得多么反常和复杂。”伍尔夫认为这是“小说家的任务”[12]。拉姆齐夫人普普通通一天中的内心活动就这样呈现在读者面前。不计其数的生活元素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拥挤在显微镜下,就像孩子们对塔斯莱的评判,让拉姆齐夫人感受到“分歧,意见不合,各种偏见交织在人生的每一丝纤维之中”(p8)就在感叹的瞬间,让她体会到自己血管里流淌的意大利祖先的血液,那份先古的热情奔放、还有“机智、毅力和韧性”,她试图以如此怀古之念来抗拒现实中“感觉迟钝的英国人,或者冷酷无情的苏格兰人。”然而,拉姆齐夫人在这瞬间更深入的深思,却还在别处,那是“当她挽着一只手提包,亲自去访问一位穷苦的寡妇或一位为生存而挣扎的妇女之时,她手里拿着笔记本和铅笔,仔细地、分门别类地一项一项纪录每家每户的收入和支出、就业或失业的情况。”也就是说,在拉姆齐夫人自我审视中,她希望自己不再是私人身份去施舍的妇女,“她希望自己成为她不谙世故的心目中非常敬佩的那种阐明社会问题的调查者。”(p9)可以说,这是伍尔夫自我的女性意识,只不过通过小说的形式,让精神的内核像“原子的簇射”,但当它们一颗颗“原子坠落下来,构成了星期一或星期二的生活,其侧重点就和以往有所不同;重要的瞬间不在于此而在于彼。”[13]此生彼念是哲学始终困扰大地的永远也扯不清的思绪,好在小说家可以凭想象自由驰骋。虚构中的故事,犯不着去评定谁平庸谁高尚,伍尔夫说:“生活并不是一副副匀称地装配好的眼镜;生活是一圈明亮的光环,生活是与我们的意识相始终的、包围着我们的一个半透明的封套。”[14]若有一个契机,某些原子就会落入心灵,于是有些或许“倏忽即逝”,有些或许会如钢刀深深地铭刻在心头。这就是塔斯莱感受到的拉姆齐夫人!

因为拉姆齐夫人茫然若失于生活别处的意念,方感觉身后那被孩子们嘲笑的年轻人“手足无措的窘态”,于是邀请他一同进城。玩笑说这是“去进行一次伟大的远征”,并不在于拉姆齐夫人所作所为,比如她首先询问抽劣质烟草的塔斯莱需不需要邮票?信纸?烟草?但被有着于连式自尊的塔斯莱都否决了;而后是闲聊,却让一个一惯受人冷待的塔斯莱“受宠若惊”;再就是她“充满孩子般的狂喜”大呼小叫要大家都去看马戏,挑起了从没机会看过马戏的塔斯莱的自卑;于是又高谈阔论,让她也不得不猜想:这一本正经的冬烘学究,这个叫人难以忍受的讨厌鬼,一定“喜欢对别人说起如何与拉姆齐一家去看易卜生的戏剧,而不是去看马戏。”(p12)但毕竟滔滔不绝的对话让这个年轻人又重新恢复了自信,于是讨厌的感觉就消失了。再穿越一望无际的自然之美,及对街头假冒艺术家者的审度,直到拉姆齐夫人进入一栋简陋的房子,看望一位妇女······通过如此叙事流程,拉姆齐夫人的形象已经在塔斯莱的心中美幻绝伦了。于是仅仅是与这样一位夫人同行,也让查尔士·塔斯莱“感到无比的骄傲”。让一个自卑者恢复自信,而且骄傲到可以庄严地道出自己的姓氏,还有比如此远征更有意义的吗?

事实上,在塔斯莱不断向詹姆斯说“明天灯塔去不成”时,有一个复沓的谴责浮现在拉姆齐夫人脑海:“讨厌的小伙子”!因为,在自己幼子受到打击之后,拉姆齐夫人只能一遍遍重复:“也许睡了一宵醒来,你会发现太阳在照耀,鸟儿在歌唱。”(p15)这就是拉姆齐夫人与别人的不同,似乎她是在违背事实地哄骗,而残酷却是真实本身,那么心灵到底需要哪一个呢?不肯放晴的天气,让一个6岁孩子失望,拉姆齐夫人念叨,孩子一定会记住的,一定会记住的。若世上不生长打击该多好啊,这妄想让拉姆齐夫人幻想,要是她的孩子不长大,也就不会受到生活的折磨,那该多好啊!

笔者认为,拉姆齐夫人其实就是伍尔夫论述普鲁斯特小说那样一个精美的文化产品之典型——“是如此多孔而易于渗透,如此柔韧而便于适应,如此完美地善于感受。”她以母性的羽翼天使般笼罩大地,呵护生灵,“单薄而有弹性,不断地伸展扩张,它的功用不是去加强一种观点,而是去容纳一个世界。”正是如此的光芒,让她的那些受到新时代教育的孩子们,即使立在质疑传统的现代位置,对他们的母亲也不能不“肃然起敬”。正是对塔斯莱的态度,那种将“追随”转化为“邀请”的平等尊重的态度,化石成金,让普通的行为转化成叩醒心灵底壁的颤音。她的孩子们在心中如此隐喻:“就像看到一位皇后从泥巴里抬起一个乞丐脏脏的双脚,用清水把它们洗净。”(p6)这正是伍尔夫在极力阐述的叙事功能,一种透视法的操作,将心灵“尽可能在分析中使用其能力”,于是让感受的意象升入空中,“从高处的某一个位置上,用隐喻来给予我们关于同一事物的一种不同的观感。”伍尔夫自己论述的“这种双重的目光”,[15]正是拉姆齐夫人光辉营造之所在。当然雍容华贵的皇后给一个乞丐洗脚只是一种仪式,但仪式与生活的不可缺少甚至重要性,正在于其潜移默化及楷模意义。

注 释:

[1]伍尔夫《到灯塔去》,瞿世镜译,[M].上海译文,2008,第249-250页。下文引用皆文中表码;

[2]伍尔夫《论简·奥斯丁》,瞿世镜译,《论小说与小说家》,[C].上海译文,2009,第17-18页;

[3]这是伍尔夫同时代的英国作家爱·福斯特对伍尔夫小说《海浪》的赞誉。见《海浪》,曹元勇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第1页;

[4]To the Lighthouse,b y Virginia W oolf,htt p://e b ooks.adelaide.edu.au/w/w oolf/virginia/w91t/contents.htm l;

[5]以上引文引自伍尔夫《到灯塔去》,瞿世镜译,上海译文,2008,第 153-157页;

[6]伍尔夫《狭窄的艺术之桥》,见《论小说与小说家》,[C].瞿世镜译,上海译文,2009,第327页;

[7]伍尔夫《贝内特先生与布朗夫人》,见《论小说与小说家》,[C].瞿世镜译,上海译文,2009,第 312 页;

[8]伍尔夫《狭窄的艺术之桥》,见《论小说与小说家》,[C].瞿世镜译,上海译文,2009,第330页;

[9]张慧敏《关于传记的真实性问题——安徒生的爱情与中国接受》,载《南方文坛》,2009,第2期;

[10]伍尔夫《贝内特先生与布朗夫人》,见《论小说与小说家》,[C].瞿世镜译,上海译文,2009,第 293 页;

[11]这是伍尔夫同时代的英国作家爱·福斯特对伍尔夫小说《海浪》的赞誉。见《海浪》,曹元勇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第9页;

[12]伍尔夫《论现代小说》,见《论小说与小说家》[C].瞿世镜译,上海译文,2009,第8页;

[13]同上;

[14]同上;

[15]伍尔夫《论心理小说家》,《论小说与小说家》[C].瞿世镜译,上海译文,2009,第268-271页;

猜你喜欢
到灯塔去拉姆齐塔斯
《到灯塔去》中拉姆齐夫人形象分析
论伍尔夫小说《到灯塔去》中的精神隐喻
备胎也有春天
Study in Lithuania : Not a minority language country , a variety of languages can be switched at any time
英语翻译作品在我国传播与接受的成功原因探析
《到灯塔去》来洞见回忆的再现
从女性主义视角分析《到灯塔去》中的莉丽·布里斯科
浅析伍尔芙小说中的两性关系
哈萨克民族药塔斯玛依混用辨析
大厨戈登·拉姆齐教你做牛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