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宏艳
(浙江越秀外国语学院网络传播学院,浙江绍兴312000)
绍兴建有禹庙初见史籍是西晋张勃《吴录·地理志》,“会稽有禹庙,始皇配食,王郎为太守而斥之。”唐代以后,文献记载逐渐详细起来。宋代对禹陵禹庙的修造渐渐重视,曾多次营建、修葺禹庙,皇帝亲祭,规格较高,对祭祀规制做出了具体要求。明代也较重视对古代帝王陵寝的营建与祭祀,有明一朝共遣官祭禹十一次。清代对大禹的祭祀尤为隆盛,前后共有二十七次之多,其中不乏康熙、乾隆亲祭各一次,级别与规格可谓历朝之最。
《礼记》云:“有天下者祭百神。”[1]1296所以,是否有权力祭祀神祗、祭祀什么神祗、祭祀哪些地方的神祗就成为国家统治权力的象征。禹庙的存在同样是一种象征和符号。对禹庙的营建、管理与祭祀实际成了每一个新朝其政权合法性的礼仪规范标识,故满清作为少数民族入主中原,禹庙祭祀规格尤高,也更为重视。禹庙的存在与延续,一方面是作为官方祭祀的对象,是对自大禹以来汉民族大一统的政权法统的自觉维护;另一更为重要的方面是在民间形成了大量与大禹或禹庙相关的民俗事项与民俗活动。“民俗,就是社会民众中的传承性的生活文化。”[2]22这部分内容构筑起了大禹形象与大禹文化历代传承的民间和社会基础,故大禹民俗是大禹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本文尝试以禹庙“梅梁”故事为视角,探析禹庙信仰民俗的演变与形成机制。
“梅梁”故事第一次出现在文献中是东汉应劭《风俗通义》:“夏禹庙中有梅梁,忽一春生枝叶。”[3]771枯木逢春而生叶,违背自然常理,特为新奇,这是禹庙梅梁故事的起点。
南朝宋何法盛《晋中兴书》记载,“孝武太元三年,仆射谢安作新宫太极殿,欠一梁,有梅木流至石头城下,因取用之,画梅花于梁上,以表瑞焉,因名梁殿。”[4]这是东晋发生的故事,与《风俗通义》的记载相比,梅梁的出现有些突然和意外,并且增加了表祥瑞的功能。
南宋施宿《嘉泰会稽志》(此志作于宋宁宗嘉泰元年)卷六载:“禹庙,在县东南一十二里,《越绝书》云,少康立祠于禹陵所。梁时修庙,唯欠一梁,俄风雨大至,湖中得一木,取以为梁,即梅梁也。夜或大雷雨,梁辄失去,比复归,水草被其上,人以为神,縻以大铁绳,然尤时一失之政和,四年敕。”这段记载明显是本于《晋中兴书》,但又有不同,补缀了一些故事情节。梅梁的出现有了背景,即“风雨”;而“夜或大雷雨,梁辄失去,比复归,水草被其上,人以为神,縻以大铁绳”则完全是新添加的情节,梅梁自此有了神性;另外,本来是东晋孝武帝太元年间筑殿的故事被移植到了南朝梁。
施宿同书卷十又云:“《旧经》云,昔有梅树,吴时采为苏台,梁湖侧犹多梅木,俗传水底梅梁根也,今巨木湛卧湖心,虽旱不涸不露,秋八月或有声如鼍,吼震彻数里,土人谓之湖淫。”施宿自注曰:“《十道志》:吴起建邺宫,使匠人伐材,住胡塘溪口,梅下俄见树长,堪为梁,伐材还都,梁已足,更别无用,梁一夜飞还,上人异之,号曰‘梅君’,此材今在溪中,水旱则自浮沉。一云用为禹庙梁是也,《旧经》云:梁时修庙惟欠一梁,忽风雨漂一木至,乃梅梁也,今梅梁以二铁系之楹间,相传此物岁久特为神异云。”《旧经》(原名《越州图经》)是北宋大中祥符年间成书的绍兴地方志,《十道志》(全称《十道四蕃志》)乃是唐代武周时梁载言所撰地理志,此二书的共同点是梅梁故事发生地被转移到了春秋战国时期,不同点是《旧经》中的梅梁被吴王阖闾用来建造姑苏台,《十道志》中的梅梁则成了吴起建邺宫的材料。从施宿的描述来看,梅梁因为神性又具有了“镇物”的性质,因此要用大铁链锁住。
魏岘《四明它山水利备览》(成书于宋宁宗嘉定时)卷上:“梅梁,在堰江沙中,《鄞志》谓梅子真旧隐大梅山,梅木其上为会稽禹祠之梁,其下在它山堰,亦谓之梅梁。禹祠之梁,张僧繇图龙于其上,风雨夜,或飞入鉴湖,与龙斗,见梁上水淋漓而萍藻满焉,始骇异之,乃以铁索锁于柱。”是书对禹庙梅梁故事的敷衍在“禹祠之梁,张僧繇图龙于其上,风雨夜,或飞入鉴湖,与龙斗,见梁上水淋漓而萍藻满焉,始骇异之,乃以铁索锁于柱”一句,这是此前未有的情节。张僧繇被加入到了这个故事中,借其神奇之笔,梅梁与龙合为一体,可以幻化,在镜湖中与另一龙相斗,由“梅梁”到“梅龙”这是一次至关重要的转变。
张氵昊《会稽续志》(此志作于南宋理宗宝庆元年)卷七中全文引用了《嘉泰会稽志》卷六中的这段文字,但其后有一番自己的见闻与评述:“今梁在禹殿侧,长不能寻丈,乃他木耳,犹铁,或谓梅梁久已神化,故非其旧,抑诗人好奇见多题咏,当有卓然不惑者,能究其实故,备述之以见同异。”张氵昊曾卜居会稽郡,所以对梅梁之论在采择前人遗说的同时,又做了亲身实际的调查,即禹庙之梁并非“梅梁”,对此事之原委他采取了较为谨慎的态度。
元代潜说友《咸淳临安志》卷三十六“梅梁潭”条云:“在县(富阳)东田畴间,水与潮相消长,旁有山,唐咸通中,会稽建禹庙,尝伐梅木为梁,一夕风雨晦冥,梁忽不見,后数日风雨又作,梁复在焉,视之赤萍满腹,谓此梁为梅潭之龙,因以铜索缆之,后嘉泰中祷雨应。”至元代由“梅梁”又衍生出了“梅梁潭”,其地在浙江富阳。新增加的情节是“谓此梁为梅潭之龙,因以铜索缆之,后嘉泰中祷雨应”。这里有两点值得注意,其一,“谓此梁为梅潭之龙”,这是梅梁与龙之间关系的最直接的联系与描述,也是对此前历朝诸书关于“梅梁”与“龙”之间关系的突破性解释;其二,“嘉泰中祷雨应”,即在此潭祈雨,颇有灵效,说明梅梁信仰民俗已经生成。
以上是历代文献中禹庙“梅梁”故事的敷衍,始自于东汉,盛于宋元,明清以后渐稀。“梅梁”故事滚雪球般不断丰满壮大,一根普通的梅梁从自然建筑材料到神物、圣物、镇物,最后干脆幻化为龙,成为民间信仰祈雨的对象,而其间转化的媒介就是丰富的大禹传说和作为实体存在的禹庙。
禹庙“梅梁”故事的传播路径主要有两个,其一为典籍文献,其二为历代文人诗歌,这一点张氵昊在《会稽续志》业已指出:“或谓梅梁久巳神化,故非其旧,抑诗人好奇见多题咏。”文人之好奇与诗歌易于传播的体制特点对“梅梁”之说的流布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梅梁”典故入诗,初见于唐代。如宋之问《谒禹庙》:“茅殿今文袭,梅梁古制无。”[5]507温庭筠《春日》:“柳暗杏花稀,梅梁乳燕飞。”[6]243钱亻宗《题禹庙》:“尘埃共锁梅梁在,星斗俱分剑韋蜀存。”[7]117徐浩《谒禹庙》:“梅梁今不坏,松礻石古仍留。”[7]122
宋以后渐多。北宋程俱《泛舟鉴湖同赵来叔子泰赵叔问联句》:“梅梁寄遗灵,禹迹疑可访。”[8]秦观《谒禹庙》:“一代衣冠埋石窆,千年风雨锁梅梁。”[9]340晁补之《酬李唐臣赠山水短轴》:“曷不南游观禹庙,梅梁锁涩萍满皮。”[10]南宋则有王十朋《梅梁》:“结实几调商鼎味,成材宜作禹祠梁。世间何岁无风雨,铁锁无端误见殃。”[11]徐天佑《梅梁》:“殿角枯梁水月身,象龙谁信解其真?休将金锁空萦绊,灵物飞腾自有神。”①楼钥《它山堰》:“梅梁夭矫有冥助,大患于今尚能捍。”[12]袁桷《同子唯赋水车》:“谁云龙骨化梅梁,未信鱼身作桥柱。”[13]陆游诗里有五则梅梁化龙信息,《喜雨》:“去年禹庙归梅梁,今年黑虹见东方。”[14]2519《七月十七晚行湖塘雷雨大作》:“江潮默应鳗岫溢,铁锁自脱梅梁还。”[14]2849《自九里平水至云门陶山历龙瑞禹祠而归凡四日》:“庙后故梁龙化去,山前遗箭鹤衔来。”[14]3915《小雨泛镜湖》:“龙化庙梁飞白雨,鹤收仙箭下青芜。”[14]1366《会稽行》:“修梁看龙化,遗箭遣鹤取。”[14]4102
元代有杨载《次韵虞彦高游阳明洞》:“梅梁飞去铁锁断,往往雷雨生灵湫。”又《梅梁歌酬郑集之》:“大禹之功及天地,庙有梅梁何足异。奈何过用铁索缠,太祝为之欲利。每言变化失其所,去作老龙治风雨。”[15]王冕《梅花》其二:“罗浮月白海无尘,玉树琼林处处春,半夜禹陵风雨作,屋梁飞动欲生鳞。”[16]明代有彭孙贻的《兰亭行》:“蔷薇洞客百屐来,蕙风吹绿梅梁开。”[17]清代孙渊如有《禹穴探奇》:“会稽之刻久失真,梅梁改易新 棼。”[18]
通过“梅梁”典故在诗歌文本中的传播我们发现,第一,就传播时间来看,初见于唐,宋代尤多,明清以后渐少,这与历代典籍文献中禹庙“梅梁”故事敷衍的时代特征基本吻合;第二,“梅梁”典故的传播地域主要集中在浙江地区,以上诗歌共涉及诗人十六人,其中浙籍诗人就有十人,②占到了百分之六十二,而其他诗人即便并非浙籍,但他们诗歌指向也都是绍兴禹庙;第三,陆游的《喜雨》等诗和杨载的《梅梁歌酬郑集之》引人注意,给我们提供了另外一个视角,即禹庙“梅梁”信仰的形成、表现特点和在民间的兴盛。
禹庙梅梁信仰的形成有三个基本要素:即“大禹”、“龙”和“梅梁”。大禹和龙的关系,前人多已考证详备。闻一多先生认为“夏为龙族”,禹就是龙,龙是禹族的图腾;[19]26-28卫聚贤先生认为,在中国的氏族社会中同样存在图腾制度。“禹为夏龙氏族的图腾,……图腾为其氏族所崇拜,因崇拜而认为祖先,后氏族扩大成为国家,乃将图腾演变成祖先,又演变成为其国的帝王,后又因统一的观念,又演变为共同的古帝王。”[20]239由此来看,历史上人们对大禹的崇拜先后经历了“图腾崇拜”、“祖先崇拜”和“帝王崇拜”三个阶段。
绍兴民间的大禹崇拜有两种形式,其一是农历三月初五的游禹庙。《嘉泰会稽志·节序》云:“三月五日俗传禹生之日,禹庙游人最盛,无贫富贵贱,倾城俱出,士民皆乘画舫。”游禹庙属于游艺民俗,它是一种以消遣休闲、调剂身心为主要目的,有一定模式和内容的民俗娱乐活动,如乘画舫、龙舟竞渡等。如陆游“禹祠行乐盛年年,绣毂争先罨画船。十里烟波明月夜,万人歌吹早莺天”(《故山》)[14]1626说的就是南宋时期绍兴禹庙竞渡的盛况。
其二是以祈雨求丰为目的的大禹俗信。陆游《喜雨》诗尤将绍兴这一民间信仰描写的淋淋尽职:“去年禹庙归梅梁,今年黑虹见东方。巫言当丰十二岁,父老相告喜欲狂。插秧正得十日雨,高下到处水满塘。六月欲尽日杲杲,造物已命摧骄阳。夕云如豚渡河汉,占书共谓雨至祥。南山雷车载膏泽,枕上忽送声淋浪。猛思浊酒大作社,更想红稻初迎霜。六十日白最先熟,食新且领晨炊香。”[14]2519可见在绍兴民间,人们相信禹庙梅梁的出现是风调雨顺和丰收的吉兆,“巫言”、“占书”二词说明此信仰带有一定的巫术性质。据《稽山行》“禹庙争奉牲,兰亭共流觞”[14]3660可知祭祀大禹和这种信仰的民间普遍性。明代杨载《梅梁歌酬郑集之》同样写了绍兴祭禹求雨的民间信仰,“七月槁苗沾块土,忧杀村中老农父”谓干旱使人们忧心忡忡,“买羊沽酒癸梅梁,癸罢祠官传好语”则是说劳动人民采取祭祀的方式求雨,祭品有羊、酒,还有专门的祠官主持仪式。尽管杨载对这种行为予以批判,认为是“淫祀”,但据此可知,对禹庙梅梁求雨的崇信从南宋到明代就没有中断过。
龙是禹族的图腾。龙同样是中国古代农业社会的水神,但是把龙作为水神崇拜要远远晚于把龙作为图腾崇拜。卫聚贤先生认为“龙在较晚近的历史时期内才成为水神。据笔者的浅见,大致在六朝及以后龙才作为雨神或江河之神而出现”[21]200。“龙王在吴语地区是一种后起的信仰,它传入吴语地区恐在隋唐以后。”[22]23从禹庙梅梁故事在文献与诗歌的中记载与传播来看,大禹和龙作为水神的结合在宋以后尤盛,对大禹的水神崇拜也就是对龙的水神崇拜,二者融为一体,本文以实例印证了前人的推断。
宋初诏令大禹是作为历代帝王而享受“岁春秋祠以太牢”的礼遇,但实际上他却以“帝王”和“水神”的双重身份而备受崇祀。将大禹作为水神祭祀,具体表现是在禹庙祈雨,这在唐人便早已有之。唐代诗人薛苹《禹庙神座……》云:“玉座新规盛,金章旧制非。列城初执礼,清庙重垂衣。不睹千箱咏,翻愁五稼微。礻氏将苹藻洁,宁在饩牢肥。徙市行应谬,焚巫事亦违,至诚期必感,昭报意犹希。海日明朱槛,溪烟湿画旗。回瞻郡城路,未欲背山归。”[7]116“将苹藻洁”是对祭祀祠官的要求,“宁在饩牢肥”指的是祭祀的祭品,“徙市行应谬,焚巫事亦违”是对上古祈雨仪式中“徙市”③和“焚巫”④两个环节的批判,“至诚期必感,昭报意犹希”则是意愿同结果之间的对比与呈现。《宝刻丛编》卷一三引欧阳《集古录目》云:“《唐禹庙诗》,唐浙东观察使越州刺史薛苹诗,不著书人名氏。苹初至镇,易禹庙金紫服以冠冕,后因祈雨,作此诗。”这里将薛苹作此诗的缘由和目的交代的非常清楚,即“祈雨作此诗”。唐以来,禹庙便有了祈雨的功能,从《宋会要辑稿·礼十八·祈雨》记载来看,极为重视祈雨的两宋更是继承了这一传统,将禹庙祭祀祈雨收入国家祀典。
龙和梅梁的关系是“梅梁画龙”以及“梅梁化龙”。从“梅梁画龙”到“梅梁化龙”反映的是两宋画龙祈雨法。民间把龙作为水神崇拜,在祈雨祭祀仪式中一般都以具体或象征物来充当虚幻中的存在物——“龙”。以具体某种动物来充当龙在吴越地区很常见,如黄鳝、变色龙、蚯蚓、河鳗、青蛙、鲤鱼、青蛇、小白虾等;而以象征物来充当虚幻中的龙主要是通过“画龙”来实现。
画龙法始于五代,后唐庄宗同光三年(925)五月壬子敕:“时雨尚未沾足,宜令河南府徙市、闭坊门,依法画龙置水祈请。”[23]1761唐代也有画龙祈雨的记载,如唐玄宗时,冯绍正《祈雨表》称:“自夏以来,时稍微旱,昨令臣画龙刻鱼,圣躬亲用祈祷。”[24]3028唐文宗大和六年(832)七月,陕州芮城县令郑泽因天旱,至县城北七里的龙泉祈雨,“制小屋,图其形,写龙之貌,为乡人祷祀之所。”[25]唐人段成式《酉阳杂俎·盗侠》篇也有“相传唐黎干为京兆尹时,曲江涂龙祈雨,观者数千”[26]88的记载。
就两宋的情况来看,“画龙祈雨”和“蜥蜴求雨”比较常见,两宋官颁的祈雨法对此就有着明确的规定,如宋真宗景德三年(1006)五月旱,“又以画龙祈雨法,付有司刊行”;[27]2500神宗熙宁十年(1077)四月,“以夏旱,内出蜥蜴祈雨法”;[27]2502神宗元丰五年(1082)三月二十三日,“中书门下言御前降到蜥蜴祈雨法”;[28]孝宗淳熙十四年(1187)六月戊寅,“以久旱,班画龙祈雨法”。[27](P686)两宋通过官方颁布的一系列诏令对“画龙求雨”法加以程式化、规范化以及制度化,使之成为求雨祭祀的常礼。它的仪式包括置坛、画龙、祭龙、验雨、赛龙等五个方面的内容。[29](P156)
祈祷的对象是龙,所以坛地的选择一定要有水,选择“左侧有龙潭或湫泺东,水泉所出,水边林木郁茂,或有洞穴深邃堪畏之处”。潜说友《咸淳临安志》卷三十六“梅梁潭”条说“在县(富阳)东田畴间,水与潮相消长,旁有山,唐咸通中,会稽建禹庙……后嘉泰中祷雨应”反映的就是祭龙求雨中第一步“置坛”一事。
据《宋会要辑稿》礼四中十六记载,“画龙法”的具体操作方法是“取新净绢五尺,横界为二节。于下节画水,水有波岸。水中画龟,左顾,口吐黑气,初如线形,引至二三寸,渐大散作黑白云。又于中节画龙,龙色随日干。庚、辛日画作白龙,壬、癸日画作黑龙。若取张僧繇画盘龙样,尤佳也。龙口吐黑白气成云,黑色宜多。”魏岘《四明它山水利备览》卷上云:“禹祠之梁,张僧繇图龙于其上。”这实际上反映的就是仪式中的第二步——画龙。南宋时禹庙梅梁上的龙不一定的是张僧繇当年所画之遗物,但“取张僧繇画盘龙样”是定例,因此当是仿画之物。“嘉泰中祷雨应”发生于宋宁宗时,魏岘《四明它山水利备览》亦成书于宋宁宗时期,这两个例子的巧合说明南宋在宁宗时期绍兴地区人们在大禹庙“画龙祈雨”的真实景况。
《梅梁歌酬郑集之》中“七月槁苗沾块土,忧杀村中老农父。买羊沽酒癸梅梁,癸罢祠官传好语”则是画龙祈雨法第三步“祭龙”的仪式,祭品有羊和酒,祭祀仪式由专门的祠官负责主持,通过“传好语”,即预言的方式预知求雨的结果。陆游诗《正旦后一日》“羊映红缠酒”、《秋日村舍》“庙庙祷祠神降语”描写的也是这个场景。由此来看,禹庙梅梁化龙信仰在实践层面的核心旨归是“祈雨”,在本质上则是从民间角度反映了宋代浙江地区,尤其是绍兴地区的农业生产信仰民俗。
[注 释]
①(清)王元臣:《康熙会稽县志》卷五《古迹志》。案:此诗《全宋诗》未收,仅存于《康熙会稽县志》。
②案:钱亻宗,浙江杭州人;程俱,浙江衢州人;王十朋,浙江乐清人;楼钥,浙江宁波人;徐天佑,浙江绍兴人;袁桷,浙江宁波人;陆游,浙江绍兴人;杨载,本浦城人,后徙居杭州;王冕,浙江诸暨人;彭孙贻,浙江海盐人。
③徙市:古礼。天子诸侯丧,庶人不外出求觅财利,以示忧戚,于是移市于巷中以供急需,谓之徙市。
④焚巫:上古遇到严重旱灾的时候,往往要举行规模宏大的祭祀求雨巫术,这种巫术的主要内容即“焚巫祭天”,巫是主持祈祷请雨的人,是上天的使者,沟通天地是他的本职,用火焚巫就是让他们升天亲自向上天禀告人间的灾情,祈求降雨。参见裘锡圭《甲骨文与殷商史·说卜辞的焚巫九王与作土龙》,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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