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仁凤
(南通航运职业技术学院人文艺术系,江苏南通226006)
《保罗事件》是美国作家薇拉·凯瑟唯一一篇允许再版的短篇小说,收录在1905年出版的短篇小说集《精灵花园》中,1920年出版短篇小说集《青春与美艳的美杜莎》时,作者将该小说再次收录,足见作者对该小说喜爱的程度。与其他短篇小说如《雕刻家的葬礼》、《瓦格纳作品音乐会》等相比,这篇小说很少受到评论界的注意,原因有二:一是保罗的故事情节简单,一个喜欢音乐的敏感少年收到虚幻的商业社会的诱惑走上犯罪的道路,被发现后自杀的故事;其二是因为该故事很难与凯瑟的其他作品归为同类,缺乏凯瑟作品中固有的“广袤的大草原或沉默的悬崖居民”以及读者期盼的充满活力的中心人物[1]121。评论家们从心理学、精神分析、社会学、酷儿理论等方面分析这篇小说。萨里(Rob Saari)和奥布提(James Obertino)从心理学和精神分析的角度对保罗的性格进行分析,认为保罗患有自恋型人格障碍[2]389和“创伤后应激障碍”[3]49。卡朋特(David A.Carpenter)认为保罗事件是一件极端无望的社会学研究案例,保罗是社会(匹兹堡长老会制)的牺牲品,他床头的乔治·华盛顿和约翰·卡尔文两幅偶像画像象征工商业主导下毁灭生命的价值标志[4]608。奥布莱恩(Sharon O’Brien)、罗宾(Larry Rubin)、萨默斯(Claude J.Summers)、拉丁(Jane Lardin)等人从作家本人、历史语境、同代人物等方面分析保罗的同性恋倾向,探索凯瑟的创作意图。在《保罗事件》中,空间意象颇为突出,通过几个典型的空间场景,作者将商业社会中充满欲望却无力满足的保罗鲜活呈现在读者面前。
“权力”(power)是法国思想家米歇尔·福柯的关键词之一,与“知识”一起构成了“知识——权力微观物理学”基础。福柯同样关注空间问题,在一次访谈中他说,“人们常指责我迷恋于空间的概念,我确实对它们很着迷。但是,我认为通过这些概念我确实找到了我追寻的东西:权力与知识之间的关系”[5]205。对福柯而言,空间乃权力、知识等话语转化成实际权力关系的关键,是人类社会中权力关系的投影,权力的操控经由一个不断扩张的社会制度复合体而运作。空间是任何公共生活形式的基础,是任何权力运作的基础,空间的生成必然包含了各种冲突的利益和力量的相互作用。不管在哪种形式的公共生活里,空间都是根本性的东西;不管在哪种形式的权力运作中,空间都是根本性的东西[6]191。在现实空间中每一个单独的个人都拥有一定的权力,因此也能成为传播更广泛的权力的负载工具。福柯的空间理论与他的权力-知识关系相联系,形成了权力、知识和空间的三元辩证法。在研读《保罗事件》时,联系福柯的空间理论就会发现,凯瑟在塑造人物形象时空间中的权力对保罗的生命活动具有制约作用,由于保罗对空间权力的蔑视并肆意踏入不属于他的空间,才造成了他生命的悲剧。
物理空间主要是指“感知的、物质的空间,可以采用观察、实验等经验手段,来作直接把握”,它偏重于客观性和物质性,家庭、建筑、邻里、村落、城市、地区、民族、国家等是此空间的考察对象[6]12。物理空间不仅仅意味着提供现实用途的遮蔽所,体现实用主义功能,实际上它已成为人类心理的一种有力表述,它是一种手段,与我们面对的一些最重要的问题息息相关:我们的身份、地位、生活等,体现了权力、荣耀、记忆等主题,在空间的各种形式和秩序中,隐含了权力的意味。纯粹的物理空间是没有意义的,当我们谈论这些空间时,我们赋予它们各种意识形态和价值取向,这些空间就具有了人化的特征,因此,“空间从来就不是空洞的,它往往蕴含着某种意义”[7]3。《保罗事件》分为保罗在匹兹堡和纽约的生活两个部分。在匹兹堡,叙述者通过保罗在学校、卡耐基音乐厅、科迪莉娅街这几个典型的物理空间来讲述保罗的故事;在纽约,保罗的主要活动空间是沃尔多夫饭店。
学校是学生学习、教师办公、师生交流的场所,也是传授知识、训导学生之地。学校不仅仅具有学术功能,在现代权力技术中,同样扮演着关键的角色。它不仅对学生能够产生作用,控制他们的行为,而且便于对他们恰当地发挥权力的影响,了解他们,改变他们。纪律使学校空间自我维系的关系权力得以运作,学生通过被操纵、被塑造、被规训,变得服从、配合,变得灵巧、强壮。保罗的出现使得学校空间的权力难以实施。他进来时“面带微笑,举止温文尔雅”,穿戴整齐,衣服纽扣上插着一朵红色康乃馨,回答问题时“毕恭毕敬”,离开时“优雅地鞠躬”[8]218,但是,他的微笑意味着一个面对自己错误的学生无声而公然的反抗,红色康乃馨表明他对自己离经叛道的行为毫无忏悔之意,他耸肩扬眉的动作表明他对训导老师们的蔑视,回答问题时的左顾右盼和轻松自在的态度让人愤愤不平。保罗的行为与学校办公室这一特定空间中一个学生应有的行为大相径庭,而作为权力执行者的老师们也因为扰乱秩序、目无师长的保罗而对他进行指责。他不是被独自审判,整个过程充斥着一系列的辅助权威。老师们分享着对保罗的审批权,决定着保罗是否应该获得惩罚或应对他实施监管。学校机制将合法的权力交给了老师们,任由他们支配。学校空间的权力技术对偏离准则的行为具有惩罚功能,它的矫正效应可以直接通过训练机制而获得,使所有学生符合同一模式,让他们学会服从、驯顺、学习与操练时专心致志,正确地履行职责和遵守各种纪律,这样,他们就会变得大同小异,相差无几。当保罗的行为不符合学校空间的准则时,他将会被社会机制排挤,从而被逐出这一空间。
科迪莉娅街是位于匹兹堡的一条普通街道,那里,所有的房子都一模一样,所有的孩子都到主日学校上学,学习同样的内容,街民们过着相似的一成不变的生活,这种表面上的相似却暗藏着每个城市都存在的权力结构,那是整个社会的一个缩影。礼拜天的下午,父亲“坐在最高一级台阶上,正和一个年轻人聊天”[8]226,保罗“坐在他家门前最低一级台阶上,两眼凝视着街道”[8]225。父亲与儿子空间上的高度距离象征着父亲可以俯视儿子的一切,将儿子的一切行为尽收眼底,而保罗必须仰视才能看到自己的父亲。“处于空间中较高位置的人相对于处于较低位置的人总是处于优势……尺度的对比和视线的方向(俯视与仰视)暗示着空间中权力的存在——控制与被控制的关系”[9]55。这俯仰之间便形成了上下、尊卑、臣属等等级关系,处于低位的保罗不由自主地感到压抑、沉闷,以及无以名状的紧张。在他印象中,父亲总是站在楼梯的顶端,对父亲的解释永远也不会清楚,匆匆忙忙编出来的借口也总是结结巴巴,总是胆怯地询问父亲是否可以去乔治家补习几何,更加胆怯地张口要乘电车的钱。在这种空间距离的暗示下,保罗坐在台阶的最低一层也喻示着他在这种空间权力结构中处于最低的地位。
菲利普·韦格纳(Phillip E.Wegner)认为,空间本身既是一种“产物”,是由不同范围的社会进程与人类干预形成的,又是一种“力量”,它要反过来影响、指引和限定人类在世界上的行为与方式的各种可能性[10]137。空间概念忠实地折射了权力的本质,权力潜藏于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存在于各种机构、团体、家庭和制度中,存在于社会的每一个毛细血管中,它们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权力网。保罗在这个权力网中既受到权力的制约,又对无上的权力充满着向往,愈发对自己在科迪莉娅街的处境心存不满。通过学校和科迪莉娅街这两个典型的物理空间的描述,表明了空间是权力运作的重要场所,不同形式的空间在我们周围主宰着我们的生活,使我们无法逃脱。保罗无法脱离周围物理空间对他的权力控制,只能从虚幻空间中寻找慰藉,实施对自身主体的控制权。
弗洛伊德认为幸福的人从不幻想,只有未得到满足的人才这么做。幻想的动力是未被满足的愿望,每一个单一的幻想都是愿望的满足,都是对令人不满意的现实的纠正[11]101-102。处于权力结构底层的保罗对自己在学校和科迪莉娅街丑陋、平庸的现实生活心怀厌恶,只能通过想象、谎言和白日梦来搭建他的幻想空间,满足自己的权力欲望。
音乐厅和画廊是艺术的殿堂,也是人们欣赏艺术、从艺术中得到心灵慰藉之所,在艺术面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所有人都因拥有了艺术而拥有了权力。保罗是卡耐基音乐厅的模范引座员,音乐厅是保罗最喜爱的空间,在这里,音乐让他充满想象,他会忘记周围的一切陶醉其中。在音乐会之前,他脸上充满血色、浑身充满活力,工作时彬彬有礼、笑容满面,好似这一盛大音乐盛会中的主人;演奏开始之后,保罗从音乐中可以感受到生命的激情,似乎曾被囚禁的心灵得以释放,闪亮的灯光和耀眼的音乐厅给他带来梦幻般的光辉。他的工作得到观众的认可,观众们喜欢他,认为他是一个可爱的男孩,而他自己也很乐于为观众们服务,即使是对怀恨在心的语文老师,他也能压抑自己的冲动为她引座。音乐规训了保罗,为他打开了一个无垠的空间,他的想象无限延伸,空间无限扩展,远离了人间的焦虑。“空间不在任何地方。空间在自己心中,就像蜜蜂在蜂窝里。”[12]221他的想象力有多大,他的空间就有多大,他的权力就有多大。
匹兹堡的申利饭店跟纽约的沃尔多夫饭店一样是金钱和身份的象征,保罗被隔离在这一空间之外,他只能通过想象从虚幻空间中寻找生命的价值和存在的意义。音乐会结束后,保罗被德国女歌唱家身上那种“难以名状的成功者的风范和照耀世界的光芒”[8]222所吸引,跟着她不知不觉地来到了申利饭店门口。“他觉得自己像是跟着她迈上了台阶,走进了那座温暖、明亮的大楼,步入一个阳光明媚、波光粼粼、舒适惬意又富有异国情调的热带国度”[8]223。女歌唱家的成功表明她已经在艺术界建立了权威,从而拉开了她与匹兹堡普通市民(保罗)身份上的距离,成为申利饭店权力和身份的代表,可以在这里享有符合她身份的权力。台阶所营造的空间秩序表明了从下到上的权力演变,而门口由头戴礼帽身穿长制服的黑人把守则加强了这一空间的权力运作,这道门和守门人将保罗的现实空间和想象空间隔开,门外是现实世界中无助的雨夜,门内是想象世界中温暖的天堂,体现了权力行使的边界和范围。但是,没有边界和范围的想象让保罗享受了这一权力,这一刻,他远离痛苦、孤独和不安,忘记了现实中自己的存在。
地下室是一个相对狭小、阴暗的空间,是幽闭之所,象征着逃避、恐惧,但也象征着自由。“地窖有一些实用性,它是家宅中的阴暗存在,作为地下力量的一部分存在”[12]17。地下室是一个既安全又危险的地方,如果没有外部力量入侵,这里是安全的避难所,一旦有外人入侵,因为空间的封闭难以逃脱,这里又成为极度危险的地方。保罗从申利饭店回家时已经很晚了,因为不愿意面对“穿着睡衣站在楼梯顶端的父亲”[8]223、难看的卧房、阴冷的浴室,另一方面也为了逃避父亲的盘问和责备,他躲进了地下室。他虽然获得了片刻的自由,不受外界控制和干扰,但是地下室有限的空间让他产生了恐惧。他“屏住呼吸,被自己方才弄出的声响吓坏了”[8]224,特别“害怕老鼠,所以他不打算睡觉”[8]225,他害怕“父亲听见他从窗口进来,把他当作夜贼,走下楼向他开枪”[8]225。巴尔认为,空间感知中特别包括三种感觉:视觉、听觉和触觉,所有这三者都可以导致故事中空间的描述[13]106。在地下室的黑暗空间中,保罗难以发挥他视觉和触觉的功能,灵敏的听觉只能给他带来恐惧,他感觉这种封闭的、被割裂的空间处处受到监视,原本可以给他自由和安全的地方反而限制了他的身体,使他感到了危险。这种想象是对父亲代表的父权制等级社会权威的恐惧,相互的不信任、仇恨和恐惧都在增加,秩序借助一种无所不在、无所不知的权力,渗透到完整等级网络的各个毛细血管,深入到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
布尔迪厄认为,社会空间倾向于具有象征空间的作用,这是一种生活方式,以及具有不同生活方式的地位群体所形成的空间”[14]303。人们应该依据自身的位置,选择能够与他们自身相配的各种属性(服饰、食物种类、饮料、运动、朋友等),并因此区分自身身份,使自己接受这一身份分类,从而判断能与自己搭配的社会条件。保罗的想象具有病态的特征,使他脱离了现实生活中应该具有的身份,超越了社会空间权力对他的约束力,使他生活在自己幻想的空间中,极度狂喜或极度恐惧。
福柯在《关于其他空间》中采用拉康式的镜子分析法将幻想空间分成乌托邦和异托邦,乌托邦指“没有真实地方的地点……它表现完美的社会形式,或颠倒了的社会形式……根本不真实的地方”[6]203。镜子是一个乌托邦,因为它是无地之地,在镜子中不真实的虚空间中,“我在那里,那里我不在,一个影子向我自身展现我自己,使我能够在我不在的地方看到我自己:这就是镜子里的乌托邦”[6]204。但镜子也是一个异托邦,因为镜子是真实存在的,它对真实世界起着反作用。“它使我在镜子里看我自己那一刻所占有的地方立即变得绝对真实,与包围该地方的整个空间连在一起,同时又变得绝对不真实,因为要被看到就必须越过在那里的这个虚点”[6]205。保罗在金钱万能的真实世界中体会到自己似乎是并不真实的存在,幻想自己置身于一个镜子中的真实世界中,一个真实世界中的异托邦,因为只有在异托邦的空间中,金钱赋予他的权力才得以实施。保罗认为镜中的空间才是真实的,而实际的空间却从不曾存在过。
对于保罗来说,匹兹堡的科迪莉娅街是他的现实空间,纽约的沃尔多夫饭店是他镜中的空间,因为厌恶现实空间的平庸和丑陋,因此经常以幻想的途径生活在虚幻空间。保罗认为科迪莉娅大街和他的学校是他理想空间的对立面——一个充满财富和魔力的地方。他未能认识到的是他的理想和价值观与科迪莉娅街民们是一致的。科迪莉娅街民们与保罗一样崇拜权力和金钱,以及那些用金钱能买到的东西,那里的上帝是科迪莉娅大街富有的商业巨头,那些老板们的下属被那些传奇故事贪婪地吸引,保罗也很想模仿他们的传奇。科迪莉娅大街的街民们建构了一个保罗想要进入的金色世界的幻象[15]62-63。保罗否定了科迪莉娅街的现实空间,肯定昙花一现的虚幻空间,是因为令人窒息的空间中弥漫的无所不在的权力使人们出现精神衰弱症状,对权力的向往使他打破了既定秩序中应有的行为规范,违背了他应该恪守的准则,是空间权力对人的控制的结果,人们因为在某一空间中权力的运作,对得不到的东西表现出更强烈的占有欲望。
精神衰弱被定义成自我与周围环境之间处于一种不安的紧张状态,在这种状态,机体内坐标所确定的空间往往与“被再现的空间”混作一团,无法划清自身与外界的界限,完全迷失在自身周围的无限大的领域里[6]251。在现实空间,保罗对周围空间一直充满的紧张和恐惧,通常表现出“瞳孔异常大、狂热、神经质、歇斯底里、痉挛、抽搐、反常、不自然等”异于常人的特征。面对老师们毫不留情的指责,他却“始终面带惯有的微笑”,他的手指却在“紧张地发抖”。老师对保罗的指责表明了学校具有教育和纪律的功能,学校生活因空间纪律的引入而改变,学校空间的权力技术应该对保罗具有约束作用,他手指发抖正是这种纪律约束对他产生的效果,但是他的微笑显然是学校空间权力约束的对立面,超出了学校空间应有的行为范畴。尽管他在老师们面前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神气活现的模样,但是离开办公室之后,“他一边用口哨吹着《浮士德》里的士兵合唱曲,一边跑下斜坡,时不时担心地回头张望,看有没有老师因为他这副轻松自在的模样而勃然大怒”[8]220。他的口哨实际上是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和不安,不时回头张望则说明他内心的恐惧,他外表的故作轻松并不能消除学校空间对他的纪律约束,在无人监视的情况下更加表明权力约束给他带来的无形压力。
在纽约这个镜中的异托邦,他住着高级饭店,身着华服,舌尖上享受着美味佳肴,但他仍然摆脱不了空间权力给他带来的恐惧。“无论在哪儿,他都不敢抬眼去看阴暗的角落和漆黑的地方,但是在那暗处之中似乎总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他——而保罗知道,他做了一些看上去并不光彩的事情”[8]231。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阴暗的角落”、“漆黑的地方”、“暗处”是空间权力施加在保罗心理上的阴影,它无影无形、无处不在、无时无刻不控制着保罗的身心,使他无处藏身。但是他更加恐惧的不是真相暴露后权力对他的惩罚,而是让他重新回到科迪莉娅街的想法,“这甚至比让他进监狱还糟糕;科迪莉娅街那团温吞的死水终于并将永远地把他淹没”[8]235。他的这种糟糕想法并没有让他沮丧,相反,他“穿好礼服,吹着口哨,轻快地穿过走廊进了电梯”[8]236。在金钱就是一切的信念下,权力意识让他暂且忘却了现实的痛苦,周围空间闪烁的光芒和人造的美景让他觉得即使是短暂的享乐也是值得的。当回想现实的沮丧蔓延到他的内心时,“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科迪莉娅街”[8]237,给他美好幻想的纽约异托邦也失去了原有的神奇魔力,这时,他反而镇定了,因为他“知道了其中的究竟”[8]237。这其中的究竟或许就是保罗为他自己寻求的出路——死亡,但是,即便是此时,他还是会“露出一丝害怕的微笑;他紧张地向旁边看了一两眼,像是有谁盯着他似地”[8]238。能够终止空间权力对他控制的死亡时刻,他仍然能够体会到权力对他的控制力量,保罗在空间权力无形的监视目光的压力之下,自觉地变成了自己的监视者,实行自我监禁,使得权力在极其具体细微的地方得以实施。
通过对《保罗事件》中现实空间、幻想空间、镜中空间的分析可以看出,凯瑟作品中的空间建构具有典型的权力意识,说明空间对人无所不在的权力运作。空间可以在个体层次或宽泛的社会层次上引起情感反应,折射出人们的虚荣和愿望、软弱和雄心等情素。我们生活的空间并不只是放置我们个人和物体的虚空,我们生活在由空间组成的各种关系里,空间的功能和目标困囿着我们的行为范围,无法从中抽身而出。人们越来越受制于空间的约束和控制,各种戏剧不是在各个空间内激烈地上演,而是温顺地被各个空间所导演。保罗违背了空间权力对他的控制,不能按照社会权力等级规则制约自己,最终只能“坠落进世间万物应有的结局之中”,结束自己短暂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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