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 伟
(福建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福建福州350007)
近年来的文学研究包括儿童文学研究,有过于热衷宏大理论叙事而忽略具体文本解读的倾向,高深的理论创建虽有可能获得专业研究者的赞赏,却也令一般的读者敬而远之,为读者的文学理解提供专业且易于接受的理论阐释,是文学研究不应被忽视的重要一脉。成人在儿童的文学接受过程中扮演着“中介人”和“把关人”的角色,教师、父母以及从事儿童阅读推广的社会工作者是儿童文学读者的重要构成,这一特殊的读者群体尤其需要基于文本理解的理论素养,本文通过具体的文本分析探讨儿童文学有别于成人文学的美学个性,力求使文学的理论阐释有助于儿童文学的成年读者更好地认识儿童文学,成为童年文学生活的优秀建构者。
尚未充分社会化的儿童较少受到来自环境的不良影响,在心智特点上表现出纯净、真挚的特点。他们往往以好奇的眼光打量成人世界,以透亮的心灵感知周遭事物,并逐渐形成对世界的基本认识。童心是真率、坦诚的,对儿童精神特点的这一认识,在人类思想史上已有了较为丰富的积淀。李贽认为:“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复有初矣。”[1](《童心说》)鲁迅说:“小孩子多不愿意‘诈’作,听故事也不喜欢是谣言,这是凡有稍稍留心儿童心理的都知道的。”[2](《二十四孝图》)英国浪漫派诗人更是童心美好的颂赞者,布莱克在其代表作《天真之歌》的序诗里,将儿童与羔羊、天使等具有神圣性的诗歌意象相融合,凸显纯真童心普遍的人性意义。“浪漫派诗人用赞美纯真的儿童来反抗用无机物质主义涂改人性的社会潮流,因为在他们眼里,儿童正是人类原初的感受性和想象力的象征和代表。”[3]童心的纯真是我们考察儿童文学美学个性的一个重要视角,儿童文学所展现的童心世界,也为反观成人世界的种种问题提供了一个十分独特的参照。
当然,我们还应该看到,纯真并不足以描绘童心世界的全部面貌。现实世界中的童年生活因社会、文化等方面的差异而呈现出不同的形态。对于具体的个体而言,家庭经济条件、生活环境、受教育程度、父母的文化水平等因素,也都在以不同的方式规定着儿童精神成长的轨迹。童心世界除了纯真善良之外,也存在着嫉妒、虚荣、不诚实等负面元素,随着年龄渐长,儿童精神世界的复杂性也随之增长。儿童文学所呈现的纯真美学个性,一方面是基于作家对童年生命特点的把握,另一方面也寄寓了成人希望通过文学审美活动,为童年生活赋予诗意色彩的美学理想。作家通过对童心世界的美好想象创作出的富有纯真美感的儿童文学作品,是未必完美的现实童年生活一份不可或缺的精神慰藉。
儿童文学所展示的纯真童心往往与爱的主题相关联,亲子之爱、伙伴之爱与自然之爱是儿童文学最为常见的题材类型。
亲子之爱是人世间最原始、最深远的情感,也是年幼儿童最为真切的情感体验。在英国图画书《猜猜我有多爱你》(山姆·麦克布雷尼著,安妮塔·婕朗绘图)中,小兔子通过张臂、倒立、跳跃等肢体动作表达对妈妈的爱,但妈妈总能用同样的肢体动作表明,妈妈对孩子的爱远远多于孩子对妈妈的爱。两只兔子用肢体伸展的幅度来表达彼此相爱的程度,这种富于动作感的表达方式是孩子所乐于接受的。当肢体动作还不足以充分表达浓浓爱意时,它们又把目光投向了远方的小河,小兔子告诉妈妈:“我爱你,从这条小路一伸到河那边。”妈妈的回答是:“我爱你,过了那条河,再翻过那座山。”发困的小兔子用朦胧的睡眼遥望夜空中的月亮,做出了在它看来最为深远的表白:“我爱你,一直到月亮那么高。”没想到妈妈的回答更加动人心扉:“我爱你,到月亮那么高,再——绕回来。”如此天真、浪漫又充满智慧的对话,将人世间最为纯真的母子亲情表达得感人至深而又意味深长。这样的描述寄寓着成人对母爱的美好想象,这种想象有可能与儿童对母爱的真实感受之间存在一定的差距,要在具体的阅读活动中弥合这种差距,需要讲述者准确地把握儿童的审美心理特征,并据此对讲述策略做出适当的调适。
伙伴交往是儿童家庭生活之外最为重要的一项活动,与同龄伙伴建立和谐友善的关系是他们未来美好生活的预演,也是他们获得良性情感体验的需要。方轶群的童话《萝卜回来了》将这种伙伴之爱表现得十分独特。一群动物在严寒的冬日里寻找果腹的食物,小兔子在雪地里发现了一大一小两棵萝卜,它把大萝卜留给了饥饿中的好友小猴。于是,一棵带着友情的萝卜开始了奇妙、温馨的旅程,随着简单情节的循环演进,这棵萝卜经由小猴、小鹿和小熊的接力传递,最后又回到了小兔身旁。作品自1955年发表以来,得到了广泛的传播,先后被改编成动画片和图画书。这个故事经美国童话作者George Shannon改编,Laura Dronzek绘图,以图画书的形式于2007年在美国出版,一个温馨的友情故事获得了不同文化背景小读者的接受。
人类是自然之子,儿童与自然的关系更为密切,他们对变化万端的自然现象抱有极大的好奇心与探索欲。由于他们还缺乏对自然现象作出理性解释的能力,往往将自己的奇异幻想投射于身边的自然环境中,将自然万物都当作可以与自己进行情感交流的朋友,使各种的自然现象呈现出纯净透亮的诗意之美,从台湾儿童诗诗人林武宪的《小树》中就可以看出这一特点。
院子里新种的小树 /叶子一片片地掉落
也许他是想家吧 /才忍不住地哭啦
我天天请小树喝水 /蝴蝶为他飞舞
麻雀为他歌唱 /微风也轻轻地安抚他
有这么多朋友关心他 /小树渐渐喜欢这新家
悄悄地伸出嫩绿的小芽 /笑了,在暖暖的阳光下
这首诗抒写了一个孩子与刚被移植到院中的小树之间的情感交流。小树因想家而落叶,在蝴蝶的舞姿、麻雀的歌声的陪伴下,在微风的轻抚和我的关爱下,小树终于爱上了新家。诗歌的所表达的情感与儿童真实的情感体验相吻合,像小树那样离家的孩子,几乎都有过与诗中小树相似的哭鼻子想家的经历,诗歌给小读者带来了情感上的慰藉。
年幼儿童对世界的认知是懵懂的,他们尚未将自身从环境中分离出来,常常把自己的主观感受推及到周围的生命与非生命的事物上,形成自我中心的思维特点。生活经验少、认知能力弱、逻辑思维尚未充分发展等,这些在发展心理学视野中被视为不足的要素,恰恰是儿童文学尤其是幼儿文学构成稚拙之美的基本条件。稚拙之美是一种傻得可爱的美,这种“傻”并不是智力水平的低下,而是儿童在认知能力发展过程中,处于似懂非懂状态下种种富有美感的表现。
在冰波的微型童话《小鸭子吃星星》里,一只小鸭子看到夜空和池塘里有许多星星,就跳进池塘把星星吃了,它把这件事得意地告诉了妈妈,妈妈拉着小鸭子来到池塘边,小鸭子惊讶地发现被它吃掉的星星又布满了池塘,它看看天又看看池塘,心中充满了疑惑。这种对自然现象的好奇与疑惑心理,是科学知识相对缺乏的年幼儿童所特有的心智状态。这篇童话的构思正是建立在年幼儿童认知能力相对不足的基础上,但要使这种不足上升为一种美学意义上的趣味,还有赖于作家演绎出足以吸引儿童读者的故事情节。儿童对事物的无知仅仅是稚拙之美产生的一个契机,真正的审美趣味产生于对这一无知行为做出的合理而巧妙的解释。张秋生的儿童诗《蝴蝶在读香喷喷的报纸》也为我们认识稚拙之美提供了很好的范例。
清晨,一只花蝴蝶停在窗前的月季花上。
她停了好久好久。
弟弟说:“小蝴蝶是在读一张香喷喷的报纸!”
我说:“报纸上说的是什么呢?”
弟弟说:“大概是个非常有趣的童话。”
我说:“童话里说的是什么呢?”
弟弟说:“对不起,
我不认识她们的字!”
晨光、花朵、蝴蝶等自然景象要转化为一首优秀儿童诗中充满稚趣意味的诗歌形象,需要诗人拥有对儿童心智特点的准确理解力和独到的语言表现力。蝴蝶恋花本是十分常见的自然景观,诗人从一个孩子的想象视角出发,将其说成是一只蝴蝶在阅读一张香喷喷的报纸,报纸的内容是孩子喜欢的童话,这与小读者的文学经验相符合,当进一步追问童话的具体内容时,孩子给出了令人称奇的回答:“对不起,我不认识她们的字!”年幼儿童尚未系统识字,这本是语言能力上的一项不足,而正是这一欠缺构成了这首儿童诗别样的稚拙情趣。
保加利亚作家笛米特·伊求的《婴儿》也是一篇表现稚拙美感的佳作。故事讲述了孩子们看到邻居桐尼叔叔结婚后,他的漂亮太太很快就发胖了,孩子们开始为自己喜欢的桐尼叔叔操起了心:要是他的太太再这么胖下去,桐尼叔叔就没地方睡觉了,外出开车时,车子一定会被压斜了。作品中有这样一段描写:
“你将来会和这样胖的太太结婚吗?”拉拉问我。
“才不呢!”
“我也是!”她说。
桐尼叔叔看来根本不因他太太这么胖而受影响,他们手拉着手走,好像不知道她是全街最胖的女人。这简直把我们给弄糊涂了。可怜的桐尼叔叔!
拉拉认为:“爱情是盲目的。”
我想知道为什么爱情是盲目的,但是拉拉也不知道。
当孩子们最终得知桐尼叔叔的太太要生娃娃时,居然以为整栋楼房里只有他们才知道桐尼叔叔太太发胖的原因,并暗暗发誓要保守这个秘密。故事的所有趣味都源自两个孩子对婚姻、生育知识的懵懂无知,但这种无知又不是绝对的,“爱情是盲目的”这样的话显然来自成年人的言谈,尽管孩子们并不理解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却隐约觉得这与桐尼叔叔的“遭遇”之间有着某种联系。作者在孩子“懂”与“不懂”交互的认知状态中,找到了营构故事的最佳节点,将年幼儿童所特有的憨态表现得情趣盎然又恰到好处。
稚拙之美是与年幼儿童心智特点最为契合的一种美学特征,但文本中所呈现的稚拙表现与儿童读者真实的认知水平之间,并非是一种完全对等的关系,两者间的差异并不会构成阅读的障碍,而且,只有当后者略高于前者的情况下,稚拙之美才可能被小读者所乐于接受。喜欢《小鸭子吃星星》的孩子并非对倒影的知识一无所知,被《婴儿》所吸引的读者可能对婚姻知识没有多少见识,但也不至于会像故事中的孩子那样做出如此令人捧腹的事情来。在信息化的社会环境中,儿童获得知识的空间和渠道有了极大的拓展,为他们认知能力的发展提供了更为有利的条件,但这并妨碍他们欣赏儿童文学中的稚拙美感,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文学的第一要义是审美而非认知。
年幼的孩子备受长辈的呵护,无需承担家庭与社会责任,有着更多闲暇的游戏时光,人们常用“快乐”“幸福”“浪漫”等富含诗意的言辞来描绘童年生活,为他们服务的儿童文学也因此被称为“快乐文学”。儿童文学的欢愉氛围常与孩子的身体动作相伴随,年幼儿童具有身心一元的心智特点,他们对事物的审美把握更多地依赖身体的参与,这是儿童与成人在审美方式上的一个显著差异。美国心理学家加登纳曾以自己女儿为例,描述了幼儿通过身体参与认识美的过程:他和女儿在海边游玩时发现了一只贝壳,就捡起来问女儿贝壳是否好看,令他颇为惊奇的是,女儿并没有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看法,而是一把抢过贝壳塞进了嘴里,加登纳认为,孩子“显然觉得那只贝壳美得足以值得自己去捡起它来。然而她并没有保持距离欣赏它,她试图用她最容易理解的方式去了解这只贝壳——将它放入到嘴里,……如果说她的这个方法是毫无审美态度的,那就过于专断了。”[4]
与儿童的身心发展状态相适应,儿童文学在整体的书写基调上也呈现出欢快动感的特点。在英子的儿童故事《神奇的棍儿》中,孩子们把竹棍想象成一匹马,跨上棍子在院子里飞奔;把竹棍当作一辆小汽车,自己就成了威风凛凛的司机。随着想象的飞扬,飞机、飞船、金箍棒等都可以在瞬间由一根普普通通的竹棍演化而来,任由他们自由驾驭。孩子们沉醉在由主观愿望构筑的幻想世界里,彻底打破了主体与客体的界限,消解了现实世界的一切制约,充分展现着个体生命原初状态的欢愉与幸福。
儿童的审美与各种生理性需求有着密切的关系,儿童文学的欢愉气息有时是在表现孩子的生理欲求获得满足的过程中被营造出来的。罗大里的《冰激凌宫》就表现了儿童满足口腹之欲的奇妙想象。童话描绘了广场中央建起的一座冰激凌大楼,从屋顶、烟囱到门窗、家具都是由糖果、蜜饯、冰激凌构成的,这样的美食宫殿自然吸引了无数贪嘴的孩子。有的孩子把桌腿舔化了,在倒塌的桌子下继续舔食香甜可口的巧克力,草莓冰激凌做的窗户溶化了,一群孩子把甜美的浆液吃得一滴不剩。这样一个畅快淋漓尽享美食的情景,对于孩子是极富吸引力的。食物除了满足儿童正常的食欲之外,还传达着将被吃的食物与自身融为一体,以获得肌体快感的心理愿望。儿童文学中的此类题材实际上发挥着一种代偿作用,让孩子在文学审美过程中以想象的方式满足口腹之欲。
儿童文学的欢愉气息未必都以充满动感的方式呈现,有时也可以通过相对静态的幽默风格加以传达。郑春华的短篇故事《红围裙》就是一篇在幽默中透着欢愉气息的佳作。妈妈是家中最忙碌的人,最喜欢戴着红围裙操持家务,围裙妈妈往厨房一站,一桌美味佳肴就有了着落;围裙妈妈在阳台上一站,一家人的脏衣服就干干净净地晾上了竹竿。有一天,妈妈心爱的红围裙突然不见了,原来是爸爸为了给妈妈庆祝生日决定亲自下厨一展身手,特意把红围裙藏了起来,爸爸在厨房里忙碌了好一阵才端出了一碗面。这样的故事情节似乎显得有点平淡,其实这都是为了结尾处爸爸、妈妈的对话而预设的:“围裙妈妈吃生日面,吃得又香又快又开心。丈夫问:‘味道怎么祥?’围裙妈妈说:‘好极了!好极了!就是没放盐……’”爸爸自以为得意的表现与妈妈不露声色的奚落,营造出特有的幽默效果,家庭生活的温馨与快乐得以自然的流露。
我们可以将儿童文学视为快乐的文学,但这不应成为一种僵化的美学教条,儿童的精神面貌是丰富多元的,童年生活也绝非尽善尽美的乌托邦世界,他们需要面对来自环境和人际关系的各种挑战,也会产生寂寞、孤独、无助等情绪。林良的《蘑菇》就是一首抒发寂寞情感的儿童诗:“蘑茄是 /寂寞的小亭子 /只有雨天 /青蛙才来躲雨 /晴天青蛙走了 /亭子冷冷清清”诗中的拟人化形象与现实生活中的孩子颇有相似之处。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儿童文学独特的美学个性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其语言所决定的。作为成年人的作家要驾驭有别于其主体精神特点,又能被稚嫩生命所接受的语言进行艺术创造,是一项不可小视的挑战。鲁迅在翻译俄罗斯班台莱耶夫的《表》时就表示:“想不用什么难字,给十岁上下的孩子们也可以看。但是,一开译,可就立刻碰到了钉子了,孩子的话,我知道得太少,不够达出原文的意思来,因此仍然译得不三不四。”[5]这样的表白虽含有鲁迅自谦的成分,但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作家或译者进入儿童语言世界时遭遇的特殊困难。老舍对作家忽视儿童语言特点的现象提出了批评,他在《儿童剧的语言》一文中写道:“我们成人有时候只求用我们所掌握的语汇,一说就是一大片,而忽略了从简单的语言中找出诗情画意。我们或者以为给孩子写东西,可以不必往深里钻。这不对。”[6]台湾儿童文学作家林良将儿童文学视为“浅语的艺术”,他认为有志于儿童文学写作的人应当放弃自己原有的文字修养,寻觅一种新的、性质不同的语言。“每一个儿童文学作家,都要具备运用‘浅语’来写文学作品的能力。这也就是说,他必须懂得把他所知道的种种文学技巧用在‘浅语的写作’上……在‘文学技巧’还没有跟‘浅语’连接起来以前,你必须先有写作‘浅语’的能力。这样,你的文学修养技巧才能够有地方依附。”[7]我们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理解儿童文学作为“浅语的艺术”所呈现的美学个性。
人类具备借由语言的自然节奏表达思想感情的天性,以韵语写成的儿歌是最受儿童喜爱的文学样式。儿歌的节律感与孩子以身体参与认知活动的心智特点之间有着高度的契合性。同时,韵语文学还能有效地激发儿童语言学习的潜能,从某种意义上说,儿歌诗句中所流淌的音韵节奏本身的价值甚至超过了诗句所要传达的意义。摇篮曲是最体现韵律美感、融音乐与文学于一体的艺术样式,感知母亲口中柔绵的哼唱,成为人生最早获得的艺术滋养。民间摇篮曲的歌词简单而不固定,可由哼唱者任意增删,儿童文学成为自觉的文学门类后,摇篮曲作为儿歌的特殊艺术形式也进入了作家创作的领域,在诗句的凝练性与内涵的丰富性上,较民间摇篮曲有了长足的进步,摇篮曲文学品质的提升为哼唱者提供了更佳的表达爱意的文本,但襁褓中婴儿所能接受的,依然只是带着爱意和安全感的柔美韵律。
年幼儿童尚不具备系统的文字阅读能力,“听赏”成为他们接受文学的重要方式,讲述者、文本与接受者之间能否建立起一种良性互动的关系,决定了文学听赏活动的成效。幼儿文学的语言是基于年幼儿童所熟知的日常口语,具有很强的可讲述性,就像作者在和读者进行着现场的对话。孙幼军的《小布头奇遇记》开头部分就集中体现了这一语体特点。
唉呀,孩子们,要是你们老是这么插嘴,我的故事就要讲得乱七八糟了!现在轮到我讲,你们就别说话。我从头讲起,一定把小布头的奇遇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等我讲完了,还有什么没讲明白,大家再问。你们看好不好?
好!大家都同意,那我可就开始讲了。你们听着。
这一语体风格与作家鲜明的读者意识密不可分,孙幼军在写作过程中,不断将正在构思的故事讲给身边的孩子们听,并根据听众的反应对故事的写作做出调整。世界经典儿童文学名著《爱丽丝漫游奇境记》《长袜子皮皮》等,都是在孩子想听故事的强烈愿望驱使下,作者先进行现场口头讲述,继而才书写成文的。
喜欢重复是年幼儿童接受文学的一个显著特点,孩子缺乏足够的力量去自如地把握身边的环境,故事中反复性的叙述方式、规则性的情景再现,能够让小读者对情节的变化产生心理预期,给他们带来身心的舒适与安全,补偿他们面对环境时的无力感。同时,反复性的叙述也有利于他们掌握词汇意义和句法规则,获得语言学习的机会。
图画书《第五个》(杨德尔著,荣格绘图)十分典型地体现了儿童文学尤其是幼儿文学反复性的叙事特点。故事最初的画面为小读者展示了在昏暗的灯光下五个受伤的玩具坐在房间外的过道里,接着从打开的门里走出了一个瓢虫玩具,坐在最挨近房门位置上的企鹅走进了房间,其他四个玩具继续在座位上等候。与画面相配合的文字简约而又反复:“门开了,出来一个。进去一个。还剩四个。门开了,出来一个。进去一个。还剩三个……”当最后一个木偶走进房间时,随着画面视角的转换,房间里的秘密才得以揭晓,原来这是一个给玩具看病的诊所,里面有一个态度和蔼的医生,正迎接走进诊室的玩具“病人”。小读者在这样反复性的叙述语言中,体验着故事可能的发展方向,猜度着那个房间里隐藏的秘密。
儿童文学的美学个性是由儿童在认知水平、语言发展和审美心理上的特殊性所决定的,个体在走向成熟之前的十几年生命历程中经历着巨大的身心变化,广义的儿童文学依据年龄层次被划分为幼儿文学、童年文学与少年文学,以适应不同年龄儿童的文学审美需求。三个层次文学之间的美学特征既有相通性,也有差异性,以上从创作者的童心想象、表现对象的认知特点、文本的书写基调与语体特征四个方面所阐释的儿童文学美学个性,在不同层次儿童文学中的表现程度是有所区别的,本文选择儿童文学中与成人文学区别度最大的幼儿文学的文本作为分析对象,是为了更好地凸显儿童文学作为独立文学门类的整体性美学个性。
[1]李贽.焚书·继焚书[M].北京:中华书局,2011:146-147.
[2]鲁迅.编年体鲁迅著作全集(第三卷)[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06:95.
[3]朱自强.儿童文学概论[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8.
[4]H·加登纳.艺术与人的发展[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88:161.
[5]鲁迅.鲁迅译文选集[M].上海:三联书店,2007:135.
[6]老舍.出口成章[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40.
[7]林良.浅语的艺术[M].台北:台湾国语日报社,2011:40-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