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的创新:从《到灯塔去》看沃尔夫对亨利·詹姆斯心理现实主义的发展

2014-08-15 00:43
关键词:到灯塔去拉姆齐塔斯

宋 婷

(池州学院 外语系,安徽 池州247000)

亨利·詹姆斯在对传统文学严肃审视过程中进行试验创新,开创了“心理现实主义”描写手法。这种“心理现实主义”描写手法对沃尔夫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同样作为勇敢的试验探索者,沃尔夫继承詹姆斯的小说理论的基础上,从视角、象征以及心理活动结构等方面实现了小说理论的革新,开拓了小说本身的视野,使小说走进了人物内心的世界,表现出更大的艺术气度。

对于亨利·詹姆斯而言,作品中的“真实”其实是人物内心世界的真实,小说外在的情节与心理活动密切相关,交相呼应。这种描写手法称之为“心理现实主义”。作为詹姆斯的追随者,沃尔夫的《到灯塔去》同样重视人物内心世界的真实。《到灯塔去》真实的展现了纷繁多变的人物内心世界。人物的内心感受与作者的意识融为一体,读者的感受与人物的意识交织合并。

一、内在的真实

沃尔夫追求的是“内在的真实”。沃尔夫认为,真实不是指外在的客观现实,而是指人们对客观现实加以提炼之后得到的内在世界的真实。她在日记里提道:“把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物在普普通通的一天中的内心活动考察一下吧。心灵接纳了成千上万个印象:琐屑的、奇异的、悠忽即逝的或者用锋利的钢刀深深的铭刻在心头的印象。”[1](P35)

《到灯塔去》这部小说中,沃尔夫设法从通过心中的联想和感觉刻画人物经历,展现人物内心世界的真实。第一部《窗》描写了拉姆齐夫妇邀请朋友来家中就餐这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晚餐中,人物的对话很短,但是对话之前人物的心理活动是复杂的、多方面的、多层次的;而这种内在的真实感恰恰就是作者孜孜追求的。拉姆齐夫人在说“看到您的信了吗?我叫他们给您放在门厅里的”[2](P4)这句话之前有很漫长的心理活动。她感到男人们缺乏能力、需要帮助。她对没有妻儿的班克斯更是充满同情,这种同情让她有足够的力量创造活跃的气氛,让她开口打破僵局。在场的莉丽、塔斯莱、班克斯在听完拉姆齐夫人的话后,想法也是莫衷一是。莉丽首先感到寒心,因为拉姆齐夫人的举动实在大胆,令人尴尬。但是,看到拉姆齐夫人对班克斯嫣然一笑后,她释然了,感到宽慰,甚至颇感兴趣地琢磨着拉姆齐夫人怜悯班克斯的原因。塔斯莱认为拉姆齐夫人是胡扯,他是不需要拉姆齐夫人对他格外施恩,因为女人是愚蠢的,这种愚蠢的“魅力”把文明都搞得不成样子了。班克斯先生则是讨厌共进晚餐这种浪费时间的应酬,这只是他为了友谊作出的牺牲。他想着如果他独自用膳,现在已经可以腾出身子工作了。他感到“他的回答生硬枯燥,如同一双湿透了又风干的皮靴,很难把脚伸进去。但是,他还得硬着皮头把脚塞进去。”[2](P5)窥视莉丽、塔斯莱、班克斯的内心世界,我们发现,他们的思想和感受随着情绪和他人的行为而流动着,变化着。沃尔夫关注的是内心世界的真实性,而不仅仅关乎其外在言行。

总之,《到灯塔去》没有曲折跌宕的故事情节,更没有令人心灵战栗的悲剧英雄,但是它把各种印象、情感和记忆容纳在内心世界中,构成了每一天的生活,每一天中每一平凡的瞬间经过心灵的洗滤,汇入那无限循环的宇宙时空。

二、人物内心的意识活动

人物的心理活动是复杂的、多方面的、多层次的,只有把情感丰富的、有内在真实感的、活生生的人物塑造出来,才是真正抓住了人物的“灵魂”。为此,她观察入微,捕捉人物思想意识中刹那间的情绪波动和思想变化,并如实地记录下来,从而把每个人物复杂多变的心理状态描摹的淋漓尽致。莫洛亚评价道,“沃尔夫打开了读者的眼界,使他能在表面事件之下,发现那种刚刚能知觉到的思想和感情的活动。”[3](P215)

我们只要阅读《到灯塔去》的开头几段文字,就对拉姆齐夫妇以及詹姆斯这些人物形象了如指掌了。我们对他们的服饰和外貌没有多大印象,但是对于他们的心理活动却非常清楚。詹姆斯很想去灯塔远游,慈爱的拉姆齐夫人对他承诺:“好,要是明儿天晴,准让你去。”[2](P1)母亲对他的承诺让他满怀喜悦和期待,窗外的一切在“他心目中都是如此绚丽多彩,清晰可辨。”[2](P1)可是冷酷务实的父亲却走了过来,说:“明天是不可能天晴的”。[2](P1)詹姆斯的心理立刻激起了极端的情绪,他甚至“恨不得抓住任何一种致命凶器,捅穿他父亲的心窝。”[2](P1)这种心情的骤然变化,可谓神来之笔。沃尔夫深入到人物的内心世界,以便让人物的思想、感觉以及情绪波动变化的全过程直接呈现在读者眼前。

《到灯塔去》通过人物意识流动、自我认知和冥思遐想,巧妙地呈现人物的性格,叙述人物的经历,勾勒人物的面貌。沃尔夫就是这样,犹如抽丝剥茧一样,一层又一层地纵深挖掘人物内在的精神世界。

沃尔夫与詹姆斯一样把握住了时代的脉搏,从心里描写手法上对小说创作进行了创新。不同的是,沃尔夫比詹姆斯的革新更完全、更彻底。她从视角、象征以及心理活动结构三个方面对自己的前辈进行了超越。

(一)视角

亨利·詹姆斯对小说叙述的观察点和视角做过精密的研究。沃尔夫对这个问题也很重视。她独特地指出,“应当把书中人物的观察和叙述看作一种创造活动,而不是当作传达信息的活动来加以戏剧化”。[1](P78)换言之,她笔下的叙述者是创造者而不是报道者,不是他们在讲故事,而是故事表现了他们,他们是小说的中心。他们不是在报道个人的经历,而是阐述他们对于人生的感受和思维。他们不是在叙述他们看到了什么,而是通过“看到”这个创造性活动本身,来发现自我。

《到灯塔去》第三部的第三节完全是莉丽的独白。这段独白以莉丽为中心,直接叙述了她当时心中的思想情绪和主观感受。拉姆齐先生走了,她感到怅然若失,一片空虚。她的同情心最终没有得到释放,反而像一枚多刺的黑莓,弹在她的脸上。她茫然地望着那幅画布,不知何处落笔。她不禁回忆起了“当年塔斯莱老是说女人不能绘画,不能写作。甚至回想起海滩上的那幕情景:当年拉姆齐夫人就像一个焕发着心灵之美的孤岛,让她对塔斯莱产生了片刻的友谊和好感。这种感觉虽然经历了岁月,但是就像一件有感染力的艺术品一样,留存在心中。拉姆齐夫人把一切事情由矛盾复杂转化为单纯和谐,把瞬间塑造成了某种永恒的东西。”[2](P102)

从莉丽的这段独白中我们发现,沃尔夫放弃了传统的“全知视角”,由作家的个人化叙述转变为叙述者的非个人化叙述,以便让人物的思想、感觉、情绪的流动变化过程直接呈现在读者眼前。她认为,“文学杰作之所以成功,并非在于它们毫无缺陷,而是由于一个完全掌握了透视法的作家的思想具有无限的说服力。这些作品所展现的世界,虽然千差万别、截然不同,其中每一个世界本身,确实首尾一贯、浑然一体的。每一个世界的创造者,都谨慎小心地遵守他自己的透视方法的各种规律。”[1](P97)

(二)象征

为了使用主观性的叙事方法来探索内心的奥秘、发掘内在的真实,就免不了要借助于象征。因为微妙的心理活动本来就是捉摸不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所以,柏格森说:“我们研究纯粹情绪性的心理状态时,……我们就先天地知道:除非通过某种象征的表示,我们几乎无法数出它们。”[4]

《到灯塔去》的主人公拉姆齐夫人象征着蕴育万物的雨露、甘霖。她善于持家和社交,喜欢为亲朋好友排忧解难,并经常帮助穷苦人家,助人为乐。对于人生的缺陷,她也总是想办法加以补救。拉姆齐夫人“立即迸发出一阵能量的甘露,一股喷雾般的水珠;……她生气蓬勃、充满着生命力,好像她体内蕴藏的全部能量正在被熔化为力量,在燃烧、在发光……”[2](P108)

拉姆齐夫人虽然已经过世,但是她的精神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当快要接近灯塔的时候,拉姆齐先生得到了爱的启示,在精神上认同了拉姆齐太太。拉姆齐夫妇的好友莉丽虽然没有亲自去灯塔,可她的精神在那一刻同样得到了升华。经过十年的人世沧桑,她终于在那一刻顿悟了。我们从莉丽的画面上看到的是淡淡的蓝色、绿色和白色,一片宁静、温柔的气氛。从这美妙的色彩中,我们知道莉丽的灵魂在此刻已经净化。

文中灯塔这一象征更是有多种含义。灯塔即象征着可望而不可及的超脱境界,又象征着生活中的光明和希望。从詹姆斯的视角看灯塔,灯塔则又有了另一层深意。“灯塔曾经是银灰色的神秘的宝塔,长着一只黄色的眼睛,在夜晚会突然温柔地睁开。现在詹姆斯看着灯塔。他可以看见塔上黑白的线条塔上的窗户,甚至看到岩石上晒着的衣服。这就是灯塔,对吗?不,另外一个也是灯塔。因为没有任何事物简简单单地就是一件东西。”[2](P196)面对灯塔,詹姆斯内心激起了现实与梦幻的冲突,这种冲突恰是人类世代吟唱的悲壮的古歌。

《到灯塔去》类似的象征笔笔皆是,令人眼花缭乱;他们投入了许多暗示,留下了更多空白,为读者提供了再创作的广阔空间。读者可以驰骋想象,根据自己的生活体验和心灵的意向,充分感受奔流在这种象征中的感情,在审美观照中激起共鸣。

(二)心理活动结构

《到灯塔去》这部小说省略了按照客观时序交待故事情节,而是根据人物意识逻辑、情感的选择构架而成,这种结构方式有人谓之“心理活动结构”。这种结构形式绝不仅仅是沃尔夫奇思怪想的偶然,更不是简单的形式上的标新立异。通篇小说以人物的意识活动为主要描写对象,这必然把意识活动的运动规律和逻辑特征渗透在小说结构中,于是外部情节的淡化就变得不可避免了。小说以“心理活动结构”取代传统的情节结构,使小说建立起了由心理活动组合而成的新的逻辑关系,从而使小说得到更自由的创作的空间。《到灯塔去》这部小说的第一部《窗》,从客观时间来看,仅仅一个下午和黄昏,但是从人物的心理意识的时间来看,由于它详细地描述了人物意识流动,中间还穿插了人物的回忆和想象,现在、过去、将来交织在一起,因此显得很长,占了通篇篇幅的三分之一以上。在第一部第一节,拉姆齐夫人回忆起有一次当孩子们吃完午饭之后像小鹿一样溜走了,塔斯莱跟着她进了餐厅,她感觉到塔斯莱手足无措的窘态,就邀请塔斯莱和她一起进城。接下来详细地描述了这两个人在进城途中的内心感受。拉姆齐夫人向塔斯莱透露了卡迈克尔先生的身世,这让塔斯莱受宠若惊,恢复了自信,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豪感。当他们一起聊起看马戏这个话题,打消了塔斯莱的矜持态度,将他父母、兄弟、姊妹的情况和盘托出。第一节的末尾塔斯莱已经从自卑变成了骄傲,因为他正和一位美丽的妇女并肩而行,而且他还给她拿着手提包。这段插曲,沃尔夫并未指明是意识屏幕上出现的回忆画面,不是眼前发生的事实。但是,当读者在第二小节中读到:“塔斯莱站在窗前说,‘明天是去不成灯塔了。’讨厌的小伙子,拉姆齐夫人想到:‘他为什么总是说那句话呢?’”[2](P3)作者不难根据拉姆齐夫人内心的联想和第二小节中客观时间的交待,判断出上一段的插曲显然是拉姆齐夫人的回忆。

由此可以看出,沃尔夫对于外界各种事件的描述尽可能的淡化,情节是按照人物内心活动的逻辑串联而成,将人物的内心世界的描写发挥得淋漓尽致。沃尔夫的小说整体的内聚力与这种用心理活动结构构架小说的写作手法是密不可分的。

总之,沃尔夫在继承詹姆斯小说理论的基础上,通过不断的开拓创新,在心理小说的理论领域中取得了新的发展。如果说詹姆斯在现代心理小说理论方面的实验,不过是一种过渡时期的作品,不过是两个艺术高峰之间的峡谷而已;沃尔夫在小说理论方面的创新,就是这个峡谷中的一块重要的里程碑。作为“意识流”小说的拓荒者,沃尔夫对20世纪小说发展的功绩是不可磨灭的。

[1]〔英〕弗吉尼亚·沃尔夫.一位作家的日记[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

[2]〔英〕弗吉尼亚·沃尔夫.到灯塔去[M].马爱农,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

[3]〔法〕莫洛亚.沃尔夫研究[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

[4]〔法〕柏格森.时间与自由意志[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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