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索格》中的叙事艺术与读者心理空间构建

2014-08-15 00:50颜海璐
关键词:贝娄小说空间

宁 妍,唐 毅,颜海璐

(东华大学 外语学院,上海201620)

美国犹太作家索尔·贝娄被誉为是20世纪继海明威和福克纳之后美国当代最负盛名的作家之一。他在长达六十年的写作生涯中,笔耕不辍,先后创作出一系列经典作品,并于1976年凭借作品中“对当代文化富有人性的理解和精湛的分析”获诺贝尔文学奖。贝娄的作品内涵丰富、思想深邃,其创作手法独特新颖。

小说《赫索格》即是其代表作之一。这部小说主要以美国犹太知识分子赫索格的情感遭遇和精神危机为主线,讲述其在经历事业失败、婚姻破裂、众叛亲离等一连串的打击下离群索居,一度倍感痛苦、迷茫与孤独的心路历程和主人公通过积极的精神探索,最终获得全新自我的精神求索。小说本身的情节并不复杂,主要通过大量的书信、回忆、内心独白和自我反思来刻画人物丰富的心理活动,成功地反映了现代西方社会知识分子普遍面临的精神危机。

美国文学批评家弗兰克教授于1945年首次系统地提出了小说空间形式的理论。他指出“20世纪的作家表现出了对时间和顺序的舍弃,和对空间与结构的喜爱”[1]。弗兰克在现代小说的空间形式论述中将读者纳入了小说分析的范畴,并将读者的心理空间列为现代小说空间叙事形式的关键元素之一。他认为读者的心理空间,“并不是日常生活经验中具体的物体或场所那样的空间,而是一种抽象空间,知觉空间,虚幻空间”[2];读者心理空间形成的过程,本质上是读者积极参与和构建作品情节的过程。这种空间只有在完全弄清楚小说的叙事线索,并对整部小说的结构有了整体把握之后,才能在读者的意识中呈现出来。读者必须进行积极阅读,前后参照,才能把文本中的情节、场景、意象等意义单元和片段重构成意义的整体;而且读者要像小说中的人物一样参与对话,加入自己的声音,与作品的人物或者作者形成积极的互动,方可领悟作品隐含的意义。因此在某种意义上,读者也是小说情节的有力推动者或者是构建者,读者的心理空间也是小说在读者头脑意识中的有机呈现。

《赫索格》是一部典型的空间形式小说。索尔·贝娄在小说中巧妙运用了多种叙事技巧,帮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积极搭建复杂的立体心理空间。本论文拟从读者心理空间构建的视角,对作品《赫索格》的叙事艺术进行解读。

一、叙事技巧

“成功的空间形式小说必须从小说的技巧中创造出自己的意义来”[3],使得非字面因素充分发挥出空间效果。在《赫索格》中,索尔·贝娄灵活采用了多种不同的叙事方式,如非线性叙事、空间并置和视角转换等,帮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自然地发挥主观能动性,参与到作品情节的构建中,逐步搭建起多层次的立体心理空间。可以说,“作品不再是从岩石中凿出来的雕塑品,也不再是从语言资源中锤打出来的诗歌,而是在偶然的徽章下,在观察者的精神内刺激产生的一个组织”[3]。这样的空间形式小说,正如弗兰克教授所说,“是不能被读的,只能够被重读”[1]。它需要读者在自己的意识里反复重读。唯有如此,才能充分领略其内涵。

(一)非线性叙事

在《赫索格》中,贝娄舍弃传统的循序渐进的历时性叙事方式,采用了跳跃的共时性叙事方式。四百多页的小说实际描写的时间跨度被压缩在短短的七天内,情节主线也极为简单,且在小说开篇就已经交待清楚。“从纽约去马萨葡萄园的朋友家,但立刻又转了回来;两天后飞往芝加哥,探望女儿珍妮,接着又从芝加哥前往马萨诸塞西部的一个乡村,然后就躲在那里发狂似的没完没了地写起信来”[4],最后以主人公打扫房屋,等待情人蕾蒙娜的到来收尾。在这短暂的七天当中,主人公赫索格的思维却像一个飞快旋转的陀螺,一直处于高速运转状态。他在不断地回忆过去,同时又反思现在的自己。在这里,叙述的时间不再线性地延伸,由过去指向现在,进而未来,而是反复由现在的某一时刻突然逆向跳跃到过去的多个时间点。由此贝娄不露痕迹地把赫索格父辈们沉重的过去以及自己的一生悄然地融入到作品中。

贝娄先从主人公赫索格最落魄的时刻入手,小说的第一句话“要是我真的疯了,也没什么,我不在乎”[4],清楚地点明赫索格正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随后,主人公自我检讨,“他承认自己本是个坏丈夫——两次婚姻都如此。他待第一个妻子黛西很糟糕。第二个妻子玛德琳则要把他搞垮。对儿女,他虽然不乏慈爱,但仍是个坏父亲;对父母,他是个忘恩负义的儿子;对国家,他是个漠不关心的公民;对兄弟姐妹,虽然亲爱,但平时很少往来;对朋友,自高自大;对爱情,十分疏懒。”[4]。这些铺垫很自然地引发了读者极大的兴趣去探究其缘由。赫索格在压抑痛苦和无所事事中决定去马萨葡萄园探望朋友。在去马萨葡萄园短短的两三个小时的火车行程中,赫索格的思绪在逆向飞跃。他时而回忆与前妻玛德琳的生活片段,并间断穿插讲述了与黛西、园子等几位女性的交往过程;时而讲述退隐乡村的缘由、学术上的失败;时而又与各行各业的掌权派人士写信对话,分析归纳、找依据、下结论,时而又描述火车窗外的风景。虽然这些碎片故事的呈现毫无时间顺序和逻辑关系,完全是混乱无序地交织在一起,但这种无序和混乱既向读者讲述了赫索格的过往经历,又吻合了赫索格心境紊乱、糊里糊涂的状态。当赫索格躲在纽约小公寓里写信给纳克曼时,笔下仅有寥寥几行,思绪却飘回到久远的过去,先是忆想与纳克曼相处的童年时光、纳克曼与劳拉悲惨的生活、纳克曼的叔叔,继而又联想到自己父亲苦苦的挣扎奋斗和姑妈的故事。整部小说一直在不断地写信、回忆和内心旁白中进行,叙事时间不停地由现在骤然地跳跃到过去,或者是过去的过去。直到作品的最后一章,叙述时间的路径在一系列旁逸斜出之后终于指向现在和未来。读者的思路也终于回归到赫索格的现实生活中,即小说中现在进行的时刻:赫索格备好晚餐,采摘了野花,准备好蜡烛,安静地等待情人蕾蒙娜的到来。

在整部作品中,作者刻意打破了纵向前进的时间链条,在一个个看似普通的日常时间点,横向堆砌了大量的碎片故事。作品中叙述时间不是线性地延展,其展示的碎片故事时间远远早于叙述时间,而且碎片故事的关系也通常是突兀断裂、毫无时间的先后承接,完全是一种含糊不清的状态。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既没有线性的叙事时间可以遵循,又对赫索格的过去一无所知,只能凭借自己的综合阅读能力来把文本中的情节、场景、意象等意义单元和片段重组,重构时间关系和逻辑关系,进而构建出较为完整的故事情节。作品中的“情节并不是在叙述的变化中得到了描绘,而是在试图创造一个情节的各种因素,这些因素存在于读者的想象内。”[3]由此可见,非线性叙事的小说情节是读者在前后参照和猜测推理的基础上构建而成的,既需要共时性阅读,又离不开历时性阅读。它把沉重的负担交给了读者,让读者合作、参与、阐释和展开较为开放的想象力。它是在读者“心目中形成了被创作出来的小说。”[3]

正如约瑟夫·弗兰克说,“……小说由大量的参照与前后参照组成,这些参照独立于叙述时间顺序之外,而彼此关联。而且,在这部著作适合于任何意义样式之前,这些参照必须由读者加以连接,并把它们视作一个整体”[5]。反之,如果小说采用传统的平铺直叙的线性叙事手法,以主人公赫索格祖父为切入点,逐一讲述赫索格祖父、父亲以及他自身的人生经历,和随之而来的精神接近崩溃的生活窘境。虽然作品脉络清晰,但情节很容易显得枯燥乏味,很难激发读者发挥主观能动性,积极搭建心理空间。这样的叙事方式,读起来更像一部编年史,无法引起读者的共鸣与主动思考。

(二)空间并置

贝娄在作品中屡次采用空间并置的叙事技巧来促使读者建立立体的心理空间。所谓空间并置,是指“叙述者在同一时间里将一系列没有明显因果关系的故事、记忆、意向等同时展开,不断地闪回和来回切换。彼此之间的联系不再是时间意义上的因果逻辑,而是空间距离中的相关性”[6]。作者无形中“放慢了情节的进展,达到了淡化甚至抹去了时间痕迹的效果”[6]。因此读者在阅读时,“不由自主地随着主人公的思维快速跳跃,阅读速率大大减慢,线性时间流经常性中断了,甚至有时候会出现时间凝固静止,甚至零时间的特征”[7]。只有当读者读完整部小说,把大量无序的碎片故事安置在合适的位置并能作为统一的整体来掌握时,方能理清小说的脉络。

小说中最典型的例子是主人公赫索格在从纽约去马萨葡萄园的火车上的思维扇形发散。短短两三个小时的乘车行程占用了作品70多页的篇幅,其叙述内容的时间远远长于叙述时间。在火车行程这一背景之下,赫索格前前后后写了23封信,展示给读者一幅庞大却又杂乱无序的空间场景片段。其中真正发挥事务功能的书信仅有三封:给马歇尔公司信用赊购部门,声明不再负责偿还玛德琳的债务;向蕾蒙娜表达感情;向哥哥瑞拉借钱。还有七封写给亲戚朋友的书信,大多是赫索格对过去,以及过去的过去的回忆和自我审视。这些信件徐徐讲述了赫索格和前妻玛德琳生活的点点滴滴,反映了赫索格对亲情、友情、爱情的渴望以及他所陷入的众叛亲离的生活困境。而占比重最大的一类信件是写给当权派的十一封书信。这一系列信件涵盖了政治、经济、学术、科技、环境、道德、生命和死亡等诸多方面,表达了思想深邃的赫索格对西方文明的反思和对生命本身的哲学思考,同时又揭示了赫索格作为一名高级知识分子因不被世人所理解而产生的思想上的孤独和精神上的苦闷。

这70多页的叙述实际上并无真正的情节发展,这些片段场景之间没有任何必要的联系,他们唯一的交叉点就是主人公赫索格。这些碎片故事虽然数量庞大、信息丰富,却排列得混乱无序,故事之间基本毫无连接来承接过渡。显然贝娄刻意采用了空间蒙太奇叙事手法,时间保持不动而空间因素发生变化,在两三个小时的火车行程中并置了二十多个杂乱无序的空间场景。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不得不随着作者从一个空间场景快速转移到另一个场景,进而在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幅过去和现在混乱交织,想象和推理纵横交错的立体空间图景。这一桩桩并置的碎片故事在出场顺序上丝毫没有遵循时间顺序,空间关联也极其不明显,内容上突兀断裂,好似隐藏在赫索格心中已久的炸弹突然失控爆发,场面混乱不堪。这些并置的碎片故事不仅堵塞了赫索格的心理空间,暗示出赫索格正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也扰乱了读者的心理空间。读者不得不屡屡骤然跳跃到不同的时空场景,去采集存储各式信息;或者说读者不得不放慢阅读速度,甚至停滞在某一特殊时间点来思索这些凌乱的信息之间的逻辑关系,进而组建起条理连贯,逻辑清晰的心理空间。读者需要不断地充实并重新构建其心理空间,方能理顺作品的脉络。显然,读者在阅读时被引入了物象或者感觉的世界,陷入了并置的多维度空间的体验中,对时间概念漠不关心,经常暂时性忘记去梳理时间线索,不知不觉中达到了现在在不断扩展、时间仿佛停止、只有空间存在的艺术效果。若非作者通过火车乘务员时不时查票来提醒读者火车仍在行驶中,读者对时间概念几乎已经模糊不清,忘记了赫索格身处何方,又将要何往。读者不知不觉地穿梭在主人公赫索格的生命空间里体味他的痛苦和精神孤独,或者长久地停滞在自己的心理空间里去构建赫索格的痛苦和孤独。显然,读者“不再被束缚在由纸页上记录下来的事情的时间连续中,而是要从作品本身的对象中得出他自己的连续结果”[3]。

作品中诸如此类的空间并置的例子比比皆是。在赫索格思维扇形辐射的同时,读者也在不断地反应阅读或重复阅读,把各种暗示和各种参照在空间上链接起来,把这些散落一地的碎片故事在空间中熔接起来,以此来重构小说的背景,来“推想作品如何逆向溯源或旁逸斜出,而不是推想作品如何向前发展”[7]。贝娄通过这种空间并置的叙事技巧,使读者在阅读中不知不觉地在自己的心理空间中创作出整部小说,从而达到了在“读者眼睛前面创造了它自己”[3]的艺术效果。

(三)叙事视角的转换

“传统小说中,作者往往是个全知者,可以从全知全能的视角来逐一展示故事发展的方方面面,读者也能够以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来透视人物、事件的任何微小细节以及获知所有信息”[8]。在《赫索格》中,索尔·贝娄采取了多种人称视角并置的叙事手法,既有第三人称外视角来旁观叙述,又兼有第一人称叙事视角,第二人称视角以及第三人称有限视角。可以说整部作品是在叙事视角频繁灵活的转换中搭建而成。读者在阅读中需要不断地调整自己的角色,时而是置身事外的倾听者,时而是积极对话的参与者,时而是紧紧跟随主人公的呐喊者,时而是故事情节的构建者。多种人称视角并置的叙事技巧有助于读者从不同角度解读主人公的痛苦、孤独和无助的精神危机,全方位地帮助读者在其心理世界中勾勒出一个血肉丰满的、客观的、立体的人物形象。

在主人公赫索格进行自我审视和反省时,作者大量使用了第一人称视角的叙述方法,酣畅淋漓地抒发了赫索格内心的压抑和情感。“难道这就是我渺茫的人生历程中的秘密目标吗?难道我眼看着自己在错了这么多年之后再成为一个酒色之徒么?”[4]“感谢上苍给予我一个人的生命,可是这生命在哪儿呀?作为我生存唯一借口的人的生命在哪儿呀?”[4]“由于我性情的变幻无常和脾气的蛮横粗暴,使得黛西身上最坏的方面也表露出来了”[4]。“我知道我的受苦是一种更广泛的生活形式,是一种为追求真正的觉醒的努力,是一种主治幻想的灵丹妙药,所以我不能因此称颂自己”[4]。在此,我们可以看到,第一人称视角的介入,有助于读者从容自如地进入赫索格的内心世界,直接接触人物细致、复杂的内心活动,更直接地体会纠缠于主人公内心深处的痛苦、孤独、无助和呐喊。

第二人称叙述视角在赫索格的写信和反省中也随处可见,主要见于主人公自己和自己的对话。这些与自我的对话,打破了传统小说的“同音齐唱”的格局。“你的灵魂要下跪吗?也有好处。擦地板。”[4]。“千万别哭出来,你这个傻瓜!要么活着,要么去死,别来哭哭啼啼的煞风景。”[4]。“思想能把你从生存的梦里唤醒过来吗?也许不可能”[4]。“至于你,赫索格想,你还是别告诉他你眼下的感觉如何为好……假如你感到兴高采烈,那就留给你自己吧”[4]。“赫索格!你应该停止这种论战,别再向大人物们挑衅了”[4]。第二人称视角的叙事向读者暗示了赫索格长久以来无人理解、倾听或讨论,最终不得不采取自我对话的方式来自我安慰或者自我发泄。

在叙事中,作者屡次使用了第三人称有限视角,即从赫索格的视角来进行叙事。“清晨,他听到乌鸦叫,觉得它们的叫声十分悦耳。黄昏时,他听到的是画眉的啼叫。晚上则有猫头鹰的悲鸣……他睁大眼睛放眼望过去,什么也看不清,怀疑自己已经半瞎了”[4]。“他觉得自己的脸难看得可怕,脸颊陷下去了。头发掉得越来越多。他认为,自己这种健康状况的迅速变坏,是对玛德琳和她的情人的一种屈服,是对他的所有敌人的投降”[4]。这样的视角使得叙述中明显地刻上主人公个性色彩的烙印,读者在阅读中不由自主地站在主人公赫索格的立场去审视那些人生片段,去体会赫索格的所思所想和所承受的痛苦、无助和孤独。更重要的是,这一视角的运用帮助读者在心中构建出赫索格性格中的缺失,即性情急躁多疑,偏执自私。

作品最具特色的叙述视角是作者屡次采用了多种叙事视角并用的技巧,促使读者随着文中不断变化的视角展开积极阅读,并构建出读者的心理空间。小说开篇的第一句话,作者首先采用主人公第一人称视角来叙事,“要是我真的疯了,也没什么,我不在乎”[4]。此时,读者与主人公的距离一下子被拉近,读者会带着疑问继续阅读下去,主人公为什么会有些发疯呢。紧接着,作者又采用主人公赫索格第三人称有限视角来叙事,“他也怀疑他的精神是否还正常……他感到信心百倍、轻松愉快、身强力壮,而且自以为慧眼超群”[4]。这一视角让读者了解到赫索格自我感觉还比较良好,于是无形中又加深了读者的困惑,究竟是发生了怎样的故事。随后作者又运用第三人称外视角的叙事视角,来描述故事的进展。“他带着这只箱子,从纽约到马萨葡萄园,但立刻又转了回来;两天后飞往芝加哥,探望女儿珍妮,接着又从芝加哥前往马萨诸塞西部的一个乡村,然后就躲在那里发狂似的没完没了地写起信来……”[4]。第三人称外视角的叙事简明扼要地交待了赫索格这几天的行程安排。小说开篇的叙事视角灵活转换更容易激发读者的兴趣与思考,即主人公赫索格究竟为什么精神几近崩溃。此时读者的心理空间已经有了萌芽,并随着故事的展开开始慢慢充盈起来,这无形中为全书的叙事文体风格定下了基调。

同样,当赫索格阅读杰拉婷的那封暗示玛德琳和格斯贝奇的暧昧关系的书信时,多种叙事视角交错并置的写作手法淋漓尽致地展现了赫索格复杂的内心情感。“(第一人称视角)我就可以申请做珍妮的监护人了……啊,这太好了,我的运气真不错。(第三人称外视角)他紧张地把那页信读完,翻了过去。呀,(第三人称有限视角)玛德琳没有怀孕,她是个聪明人,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4]。“(第三人称有限视角)赫索格看到这里,气愤异常,已经感觉到有危险……(第一人称视角)我能够想象到他走上楼梯,而珍妮吓得惊叫的样子。光为这件事,我就要宰了他。我非宰了他不可。(第三人称外视角)他把最后几句话又重读了一遍”[4]。叙述视角的灵活转换生动地体现了主人公赫索格对格斯贝奇的气愤痛恨,对女儿珍妮的担心焦虑以及对玛德琳的无可奈何。而读者也随之不停地转换着阅读时的心理空间视角,方可跟得上作品叙事的脚步。

显然,在索尔·贝娄的笔下,赫索格时而是“我”,时而是“你”,时而是“他”;读者时而突然被带入情节,时而又突然与情节分离。在读者的心理空间里,既有跟随赫索格视角的主观叙述故事,也有从第三人称视角的旁观叙述故事。读者在聆听碎片故事的同时,需要凭借自己的推理解码能力和审美能力搭建起心理空间,从不同角度思考、梳理并分析零散的细节故事:赫索格几乎众叛亲离的根源,既有自身的主观原因,也有客观原因;赫索格既有知识渊博、勤于思考的一面,也有偏执、自私、自负的一面。由此在读者心理空间呈现出的赫索格是一个血肉丰满的真实人物。由此可见,叙事视角的灵活转换对于帮助读者从不同视角来更好地理解主人公的痛苦和孤独功不可没。

二、结语

综上所述,在作品《赫索格》中,贝娄独具匠心、巧妙地运用非线性叙事、空间并置和视角转换等多种叙事技巧,极大激发了读者的主观能动性并使其积极参与到作品情节的构建中。作者通过多种叙事技巧,推动读者凭借自己的回溯、归纳、推理和想像能力,将实际时间只有七天的各种碎片故事,在其心理空间中构建出内容庞大厚重、寓意深刻的赫索格三代人的人生历程,并反映出整个犹太民族奋斗的历程。

在笔者看来,这一丰富内涵的呈现,正是作者的叙事策略意欲达到的艺术效果。这些叙事技巧帮助读者在心中有机地构建作品的情节,自由穿梭于相互独立又呼应折射的各个情节之中。显然,读者主动参与情节的构建,有助于读者与作者或主人公产生思想共鸣,并主动去捕捉作品隐含的主题。此外,这些叙事技巧不仅增加了作品的思想容量,更重要的是营造出了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效果。作品的肌理因而变得更加丰厚,作品的内涵和思想更加深邃,让读者感受到的是一种自然的、立体的繁复之美。这显然也是作者本人的审美志趣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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