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词“于是”的语法意义分析

○刘代阳

（暨南大学 华文学院，广东 广州510000）

一、引言

（一）连词“于是”表达的语义关系通常有这样几种说法：一种认为“于是”表示连贯关系，“于是”是承接连词。如《现代汉语八百词》就释义为：“‘于是’表示后一事承接前一事，后一事往往是由前一事引起的。可以用在主语后。”另一种说法认为“于是”表示因果关系，是因果连词。如杨寄洲主编的《汉语教程》用“因此”解释“于是”。《现代汉语虚词用法小词典》也解释为：“连词有‘这就’、‘这才’、‘因此’的意思，用在后一分句头上，表示前后两件事密切相连：上文说明原因或者理由，下文得出结果或者结论。表示结果或者结论的话如果比较长，‘于是’后面有个停顿，用个逗号。”还有一种说法则认为“于是”既表示连贯的顺承关系，也表示因果关系。

（二）笔者认为“于是”是一个语义关系很复杂的连词，既可以单纯表示时间连贯的关系，也可表示因果关系，甚至还有许多其他的逻辑关系。因而，“于是”不能简单地用“因此”“所以”解释，如：

（1）一次，牛顿牵着马上山，走着走着，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便集中注意力思考起来，于是，他不知不觉松开了牵马的缰绳，马跑了，他一点也没发觉。

（2）小王和小张都认为自己对，于是两个人就争吵起来。

例（1）、例（2）的两个分句都有前因后果的联系，但是两个“于是”都不能换成“所以”。

同时，有时候“于是”也不能被“然后”“接着”替代。如：

（3）在老师们的帮助下，同学们很快就行动起来，于是一个学习小组就这样成立了。

（4）李先念同他们商量不下去，最后就把周总理请出来，于是，周恩来就把粮食部领导人带上去拜访，一个省一个省地定。

例（3）、例（4）中的两个分句都是一事承接前一事，有时间的连贯性，但是其中的“于是”与“然后”同样不能互换。

二、“于是”的语法意义

因此，我们要全面了解“于是”的功能，就首先要认识到它举纲带目的基本语法意义，然后再来具体区分它基本语法意义的下位意义。

通过对大量例句的分析，笔者认为“于是”的基本语法意义是表顺序，而且是绝对顺序，即“于是”前后的句子是不能调换的。那么，再细分又可分为时间顺序和逻辑顺序。具体分析如下：

（一）表时间顺序

1.“于是”可以单纯地用于时间上的承接，两件事先后发生，并非是一事引出另一事，无本质上的联系。

（5）他和我走到车上，将橘子一股脑儿放在我的皮大衣上。于是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

（6）母亲送出来吩咐“要小心”的时候，我们已经点开船，在桥石上一磕，退后几尺，即又上前出了桥。于是架起两支橹，……，飞一般径向赵庄前进了。

以上两例中，如果说“扑扑衣上的泥土”是由“将橘子一股脑儿放在我的皮大衣上”引起的，“架起两支橹”的原因是“上前出了桥”未免有些牵强。显然，前后两分句的关系仅仅是时间先后的关系，用“于是”是将前一件事的结束与后一事的开始相连接起来，而使语句更加自然连贯。可以用“接着”或“然后”替换，但这种“于是”的用法很少。

2.同时，“于是”也可以用于表示非纯粹的时间顺序，也就是说其中还隐含着因果关系，但又不同于单纯表示因果关系的句子。

（7）演艺圈里扑腾了一段时间，也没扑腾出个头绪，最后她对自己彻底失望了，在北京待着看不到前途，回家又不甘心，于是“嫁”给了个台商。

（8）当我醒来，一眼看见吴琼，我以为自己还在酒吧里，还在喝酒，或者还在梦中。于是，我完全不当回事地、摇摇晃晃走到厕所里去吐，胃里翻江倒海，难受得泪水长流。

例（7）中，通过“一段时间”“最后”这些表时间的词语可以看出，“于是”连接的前后分句存在着明显的时间先后关系，但是“失望”“看不到前途”“不甘心”也是“‘嫁’给了个台商”的原因。同样，例（8）中“走到厕所里去吐”也一定发生在“醒来”“看见吴琼”之后，也正是因为“一眼看见吴琼”“以为自己还在酒吧”才“完全不当回事”。可见两例的“于是”前后既有时间上的先后也隐含了因果的关系。

这类句子有时可以替换为“所以”或“因此”，但是替换前后却在表达上有不同的侧重点。替换后的“所以”句侧重讲述事情的因与果。如例（7），“‘嫁’给了个台商的原因”是“看不到前途”与“不甘心”，例（8）“不当回事”是因为“以为自己还在酒吧里”。然而，“于是”句强调的重点不是事情的因是什么、果是什么，而是整件事情按照时间顺序发生的动态的过程，以求展现事情的全部。如例（7）表达的是“她”在演艺圈打拼的整个心路历程：“扑腾—失望—没前途—不甘心”，最后“‘嫁’给了个台商”。例（8）表达的则是醒来后的整段动作“醒来—看—以为—走到厕所吐”，并不旨在说明“不当回事”的原因是什么。这也表现出“于是”连接的后分句的一个重要特点，即是动态的，非常态的。

不仅如此，在表示非纯粹时间顺序时，即使是相同的因和相同的情境，有时“所以”可以替换有时却不可以，试比较：

（9）他们吃饱了饭，于是/所以就有了赶路的劲头。

（10）他们吃饱了饭，于是/⋆所以就高高兴兴地上路了。

由以上两例可知，“所以”引出的结果与原因的关系要密切一些，而“于是”引出的结果与原因可以是不那么紧密的。也就是说，“吃饱饭”引出有“劲头”，有“劲头”引出“上路”，形成“吃饱饭—有劲头—高高兴兴地上路”这样一个逻辑顺序，由于这种类型的“于是”句并不强调因果，所以“于是”后的果显然可以跳过直接的因同更间接的因形成一个以时间为主，因果为辅的逻辑顺序。

（二）表逻辑顺序

1.表示单纯的因果关系，并且一定是先因后果的顺序。

（11）人类为了养活自己并生存、发展下去，开始毁林开荒，这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环境。于是，出现了人为因素造成的环境问题。

（12）只有这两种蛋白同时存在，固氮酶才有固氮能力。于是，科学家向固氮微生物学习，研究固氮酶的活性中心模型。

以上两例中的“于是”都可以被“因此”或“所以”替换，并且没有任何表达上的差异，表示的是一种纯粹的因果关系，当然也不能说这种因果关系完全与时间顺序无关，毕竟先有因才能有果，但这种时间顺序完全是可以忽略的。

值得注意的是，在表示因果关系时，不是所有的“所以”都可以换成“于是”，如：

（13）这次考试前进了几名，所以/⋆于是你应该高兴。

（14）雪融化时要吸收热量，所以/⋆于是气温很快就会下降。

都是因果关系，例（13）（14）不能用“于是”的原因是“应该”“就会”说明后一分句是未完成的，表示将来，而“于是”后一般接已经发生过的动态的事情。如果把例（14）改为“雪融化时吸收了很多热量，于是气温很快就下降了。”就成立了。同理，祈使句中也不能使用“于是”，因为祈使句是叫人去做没有做的事情。

2.“于是”引出一个结论，由分析到概括，由分说到总结。后一句往往是前一句的评述或抽象的概括。

（15）在她还没来得及将手中的赃物塞进自己书包的时候，那售货员大概是凭第六感觉也闪电般转过身来，于是，一切都完了。

（16）他们在同一棵樱花树下说再见，谁都没有流泪，转身也太过决绝，不似以往每个短暂的别离。于是，爱情真的不在了。

例（15）中，“一切都完了”是作者对“她”被“售货员”抓现行发出的感叹，也是对前句描写的事情的一个客观评述，不与前句构成时间顺序或因果顺序。同理，例（16）的“爱情真的不在了”是对前句分手场景的一个抽象概括，也是作者的一个客观独白。

3.“于是”引出的是事理或事情发展的结果，是顺承的顺序，与表时间顺序的“于是”句不同的是，这类句子的前后句陈述的两事有密切的关系，后事由前事引出，发展而来。但又不是因果关系，不能被“所以”取代。

（17）许多动物在胚胎时期都要形成雌、雄两种生殖腺，只要存在性染色体XY时，鸡的精巢就退化，卵巢发育起来，于是成为母鸡。

（18）当他踢腿时，计算机就将他的腿发出的信号，经处理和放大，传递给猫腿。于是，奇迹发生了，彼得罗夫斯基一踢腿，瘫痪了的猫也跟着踢腿；他兴奋得不断踢腿，这只猫竟“手舞足蹈”起来。

三、结语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于是”的基本语法意义是表绝对的顺序，而具体的语法意义则较为复杂，并不是表连贯或表因果能简单概括的，大体而言有时间顺序和逻辑顺序两种：时间顺序又分为单纯时间顺序和非单纯时间顺序，逻辑顺序则有因果、总结、顺承三种语法意义。那么，“于是”连接的前后分句的语义关系也就不是那么简单了。根据其语法意义我们才能更好地理解其前后句的语义关系，才能更好地判定和研究“于是”引导的复句类型，当然，这方面还需要更加细致和深入的研究。

[1]郭继懋.“于是”和“所以”的异同[J].语文学报，2006（4）.

[2]陆庆和.“于是”与事理连接[J].扬州大学学报，2000（6）.

[3]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M].商务印书馆，2009.

[4]彭小川，李守纪，王红.对外汉语教学语法释疑201例[M].商务印书馆，2012.

[5]张亚茹.于是句的多角度分析[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2008（1）.

[6]赵新.“因此、于是、从而”的多角度分析[J].语文研究，20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