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珠
(延边大学出版社,吉林 延吉 133002)
鲁迅是中国现代文学的开拓者和奠基人,在20世纪中国作家中,他的影响是无与伦比的。在他的文学作品中,“农民”和“知识分子”的人物形象,个性鲜明,诩诩如生,堪称典范。学术界对这两类人物形象的关注也较为集中,相比之下,对其他人物形象比如儿童形象,涉猎较少。笔者通过阅读与研究发现,鲁迅作品的儿童形象具有鲜明的创作现象,呈现出丰富多样的形象特点,值得我们进一步研究探讨。
统观鲁迅的作品,他笔下的儿童形象有姓名的有38人,以伙伴形象成伙出现的有6伙,涉及的文学作品有16篇之多。自从鲁迅在《狂人日记》中,首次发出“救救孩子”的惊人的呼声之后,儿童命运、儿童形象就一直都在鲁迅的关注之下。
鲁迅文学作品中的儿童形象可分为三大类型,即“我”的童年形象、个体的儿童形象、群体的儿童形象。
在鲁迅的作品中,有许多提到了童年“我”的形象。小说《故乡》中,主人公“我”就是典型的范例。“我”在母亲的带领下回到了故乡,回忆起了童年的伙伴。“我”的记忆深处,便是那个20多年前的少年闰土“鲜活模样”——一个既活泼可爱、聪明能干,又机智勇敢的农村少年。给读者留下最深的印象就是 “我”的眼前的脑海里展现了一幅美好的画面。鲁迅是这样描绘的:“这时候,我的脑里忽然闪出一幅神异的图画来: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的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它的胯下逃走了。”以生活在海边农村的少年闰土的见多识广,反衬生活在“高墙大院”的儿童形象“少爷”“我”的孤陋寡闻,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儿童 “我”的向往与追求。
小说《社戏》中,先后写了“我”在北京时看过两回戏的情景和“我”在赵庄看戏时的经历和感受,时间跨度同样前后相距二十余年,描绘了一群栩栩如生的农村少年,有的朝气蓬勃、有胆有识,有的温和斯文、怯生生,但是朴实、惹人怜爱,打开了儿童真正丰富的内心世界,使读者感同身受,引发思考。
鲁迅描写的个体儿童形象更是栩栩如生,无论是心理和性格,还是举止言谈,都赞美了儿童天真无邪、朝气蓬勃的天性。《孔乙己》中向孔乙己要茴香豆吃的孩子们,《幸福的家庭》中的女儿,《肥皂》里的招儿和秀儿,《兔和猫》中伸头伸脑的可爱弟弟等等。天真、淳朴、善良的特性,是鲁迅儿童文学作品中的一个主要特点。
鲁迅的作品中,儿童形象是以群体出现的特殊形象,他们有的是纯朴善良、天真无邪的孩子,有的表现出在那种年龄阶段不应该有的成熟、冷漠。孩子们玩着杀人游戏:“一个很小的小孩,拿了一片芦叶指着我道:杀!”这样的情境在《长明灯》、《在酒楼上》、《狂人日记》、《药》中都有类似的体现。
鲁迅在塑造儿童形象中,有着鲜明的艺术倾向,他集中、突出表现和描绘的是儿童的童稚美、性格美、心灵美、行为美和英雄美。小说《明天》,描绘了一个未被社会所染的幼小者,—个年仅三岁的宝儿。他凭着天性和直觉,看到了母亲的辛苦与不幸,用他独特的思维方式安慰母亲:“妈!爹卖馄饨,我大了也卖馄饨,卖许多许多钱,都给你。”
《孔乙己》中的小伙计,有着独特的不同于一般成人的可贵品格。他不会虚假的应酬,不配侍候长衫主顾;不会骗人,不会往酒里兑水,所以侍候短衣主顾也不能持久。
《社戏》中塑造了一个少年群体,他们不仅心灵美,行为也很美。从平桥小村到较大的赵庄,只有五里之遥,在鲁迅的笔下仿佛仙境一般。孩子们的活动正是在这自然环境中而展开的。“那航船,就像一条大白鱼背着一群孩子在浪花里蹿。”活脱脱地表现了孩子们勇敢、自由、天真、活泼的行为美。
鲁迅作品中的儿童角色,大多被蒙上一层悲剧色彩。有的身染重病,有的意外死亡;要么有的在家庭中被喝斥、受压制,有的成为继承了父母劣根性的麻木的小看客。
在《药》中,儿童形象华小栓患上肺病,瘦骨伶仃,吃饭的时候,“大粒的汗,从额上滚下,夹袄也帖住了脊心,两块肩胛骨高高凸出,印成一个阳文的“八字”。他一阵阵地咳嗽个没完,他父母用古怪迷信的药方——“人血馒头”给他治病,结果无效,最终死去。《明天》中,寡妇单四嫂子唯一的希望——三岁的儿子染病夭亡。《祝福》中,祥林嫂的儿子阿毛,三四岁的小男孩儿,在门外剥豆,被狼刁走,吃掉了。
人们都说,儿童是祖国的花朵,是民族的未来和希望。儿童的命运,就代表着祖国未来的命运。通过对儿童死亡的描写,隐含着鲁迅绝望的情绪。
在《示众》中,鲁迅描写三个小孩子,他们都是麻木不仁的看客。如同他们钟情的儿童游戏一般,对杀头、犯人示众十分热衷观赏。每每遇见诸如杀头示众之事,他们大饱看客之瘾,嬉笑着在热闹的围观者中穿行。
《风波》、《肥皂》中登场的孩子,都是父母用来出气的出气筒,随意辱骂的替罪羊。尤其《肥皂》中的四铭,自己遭了学生的辱骂、嘲笑,回到家后,蛮横地叫儿子立即查出那句莫名其妙英文句子的汉语意思。无辜的孩子不知如何是好,便遭训斥、责骂。
在鲁迅的笔下,儿童形象数量不多,但个性突出,内涵丰富,闪烁着思想的光芒。
鲁迅作品中的儿童大多带有他曾经生活过的故乡和童年伙伴的气息,渗透着乡情与亲情,表现出了鲁迅对故乡无限的依恋。作品《社戏》显示出了浓郁的乡土气息。“社”原指土地神或土地庙。在绍兴,社是一种区域名称,社戏就是社中每年所演的“年规戏”,又叫春赛,即春天举行的赛会。《社戏》以江南农村为背景,展现出了一幅记忆中理想的农村生活画卷。《故乡》、《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的许多描绘,都展现着鲁迅故乡绍兴的风土人情。
鲁迅在所描述的正在遭受封建习俗、世俗礼教压迫着的孩子们的身上,大都渗透着对当时中国命运的担忧。中国传统文化中,封建礼教、传统习俗在扼杀着儿童的纯真天性,鲁迅在《上海的儿童》中写道:“童年的情形,便是将来的命运。”所以,在鲁迅的作品中,生活在旧社会封建礼教下的儿童,最终也免不了被戕害的命运。当幼年时以哥弟相称的闰土和迅哥儿二十年后重逢时,描写到:“他的态度终于恭敬起来了,分明地叫道:‘老爷!……’”迅哥儿的母亲让他们还像先前那样称呼,而闰土却说:“……这成什么规矩。那时是孩子,不懂事……”本来天真淳朴未受封建礼教戕害的少年严重地受到那些陈规旧俗的严重污染,表达出了鲁迅对封建道德规矩戕害的孩子们的不可抗拒的讽刺与无奈。
鲁迅笔下的儿童形象或天真无邪,或善良活泼,或麻木冷漠,无不寄托着鲁迅对儿童的成长与发展、对中国未来命运的探索,对中华民族未来的希望。鲁迅笔下的儿童形象有一个共同的最鲜明的特点,那就是可爱的天真、淳朴的天性。他反对封建礼教对儿童的“精神的虐杀”,反对把孩子教育成为“钩头耸背、低眉顺眼,一副死板板的脸相的所谓‘好孩子’”,更反对把孩子培养成为“畏葸退缩,仿佛一个奴才,一个傀儡”,所谓的“听话”的孩子。他希望孩子都能够拥有本性富有的天真、活泼、淳朴的童心,能够成为敢怒敢笑、勇于反抗的不甘奴役的革命战士。在鲁迅先生的眼中,只有这种人才能够成为使我们民族、我们国家繁荣发展的革命战士。
鲁迅创作中的儿童视角艺术内涵是深刻的。他以儿童的眼光去观感世间万象、体味社会冷暖,去反映时代,审视事物。借助儿童最原始、最本能的世界观,将自己的创作思想更充分、更完整的表达出来。我们同时还看到,鲁迅文学中总是以别具一格的写作手法和巧妙的安排,把丰富多彩、个性鲜明的儿童形象展示给了读者。可以说,鲁迅先生为当代文学儿童形象的创作树立了的典范。
在《狂人日记》的末尾,在“救救孩子”之前写道:“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或者还有?”传达出鲁迅绝望中的希望,在怀疑中坚定自己拯救民族未来的信念。《故乡》的结尾,鲁迅刚说完对孩子的“希望”,马上又起疑虑:“我想到希望,忽然害怕起来了。……我所谓希望,不也是我自己手制的偶像么?……我的愿望茫远……”然而在心里的斗争中他坚定地把绝望转向希望:“我想: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鲁迅独具特色的儿童形象塑造,从民族未来出发,对旧制度无情地批判、抨击,对儿童发自内心的关爱和期望,他不仅是中国新文学的奠基者,也是儿童文学理论和实践的开拓者。
[1]鲁迅.鲁迅小说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2]鲁迅.上海的儿童[A].南腔北调集[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3]罗淑芳.论鲁迅小说中儿童的命运[J].延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4).
[4]许清友.美学理想的赞歌——对鲁迅小说少儿形象的思考[J].唐都学刊(社会科学学刊),1992(4).